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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星期六,一早天空便飘落细雪。泽村从上蜡室仰望天空,觉得没有下大雪的迹象,他感到放心。
今天将在宫之森的跳台滑雪场举办札幌奥运纪念大赛。泽村打算在这次的比赛中夺下睽违许久的优胜,因为这是榆井死后的第一场比赛。虽然它也兼充环太平洋杯国际大赛,但是像尼凯宁这样的选手当然不会参加。泽村想趁这次的机会让外国人对他的名字留下印象。昨天练习时听人说,外国选手们似乎认为,只要榆井不在,日本选手根本不足为惧。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令泽村挂怀。那就是前几天有吉说的话。说他和尼凯宁、榆井他们的跳跃法截然不同。
泽村并不想现在马上改变跳跃法,这个赛季只能继续维持这种方法。尽管在练习中多少又跳得更远了一些,但一想到自己的跳跃法可能没有发展性,他便开心不起来。
上完蜡后,泽村扛着滑雪板走向滑雪缆车。不经意地望向前方,发现身材高大的杉江翔正缓缓往前走。他总习惯低着头走路,就像要踩稳每一步似的。
泽村加快脚步追向前。
“你这次想赢得优胜吧?”泽村悄声道。
翔面无表情,唯一的反应就是微微睁大眼睛。
“你也是吧?”他如此应道,复又望向前方。
“大家都传闻,你突然进步这么多,当中一定有甚么玄机。怎样,是不是有甚么秘密啊?比如进行甚么特训之类的。”
翔一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泽村。他的嘴唇轻颤,像要说些甚么,但最后终究还是没说。他就此快步离去,坐上滑雪缆车。泽村也跟在他身后。
比赛中,选手们各跳三次。试跳一次,正式跳跃两次。不过,虽说是试跳,也不能随便敷衍了事。胜负从这个阶段便已展开。
“可能会跳出很远的距离。看来会往下调降哦。”来到跳台上后,已早一步来到上头的池浦,一面做伸展运动,一面如此说道。他提到“往下调降”,指的是起始闸门。为了调整初速,起点位置能以五十公分的间隔来加以改变。
※※※
陆续有一、两个人完成试跳。后头等候的选手一面做暖身运动,一面紧盯众人的跳跃情况。必须从别人的跳跃情况来推测今天的状况,当作自己的参考依据。此外,今天谁状况好,也绝不能错过。
泽村的前辈日野和池浦也已展开跳跃。日野肩膀到手臂的线条相当独特,略感僵硬。他本人说这是一种传统的跳跃方式,充分展现出日野的个性,泽村相当喜欢。
池浦向来都不太弯腰。感觉就像全身往前倾。由于他上半身未与滑雪板平行,所以在国内的比赛中,这种姿势取得的姿势分都不高。但在国外的比赛中,似乎有很高的评价。好像是因为它给人充满攻击性的印象。
日野和池浦也都跳出很好的成绩。其他选手也都状况不错,纷纷越过八十米线。
接着轮到翔登场。泽村排在翔的后面,他站在开始的横杆旁,窥望翔的表情。
翔一再调整绑在安全帽上的滑雪镜位置。从他口中吐出的白烟,可以感觉得出他呼吸有些凌乱。他吞了口唾沫,上半身往前后摇摆两、三下后,就此开始滑行。
他以双膝不太弯曲的姿势,从助滑坡上滑下。三十六度的斜角突然变得平缓,但他的姿势还是维持不变。在逼近跳台处,他将贮备的能量一次爆发,猛力一蹬。
他的身体跃向空中,紧接着下一个瞬间消失在跳台的另一头。在那一瞬间,泽村明白他这一跳极为完美。接着观众席传来一阵欢呼,就像在印证这件事一般。观众对翔的欢呼,比对之前任何一位选手都来得响亮。
在跳台前方的落地斜坡成功落地后,出现翔一路滑下的身影,他张开双臂旋转急停。但他背后并未呈现出非胜不可的气势,泽村只感觉到他飘散出一股平淡的气息。
翔跳出九十一米的成绩。
※※※
排在泽村后头的加拿大选手飞快地说了些话。由于他身旁正好有位英语不错的资深滑雪跳跃选手在场,所以他好像是向那名选手询问些甚么。那名资深选手作出回答。他说的英语,泽村也听得懂。他说道:“No, he is not NIREI. He is SHOU SUGIE. NIREI was killed.(他不是榆井,是杉江翔。榆井被人杀死了。)”
听闻此事的加拿大选手,并未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他应该已听闻榆井被杀害的事,只是乍看翔的跳跃,一时不小心脱口问:“他是榆井吗?”也就是说,翔的跳跃十分逼近榆井的水准。
你们将永远赢不了翔……
有吉的话,再次于泽村脑中浮现。
※※※
结果泽村的试跳失败。因为脑中杂念太多,当然无法展现出自己原有的跳跃水准。不论是跳跃时机还是角度都七零八落,最后以难者的跳跃成绩收场,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坐在上蜡室的长椅上,意志消沉。
“你是看前面的人跳出那么好的成绩,一时用力过头了。”池浦前来拍着泽村的肩膀。他刚才跳得还不错,现在似乎心情很好。如果是自己状况不佳的时候,他绝不会像这样关心他人。
“翔在哪里?”泽村环顾室内。
“在日星的厢型车内。好像正和他父亲研拟比赛计划。”
“嗯……”泽村心想,到底是在研拟甚么计划呢?难道是指示他第一次正式跳跃也要越过K点,将起点位置再往下降吗?如果真能这样随意控制距离,那大家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泽村下定决心,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再想翔的事了。如果是自己技不如人,那也就认了,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毁了自己。
似乎从第一次正式跳跃开始前,雪便愈下愈大。泽村搭滑雪缆车上山时,心中便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此刻好像没风,但如果下雪,有风反而还比较好。风可以成为助力,但雪却只会碍事。
正式比赛果然不出所料,是从调降后的起点位置展开。这样跳出的距离就不会像试跳时那么远。当然了,愈后面的选手实力愈强,所以接下来将会有人创下佳绩。一般来说,愈到后面,雪面的滑顺度也愈好。
不过,以今天的天候来看,结果很难预料。因为若是雪花附着在助滑坡上,雪面马上会增加不少阻力。
泽村发现,选手们大多不像平时那样保持时间的间隔,就这样开始滑行。一来也是因为无风;二来可能是想趁前面的选手刚滑过,新降下的雪花还没附着时,赶紧滑行。
集训时常碰面的选手们陆续展开跳跃。他们都知道今天的比赛有何涵义,榆井已经不在了,人人都有机会获胜。
泽村心中暗忖──要是今后杉江翔将取代榆井,称霸滑雪跳跃界,我们就只有这短暂的时间有机会赢过他。
他实在不该再去想翔的事,但自己愈是在意优胜,翔的事就愈是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翔的第一次跳跃,跳出八十六米。是目前的最长距离,姿势分也相当高,所以毫无疑问地暂居目前首位。
在底下比出讯号的同时,泽村便展开滑行。他让脑袋净空,只想着完美的跳跃画面。他就像被吸入一般,从助滑坡上滑下。跳台从视野上方映入眼中,全身承受着强劲的风压。风的角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下半身比脑袋早一步得知倾斜的变化。在以八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流动的视野中,他找出自己自认最佳的跳跃时机。
猛力一蹬。
瞬间,他面前出现无比开阔的空间。当中包含了鲜艳的色彩,但它旋即化为纯白的世界。事实上,泽村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否为白色的世界,也许单纯只是因为他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不,可能真的是这样。有零点几秒的时间,他陷入忘我的状态中,在即将落地前才清醒过来。猛然回神,落地斜坡已近在眼前。地面化为巨大的白墙,朝选手逼近。是要将它视为墙壁而心生恐惧,或当它是要来接住自己而放心相信它,这是最后的胜负关键。
当他双脚的滑雪板抵达雪面,向两旁敞开双臂的时候,一股放心的满足感,这才在泽村心中扩散开来。他感觉到K点就在旁边。飞行距离应该已算出来了。他在往下滑行时,刚才跳跃的情形缓缓浮现脑中。方才他身子微微倾斜,为了加以修正,他摆动了左臂。滑雪板怎么了?两根都还在吗?
