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四名嫌疑犯

博古大厦是一幢八层楼的老式英国古典建筑,它坐落在上海西区一条僻静的小马路上,虽然它的外表饱经风霜,但是只要是略有常识的人就不难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上估摸出它在如今上海地产界的显赫地位。它的旁边就是领事馆街,周围则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造的一些老式别墅,现在住在那里面的人多半是腰缠万贯的阔佬,或是守着丰厚家底的老上海,只要再走上几步,就是被称为“销金窟”的上海高级酒吧街,晚上只要是打开大厦任何一扇东面房间的窗户,就可以将街上的声色犬马尽收眼底。

吴立帆的开幕招待会就设在博古大厦的顶楼。

吴立帆是简东平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在简东平的印象中,吴立帆是个随和坦率、乐观开朗的人,虽然个性不是很鲜明,但是却很好相处,再加上他外表英俊,花钱大方,所以当时在同学中他很有人缘。据说也曾有不少女生主动追求过他,但没人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吴立帆一直对此守口如瓶,在这一点上,简东平十分欣赏,一个男人懂得什么时候该闭嘴实在是太重要了。

吴立帆跟简东平的关系曾经非常亲密,但自从那段被所有人都看好的恋情惨遭失败后,他对待简东平就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而毕业后,他几乎跟所有大学同学都断绝了往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本来简东平以为这位老朋友迟早会被他从交往名单中删去,但没想到,一年多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吴立帆的电话。

“喂,你在干吗?”没有自报家门,没有问候,这就是吴立帆的标准开场白。虽然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但简东平还是一下子就听出吴立帆的声音。

那天他们约好出来碰头,结果在华山路的一家咖啡馆里一直聊到天黑。吴立帆坐在简东平对面,一边把玩着细细的咖啡汤匙,一边把他这几年的经历陆陆续续地告诉了他。原来毕业后,吴立帆并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进入浩浩荡荡的打工大军,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自己当老板。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扩展自己的事业,而现在他终于梦想成真。

吴立帆跟简东平一样,也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所不同的是,吴立帆是由性格倔强的母亲抚养长大的。在吴立帆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月,吴立帆的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个追求自己多年的老同学。这位被吴立帆称为叔叔的继父是一个成功的建材商人。最开始,吴立帆就是跟着他一起做建材生意,随后逐渐开始涉足房地产业,那几年的房地产行情不错,由于头脑灵光,眼光独到,他跟继父因此大赚了一笔,而在房地产行情回落前,他们又很聪明地及时收回了所有的资金。

在那之后,他们又做起了珠宝生意。他们先是以南非为基点,买卖钻石,随后业务范围逐渐扩展到珍珠、翡翠、黄金、纯银、宝石等所有品种。如今他们的珠宝生意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不仅在中国的沿海地区有了自己的珍珠养殖场,在许多城市开了连锁珠宝店,在海外也已经建了好几家分公司。为了照顾自己的跨国生意,吴立帆不得不常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几年前,他移民去了澳洲。

但万事总有代价,吴立帆告诉简东平,由于这些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所以他决定回国给自己放个大假,趁这个机会,也跟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们叙叙旧。

那天吴立帆和简东平聊得很尽兴。他们在咖啡馆里共消灭了两顿正餐、六杯咖啡以及无数的小零食,最后结账时,吴立帆坚持买单,随后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这个简单的举动却让简东平颇感意外。

简东平记得,以前的吴立帆可是从来不带钱包的,如果有钱就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因此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但现在的他,不仅像模像样地用起了钱包,并且显然已经不习惯用现金付账了,简东平注意到,吴立帆那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鳄鱼皮钱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信用卡,而钱包的牌子他也略有所知,那是货真价实的意大利名牌,在欧洲颇受中产阶级欢迎,可在中国却非常少见。简东平明白,这一小小的差别就足以说明这位老朋友已经今非昔比。

自从那次咖啡馆聊天之后,吴立帆就经常约简东平出去吃饭或是看戏,周末两人还一起外出旅行,有时候,简东平到外地去采访,吴立帆也会兴致勃勃地跟着前往。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光大约过了两个月,吴立帆才收拾行李回了澳洲。从那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回国呆上几天,并且每次回来都会跑来跟简东平见面。

见过陈剑蓉后,简东平首先想到,吴立帆和袁桥曾经一起参加过大学里的击剑队,关系似乎不错,所以当他听说吴立帆在上海的珠宝设计公司即将开张时,他马上就想到请吴立帆帮忙把曾经住在雨花石公寓的那些同学都约来。

但因为事情涉及李今,简东平一开始有些犹豫,他担心吴立帆不情愿被他利用,至少也需要他费一番口舌,不料他刚刚把自己意图说清楚,吴立帆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问题,老朋友,我帮你。”

吴立帆的爽快让他很高兴,但他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可是除了袁桥,你跟其他三个人都不熟,而且你说你已经很久没跟袁桥联系了,你怎么约?”

“谁说不熟?我跟那两个女孩可是常见面。至于袁桥,我知道他亲戚家住在哪里,所以你就放心吧。”吴立帆信心满满地说。

他的话让简东平很意外。

“你刚刚说什么?你跟郁洁和王盛佳很熟?”

