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等严许把沈莓送回她的院子里,约莫是半个时辰后了。
严府里说大不大,自是没有那些侯爵世家府上气派的。
但却很雅致。
严先生是大儒,严夫人出身姑苏秦家,也是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
是以严府中的亭台水榭与京都旁的府邸别院都有些不同,很有江南的婉约与文雅之风。
沈莓住的琼枝院在府里东北侧,出了院子便是一个大荷塘和长长的水榭,是极好的景致。
而在琼枝院的西边,是两层楼高的藏书阁,严许带她路过时便道:“父亲时常会在藏书阁考校功课,日后你温书也可在此。”
沈莓看着高高的书架和琳琅满目的书册、竹简,微微睁大了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世面,不禁有些看呆了。
直到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才赶紧红着脸收回目光,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
严许垂眸,又捏了一下她的发髻:“若是喜欢日后便常常带你来?”
沈莓不知道为什么怀琛哥哥总喜欢捏她的头发。
她将手缩在袖子里,点头小小“嗯”了一声,又怕会麻烦他,赶紧又弱弱补了一句:“阿莓会记下路,不会太麻烦怀琛哥哥的。”
严许看着小姑娘细声细气与他讲话,总是不太敢抬头看他,眸光微闪。
“不麻烦。”
他笑了笑,带着沈莓离开藏书阁,继续逛院子。
待到了府上西北一角,有个很高的小楼吸引了沈莓的注意。
四层六角,游廊环绕。
“那是观星楼。”严许道。
这座小楼的游廊很宽,每逢节日,严先生与夫人便会带着一家在这楼上用饭赏景。
中秋元宵都是最好的景致。
“站在三层的游廊外能看到一点京都的夜景,虽不若宫墙一观来得壮丽,但也小有意趣。”
沈莓静静在一旁听着严许的话,心里不免有些向往。
以前在侯府,她是瞧不见这种景致的。
侯府里没有观星楼,逢年过节她也只能在前厅跟父亲和主母一起用过饭后就被带回后院,轻易不能出院子。
听说过节的时候京都里其实很热闹,若是她以后有机会上这儿来,不知能不能看到呢?
沈莓仰头看着观星楼最高的那层游廊,兀自在心里想着。
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严许也在看她。
等带着人在府里逛完了一圈,严许将沈莓送回了琼枝院。
离开前他低头看着小姑娘,突然微微俯下身,离她近了些。
“我住在雅竹院,绕过荷塘往西走便能到,刚刚带你看过了。”
严许说完摸摸小姑娘的头:“若是一个人住觉得怕,便来告诉我,可好?”
沈莓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告诉他,但还是乖巧地点了头:“嗯,知道了怀琛哥哥。”
严许便又笑了一下,叫来了一个丫鬟,吩咐道:“带小姐进屋,给她备衣烧水沐浴,免得秋日着了凉。”
今日还下了大雨,沈莓这身衣裳太大,挡不住风。
那丫鬟显然是愣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
公子竟会与她吩咐这些?
府上不是没有住着旁的小姐,但当初表小姐到府上时,公子好像从未关注过这些小事。
表小姐来时才8岁,比这位莓小姐如今还小些呢。
严许见丫鬟没吱声,蹙了蹙眉,刚准备再说句什么,便听见小姑娘有些惶惶的声音:“我,我没关系,不冷,不用麻烦的。”
沈莓想着自己也没有那么金贵,初到人家府上,还是不要添太多麻烦了吧。
严许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心下一叹。
过去受了惊而惶惶失措的小兔子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好的。
得缓着来。
这时怔愣的小丫鬟终于回了神,赶紧告了罪,连连应声要带沈莓进屋。
本要离开的严许这下却没挪步子。
虽说整个府里的下人是一早便知严先生和夫人收了一个义女,今日就要搬来府里住了。
严府的下人向来守规矩,但总免不了会对这位小姐好奇,毕竟沈府的事早前在京都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
最怕的便是一些无形中的怠慢。
刚刚这丫鬟又愣了神。
严许墨黑的眸子扫过一圈院子里的下人,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有一个高个子的丫鬟从西厢房后头绕了出来,那是院里小厨房的方向。
刚走过游廊便看见严许和沈莓在,赶紧快步迎了上来,笑道:“公子送小姐回来了?”