他跳出八十七米半的距离。在翔之上。泽村双手微微摆出胜利姿势。视线瞄向电子告示版。但泽村的名字并未出现在首位。以些微差距落在翔的后头,果然是因为姿势分落后。第三名是加拿大选手,第四名、第五名也都是外国选手,第六名是日本选手,第七名是日野。
泽村从告示板上移回视线,迈步向前时,发现翔就站在他面前。他也刚从告示板上移开目光,与泽村四目交接。
“跳得漂亮。”翔说。也许是下雪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还是一样,从脸上表情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谢啦。”泽村回答。
翔似乎已对泽村不感兴趣,扛着滑雪板就此往日星的厢型车走去。
※※※
泽村一走进上蜡室内,便发现现场气氛与之前试跳有些微不同。与排名有关之后,选手们的眼神顿时都变了。得到不错的排名,有人因此眉飞色舞,反而变得沉默不语的人也不少。第一次没跳好的选手也一样,他们不想就这么放弃今天的比赛。总之,既然都跳了,当然希望能跳出自己能接受的好成绩。
泽村发现日野正用心地替滑雪板上蜡,于是走近他身边说道:“你今天跳得不错嘛。”
经他这么一声叫唤,日野侧着头莞尔一笑。
“是运气啦。倒是你,战斗力十足哦。”他指的是泽村刚才那一跳。
“是运气啦。”日野脸上挂着微笑,继续仔细地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但他突然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望向外头。
“今天……或许翔会获胜。”他的这声低语,令泽村心中又感到焦虑。坦白说,他没把握在第二跳反败为胜。
※※※
第二次跳跃就此展开。
第二次跳跃是从第一跳时顺位较低的人开始起跳。泽村是倒数第二个跳。最近他在国内大赛中大多都是这样的排名。排名第二,仅次于榆井之后。而今天排在他后面的,是之前一直不太注意的杉江翔。
选手们陆续走出上蜡室,留在室内的人愈来愈少。泽村与日野站在一起,从窗口观看其他选手比赛的情况,这时,排在第三顺位的加拿大选手前来攀谈。日野多少还能用英语和人交谈。泽村让他去应付那名外国人,自己则是望向室内。
翔坐在屋内角落的一张长椅上,抱着双膝。他不想看别人的比赛。泽村原本心想,他可能是紧张吧,但看到他那空虚的眼神,泽村觉得他可能连紧张的情绪也没有。
对了,翔今天明明有机会赢得优胜,却没人对他冷嘲热讽,或是对他施压。一来也是因为他大部份时间都待在日星的厢型车内。二来,没人和他有往来。或许和杉江泰介的存在也有关系,不过,也许是大家都觉得他难以亲近。
不久,日野步出上蜡室,外国选手们也开始行动。泽村和翔最后才离开上蜡室。
──雪愈下愈大了。
搭滑雪缆车上山时,泽村仰望天空。雪花饱含水气,似乎很沉重。他心想,希望别出甚么意外才好。
第二次跳跃似乎跳不出多远的距离。也许雪面的滑度已开始变差。状况不佳。
“看来,这场雪是不会停了。”等候的这段时间,泽村向翔搭话。
翔瞄了天空一眼,只简短地应了一句“是啊”。
不过,他似乎也有点在意,之后同样朝雪地状况确认了好一会儿。
不久之后,日野开始滑行。雪似乎愈下愈大。日野滑下助滑坡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消失在雪中一般。
日野展现出资深老手的风范,平稳地结束赛程。从现场的鼓掌声听来,想必是挤进了前面的名次。
接着两名外国选手展开跳跃。一人跳出八十米的成绩,另一人则是失败收场。
最后只剩三人。
泽村在心中盘算。我要怎么跳,才能赢得优胜呢?总之,希望能比翔多跳出两、三米的距离。这样就有可能反败为胜。
──第二次跳跃速度似乎会减慢,但以今天翔的状况来看,他应该会跳出八十米远。这么一来,我就得跳八十二、三米才行……
泽村望了翔一眼。他一直眼望远方。
暂居第三位的加拿大选手,往起始横杆使劲一推,就此滑下。看得出来,他很想提高速度。也许是这样的努力有了成果,他跳出将近八十米的成绩。可能暂居目前首位。
泽村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毫不踌躇地开始滑行。他不想多作耽搁。
虽然觉得滑度不佳,他还是猛力蹬向地面。但时机掌握得太早。他感到上半身一阵虚浮,感受到空气阻力。
而且这时正好侧面一阵强风袭来。
但他仍想拉长距离。脑中并未感到一片空白。他很清楚身体正急速下降。雪地朝面前直逼而来。不,再多撑一下……
紧接着,他全身感到一阵剧烈冲击。天地整个倒转。我跌倒了吗?当他好不容易想到这点时,已往下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停止滚动后,他一时无法站起身。几欲无法呼吸。在某人的搀扶下,他才勉强站起。手臂、双腿,都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脸好冰冷。看来是没有受伤。
泽村觉得很难堪,黯然离开。观众当中还有人朝他拍手。在拍个甚么劲啊,泽村对此感到很不高兴。你们不如大声笑我,我还觉得比较痛快。
他低着头走向上蜡室。对自己的得分和排名已不感兴趣。
“真是大笨蛋!”他如此痛骂自己。
登上楼梯,走进上蜡室后,他朝长椅坐下,不想看任何人。羞愧之情涌上心头。
过了一会儿,门外一阵哗然。他惊讶地站起身,眼前出现一幕难以置信的光景。
最后跳跃的翔竟然跌倒了。就像刚才泽村一样,身上沾满刚积在地上的雪花,一路往前滚。
泽村在原地呆立良久。观众群依旧哗然未止。这时,翔站起身,开始迈步前行。就和刚才的泽村一样,低垂着头……
“是雪的关系吗?”泽村仰望天空低语道。
“并不是被雪卡住的缘故。”在泽村身旁已换好衣服的池浦说道。“亮太跌倒后,有几名测试员也试跳过。不可能会卡住。”
一名选手跌倒后,在下一名选手开始前,得花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雪花会积在助滑坡上。而特别容易堆积的地方,就属坡度平缓的飞跃跑道了。这样会有甚么后果呢?从陡坡上滑下,突然冲进新雪堆积的场所,速度会突然减缓。
这就是俗称的被雪卡住。结果会造成姿势大乱,无法准确掌握时机。如果情况严重,几乎不可能成功跳跃。甚至有些选手还说,要是下雪的日子前面有选手跌倒,这场比赛就泡汤了。
不过今天的比赛为了确保公平,像这种情况会派测试员现场试跳。
“真要说的话,是在亮太跌倒时天候正好改变。包括了风向和下雪的情形。也许翔自己的压力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不管怎样,要是亮太没跌倒,一切顺利进行的话,翔或许就获胜了。”
“亮太也认为自己要是没跌倒的话,应该会获胜吧?”一旁的日野说。“不过,你实在撑过头了。既然没跳好,就该干脆一点,提早落地。”日野的口吻充满活力。由于泽村和翔跌倒,他就此跃升为季军。
“真是对不起翔。”泽村颓丧地说道。
“这种小事别放在心上。”池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必要刻意跳那么远。”
“说得也是。”事后泽村仍觉得闷闷不乐。
他把滑雪板架在车上返回宿舍时,看见翔走进日星汽车的厢型车内。翔独自一人在厢型车前做缓和运动。泽村犹豫了一会儿,向他走近。
“今天真对不起。”他出声叫唤,正往前做伸展运动的翔,转头望向泽村。一副不知有何贵干的表情。
“难得你今天有夺冠的机会,却被我搞砸了。”翔似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以毫不在意的口吻“哦”了一声。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泽村心头为之一震。
