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成洛

正午十二点刚过的光景,浮云透出金芒,遍照周身的阳光却没有温度。

戚蔓语走到疗养区,这里栽种大片木棉树,还没有到完全绽放的季节,花苞点缀枝桠,粗细不一的树枝挡着一片阴影,空气里浮沉的冷意更是潮闷三分,叫人呼吸都略有凝滞。

这家私人医院的配套设施极为完善,除了一系列高尖端的康复器材,室外设计也很不错。

远处假山石亭,汉白玉石桌石凳泛着微微亮光,戚蔓语找了处干净地坐下,从手包里拿出烟,刚点上,忽听身后一个人声。

“戚......小姐?”

隐隐的,还有些难以置信。

戚蔓语不疾不徐地过了一口烟,吐出规整的圆形烟圈,缓缓回头。

他戴着口罩,一双眼疲惫至极,单手抄在风衣外套里,另只手拎着印有医院标签袋子。

穿着单薄,微微弓着的手背透出青白血管。

有段时间不见,成洛似乎憔悴了许多。

成洛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走过来。距离近了,戚蔓语才发现他眼底乌青痕迹深重。

戚蔓语扬了扬手,火星舔砥烟丝,缓慢吞噬着。

“我抽烟呢。”

以前和成洛在一起时,记得他是不抽烟的,而且对香烟的排斥极大,有时候戚蔓语心血来潮逗他,自己吸一口烟,含着,然后找到他的唇齿扣上去,一口气渡得又急又猛,往往呛得他眼底微红。

尽管如此,他也不生气,只是弯着温和的眼尾看着她。

成洛手指勾着口罩边缘摘下,对她苦笑了下:“你怎么在这儿?生病了吗?”

声音轻飘无形,整个人看着也是,病恹恹,没有人气。

“陪人来。”

戚蔓语指尖细烟被冷风截掉灰烬,转瞬没入尘土里,她审视般的视线停在他面上,声线不觉有些重:“你是怎么回事?”

在戚蔓语的认知里,和平分手,彼此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既然见到了,象征性的关心一下,耽误不了几分钟。

成洛微微垂眸,只凝视着冷风雾气里那点猩红,天光阴沉晦暗,星点火光,好似随时要被扑灭的脆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戚蔓语烟盒里的一支烟,不是唯一,而且寿命短暂。

就和一次性燃尽盛大美丽的烟火类似,从点燃那根细长的引线开始,一切就丧失了退路。

成洛心神游离,声音有气无力,笑得勉强:“拍戏太累了,来开点药。”

戚蔓语点头,她手指用力,摁灭烟头,拿出张纸巾包在手里,淡淡道:“方导对演员要求高,你非科班出身,又不是正经试镜通过,他要是对你有要求,你多多听着,都是为你好。”

“我明白。”顿了顿,成洛又说:“我经纪人还等着,我得走了。”

戚蔓语“嗯”了声,他脚步滞缓,转身艰难,戚蔓语想了想,又说:“成洛,好好照顾自己。”

成洛眼眶一酸,喉间哽咽,指甲刺入手心,克制许久,才闷出一声压抑的“好”。

虽然和成洛的关系已经正式结束,但是夏荞这人闲的发慌,没少在微信上给她发成洛的相关信息。

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奇妙的是,以他当前的人气和曝光度,这些新闻里居然没有花边绯闻。

夏荞对此哈哈大笑:“我说,成洛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戚蔓语给她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刚看见成洛了】

【哪儿?】

【医院,他看起来状态不好】

夏荞故意阴阳怪气:“还说自己坦荡呢,这不还是很关心他。”

“.......巧遇,我带家里小孩儿来看病。”

听夏荞瞎扯一通,戚蔓语折身回到门诊大楼,刚踏出上行的电梯,远远看见周之辞坐在长凳,裤腿边放了一个袋子。

戚蔓语走过去,倚着横拉窗,视线一探,发现从这里看下去,正是她刚刚站着抽烟的地方。

“都弄好了?”

周之辞没抬头,低声答:“嗯。”

原本说好要一起吃饭的老医生临时有事被叫走开会,虽然医院食堂的伙食很不错,但戚蔓语还是让小李把两人送回戚家。

“那走吧。”

她说完,周之辞忽然抬了头,目光沉沉的,“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戚蔓语转着手机,散漫着反问:“你不认识他?”

周之辞弓着背,双手撑放膝盖,听出语气不善:“我应该认识?”

“啊。”戚蔓语轻飘飘地笑了下:“成洛,我以为他还算小有名气?”

周之辞手指紧了紧,指节用力至发白,齿关磨了一圈,声线有些哑:“你和他什么关系?”