“没错。”吴立帆得意地朝他点点头。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也从来没问过。”

那倒是,简东平怎么会想到,这个金牌王老五居然闲得发慌会去参加每周三次的初级烹饪学习班。他就是在那个烹饪班上碰到王盛佳的。

“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做事很认真,对做菜也很有天赋,你知道吗?为了让我考试合格,她曾经到我家来亲自教我怎么烧鱼香肉丝,可惜我到现在还没学会。”吴立帆兴致勃勃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吴立帆想一想说:“一年多前。”

“一年多前,也就是说……”

“没错,那是我刚跟你联系上没多久,而且……也就是在那件案子发生前的两个月。”吴立帆的脸上露出了“早知道你会这么想”的表情。

“那么你应该早就知道王盛佳跟李今住在一起喽。”

“那当然。有一次我接王盛佳去上课,在公寓门口还碰到了她。”吴立帆轻描淡写地说。

“看到老情人,有何感想?”简东平还是忍不住揶揄他。

“没什么想法。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过说实在的,她比以前更美了。”吴立帆有些惋惜地说。

“难道你就不想旧梦重温?你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如果你肯弯一下腰,说不定就会手到擒来,机会难得啊。”简东平热辣辣地盯了吴立帆一眼。

“坦白说,没兴趣。我当时看到她,除了吃惊没别的想法,因为王盛佳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她也住在那里。当然,既然见面了,也没必要搞得像仇人似的,我猜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提议找个地方好好聊聊,结果那天我就没去上课,而是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晚饭。”吴立帆若无其事地说。

“三个人?如果加上郁洁不是应该有四个人吗,谁没去?”

“王盛佳。她坚持要去上烹饪课,她说那天有她想学的菜,我们也就不勉强她了。我说过她是个很认真的人,所以最后就是我们三人行。”

“后来你跟李今有没有单独见过面?”简东平问道。

“见过。”吴立帆笑着回答。

“也就说你在案发前见过她?”简东平凑近他问道。

吴立帆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说:“对,两次。”

“你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为什么频繁地跟她约会?”

“频繁地约会?”吴立帆笑了出来,“拜托,我们只不过一起喝茶聊天而已。何况一个美女约我,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她约你?为什么?想跟你复合?”

吴立帆耸了耸肩,露出无辜的表情:“那时候她好像刚刚跟男朋友分手,大概很无聊吧。谁知道呢,反正我也是在放假,有的是时间。”

简东平盯着他严肃地说:“坦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警察找到你,你可真够幸运的。”

“为什么要找我?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她出事的时候,我可是在澳洲,这个只要去机场查一查登机记录就可以了。”吴立帆笑着反驳道。

那倒没错,李今出事时,吴立帆的确正好刚飞去澳洲。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见面时简东平想告诉他李今的事,不料他却先开了口,让简东平没想到的是,吴立帆显得十分平静,并且他似乎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时简东平一边觉得吴立帆无情一边也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必要费神安慰吴立帆了。现在想想,吴立帆的消息来源有可能就是那两个女孩。

“我一直想问你,是谁告诉你李今出事的?”简东平问道。

“是王盛佳,出事后,她立刻发电子邮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的确如此,用你的话说,我们是频繁地约会。”吴立帆朝他挤挤眼。

“对了,你怎么会去学烹饪?”这个问题在简东平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

“当然是因为无聊,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问题似乎让吴立帆有点发窘,“我觉得学烹饪的女孩以后一定会乐于当个贤妻良母,不是吗,我也该找个老婆了,毕竟挣那么多钱也不能没有继承人啊。哈哈……”

博古大厦精致的复古电梯门一开,简东平就看见一个长方形的指示牌,上面印着一个显眼的红色箭头和一行漂亮的楷体字:“请参加上海丽蒂雅珠宝设计公司开幕招待会的嘉宾往东走。”简东平照牌上的指示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8楼A座。

这是一个80平方米左右的大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葡萄酒、香水和洋烟的气味,华丽古朴的吊灯上绕着几圈紫色的亮纸片,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摆放着大束大束的鲜花和五彩缤纷的气球,长形餐桌放在房间的显眼位置,上面有各种各样的食物、饮料、酒和洗得闪闪发亮的餐具。除去这些为开招待会所做的必要装饰,褐色的实木地板,小碎花墙纸,并排靠在墙边的十几张古色古香的原木靠背椅子,外加CD机里播放的悠扬的小提琴乐声,都让这个房间显得雅致而高贵。

简东平一进门,正跟客人说话的吴立帆马上就迎了上来。今天的吴立帆穿着合身考究的淡灰色西装,打着一条精致的紫色条纹领带,这身体面的服饰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啊,简东平,老朋友,欢迎,欢迎!”吴立帆大声打招呼,在两人握手之际,他俯在简东平的耳边小声说,“你要找的人还差一个没到。”

“谁?”

“袁桥。”

“你找到他了吗?”

“当然找到了,不过他没给我答复,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来。”吴立帆低声说。

正在说话间,突然有人在背后猛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两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张兆勇。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张兆勇笑嘻嘻地分别看看他们两个。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张兆勇就是这样。简东平记得在大学时,张兆勇就经常喜欢在背后突然打人一下摸人一下,如果能把对方吓一跳,他就乐不可支。

“嗨!张兆勇!还记得这位老兄吗?”吴立帆拍了一下简东平。

“他是简东平,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怎么样?现在还在《信周刊》吗?我可是经常买你们的报纸。”张兆勇笑容可掬地说。

“对,我还在老地方。”简东平笑着端详他。

张兆勇的模样几乎一点没变,跟过去一样,他仍然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黄色卷发,穿着一件十分花哨的收腰衬衫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紧身牛仔裤。简东平相信,几分钟后,张兆勇就会告诉他,这身衣服是什么牌子,花了多少钱。在大学时,张兆勇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名牌崇拜者。张兆勇曾经宣称,不是名牌的东西他从来都不碰,看上去他还真是做到了这一点。

“简东平,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潇洒。”张兆勇用批评的眼光打量着他。

“你还是这么……新潮、美丽。”简东平看着张兆勇衬衫上的红色大菊花图案笑着说。

“当然,我这件衣服可是真正的范思哲,我托我当空姐的朋友特地从法国买来的,花了3800元呢。不过现在也已经让我穿得跟块抹布差不多了,看来没多久,就得让我扔进垃圾筒了。可惜啊,但是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是很注重仪表的,我的眼睛里可进不得沙子。”张兆勇满不在乎地说,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简东平,“我现在在这里上班,是老同学的,可别忘了关照我的生意。”