“我没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练习得不够周全。”翔说了一声“再见”,就此离去。泽村茫然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
“经这么一提才想到”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你要是没提,我都没想到你呢──他是这个意思吗?他根本没注意到我是第二顺位……
泽村歉疚的心,登时转为愤怒。他紧握双拳。接着开始思考明天的事。
明天将在大仓山举办STB杯。
2
观众尽皆散去后,峰岸仍站在自己的车子旁,仰望跳台。
雪似乎有歇停的迹象。
※※※
这场比赛由加拿大选手获胜,日本选手只有日野赢得第三名。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惹来体育报的残酷批评,说榆井死后,日本滑雪跳跃队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问题是那家伙的跳跃。
融雪渗进峰岸的衣服里,直抵他的皮肤,但他浑然未觉。此时他全身发热。
──还是慢了一步吗?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极力想消除心中涌现的不安。不可能慢了一步。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坐进车内时,发现有踩踏雪地的脚步声走近。他开着车门,抬头仰望,发现两名刑警正朝他走近。
“嗨。”朝他叫唤的,是那名年纪较长,戴着墨镜的刑警。他叫须川。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问。
但刑警们没回答他的问题,迳自来到他身旁。
“比赛好像结束了。”须川说道。“虽然很想看,但因为有事要忙,抽不开身。”
“哦……”
“我们去了一趟小樽。”一旁的佐久间刑警说道。“今天一早。”
“去小樽?”峰岸感觉全身瞬间冷却,开始冒起鸡皮疙瘩。
“我们有些事想问你,可否跟我们去警局一趟?因为在这里谈有点冷。”须川拉紧大衣的前襟,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但他墨镜底下的双眼,肯定正露出锐利精光,想掌握峰岸的表情。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又问了一次。声音略显颤抖,峰岸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全然是天冷的缘故。
“是关于你老家的事。”佐久间说道。“特别是旧书店老板的事,我们想向你请教。”
警察果然不简单,这是峰岸的感想。考量到自己现在身处的立场,说这种悠哉的话实在很不是时候,不过,被带来侦讯室,听须川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话之后,他不禁有这种感想。
针对峰岸是如何取得毒药一事,他们几乎已完全掌握。也就是峰岸在过年时前往立花旧书店,偷偷从已故老板的房里偷出毒药瓶的事。
但他们是在甚么契机下发现立花旧书店,此事目前还不清楚。峰岸在过年时顺道绕往旧书店拜访,理应只算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警方是在甚么契机下,将那名已故的店老板和虾夷族研究者的身分串联在一起呢?
真不可思议,但偏偏峰岸又不能主动开口问个明白。
“旧书店的老太太说你是个好孩子呢。”须川说道。“你好像从以前就很爱看书,常自己一个人到那家店里玩。长大后,也常到店里探望老太太。因为他们膝下无子,所以已故的老板非常疼爱你,对吧?”
峰岸没说话。他无话可说。
须川取出装在塑胶袋里的小瓶子。这和峰岸偷出的乌头硷瓶子一模一样,他一时为之一怔,以为自己藏匿妥当的瓶子,已被警方取得。
不过,那并不是他拿走的那个瓶子。里头装的是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某种干燥的植物切片。
“请你念上面的标签。”须川说。
标签上写着:“乌头的根放在豆荚里,在炉上干燥三到四周(有毒),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
“立花先生的房里,有个布满尘埃的小整理柜对吧?我是从它的抽屉里找到的。听老太太说,立花先生吩咐过她,绝不能碰这抽屉里的东西。因为是剧毒,所以也难怪他会这么说。抽屉里还有虾夷人用的箭头。你知道吗?箭头是用鹿腿骨做成。听说当中凹陷的地方,会涂上乌头的毒液。对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这瓶子上的标签不是写了吗?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也就是说,乌头硷的瓶子应该也在立花先生这里。但我找遍各个地方都找不到。很奇怪吧?峰岸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须川紧盯峰岸双眼。
“我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认为,是有人把它拿走了。原本理应放在家中的东西,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这当然。”峰岸不得已得这么回答。
“那么,会是谁拿走的呢?这时候就出现一个教人伤脑筋的问题了。立花家没有亲人,这几年来几乎都没人去过他们家。去过他家的,就只有峰岸先生你一个人。”
峰岸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这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峰岸摇头。
“你可曾看过整理柜里的东西?”
“这件事,我不太记得耶。”峰岸定睛回望刑警,心跳得很急。但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现在脑中相当冷静。虽然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点都没作好心理准备,但感觉就像在看某个很自然的情势发展。
“不记得是吧。”须川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后,瞪视着峰岸。
“请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也许哪天又会问你同样的问题。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到时候就会知道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你将明白我们有多认真。早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峰岸如此说道,须川叼了根烟,点了点头。
“你们是因为怀疑我,才会去那家旧书店吧?你们到底是根据甚么来怀疑我是凶手?”须川点燃烟,朝天花板吁了口烟。
“关于这点,你自己去猜吧。很在意这件事是吗?”