严许看到是这丫鬟,眉目间神色这才舒展了些。
娘亲还是周道的,把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春华拨到了沈莓的院里,看来以后是让她贴身伺候了。
春华是府上的家生子,又常年跟在严夫人身边,是个沉稳可靠的。
严许朝她点了点头,轻轻看了眼沈莓。
春华立刻会意,笑着福身道:“公子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
“嗯。”严许低应一声,复又替小姑娘理了一下垂落肩头的发,与她道,“进去吧。”
等春华带着人进屋了,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沈莓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年轻公子颀长挺拔的背影,手从衣袖里伸出来,轻轻摸了摸耳边刚刚被理过的头发。
怀琛哥哥,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想。
琼枝院里下人们都忙碌起来。
他们的新主子来了,早前管家便吩咐过,要好生伺候。
刚刚在严许面前因为怔愣而慢了半拍的小丫鬟被春华罚了,打发去了后厨烧火。
然后她又吩咐了另外两个丫鬟去烧水给沈莓安排沐浴,另外叫人将刚刚她在后厨盯着煨好的鸡汤盛过来。
沈莓坐在屋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春华忙前忙后,有点插不上话,还受宠若惊。
以前在沈府,她还从来没被这样伺候过。
那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嬷嬷,待她都是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打心眼里,是没把她当做府上小姐看待的。
这些后院里的下人大多都是看人下菜碟,跟着掌事人的眼色做事。
沈家后院一切都是主母说了算,主母待她如何,下人便待她如何。
沈莓已经太习惯这样了,如今到了严府,反倒叫她一时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她看着外头得了吩咐恭敬退下的下人们,默默在袖子里抠着手,心里自嘲,好没有出息啊,如今有人待她好,她还战战兢兢的。
春华吩咐了一通后,终于掩了门进屋。
她看见沈莓乖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只是因为袖子有点长,瞧不见。
小姑娘肩膀微微缩着,大眼睛看着她,似是有些紧张,草木皆兵。
春华想起夫人早前与她说的,垂眸恭恭敬敬走到沈莓面前行了个礼,温声道:“奴婢春华,见过小姐。”
“小姐未带丫鬟嬷嬷来府,夫人便安排了奴婢来贴身伺候小姐,小姐放心,日后奴婢便是小姐的丫鬟,不再回夫人身边了。”
春华生的高挑,沈莓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她。
听了她的这番话,不禁愣了一下:“我的……丫鬟?”
以前,她做梦都想身边有个可以肆意说话的小丫鬟,沈府里哪怕是庶出的孩子,身边都有忠心仆从,那是他们的姨娘千方百计特意安排的。
作为庶出本就艰难,身边再没个可信的人,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只是她的姨娘从不在意她,自然也不会给她安排这些。
与其说她想要个什么都能说的小丫鬟,不如说只是想要个能说说话的朋友。
沈莓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她不知道春华说的是场面话还是如何,但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从小到大,她真的很孤单。
小姑娘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泛了红,春华看着都有些心疼。
哪怕是庶出,曾经也是侯府的小姐,怎么就叫主母磋磨成这样了。
她赶紧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沈莓,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小姐不哭,虽然奴婢不知小姐过去如何,但日后奴婢都会陪在小姐身边,小姐若是想,什么都能与奴婢说。”
“奴婢虽是家生子,但父母都过世了,承蒙夫人看重带在身边教导,夫人在我来之前说让我认小姐为主,日后务必好好照顾小姐。”
春华也是从严夫人那儿知晓的,沈莓小姐过去过得不好,胆子很小,她当尽心尽力。
今日瞧见,当真是瘦瘦小小又满心不安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心怜。
春华拍着沈莓的肩,见她这阵情绪过去,似是想与她说什么,春华却又笑了笑,看着她认真道:“小姐,不急这一时,你须得再观察观察奴婢,莫要因为奴婢一句软话,就全心交付。”
“日后若是遇到旁人,小姐也当如此,人的嘴巴是惯会说的,小姐当加以分辨。”
沈莓惊讶地张了张嘴,睁大眼睛。
春华这是在教她。
沈莓从没想过,竟然是在严府听到这些话。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成长便是在这张白纸上添加笔墨,需要教导的不仅是知识和礼数,还有为人处世,修养品德。
她想起与她同为庶出的三姐姐,小时候因为被祖母看中,带在身边教养。
所以三姐姐虽然也不争不抢,安静温柔,但比起她,三姐姐沈梨更聪明,坚韧,是她望尘莫及的样子。
嫁入耀王府后她更是自在了许多,像一颗终于被人发现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沈莓静静看着春华,片刻后,她认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窗棱上,一只山雀落在那道阳光里,细细梳理自己的羽毛。
沈莓歪头,看向木雕的窗花出了神。
她日后,若是也能像鸟雀一般自在便好了。
刚刚回到自己院里的严许突然停住脚步,往旁边一棵树下看过去。
一只小黄雀在地上扑腾着翅膀,似是受了伤,又淋了雨,怎么也飞不起来。
他走过去,蹲下看了看这只小雀。
羽毛是黄绿色的,像今天来府上的小姑娘穿的那身颜色。
翅膀被雨水打湿,小小一只,可怜巴巴的。
严许敛眸,伸手将它捧起来,放在掌心凑到跟前看了看,又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头。
“小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严许现在还是个 温柔大哥哥呢~
(以后是什么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