名片上印着“上海ABC国际广告公司客户经理张兆勇”。

“老吴已经答应做广告了。”张兆勇亲热地搂着吴立帆的肩膀说。

“是吗?”简东平回过头来看看吴立帆。

“我正好想搞一次钻石推广活动。兆勇说可以给我打折,所以我就考虑试试。”吴立帆随和地解释道。

“怎么样?简记者,你认识的人多,如果有谁要做广告的话……”

“如果有谁要做广告,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够朋友!”张兆勇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听说今天还有几位我们的大学同学,是不是?”简东平煞有介事地转过头来问吴立帆。

“是的,还是两位美女,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她们——王盛佳和郁洁,就在那边,我们过去打招呼吧。”吴立帆朝房间的某个角落胡乱地指了指,便走在前面带路了,简东平和张兆勇跟在后面。

“认不出来也很正常,现在她们都变成美女了。”张兆勇说完便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两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吴立帆径直朝她们走了过去,简东平这才发现,张兆勇所言非虚,两个女孩的变化真的很大。

“盛佳,郁洁。你们看谁来了?”

两个女孩转过头来,看见简东平,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

“是简东平?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会来。”王盛佳首先打招呼。

“你早该想到了,他跟老吴上大学的时候就是死党。”张兆勇在旁边插嘴道。

“真的不认识了,你真的是王盛佳吗?”简东平假装惊讶地注视着她。

王盛佳笑着说:“你啊,还跟过去一样,就喜欢拿别人开心。我的变化哪有那么大啊。”

“谁说的,我都认不出你了。”这句倒是实话。简东平记得,大学时的王盛佳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女生,满脸都是青春痘,脑袋后面老扎着一个马尾巴辫子,不上课的时候,她经常穿着件土里土气的连衣裙,脸上化着蹩脚的妆在学校的舞会上逛来逛去。有段时间她好像在跟数学系的一个矮个子男生约会,整天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简东平突然意识到,其实王盛佳的五官长得并不难看,过去只是不太会打扮而已,如今稍加修饰就马上大不一样了,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剪短了那头难以打理的头发,又成功地减去了多余的体重,现在的她,留着一头可可夏奈尔的时髦短发,得体的淡妆,外加深蓝色的休闲套裙,看上去既清爽又漂亮。

“都老了好几岁了,你当然认不出来了。”王盛佳朝他嫣然一笑说。

“你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变。”郁洁笑眯眯地看着简东平说道。

“男人能有什么变化。不像你们女孩子,一转眼,假小子就变成了仪态万方的淑女,郁洁,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简东平打量着郁洁,用欣赏的口吻说道。

郁洁身高一米七二,瓜子脸上扑着薄薄的一层散粉,乌黑浓密的眼睫毛俏皮地向上卷起,唇膏则是时下最流行的闪光透明色。她穿着件合身的粉色蕾丝窄裙,手腕上挂着个小巧玲珑的粉色手提包,几缕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在胸前,瘦削的脖子上,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若隐若现,这一切都跟她在大学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她从不化妆,剪着一头精神的日本式短发,总戴着耐克运动帽,穿着运动衣和运动鞋。因为她热爱球类运动,在女生中是个少见的体育迷,所以几乎每天下午都能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看到她来回奔跑的身影。她性格直爽,为人大方,从不拖泥带水,在学校里男女通吃,人缘好得没话说,几乎每个人都跟她关系不错,男生就更不必说了,跟她要好的球友就不下数十个,但从没听说闹过什么绯闻,因为她就是那种被称为“兄弟”的女朋友类型。不过现在的郁洁,简东平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高个淑女,相信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异性仰慕的目光。

“郁洁现在可是跨国公司的人事总监,当然要打扮得像个白领丽人。”张兆勇满不在乎地凑上去搂郁洁的肩膀,被郁洁一把推开。

对了,简东平突然想到,张兆勇当时在年级里也是著名的百搭,跟哪个女生都能说上两句。那时候,他就跟郁洁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同进同出,一起打球,一起做功课,一起吃午饭,甚至一起出去看电影。简东平还记得,因为各种各样的小插曲,张兆勇曾经无数次被郁洁当众骂得狗血淋头,但尽管如此,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好得不得了,简直就像一对恋人。

“别听他瞎说,只是副职而已。”郁洁白了张兆勇一眼,把酒杯搁在一边的餐桌上,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

王盛佳看见她这一举动,忙在旁边插嘴道:“简东平,我一个小小的秘书,可没有名片给你。”

“盛佳在一家香港的玩具公司做总经理秘书。”吴立帆向简东平解释道。

“看来我们的老同学都混得很不错。”简东平朝吴立帆做了个鬼脸。

“混得好的是郁洁,不是我。我们只是一家小公司,公司里连销售员加在一起一共才四十多个人。”王盛佳谦虚地说。

简东平麻利地从自己的名片夹里掏出三张名片分别递给张兆勇、郁洁和王盛佳:“大家以后多交流。”

趁大家都乐呵呵地收起他名片的时候,简东平低头看了看郁洁的那张名片,薄薄的灰色摩挲纸质,比普通名片小一号,双面印刷,一面中文,一面英文,上面赫然印着“美国瑞波电子公司人事部副经理,Tracy Yu”。

“电子公司?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简东平把名片塞进口袋后问。

“主要是生产一些用在电脑里的电子元件。具体技术方面的东西,我也搞不懂,我只做人事管理和培训。”郁洁简洁地说。

“你一直在当记者吗?还是在写旅游方面的文章?”王盛佳好奇地看着简东平问道。

“对,一直在做这一行,都感觉有点厌烦了。”简东平友好地回答道。

“他在《信周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张兆勇亲热地在郁洁耳边插嘴道。

“我知道,就是那份很有名气的报纸,我以前也买过,不过没想到有老同学在那里,怎么样?简东平,收入很高吧?”郁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