“可能是有人告密吧?”须川陡然停下动作,一旁的佐久间也抬起头来。峰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你为甚么会这么想?”须川问。
“就是这么觉得。”峰岸答。
接着现场沉默了半晌,气氛无比沉重。峰岸觉得这个漫漫长夜恐怕还会再持续下去,他非得习惯这样的沉默不可。
“我们的确是怀疑你。不过,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搞不懂。”佐久间在一旁说道。“我可以直说吗?”
“请直说无妨。”峰岸说。
“如果你是凶手,那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目前我们实在猜不透这点。如果我们掌握到证据,便会请你加以解释。”佐久间咬牙切齿地缓缓说道。
峰岸看着他的脸,无言以对。
※※※
傍晚时,峰岸被释放,就此返回饭店。他接受警方侦讯的事,似乎没人知道。
──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如此思忖。警察已查出这件事。既然这样,也许就快查出真相了。
不过,到底是谁告的密?
峰岸的疑问至今始终未解。知道是峰岸杀了榆井的人,到底是谁?
他躺在床上,伸手拿起电话,把耳朵贴向话筒,联络柜台人员。马上便有人接听。
“我是峰岸,前几天那位掉钱的人找到了吗?”
“哦,是之前有人在训练馆里掉钱的那件事吗?目前都还没有人出面登记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样啊,真伤脑筋。不好意思,可以再继续贴一阵子吗?搞不好有人比较粗心,一直都没发现。”
“可以啊,我们这边没问题。那么,那张纸还是维持原样吧。”
“麻烦你们了。”
“我明白了。”可能是心存戒心吧,峰岸自言自语道。
为了查明是谁发现他藏在训练馆里的毒药,他想出这套计划。那只野狗在星期六晚上被毒死,表示对方在星期六晚上发现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只要散播有人那天晚上在训练馆掉钱的传言,就算当事人没出面,可能也会以其他方式得知是谁那晚在训练馆进出。但目前似乎仍没半点线索。
不过,那位神秘的告密者并未将训练馆藏有毒药的事告诉警方,这令峰岸百思不解。难道告密者和发现毒药的人是不同人?
真教人头痛。
他原本深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至少他自己找不出缺点。正因为这样,他完全想不透是谁看穿他的手法,又是如何得知。
这名扮侦探的人究竟是谁?
他为甚么不露面?
──为甚么?
他突然露出苦笑。因为就像在玩联想游戏似的,他蓦然想起佐久间刑警说的话──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
动机──
想到为何要杀害榆井,峰岸便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我真正兴起杀害榆井的动机,到底是甚么时候呢?我虽然心里有杀他的动机,但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严格来说的话,是从认识榆井的时候开始。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知道他是个鸟人,能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那时候起。不过,后来又多花了些时间,这个动机才清楚成形。
──真正开始清楚成形,是从那时候开始。
当时他骨折康复,重回滑雪跳跃界,想像以前一样跳跃,却始终跳不出佳绩。他从失意中追求一线生机。不是唤醒昔日自己的跳跃方式,而是让身体重新学会另一种跳跃方式。不是修正既有的图画,而是在纯白的画布上重新作画。
而他当作范本的对象,正是榆井明。峰岸认为,榆井的跳跃是日本的最佳典范,同时也具有世界顶极水准。
如果能彻底学会他的跳跃法,也许就能东山再起,这是峰岸最后的期望。
但那并非单纯只是模仿他的姿态,也不光只是盗取他的技巧。而是将自己对榆井的滑雪跳跃所抱持的所有感觉,全部输入脑中。要复制的不是理论,而是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但这会很辛苦哦。”当时的指导员是藤村,听完峰岸的提议后,他以严峻的口吻说道。
“我已作好心理准备。”峰岸答。“我想从头来过。”
峰岸为自己设定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决心将自己的人生全部投注在滑雪跳跃中。他和榆井一起生活,就此展开这项计划。由于经常集训,所以有不少时间和榆井在一起。如果只是一起用餐、练习,那也无济于事。峰岸努力制造机会和他攀谈。
然而,这项最初步的计划,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要找机会和榆井聊天并不难。因为榆井爱讲话。但要跟上他的说话步调,却困难无比。他说起话来无脉络可循,而且变来变去。他的好奇心就像向全世界蔓延的繁茂树枝一般。
不过,峰岸还是掌握了一项重点,那就是滑雪跳跃也是榆井感兴趣的项目之一。而且能藉此将话题集中在“人类在没有翅膀的情况下,究竟能飞多远”这一个点上。
“站在起始台上,我总觉得满心雀跃。也许在某个情况下我可以飞得老远。每个人都作过在天空飞的梦吧?在梦里可以像在空中游泳一样移动。我想像那样乘风飞行。”他也曾这样说过。
但实际问到他跳跃时的感觉,他的说明却又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说到理想的跳跃,你都是在心中想像甚么样的情景?”峰岸曾如此询问。当时榆井的回答如下:“那还用说。脑中想的当然是一种爆发的感觉。把所有讨厌的事全忘记,在那一瞬间只想着要做出完美的跳跃。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会有完美的跳跃。”
起初峰岸以为他是在敷衍。甚至怀疑他是否怀有戒心,不想让峰岸剽窃他的感觉。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这么回事。倒不如说,他很热心地想传达自己跳跃时的感觉。他看峰岸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伸手搔了搔头,又继续说明。
“要当自己是融入在风里面,以这种感觉来飞行。不可以和它对抗。从跳台上飞出时,要像从风中钻出一般,之后则要像被风接住一样。只要能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把一切交给风了。要信任风。”
简单来说──
简单来说,榆井的感觉比峰岸更具野性,而且依赖本能。完美无误的跳跃方式,在他脑中先天就有内建好的程式,他要努力的方向,在于如何导引出这股本能。与那些后天才想创造出这种程式的人相比,基本条件一开始就不同。
尽管如此,峰岸还是耐心十足地和榆井沟通交谈。因为他期望在榆井不经意的谈话中,隐藏着可以唤醒他昔日感觉的提示。
而峰岸也实际得到一些提示。其中最大的提示,发生在他与榆井聊游泳的时候。
“跳水时,只要能像滑雪跳跃一样跃进水里就行了。”榆井望着电视说。
“像滑雪跳跃一样?”