“小孩。”

戚蔓语忽然觉得这幅场景多少有点好笑,她俯下身,用手机边角轻轻磕了磕周之辞的侧脸,周之辞身形向后一缩,谨慎避开。

她利落地往前走,窗外刮进的飘旋落叶拂到他手边,周之辞下意识一抓,可下一秒,落叶又乘着风飞远。

“走了。”

说是回戚家吃饭,但是戚蔓语胃口不佳,随意对付了一顿就上楼睡觉。

姚妈凑过来问:“小周,你怎么和小姐一起回来啦?”

周之辞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到自己身上有伤时,姚妈唉声叹气,等她看见少年背后已经妥帖包扎过却仍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心疼的抹抹眼角。

周之辞安慰姚妈都是皮肉伤,不碍事,惹得姚妈和柳姨托着手嘀咕,只说孩子命苦,离了程家那虎狼之穴,却还要被他们家的人紧咬不放。

然后又感叹一句:“还好有小姐出面。”

还好......有戚蔓语吗?

晚上回到房间,周之辞开了浴室浴霸,慢慢脱下上衣。

一整面镶嵌着墙壁的圆形防雾镜,被温暖明亮的暖色灯光照亮,少年一掌撑着盥洗台边缘,瘦薄指根切割着瓷白砖面,指尖被清水浸得发白。

他慢慢背过身,一道伤口映入眼底,处理过后的皮肤泛着青蓝色药水痕迹,周之辞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摁着揉了揉,毫不意外感受到钻心痛意。

他伸手拧开花洒,闭着眼,温热水流冲遍周身,打湿的墨色额发贴着额角绷起的青筋。

反复冲洗着,试图将脑海里那个女人的身影驱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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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辞垂眸擦拭头发出来时,戚蔓语脚尖轻轻点过地面,靠着转椅换了方向,她随意把翻了几页的教辅书丢到桌上,一手支着额角,视线漫不经心地抬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骨头一根根拆了洗。”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房间里看见戚蔓语,当即大脑宕机,一时瞳孔骤缩,直愣着说不出话。

戚蔓语指往门口方向,“你没关门,我找你有事。”

周之辞缓慢的眨了下眼,只觉得睫毛熏染一层深重雾气,忽然连她的神态也看不太清。

少年周身热气缭绕,他虽然清瘦,但脱了衣服,却不单薄。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宽肩窄腰,看得出平时自律,肌肉线条虽不贲张,却意外的紧实好看。腰腹之下是一件黑色的居家长裤,质地柔软,更加显出双腿的笔直修长,一只裤脚堆到踝骨,一只裤脚撸到小腿,几分散漫不羁。

两人眼神蓦然相撞,周之辞只觉得自己耳尖烧得滚烫,忙不迭低下头。

戚蔓语收回视线,揉着太阳穴位,轻闭眼,淡声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捞过搭在壁架的外套,随手罩上,拉链一股脑儿顶到下颌,剜进几丝皮肉,疼得他轻嘶一口凉气。

戚蔓语坐着他平时学习用的转椅,此刻松散地懒在柔软处,她略略歪着头,青葱似玉的指尖没入一梢乌发,毫无章法的揉着。

一室光辉耀目,她眉眼却疏冷,手掌横切而下,挡住了半分稀薄的光。

谁都没有说话。

周之辞折回小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杯水,临了,又想起房内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脚步一滞,斜斜支开的影子遮拢他面上神情,似乎是极为无奈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认命地倒回去,再度摸了一个干净杯子。

他一只手握着杯子,往她面前一放,手指撤出她眼底时,戚蔓语跟着看过去,少年五官锐利冷淡,表情有些克制的不耐和隐忍,单手抄袋,然后抓起桌面的一本书,就这么四六不着地看起来。

看了半分钟,书上的知识连个影儿都没留下,周之辞摁了摁眉心,问:“你什么事?”

这口气,怎么听都称不上友好。

戚蔓语本来也不是特地要和小孩做一做心理辅导,而且看他这幅模样,只觉得自己不坐冷凳板就不错了。

“看你没有躲起来哭,那我回去了。”

言罢,起身要走,周之辞青筋直跳,手中力道大了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哭什么......!”

戚蔓语“嗯”了声,抿出一个毫无真心的笑容:“那天晚上,你说你没哭?”

她指的是程家小孙子百日宴那晚。

周之辞眉心微蹙,语气跟着急促起来:“你到底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戚蔓语说得风轻云淡,她扶着桌沿起身,那杯水一口未动。“你没事,我就回去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周之辞原本收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动了下,他甚至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五指已经松松地摁到她腕骨上。

戚蔓语扫过自己和他的手,挑了下眉,表示不解:“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说着不管死活其实总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