“马马虎虎吧,混口饭吃而已。”简东平含糊地回答道。

“他这么说肯定不会低喽。不过简东平,我最羡慕的还是你这份工作可以假公济私,哪儿都可以去玩,我想应该可以报销大部分的费用吧,这就是你们写旅游文章的好处。”张兆勇说。

“哪有那么好的事,自掏腰包的时候也多的是。”简东平笑着否认。

吴立帆看了看手表。

“你在等人吗?”王盛佳关切地问道。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袁桥这家伙真不像话!”吴立帆说。

“袁桥?”王盛佳一脸惊讶。

“你还请了袁桥?”张兆勇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吴立帆看看大家,温和地解释道:“你们难道忘了,我跟袁桥都曾是击剑队的队员,我们也是朋友。现在我回来了,当然要请他喽。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听说他已经出国了。”王盛佳轻声说。

这下轮到吴立帆吃惊了。

“去英国?”吴立帆看着简东平,皱了皱眉头。

“至少他是这么说的。”郁洁说。

“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有次我在马路上碰见他,他告诉我他已经回国了,这跟他说自己要去英国,前后才不过相差两个星期而已,我猜他可能根本就没去,谁知道呢,他这人说话总是没个准。”张兆勇漫不经心地说。

“不过,吴立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我们都已经好久没他的消息了。”郁洁好奇地看着吴立帆。

“我打了个电话到他家里,是他父母接的,他们让我把请柬寄过去。就是这样。”吴立帆耸了耸肩。

“真有你的,你还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我们都不知道他还有家。”张兆勇的笑声听上去有点刺耳。

“为什么这么说?他从来没提起他的父母吗?”简东平问道。

张兆勇看看王盛佳和郁洁,好像是在征求她们的意见,见她们没反应,他继续说道:“他说他是孤儿。”

“孤儿?!”吴立帆觉得这话很荒谬,“你没听错吧?”

“我的耳朵可是好得很呢!他说他的父母几年前都死在新疆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她们也在旁边。”张兆勇示意性地扫了郁洁和王盛佳一眼。

“他是这么说的。”郁洁同意。

“他还说自己每年都会去扫墓呢。”王盛佳补充道。

吴立帆还是一脸困惑:“这倒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也许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家事。”简东平说到这儿,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一点倒是跟某个人很像。”

“谁?”郁洁问道。

“陈剑河。”简东平平静地说。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那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隔了一秒钟,简东平又说道:“我想你们应该都还记得他吧。”他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移动,试图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他什么都没发现。

他们中的一个真的是凶手吗?简东平琢磨着。

最后还是王盛佳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说陈剑河,那个杀人犯?好端端地干吗提起他?”王盛佳轻声嗔怪道,不知道是激动呢,还是害怕,简东平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跟他很熟吗?”郁洁紧接着问道,声音短促和急迫。

“在大学时,我跟他一起学过德语,所以关系一向不错。有时候他也会来找我聊聊天什么的。”简东平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他还会找人聊天?而且是找你?这可真是新闻!”郁洁怀疑地瞥了简东平一眼后,优雅地走到餐桌前取了两杯鸡尾酒来,递了一杯给王盛佳。

“谢谢。”王盛佳接过鸡尾酒后说,“真奇怪,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去找人聊天的人,他很孤僻。”王盛佳的脸上现出思索的表情。

“对,他的确很孤僻,也不善于交流,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信任我,虽然不见得什么都肯说,但是比起跟别人的关系来,我跟他也可以算是莫逆之交了。”

“你是说,你们毕业后也有联系吗?”张兆勇问道。

“没错。”

“哦,是吗,那么你们都聊些什么?”张兆勇的口吻不像先前那么轻松了,简东平发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都是些很有意思的事,他好像总能发现别人不注意的事。”简东平说。

“你指什么?”郁洁盯着他问到。

简东平没有理会郁洁的追问,有意卖关子似的,环顾了一下身边的人,说道:“实际上前不久,我还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就好像他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外语,所有人都迷惑地看着他,突然张兆勇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简东平,你真有意思!居然会编出这种故事来!你不应该当记者,应该去当作家。死人怎么可能写信给你呢?”

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开什么玩笑啊!简东平,吓了我一跳。”王盛佳嗔怪道。

“谁说他在开玩笑?”吴立帆表情严肃地说,“我可以作证,他说的是实话,而且我也看到过那封信。”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死人会写信的呢!”郁洁干巴巴地说。

“确切地说,他写那封信的时间是在惨案发生前一个多月,也就是2004年6月5日,那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简东平没理会大家的嘲讽,平静地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明白……”王盛佳嗫嚅着。

“其实没有什么鬼魂之类的东西,信是他姐姐寄给我的。陈剑河把信放在抽屉里,他姐姐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它,于是就寄给了我,事情就是这样。”简东平微笑着说。

“可是她弟弟已经死了快一年了,她还把信寄给你有什么意义?她想干什么?指望你给她弟弟写回信吗?”张兆勇似笑非笑地问道。简东平感觉到他语调里带着一丝不安。

“如果是一年前的话,那时候,我们还是邻居。他有没有跟你提到我们?”郁洁目不转睛地盯着简东平。

“有。”

“他说了些什么?”王盛佳紧张地看着简东平。

“他说你们中的某个人偷了他的东西。”简东平不动声色地说。

郁洁轻蔑地“切”了一声。

“得了吧!就他那些破烂!”张兆勇一脸鄙夷。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在我们当中他的收入是最低的!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值钱的东西可被人偷!”王盛佳白皙的面孔也因为生气而泛起了红晕。

郁洁冷冷地说:“这件事我倒是有点印象,那时候他来问过我,他当时看着我的眼光,就好像我就是那个贼似的,真是可恶!最好笑的是,他竟然不肯说出他究竟丢了什么,搞得我莫名其妙!我猜他根本就是自己把东西乱放,结果不见了又冤枉别人。”

说完这些,郁洁不太友好地扫了简东平一眼,简东平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那件东西后来他又找到了,就在公寓后巷的垃圾桶里。我想你们住的地方应该有条后巷吧。”

“是的,有这么一条巷子。”张兆勇困惑地看着他,“但那又怎么样?”