“嗯。就像要跳进前方的风中一样,以这种方式往水里跳,一定可以跳得很好。”
跳进前方的风中──这句话深深烙进峰岸脑中。仔细一想才发现,榆井在形容滑雪跳跃时,从来都不用“往上跳”这个字眼。
除此之外,峰岸还得到了几个小小的提示。他在脑中加以归纳整理,虽然只有模糊的形体,却能拼凑出榆井独特的跳跃方式。
然而,以言语传达终究有其极限。要以明确的形式来了解榆井跳跃的感觉,必须亲眼确认其身体动作。只不过,实际进行滑雪跳跃时,双方之间有距离,而且速度又快。就算能掌握大致的形体,却无法进行细部的观察。因此,峰岸将着眼点放在假想跳跃练习上。
假想跳跃是一种模拟训练,在台上摆出助滑的姿势,脑中想像实际在跳台上的状况,做出跳跃动作。一般是两人一组,由搭档在下方接住对方的身体。
峰岸让榆井进行假想跳跃,以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来拍摄。同样的,峰岸也拍摄自己的动作,仔细两相比对、检讨。
“当中有个严重的不同点。”藤村比较两台萤幕的画面,如此说道。“那就是肌肉的差异。差异并非单纯只会显现在跳跃力上。就算你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跳跃感觉,但若没有能加以发挥的肌肉,还是一样没有意义。”
因为这项建议,峰岸决定彻底进行重量训练。不是盲目地乱做,而是勤上训练中心,挑选最有效提升肌力的方法。在他过往的滑雪跳跃生涯中,这可说是肉体负荷最吃力的一段时期。
在训练中心里面,不时会遇见其他队的选手。他们对峰岸特训的情形相当惊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峰岸真正的目的。看在他们的眼中,也许只会觉得,这是一位走下坡的选手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吧。
只有一人给予峰岸协助,他就是刚转至日星滑雪队的片冈。他对峰岸特训的目的一句话也没问,但不时会对峰岸的训练方式提出建议。就是片冈指示他应该将锻链重点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冈说的话总是准确无比,训练的效果相当显着。
“你不觉得我是人老还不认输吗?”有一次他向片冈问道。只见片冈以他的习惯动作托起金框眼镜,以不带高低起伏的声音应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后一搏。”
“没错。我这是最后一搏。”
“不管甚么,都有其最后的机会。是不是要当作最后一次机会,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这已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峰岸说。“再也没有下次。”
片冈闻言后没再多说,只对他的训练方式提供了一项建议,就此离去。
没有集训时,峰岸有时会独自待在禅寺里。一来也是为了培养专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像榆井一样,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跃的纯真之心。榆井就像个孩子似的,挑战飞行。究竟人到底能飞多远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战这个永远的课题。胜负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压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问题。榆井的这份纯真,令峰岸好生羡慕。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两年。
※※※
就在藤村骤逝之后,出现瓶颈。榆井因为大受打击而不再比赛,峰岸的计划就此整个大乱。于是,那个时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为让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复出后,峰岸想将他的跳跃模式完全吸收的计划也再度展开。他想从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练。
但如此耗费时日的计划,却迟迟不见显着的效果。
峰岸的跳跃距离确实比当初因陷入低潮而烦恼的那段时间改善许多。其他队的选手和指导员们也愈来愈常说他最近状况不错。在比赛中,也不时会有不错的名次。
但还是不太对。就峰岸自己的感觉来看,一切都不太对劲。
他是在前往普莱西德湖参加世界杯时,才明白此事。当时峰岸状况不错,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国比赛。
在这场比赛中,发生一件离谱的意外。峰岸他们一行人早从三天前便已抵达当地,但因为大风雪的缘故,公开练习的天数遭到缩减。一直等到比赛前一天才能实地练习。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台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已。
而且这时候榆井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因感冒而发烧,所以只试跳了一次。而且还没跳成功。
比赛当天,榆井说他不想弃权。他的高烧已退,而且也获得医生的许可,所以决定让他上场。但大家都认为,榆井应该是难创佳绩才对。他现在的状况,就和完全没练习过一样,而且还是大病初愈。
说到试跳,日本选手中就属峰岸成绩最好。尽管如此,也只是不至于在外国选手面前丢脸的水准罢了。榆井之前的一跳,连七十米级的标准距离也没达到,显露出他的练习不够充分。
“就像从溜滑梯上滚下来一样。”试跳结束时,榆井笑着这样形容自己刚才跳跃的表现。
“这次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小心别受伤哦。”峰岸如此鼓励他。
“我不会受伤的。”榆井笑咪咪地应道。接着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说道:“嗯,外国果然很大,我就开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他的选手们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粗神经,还是天真。
不过,他们脸上的笑容,在看过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跃后,马上消失无踪。
不同于先前的试跳,榆井展现出漂亮的飞行。飞行距离也相当远,挤进前十名,是日本人当中的最佳成绩。峰岸则是跳得比试跳时还差。
“怎么突然表现这么好?”峰岸问。
“我没有怎么样啊。”他答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这样滑下去而已。只跳出这样的成绩,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跳出这样的成绩?”
“不过,接下来或许会跳得更好一些。因为我已经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跃时,跳得比第一次更远,排名也从第十名窜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跃方式,根本就无从模仿──峰岸这时才有深切的体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选手,倚赖感觉。他甚么也不倚赖。因为他的身体会自己行动,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体。
──也许我追逐的是一个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学会榆井的跳跃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体。
之后又经过几场比赛,更加深了峰岸这个印象。世上的一切领域,都有上天选定的人。榆井就是这样的人。而我不是……
就这样,峰岸一开始决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结束。
峰岸无法成为榆井,他并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后数十年也无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跃好手。有他这样的天才,才会有我这种以他为目标的人。尽管到头来,不管自己再怎么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远方的海市蜃楼,但这样我心中已无任何遗憾。因为我追逐的是一位过人的天才。这些年所投注的光阴,峰岸并不觉得可惜,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后,峰岸只想着要让榆井明名扬世界。自己昔日当作目标的对象,究竟有多么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来加以呈现。
但峰岸万万没想到。
他的梦想,竟然会以那种形式破灭。
3
STB杯兼环太平洋杯国际大赛,在和昨天迥异的大晴天下举行。而且吹的是对选手有利的逆风,陆续有人创下佳绩。特别是在第一次跳跃中,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几乎都跳出百米以上的成绩,包括外国选手在内,共有五人跳出一百一十米以上的佳绩。
泽村亮太也是这五人当中的其中一位。
但他还是不满意。在五人当中他排名第五。不是姿势分的问题,而是他跳出的距离最短。排行在他之上的四人当中,有三人是外国选手。而那唯一的日本选手是杉江翔。对泽村来说,名次反而不重要,败在翔手下,才是真正严重的问题。
“不要闷闷不乐嘛。能跳出一百一十米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泽村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准备第二次跳跃时,池浦来到他身旁说道。他似乎不自觉地露出不悦之色。
“以今天的状况来说,就算跳出一百一十米远,也没甚么好高兴的。”
“真好意思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跳出一百米远呢。”
“池浦兄,你也有可能反败为胜啊。分数又相差无几。”
“我也有机会吗?”一旁探头的,是一位姓渡部的选手。之前他在塞拉耶佛奥运中出赛时,正值颠峰期,不过这两、三年来始终成绩低迷。今天也只跳出九十五米远。
“如果你跳出一百三十米的话,应该就有希望。”池浦语带调侃地说道。渡部跪地皱着脸。
“这样根本就是在举行飞行大赛嘛。不过,像今天这种状况,真希望榆井也能上场。就算没办法跳出一百三十米,搞不好也能跳出个最长距离。”
“榆井是吧……”泽村心想,或许有可能。之前榆井还在时──话虽如此,不过也才不久前的事,在今天这样的状况下,总会将起点台往下调降。尽管这样,榆井还是跳出将近一百二十米的成绩。如果是今天这样的起点位置,他也许能轻松创下跳台最高纪录(该跳台历年来的最长距离纪录)。
泽村正在想这件事情时,上蜡室的一隅突然一阵吵闹。有多名选手大声嚷嚷。众人全都往他们瞧,他们这才闭嘴,但表情显得不太对劲。
很快便得知他们吵闹的原因。日野朝这里走来,告诉泽村他们。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已抓到杀害榆井的凶手了。”
“咦?”渡部发出一声惊呼,再度聚集了众人的目光。
“是谁?”池浦问。
“不知道。好像是刚才我们第一次跳跃时被逮捕的,似乎是滑雪跳跃的相关人员。”
“不是选手吧?这么说来,是教练或指导员吗?不会是我的教练吧?”在这种时候,渡部还不忘开玩笑。
“比赛途中还发生这种事,三好先生可真是辛苦啊。”
池浦这番话,大家听了纷纷点头。
※※※
第二次跳跃开始,前面的选手开始比赛时,他们已隐约明白被捕的人是谁。在教练和指导员当中,没在今天这场比赛中露脸的,就只有一个人。
泽村在等候上场的这段时间,和池浦交谈。
“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池浦答。
“听说是峰岸先生。”
“好像是。真教人不敢相信。峰岸先生竟然会……”
“他明明是最不可疑的人才对啊。”
“这下我深深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接着池浦重新戴好安全帽,就像在说“这件事就聊到这儿吧”。已快要轮到他上场。泽村也觉得再聊下去会妨碍他比赛,就此保持沉默。
──峰岸先生是吗……
泽村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和峰岸没特别亲近,但好歹总有些和峰岸有关的回忆。例如他陷入低潮时,曾参考过峰岸的跳跃方式,峰岸也曾针对重量训练对他提出建言。峰岸整体给人认真勤奋的印象。
说到从现役选手引退,改为专心当指导员的峰岸,感觉就像是将一切全寄托在榆井身上。听说他还为了榆井学习如何贴扎,研读运动生理学。
考量到榆井偏食的饮食习惯,还向医生谘询,决定让他服用维他命。为了排定训练项目,甚至还向职棒的运动防护员谘询。
如此悉心照顾榆井的峰岸,竟然会杀了榆井。
──到底是为甚么?
泽村实在无法想像。
※※※
比赛结束后,泽村他们换好服装,正准备回车内时,两名从未见过的男子朝他们奔来。一人脖子上挂着相机,一看便知道是新闻记者。
“杀害榆井选手的凶手已经被捕,您知道吗?”泽村原本正准备说他知道,但日野朝他使了个眼神加以劝阻,泽村见状,决定保持沉默。
“凶手好像是榆井选手的指导员,请问您有甚么感想?”泽村置若罔闻,坐进厢型车内,但男子还是抓住泽村的衣袖,紧缠不放。日野看不下去,出言相救。
“我猜三好总教练应该有话想说。”泽村乘机坐进车内,关上车门。
“请等一下。我们想听听选手们对此事的感想。”
记者在车外大喊,但池浦关上窗帘后,他们敲了一下玻璃,便就此离去。可能是采访其他队的选手去了。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日野长叹一声,如此低语。
“不会怎样。”池浦说道。“等时间一过,大家就都忘了。就只是如此而已。把心思用在这里,只是白费力气。”
“那是因为池浦你总是这么冷静。”
“才不是呢。今天的第二次跳跃,我果然因为无法专心而失败。本想好好表现一下的。为了这种事而乱了自己的步调,跟傻瓜似的。”
泽村心想,他说得没错。在第二次跳跃前,得知是峰岸杀了榆井这件事,一直萦绕心头。但老实说,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比起榆井遭杀害的事,以及峰岸被捕的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现在,泽村脑中想的不是峰岸和榆井的事。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数十分钟以前,杉江翔飞行的模样。
4
“今天的比赛结果怎样?”一见佐久间他们到来,峰岸劈头就问这么一句。他人在侦讯室。
“比赛?”须川问。
“STB杯啊。在大仓山举行九十米级的比赛,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没听说。”
“是吗?”峰岸低下头,伸指紧按眉间,一副头痛的模样。佐久间心想,可能是他没睡好的缘故吧。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和常人一样,昨天回住处后,应该还是会精神紧绷,无法休息。
“这种时候管不了比赛了吧?建议你多想想自己的事。”佐久间在一旁插话道,峰岸始终紧抿双唇。
“你今天的立场,和昨天有些许不同。”须川说。“你应该也知道,你已经被逮捕了。这表示我可以不放你回去。在你坦白供出一切之前,我们都可以一直等下去。”
“你应该已从须川那里听说了,你可以请律师。”
峰岸就只是微微摇头。
须川清咳几声。
“我猜你应该还没忘,你昨天曾告诉我,那个存放毒药瓶的整理柜,你没看过里面的东西,对吧?”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微微点头。
“可是,这样很奇怪。”须川撇嘴说道。“太奇怪了。”
他接着望向佐久间,佐久间也点头表示同意。“从那个整理柜里,查出了你的指纹呢。又多又清楚。你说没看过,那实在不合情理。”
感觉得出峰岸此刻正紧紧咬牙,他的左手握紧右手的大拇指。
“我可能看过吧。”峰岸答道。“但我一时忘了。或许只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看过。”
“你的意思是,不经意地看过那个毒药吧?”须川略微站起,趋身靠向峰岸,意在威吓。“里头某个地方,放着一个装有毒药的箱子。碰过它的就只有你,没有别人。然后毒药就这么不翼而飞。这么一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不知道。”峰岸坚定地回答。“里头有毒药的事,以及是谁将它拿走,我一概不知道。不过,里头真的有毒药吗?事实上,根本没人见过吧?”