郁洁平静地看着简东平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简东平。”

“好吧,那我就说了。”简东平环顾四周,等他确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他说,“他认为是有人偷走他的宝贝之后,取走了需要的部分,随后把剩余的部分扔在了那里,而且,他认为就是你们中的一个人干的。”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几秒钟,还是王盛佳首先开口:“他凭什么这么说?!”

她盯着简东平,口吻中带着一丝敌意。

郁洁呷了一口鸡尾酒,笑了笑对王盛佳说道:“盛佳,别太当真了!管他呢,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他也已经死了,我们犯不着为他的胡言乱语烦恼。”

“所以才叫死无对证!就算他已经死了,他也不能这么胡说八道。我还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呢!”王盛佳显得愤愤不平。

张兆勇忽然高声说道:“简东平,我要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很明显,他要不是有狂想症就是有精神病,否则,他就不会干出那种事来。说白了,他是对我们正常人的生活方式看不惯,但又充满了嫉妒,所以才会像个疯狗似的乱咬人!他属于异类!纯粹的异类!”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夸张。

“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郁洁在一边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自己熟悉的人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那件案子的确是太可怕了。”吴立帆叹息道。

“当然,你的感触一定是最深的,”张兆勇马上接口道,“美丽的被害人跟你可是熟悉得很呢!”张兆勇朝他挤了挤眼,吴立帆脸上立刻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得了,大学恋人有几对是成功的?你当初还不是跟梁冬梅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现在呢?”王盛佳咄咄逼人地盯着张兆勇。

“是的,是的,但梁冬梅可没被人杀死。”张兆勇说道,王盛佳别过头去,没搭理他。

吴立帆朝王盛佳微微一笑。

“说实在的,我跟吴立帆的感觉差不多,我也没办法相信,跟我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会杀人,李今真是太可怜了。”郁洁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

“这就叫红颜薄命。”张兆勇接口道。

“不过,我倒觉得李今是咎由自取。”王盛佳淡然地说。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一齐集中到了她身上。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显得特别不合时宜,就连简东平也吃了一惊,他禁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这个短发女孩,以前倒没看出来王盛佳是这么直率的人。

“我是实话实说。李今自己当然有责任,如果她老实一点,安分一点,而不是整天装腔作势,到处惹是生非,陈剑河怎么会被弄得神魂颠倒,最后做出这么极端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猜到八九分。我想如果不是李今曾经给陈剑河某些暗示的话,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那一步。李今一直以为她可以驾驭身边所有的男人,她以为陈剑河也会像她的其他猎物一样,有兴趣的时候可以被她随便戏弄,没兴趣了就可以被任意侮辱,可以像垃圾一样被随意扔掉,但偏偏陈剑河就是跟别人不同,用你们的话说,他的脑子是有点问题。一开始,他可能以为李今是真的对他有意思,但是他也不是笨蛋,他很快就知道他被耍了,所以他一气之下就干掉了她。”

简东平记得,林仲杰曾经跟他提起过,案发当天当这两个女孩得知同伴被杀的消息后曾经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为李今的死而伤心万分,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王盛佳顿了一顿,又说道:

“如果她不去招惹陈剑河,就不会惹祸上身,我知道这么说也许不太厚道,但这就是事实,所谓有因必有果,我可不想因为她是受害者而假装同情她,其实我认为陈剑河也是受害者。”

她说完后,久久没人搭腔。“你这是怎么了?盛佳?”吴立帆终于说了一句,但王盛佳假装没有听见。

“你好像很不喜欢她。”简东平说道。

“是的,我讨厌她。”王盛佳直截了当地说。

“盛佳……”吴立帆再次朝她皱了皱眉头,试图阻止她说下去,但是王盛佳仍然没有理会他。张兆勇紧接着开腔了。

“盛佳,毕竟大家都是同学,而且她又死得那么惨,你这么说也未免太没人情味了吧,你说呢?”张兆勇用胳膊撞了郁洁一下。

郁洁厌烦地躲开张兆勇,说道:“盛佳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既然她已经死了,再这么说她……好像是有点太过分了……”

简东平觉得好笑,什么时候郁洁说话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

“得了吧,其实你也对她讨厌得要命,你曾经说她是世界上最做作的女人,而且你还不止一次说要搬出去住呢,你怎么都忘了?”王盛佳打断了郁洁的话。

郁洁气呼呼地瞪了王盛佳一眼,怒气冲冲地反驳道:“你的脑袋是不是烧坏了?那只不过是我一时的气话而已!怎么连这个你也当真?而且就算我不喜欢她,我也不会希望她被人杀死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王盛佳自知失言,马上说:“郁洁,我可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

“你也真是莫名其妙,出事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很伤心,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为什么突然冒出那么多怨言来。”郁洁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是的,一开始我是很伤心,因为就像你说的,她毕竟是我们的同学,但是我后来回去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怎么想都觉得她是自作自受,所以我一点都不同情她。”王盛佳看着自己中指上的银指环发呆。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们的同学,又是室友,而且死得那么惨,你这么说有欠公道。”郁洁冷冷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王盛佳再次声明,但这次她似乎意识到这样批评死者的确不太妥当,所以声音低了八度。

郁洁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张兆勇机灵地插进来转换了话题:“我们刚刚不是在说袁桥吗?你们怎么说起那两个人来了?今天可是人家吴立帆新公司开张的好日子,说死人多不吉利!”