须川闻言,朝这名嫌疑犯瞪视了半晌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昨天我让你看过那个瓶子对吧?那是向立花旧书店借来的瓶子,里头装有乌头的根。上面贴的标签写道‘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其实我已找到这位‘根元先生’了。他是位学者,和立花先生一样,都曾经参加过虾夷族研究团体。昨天晚上,我们有两位刑警前去拜访他。”
峰岸往须川瞄了一眼,接着旋即垂眼望向地面,脸上表情没任何变化。
“然后,”须川接着说。“他们向根元先生确认过证词,他确实曾将乌头硷的瓶子交给立花先生。听说是五年前十月的事。而根元先生手上还留有一模一样的乌头硷,于是我们马上调查其成份。虽说是乌头硷,但听说里头还添加了不少其他种类的不纯物质。只要拿它和榆井的胶囊中发现的毒药相比对,就能清楚明白它是否为这次犯罪所用的毒药。”
说到这里,须川低头窥望峰岸的神情。“检验结果终于出炉了。根据科学研究的报告,根元先生所提供的毒药,并未完全分离,当中含有牛扁硷、阿替新硷等硷性成份。其含有率与用来杀害榆井的毒药成份完全吻合。因此我们判断,是采同样的方法,从同一物质中分离出的毒药。说得明白一点,杀害榆井用的毒药,原来一直是由那名旧书店的老先生珍藏着。这么一来,你明白我们为何逮捕你了吧?你已经逃不掉了。快点从实招来吧。”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等峰岸的反应。但峰岸只是闭上双眼,静默不动。须川拍打桌面。但峰岸的眼皮依旧动也不动。
“你要是快点招供,展现悔意,法官会从轻量刑哦。”佐久间以温柔的口吻说道。他并非时常对嫌犯采取这种攻势。而是会视搭档不同,改变做法。
“昨天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须川单手撑在椅背上,以斜靠的姿势望着峰岸。“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其实我们已对你生活周遭展开彻底调查。我们正在搜查。搜查甚么呢?那个装有毒药的瓶子。你应该已将它丢在某个地方才对。你不会丢得太远。因为是剧毒,你不敢随便丢弃。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可能是放在自己的公寓里,或是埋在某个地方,要不就是还在饭店里。”
佐久间注视峰岸的脸。他猜想峰岸会对须川说的某一句话有所反应。但就他所见,峰岸始终面无表情。
“峰岸先生。”须川很不耐烦地说道。“这样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快点作个了断吧。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们大家就悠哉多了。还能轻松地看那个甚么杯的九十米级比赛呢。”
这时,峰岸才开始有所反应。他抬起头低语道:“对了……有电视实况转播。”
“因为今天好天气,一定陆续会有人跳出好成绩。”佐久间语毕,峰岸缓缓转动身躯,隔着侦讯室的窗户仰望天空。
蓝天之上,飘浮着两朵浑圆的云朵。
※※※
“怎样,想招了吗?”河野一见佐久间,便向他问道。须川仍留在侦讯室内。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论体力还是毅力,他似乎都很强韧。”
“得长期抗战是吧?真希望他能自己招认。”
“找不到毒药吗?”河野摇头。
“那只是个小瓶子,而且只要他有心,到处都能藏。要找寻可不容易啊。”
“关于他让榆井服毒的方法,查得怎样了?”
“一样没有线索。不过,方法多的是。问题在于动机。”
“动机是吧……”
关于动机,打从一开始就一直是个谜。要不是有那封告密信,恐怕至今还不会怀疑峰岸。
“关于写那封信的人……”佐久间此话一出,河野马上点头。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要是找不出其他证据,就得想办法查出谁是写那封信的人。”
“峰岸已经被逮捕了,他大可公布自己的身分。”
“还是别心怀期待的好。”
“他为甚么要隐藏姓名?更重要的是……”佐久间抬起头。“告密者为甚么知道峰岸是杀害榆井的凶手?”
“很不可思议对吧?”河野说。“而且告密者是在命案发生后不久便写信来。这表示他老早就知道真相。”
“难道是峰岸的犯案计划中有致命的疏忽,被人发现?”
“这需要缜密地拼凑峰岸的犯案计划。从中推理出知道真相的人究竟是谁。就像猜谁是侦探的猜谜游戏。”
“由警察来推理谁是侦探,听起来还真是奇怪。”
佐久间以复杂的心情回以一笑,不经意地望向摆在一旁的报纸。电视节目栏的那张报纸摆在上头。
在大仓山跳台滑雪场进行STB杯滑雪跳跃大赛的转播画面。
──电视实况转播是吧。
刚才在侦讯时,先前完全没反应的峰岸,一提到滑雪跳跃的事,表情马上有所变化。而且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今天的滑雪跳跃大赛。
──到底是甚么令他这么在意?
榆井死后,他应该已经对滑雪跳跃界不感兴趣才对。
“警部,关于侦讯,我有个提议。”
※※※
“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心想,这嫌犯和刑警到底在干甚么?”须川在佐久间耳边哨声道。佐久间面露苦笑,伸掌在面前比了一下,以表歉意。
坐他们对面的峰岸,将椅子斜放,紧盯着随身型电视的萤幕。正在播放今天稍早在大仓山举办的比赛。
佐久间以前也从未将电视带进侦讯室过,但他看峰岸很关心今天的比赛,令他对此很感兴趣。这或许是打破峰岸沉默的好机会,佐久间满怀期待,向河野提出这项建议。
比赛已来到了正式的第二次跳跃。由于第一次跳跃陆续有人跳出一百多米的成绩,所以起点位置往下调降,但感觉不出选手的飞行距离有因此缩短。解说员说,可能是现场状况变得更好的缘故。
在节目中,播报员多次提到榆井的命案。第二次跳跃开始不久,还提到凶手似乎已被逮捕的事。目前还没清楚报出姓名,想必是还没获得更清楚的资讯。
佐久间观察峰岸在播报员提到榆井时的表情。看有无任何变化。但依佐久间看,峰岸还是面无表情。他唯一一次流露出情感波动,是在一名日本选手挤进第二名时。他甚至还趋身向前。
画面中的选手陆续展开跳跃。解说员说,这是前五名选手之争。三名外国人,以及泽村和杉江这两名日本人。
这时,峰岸的表情又起了变化。他似乎吞了唾沫,喉结滑动。
──应该有甚么事影响峰岸的情绪。
佐久间将视线移回电视上。
轮到解说员预测的那五名选手上场了。当先是泽村亮太选手。身穿红色连身衣的泽村,跳出一百零七米的纪录,是目前的第一名。佐久间望向峰岸。他似乎对泽村的跳跃没甚么感觉。
接着上场的是美国和加拿大的选手,两人都轻松跳过一百米。加拿大选手登上首位,泽村则是降为第二位。
当下一位杉江选手上场时,峰岸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他摆在桌上的左手紧紧握拳。佐久间见状,颇感讶异。
杉江利落地展开滑行。摄影机紧追他的滑行姿势。当他倏然冲出时,摄影机一时没跟上。当再次捕捉到画面时,传来一声赞叹。是解说员的声音。
“跳得漂亮。距离拉长了。”──播报员也相当兴奋。接着杉江落地。“站稳了。他站稳了。结果怎样呢?他跳出相当长的距离,搞不好……”
摄影机正拍摄出杉江翔高举单手,摆出胜利姿势的模样。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一百二十三米。
“杉江选手成功了。创下跳台最高纪录。”播报员大叫。佐久间望向峰岸。峰岸嘴巴微张,以空虚的眼神望向电视。拳头依旧紧握,微微颤抖。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
5
泽村回到饭店的时候,已过午夜零时。他走出计程车,以蹒跚的步履走过玄关,往大厅的沙发坐下。柜台处空无一人。餐厅也大门紧闭。在冷清的寂静中,只有泽村一人。
我喝多了──他自嘲地笑道。为了忘却翔白天时的跳跃表现,他拚命灌酒。翔的跳跃,让泽村重新感到挫败、自卑。
不过,此时他脸部发烫。
他撑起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出玄关,来到屋外。他想吹吹冷风,藉此让身体和心情都舒畅些。
各队的厢型车在停车场并排。泽村靠向其中一辆车。奇怪的是,那是日星汽车滑雪队的车。
车内放着杉江泰介常穿的那件防风外套。但泽村的视线并不是停在防风外套上,有把钥匙从衣服口袋里露出,而且那把钥匙附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第二实验室”。
泽村想起之前刑警说过的话。杉江翔他们不是去体育馆,而是去实验室。
──那是翔接受训练的场所所用的钥匙吗?