“袁桥他大概不会来了吧,都那么晚了。”王盛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你们谁有他的手机号码?干脆给他打个电话吧。”简东平提议道。

张兆勇摇了摇头:“手机号码?没有。”

“怎么会呢?你们既然是室友……”吴立帆的话很快就被张兆勇打断了。

“室友又不是朋友,只不过是住在一起而已。”张兆勇耸了耸肩。

这时,郁洁突然拍了拍吴立帆。

“不用找他的电话了,他来了。”

郁洁用尖尖的下巴往门口一指,大家都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西装革履的袁桥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快步走进来。

吴立帆连忙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

简东平发现,袁桥的长相变化不大,他还跟过去一样,长着青春痘的鼻子上架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头发又浓又密,走路很快,脸上永远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同时,他还跟过去一样,喜欢打扮得一本正经。在大学时,如果有谁整天穿西装打领带,是会被人笑话的,但当时的他却丝毫不管别人怎么看,还是照穿不误,所以那时候大家都在背后笑他是土包子。

简东平对袁桥的了解很少,只知道他话不多,看上去蛮成熟的,为人也比较谨慎,性格既不算开朗也不算沉闷,成绩很一般。但他喜欢军事方面的东西,尤其对刀枪之类的轻型武器十分痴迷,那时候他宿舍床边的墙上贴满了从武器杂志上撕下来的美国新式机枪的彩色图片。

简东平从吴立帆那里打听到,袁桥是知青子女,父母在新疆插队的时候生下了他,他初中的时候根据国家的政策回到了上海,寄居在外婆家里,因为跟几个舅舅的关系处得不好,所以读中学时常常在同学家里借宿。简东平跟吴立帆一样,也是今天首次知道袁桥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袁桥走过来跟吴立帆热情地握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吴立帆。

“有一段时间了。”吴立帆亲热地捶了他一拳,“你怎么这么晚?”

“抱歉,抱歉,有个客户正好临时找我有事。”袁桥打着哈哈说。

张兆勇凑上来,笑嘻嘻地说:“久违了,袁桥!”

袁桥似乎这才发现身边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他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但马上就调整好了状态,不痛不痒地说:“今天大家怎么都来了,真是没想到。”

“你不希望我们来吗?”郁洁带着微妙的笑容问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立帆做事这么周到而已。”袁桥似笑非笑地瞥了吴立帆一眼,吴立帆压根儿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意味,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们都还好吧。”袁桥看看郁洁又看看张兆勇问道。

“还过得去。”郁洁随口答道。

“你好,袁桥。”简东平走上去跟他握手。

“简东平?”袁桥显得无比诧异。

“袁桥,我们真的是很多年没见了。”

“是的,很多年了,听说你在当记者。”

“对,旅游记者。”

“旅游记者?吃喝玩乐的工作,真让人羡慕。”袁桥客套地说。

简东平没有搭腔,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真没想到你也来了,不然我真该好好跟你聊聊,我对旅游也很感兴趣。你在什么报纸?”袁桥一副有生意可谈的表情。

“《信周刊》。”简东平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我在报摊上见过这份报纸。这是你现在用的手机号码?”袁桥指着名片上简东平的电话号码一本正经地问道,给简东平的感觉是他好像真的要打电话给他似的,其实简东平知道,他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但简东平还是热情地建议他:“要不你现在就打来试试?我带着手机呢。”

“不用了,不用了,我当然相信你。”袁桥朝他笑了笑,随即把名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么你的呢?我是说电话号码。也许我也会打电话给你。”简东平笑着说。

袁桥犹豫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那上面印着“上海得能商务策划有限公司总经理袁桥”,名片的背面是公司的业务经营范围。看得出来,这是一家小公司,名片的纸张很粗糙。

“这是我的新号码。”袁桥说。

“有效吗?不会是空号吧。”简东平打趣地问道。

“至少最近还是有效的。你可以打来试试。”袁桥一本正经地说,随后他又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几张名片分别发给大家。

张兆勇扫了一眼名片,说:“袁桥,你混得不错嘛!”

“这家公司是你自己开的吧。”郁洁捏着名片,懒洋洋地问道。

“不错,是我跟朋友一起合开的。”

“具体做什么的?”郁洁问道。

“专门为企业提供各种策划服务,也安排商务展览和大型会务。我今天才刚抓到一个大客户。”袁桥洋洋得意地拍了拍他的黑色公文包。

“怪不得你把我们老同学的约会都忘了。”吴立帆接口道。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王盛佳突然开口问道:“袁桥,你究竟去没去英国?”

袁桥别过头来略显诧异地看了王盛佳一眼,这时他发现,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不止她一个人,此时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于是,袁桥笑了笑说:

“是的,年初我的确到英国去呆了一个星期,旅游兼考察,本来我的确是想在那里找找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但后来我发现,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起中国人,所以我就回来了,我怎么会在洋鬼子的地盘当二等公民呢?”

“去英国找机会,那得花不少钱吧,袁桥,看来你的事业做得不错啊。”郁洁笑着说。

“对啊,你是不是中了彩票了?”张兆勇也在一边起哄。

袁桥并没有否认,只是微笑着看看郁洁又看看张兆勇。

张兆勇顿时瞪圆了眼睛,兴奋地高声问道:“真的中了彩票了?多少钱?50万?100万?还是500万?”

袁桥笑着说:“没多少。”

张兆勇还想再问,却被郁洁挡住了:“好了,人家不肯说,你就识趣一点吧。”

“老天,好事为什么总是落在别人头上?”张兆勇朝她做了个鬼脸。

吴立帆拿了一杯酒递给袁桥,袁桥问道:“我来晚了,没错过什么吧?”

“你当然错过了,你错过了很精彩的章节!”张兆勇高声说道。

“是吗?”袁桥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吴立帆。

“东平刚刚在跟我们说,他前不久收到你我曾经的室友,陈剑河同志一年前给他的一封信。”张兆勇说。

“陈剑河的信?那的确很有意思。”袁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但显然他并不十分吃惊,“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们中的一个偷了他的东西。”王盛佳鹦鹉学舌般地说道。

“这事我知道,他来问过我,我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所以没有理他。再说就算他真的丢了什么,我又没偷过他的东西,我觉得根本不干我什么事。”袁桥冷淡地回答道。

“我也是这么说。”王盛佳也十分赞同,“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我说他纯粹是在瞎扯。简东平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别看陈剑河这个人表面上挺老实的,其实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兆勇拍拍简东平,清了清嗓子说。

郁洁冷哼了一声,对张兆勇说:“你别忘了,他是记者,他对这种事最感兴趣了。

简东平已经嗅到了敌对和戒备的气息,但这不仅没让他感到畏惧,反而让他觉得更加有趣。

疾驰的汽车上,郁洁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在她的副驾驶座上,张兆勇正玩着汽车上一个毛茸茸的玩具小篮球,他不断把它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

“别乱动!你老实一点!”郁洁呵斥道,她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

张兆勇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把小篮球扔到后车座上去了。

“干吗那么烦躁!你不至于会把简东平的话当真吧。我是说那封信。”张兆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在手里把玩起来。

“这件事他妈的八成是真的。”她骂了句粗话。

“是真的又怎么样?人都死了!”张兆勇满不在乎地说。

“你不觉得今天吴立帆把我们四个人叫来有点奇怪吗?”

张兆勇歪着头想了想问道,“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他是故意要把我们介绍给简东平。”

“别扯了,我们本来就认识,还用得着介绍吗?”张兆勇不以为然地说。

“笨蛋!在这之前,我们从来都没联系,但是从今天起,他就可以随时找到我们。我们不是都把联系方式给他了吗?包括那个袁桥。”

“虽然袁桥是提供了他的电话,但他自己也说,这是他最近的电话,这说明他经常换电话。这个人就像泥鳅一样,要抓住他可不容易,要知道,出了那件事后,他就打定主意,不跟我们这帮人联系了。他没想到吴立帆会把我们约来。所以搞不好,他一回去就把电话号码换了。亲爱的,我们也可以换电话。”

“那有什么用,他可以随时通过查户籍资料找到我们,再说他也可以去公司找我们,这简直易如反掌。”

张兆勇回过头去发现郁洁神情严肃,便正色说:“好吧,就算他能找到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郁洁不安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他提那封信的事,只是想套套我们的话,他的目的不止这些。”

“他还能有什么目的?”

“也许他想写一本关于那件案子的畅销书,也或许他纯粹就是想自己重新调查那个案子。你知道简东平那个家伙的啦,在大学里就是个出了名的包打听,他最爱管别人的闲事了,他对这件事一定好奇得要死,所以他肯定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没准还是陈剑河的姐姐委托他的呢。”郁洁皱着眉头说。

“你是说,他在充当私家侦探的角色?”张兆勇有些诧异。

“只是猜想而已。我只知道他的眼神就像钩子一样,让我浑身不舒服。”

“难道他真的想重新调查案子?这怎么可能?”张兆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操!你迟钝得简直像头猪!”郁洁骂道。

“难道他想翻案?”

“翻案倒不见得,但我想他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别忘了,李今那个贱人以前跟简东平的关系也不一般。”

“我知道,那时候,他好像对她也有点意思。但是她选择了吴立帆。真奇怪,我实在搞不懂,她那时候怎么会选择吴立帆?当时吴立帆可是个穷光蛋。”张兆勇一脸困惑。

“年少无知吧。”郁洁嘲讽地一笑。

张兆勇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啦?”郁洁瞅了他一眼。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郁洁收起了笑容,睥睨了他一眼:“你该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害怕了?”

张兆勇回过头来看着她,随后他凑近她的脸,轻声在她耳边说:“要说见不得人的事,恐怕你也有份吧。”

郁洁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把他的脑袋用力推到一边。

“滚开!”

“你放心,我是不会说的,不过要是王盛佳知道的话,就难说了。”张兆勇幸灾乐祸地说。

郁洁紧绷着脸没有搭腔。

“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当着简东平和吴立帆的面,把李今说得一无是处。”张兆勇说。

“她向来口无遮拦,况且,近几个月她好像跟吴立帆谈上了恋爱,所以当然一想到李今,就来了无名火。”

“我早料到他们两个有问题了,她老帮他说话,简直像母鸡护卫小鸡似的。她大概还没意识到简东平在打鬼主意吧。”

“她可不是笨蛋。”郁洁回过头来看了张兆勇一眼。

树影婆娑的人行道上,王盛佳和吴立帆并肩而行,两人都不说话。吴立帆隐隐感到王盛佳情绪不佳。

“怎么了?盛佳?”他弯下腰亲切地问道。

“你有事瞒着我。”王盛佳故意别过头去不看他。

“怎么会呢?盛佳,你太敏感了。”吴立帆仍然一脸轻松。

王盛佳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盯着他的脸:“立帆,在你的心目中,我大概是个没头脑的大傻瓜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让吴立帆猝不及防,他这才意识到,她的确是生气了,因为生气,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每当她的情绪有变化的时候,她的脸总是最先泄露秘密,这也是吴立帆喜欢她的原因,红扑扑的脸蛋让她看上去既健康又活泼,就算是生起气来,也显得生气勃勃,跟李今的妩媚相比,眼前的她自有另一番风情。虽然李今已经是过眼云烟,但吴立帆还是忍不住会常把她跟他的现任女朋友王盛佳作对比,两个人的容貌虽然相差颇大,但显然王盛佳更适合做一个妻子。

吴立帆看着她生气的脸,好声好气地说:“我能有什么事瞒你?能不能给我个提示?我实在想不出来。”

王盛佳注视着他,神情严肃。

“为什么把我们四个人都找来?”