猛然回神,他已伸手搭在车门上。但车门锁着。他绕到车后拉起后门,后门果然没锁。
泽村从后门钻进车内,拿起杉江的上衣,抽出里头的钥匙,放进自己口袋中。他们今晚应该不会到实验室去了吧。只要赶在明天早上之前送回就行了。
走出厢型车后,他站在马路上。正巧有一辆计程车驶来,他举手拦下车,坐进车内,向驾驶说道:“到日星汽车工厂。”
※※※
夜晚的工厂宛如巨大的墓碑。没有灯光,巨大的建筑以一定的间隔排列。泽村蹑脚而行,尽可能沿着建筑的阴影行进。
因为是星期天晚上,工厂里没有员工。正因如此,要走进工厂内相当不容易。大门旁的出入口开着,但出入口前方就是警卫室,表情严肃的警卫正瞪大眼睛监视。要是有值夜班的员工进出,就能混在里头走进去,偏偏今晚不能用这个方法。泽村沿着工厂外围的水泥墙行走,挑了一处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攀墙潜入。
他挑选暗处走了一会儿,发现前方有个介绍工厂内建筑的立牌。他确认过位置后,往第二实验大楼走去。
实验大楼是位在东侧的三栋并排大楼,分别以第一大楼、第二大楼、第三大楼来命名。每栋大楼都只有两层楼,泽村的目标是正中央的建筑。
入口大门深锁。泽村想插进手中的钥匙,但钥匙不合。
尽管心里觉得烦躁,但他还是再次于建筑四周探寻。逐一查探每一扇窗户。不过,每扇窗都紧紧关闭,文风不动。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他发现二楼窗户半开。也许是厕所的窗户。泽村来到底下,毫不迟疑地抬脚搭在一楼的窗户上,伸手握住沿着壁面而上的铁管。他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充满自信。就算身处高处,他也不会惧怕。
他小心翼翼地挑选立足之处,一步步往上爬,来到上头一看,果然是厕所的窗户。走出厕所一看,是一处宽敞的楼层,测量仪器和工作机器、金属和树脂材料等,杂乱地摆满一地。
走下楼梯一看,中央有一条走廊,房间并排于两侧。分别是空调室、电力供应室以及资料室等等。走廊尽头是实验室的大门。泽村试着转动门把,果然是锁着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了钥匙,插进钥匙孔内,轻轻松松便转开了,空无一人的走廊响起了开锁的声响。
里头一片漆黑。虽然有窗户,但每扇百叶窗都紧闭着。
泽村沿墙来到右侧,马上便摸到开关。他随手按下,但理应排列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却一盏也没亮,因为总电源被关掉了。于是他再次来到走廊,推向写有电力供应室的房间大门。但这里同样大门深锁。
他就此放弃,回到实验室。再次沿着墙壁走。里头一片漆黑。眼睛始终无法习惯黑暗。油和尘埃混杂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间实验室可能相当宽敞,走了好远才来到窗边。途中似乎有桌子和柜子之类的东西,现在得先开窗让光线照进室内。
抵达窗边后,泽村打开百叶窗。可惜今晚没有月亮。不过,感觉还是有不少光线射进室内。
他环视室内。然而,他原本想像中的东西,一个也没看见。他本以为各种最新型的训练仪器全都一应俱全。不过,眼前摆放的东西,泽村从未见过。由于完全超乎预期,他一时还以为这间实验室和翔无关呢。
──不,不可能没关系。翔一定是用它进行训练。
泽村缓缓朝它走近。
由于光线昏暗,无法看清楚全貌,不过这东西真的很奇特。大小有如一辆小型卡车。架成像望楼般的形状,上头有个三公尺长的台座。台座应该有四、五十公分厚,看不清楚台座上面是甚么构造。
他定睛凝望望楼下方,隐约看得出几根粗大的管子,似乎还设有像马达之类的东西。
──这机器到底是用来做甚么的?
待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后,房间角落的情况也愈来愈清楚。摆有几台电脑。似乎不同于一般的个人电脑。
泽村决定对桌上和柜子展开调查,看有无这项装置的相关资料。但这种东西并不会摆在外面,而且抽屉和柜子全都上锁。
──这么一来,根本一无所获嘛。
正当泽村暗自咒骂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并不时传来转动门把的喀嗦声。是警卫前来巡视,确认房门有无上锁。这间实验室的房门没锁。
他马上钻进桌下。紧接着,房门就此开启。
手电筒的灯光照向室内。泽村有一股冲动,想抬起头看清楚房内的装置,但他忍了下来,低头不动。
守卫走进室内。他见有一扇百叶窗开着,对此感到纳闷。他停下脚步,仔细调查室内。不久,警卫可能是查无异状,就此关上百叶窗,快步离去。他离去时,没忘记上锁。只要按下门锁中央的按钮,把门关上,就能锁上。
“好险。”泽村这才得以从桌子底下钻出,这时,他手不小心伸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手碰触到纸屑。
──既然这样,就带这个回去吧。
垃圾桶里放了好几个揉成一团的纸屑,泽村将它们全塞进口袋里。
※※※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拦到计程车,回到饭店时,已过凌晨三点。他将钥匙放回日星汽车的厢型车内,回到自己房间。池浦和日野都不在。他们今晚可能是回家去了。
泽村把门锁上,赶紧从口袋里取出纸屑。逐一将它们摊开。
“啐,这甚么啊。”他满怀期待地摊开来看,但里头不是白纸、涂鸦,便是传单。就在他开始感到失望时,他摊开最后一张纸屑,为之瞠目。
──这甚么?
那是印表机列印出的图表。横轴是时间,纵轴则是以(deg/s)为单位,看来,这似乎是角速度。
眼前有两条山形曲线,几乎相互重叠。其中一条线写着:“MODEL”,另一条写着:“SHOU(翔)”。
而图表标题写的是──
“The angular velocity on knee joint(CYBIRD─SYSTEM─ELM)”
泽村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字典。考量到有时会和外国选手交谈,他常随身携带字典。
标题的日文意思是“膝关节的角速度”。但泽村不懂括弧里的“CYBIRD─SYSTEM─ELM”是甚么意思。
──CYBIRD─SYSTEM─ELM?
他不懂 CYBIRD 的意思,所以他决定先查(ELM)是甚么。结果马上便查到了。
ELM 的意思是“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