“当然是为了让开幕典礼更热闹啊。”

“算了吧,你还请了袁桥和简东平。”

“他们两个也都是我的朋友。”

“简东平是,但袁桥不是。你们只不过是一起参加击剑队而已,在大学里你们的关系就很一般,虽然说是朋友,但其实你们的关系根本就称不上朋友,只不过见面客气一点而已。袁桥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他跟谁都保持距离,当然对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而且大学毕业后,你们根本就没有来往。”

见吴立帆一时答不上来,她继续问道:

“简东平又为什么要提起陈剑河的那封信?他为什么要来?他究竟想知道什么?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你敢说你没瞒我吗,立帆?”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他哑口无言。他看着她因生气而变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屈服了。

“好吧,盛佳,我是不该瞒你。那封信的确是真的,是陈剑河的姐姐从抽屉里找到后寄给东平的,现在她委托东平重新调查这件案子,她一直相信她自己的弟弟不会杀人。至于今天的聚会,不错,的确是东平让我帮忙把你们都约来的,这是为了方便以后联系你们,也许很快,他就会来单独拜访你们每个人。”

王盛佳既困惑又生气,尖着嗓门提出了抗议:“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调查这件案子?他是谁?他不过是个写旅行杂文的小记者!”

“他已经获得了警方的支持。好像那个办案的警官也怀疑这件案子不是陈剑河做的。”

“不是陈剑河做的?他们怀疑是别人杀了她?会是谁?这怎么可能?她根本就很少跟这幢楼的其他人接触。”王盛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他们也认为,不可能是外人干的。”吴立帆盯着她的脸说道。

王盛佳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就像突然被针刺到似的,她蓦地退后一步,眼含惊恐地看着他。

“他们怀疑我们中的一个是真正的凶手?”她问道。

“是的。”他艰难地回答道。

“我本来都快把这事给忘了,这么说的话,没完没了的调查又开始了,他们又会跑到我的公司去问一大堆那个时间我在做什么之类的废话,对不对?我真是受够了,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人都会怎么看我吗?你知道那件事之后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让别人不再议论我的吗?难道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太平日子吗?我真不明白,这件案子明明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无事生非地把它挖出来?难道就因为陈剑河的姐姐说了那几句话吗?而你,你怎么能帮他做这种事?你充当的是什么角色?我们诚心诚意地来祝贺你新店开张,而你却利用了我们,你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人了?嫌疑人吗?”王盛佳火冒三丈。

“我觉得……”吴立帆想说什么,但他的话立刻就被她打断了。

“你也觉得是我们中的一个人杀了李今?是吗?”她生气地盯着他。

吴立帆停顿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我当然相信你们,但是东平说得也很有道理,毕竟你们四个人是最后接触李今和陈剑河的人。”

她咬着嘴唇,仿佛在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

“你知道我们四个人中谁最有可能会做这种事吗?那就是我!……我讨厌她,我真的讨厌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她吗?因为她对你太不好了,我只要一想到她曾经那么对你,我就无法忍受,特别是这半年来……”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而炽烈的情感。

突然之间,一股暖流流贯到吴立帆的全身,他猛地用力将她揽在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对不起。”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如果我真的杀了她,就没那么麻烦了,至少我会去自首,我讨厌被人怀疑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她的口吻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撒娇。

“别胡扯了,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你怎么可能是凶手呢。”吴立帆温柔地说,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警察可不是这么想,如果他们知道我跟你的事……他们准会问个没完。”

“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别太放在心上,别去想它了。”

“也许我是太小题大做了,但是我真的想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忘掉李今,我想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可是偏偏……”

“是的,是的,我理解。”他安慰她。

“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重新调查?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王盛佳依偎在他怀里问道。

“可能吧,我不清楚。”他答道,虽然他几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王盛佳默默地靠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

“立帆,我们结婚吧。”

吴立帆没有说话,这次他听清了,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犹豫时,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迟疑,蓦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立帆?”

“我觉得……这好像有点太快了。”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倏地暗沉了下去。

“为什么?两个月前,你就说要结婚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怀疑和痛心,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呆板起来。

吴立帆承认,有时候他的确有点怕他的女朋友,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天性温和,对女性有一种天生的敬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王盛佳总是对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根本没办法在她面前装糊涂。

“现在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妥当,尤其是对你来说,我不希望别人怀疑你。”他低声说。

“我不在乎。”她很快地说,“还记得吗,李今出事的时候,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我们是半年前才开始恋爱的。”

“对,不过……”

“我没有抢她的男朋友,因为当时你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了,而那时候,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所以警察根本就没有理由怀疑,就算他们真的怀疑我,那也随他们的便好了,他们最后一定会大失所望。”她坚定的眼神让他有点胆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道理。

“你说得没错,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爱我吗?立帆?”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当然。”他马上回答。

“你不会只想跟我玩玩吧。你是有钱人,你可以选择别的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做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一个26岁的普通女孩,做的也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厌烦了?……”

她想再说下去,但是被他打断了,他觉得有必要让她安静下来,听听他的解释,他不希望她误解自己。

“盛佳,听我说。我当然爱你,但我觉得现在不是结婚的最佳时候。这件案子还没有结束,我觉得还是该等这件案子有了定论之后再说,这样比较妥当。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但是我不想我们的生活有任何阴影,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并不是在找借口,真的,也不是想拖时间,请相信我,我并不是不想跟你结婚。我爱你,真的,盛佳,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他抓住她的双肩结结巴巴地说着,这一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虚伪极了。

“等这件案子有了定论之后?你怀疑我?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王盛佳不敢相信似的,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的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震惊,她没有再给他机会继续说什么,猛地推开他扭头就走。

吴立帆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他想立刻做出补救,但等他追上去时,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飞快地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他看见她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头低垂着俯在臂弯里,显得有气无力的,看上去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马拉松比赛。其实,即使没在她的身边,他也能猜到,此时她一定是在哭,她是爱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望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他不禁问自己,我真的在怀疑她吗?他知道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心顿时因强烈的内疚而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