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
“怎么了,莎拉?”
“我不太想看这部电影,我们能不能到别的地方聊聊天?”
“当然可以,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了,伊迪斯喂得我好撑。”
“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东西。”
他很快看了莎拉一眼,不知她哪里不开心。一直等饮料送到面前,莎拉才突然开口:“杰拉尔德,妈妈要再婚了。”
“哇!”他真的很讶异。
“你都不知情吗?”杰拉尔德问。
“我怎么会知道?她是在我走后才遇到他的。”
“进展真神速。”
“太神速了,我妈实在够没谱的!”
“对方是谁?”
“今天下午的那个男人,名字很像花椰菜的那位。”
“噢,那位啊。”
“是啊,你不觉得他根本不合适吗?”
“我没怎么注意他,”杰拉尔德想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普通。”
“他根本不适合我妈。”
“我想这点她自己最能拿捏。”杰拉尔德淡淡地说。
“她才不懂,我妈妈的问题就是个性太柔弱、同情心强,她需要有人照顾。”
“显然她也这么认为。”杰拉尔德咧嘴笑道。
“不许笑,杰拉尔德,这事很严肃,花椰菜不适合我老妈。”
“那是她自己的事。”
“我向来认为自己得照顾她,我比老妈更懂人情世故,而且比她强悍得多。”
杰拉尔德未敢驳斥,基本上他很同意莎拉的说法,但心里还是犯嘀咕。
他缓缓说:“那还是一样,莎拉,假如她想再婚……”
莎拉当即打断他说:“噢,我也赞成妈妈应该再婚,我跟她说过,她渴爱太久,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但她绝不能嫁给花椰菜。”
“你不认为……”杰拉尔德犹豫地住了口。
“不认为什么?”
“你有可能……对每个人都是那种感觉吗?”杰拉尔德有些不安,但还是说出口了,“毕竟你很难真的看出花椰菜适不适合她,你才跟他说了几句话,你不觉得你其实是……”杰拉尔德终于鼓起勇气吐出最后几个字,“在嫉妒吗?”
莎拉登时剑拔弩张。
“嫉妒?我?你是说我会嫉妒继父?亲爱的杰拉尔德!我不是很久前就跟你说过——在我去瑞士之前——说我妈应该再婚的吗?”
“是啊,但说是一回事,”杰拉尔德谅解地表示,“事情真的发生了又是一回事。”
“我才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莎拉说,“我只是顾虑妈妈的幸福。”
她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我若是你,才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杰拉尔德坚定地表示。
“但她是我自己的妈妈啊。”
“也许她最清楚自己的事。”
“告诉你,我妈意志很薄弱。”
杰拉尔德表示:“反正这件事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他觉得莎拉在大惊小怪,杰拉尔德已不想谈论安和她的情事了,他想谈谈自己。
杰拉尔德突然发话:“我考虑要离开。”
“从你叔叔的公司辞职吗?噢,杰拉尔德。”
“我真的没法再做下去了,公司烂透了。我就算只晚到十五分钟,也会被批一顿的。”
“上班本来就该准时,不是吗?”
“一群顽固呆板的蠢猪!只会翻账目,整天心里只想着钱钱钱。”
“可是杰拉尔德,你辞职后要做什么?”
“噢,我会找到工作的。”杰拉尔德轻松地说。
“你已经试过很多工作了。”莎拉怀疑地说。
“你是指我老被炒鱿鱼吗?哼,这回我可不等人把我解雇。”
“可是杰拉尔德,说真的,你认为这个决定好吗?”莎拉像妈妈一样担心地望着他,“他是你叔叔,是你唯一的亲人,而且你说他做得很不错。”
“而且我若乖乖听话,他可能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是一天到晚抱怨说,你叔公没把钱留给你父亲吗?”
“如果叔叔肯照顾家人,我就不必跟锡蒂那些富豪哈腰屈膝了。英国简直是烂到骨子里了,我决定要离开这里。”
“去国外吗?”
“是啊,到一个有机会的地方。”
两人都不说话,默想着那模糊不明的机会。
比杰拉尔德脚踏实地的莎拉尖锐地说:“没钱你能做什么?你根本没钱对不对?”
“我是没钱。噢,但我想一定有各种可以做的工作。”
“哼,你究竟能做什么?”
“你一定要这么扫兴吗,莎拉?”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又没有一技之长。”
“我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在户外是一条龙,不适合窝在办公室。”
“噢,杰拉尔德。”莎拉叹口气。
“怎么了?”
“不知道,生活很艰难哪,这些战事让生活变得非常动荡。”
两人郁郁地望着前方。
不久杰拉尔德宽宏大量地表示,愿意再给叔叔一次机会,结果获得莎拉大力称赞。
“我该回家了,”她说,“妈妈应该听完演说回来了。”
“哪方面的演说?”
“不知道,大概是‘我们该何去何从’之类的吧。”
她起身说:“谢谢你,杰拉尔德,帮了我不少忙。”
“别抱持偏见,莎拉。你妈妈若喜欢那家伙,觉得跟他在一起会幸福,那才是重要的。”
“如果妈妈跟他在一起会幸福,那就没关系。”
“毕竟你自己将来不久也会结婚的——我想……”
杰拉尔德没看莎拉,莎拉定定望着自己的手提包。
“也许吧,”她喃喃说,“但我并不特别急着……”
两人之间悬荡着一种甜蜜而尴尬的气氛……
第二天午餐,安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莎拉的表现可圈可点,她客气地与理查德寒暄,餐间有礼地与他交谈。
安很以女儿的大方有礼为荣,她就知道莎拉可以信赖。女儿从不会让她失望。
安倒希望理查德能表现得好些,她知道理查德很紧张,极力想博取好感,结果却适得其反。他那流于说教的态度近乎傲慢,急欲表现平易近人的理查德,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强势凌人,而莎拉对他的尊重徒增他的气焰,他对自己的言论自信满满,似乎只有他的意见才正确。安十分懊恼,因为她知道这是理查德缺乏自信使然。
但莎拉怎会明白?她看到理查德最糟的一面,重点应该是让她体会理查德的善良才对啊。安紧张得坐立难安,惹得理查德十分毛躁。
餐罢,咖啡送来后,安推说得去打电话,让他们两人独处。她卧室里有分机。安希望只剩他们两个后,理查德会自在一点,展现出可爱的真性情,她在那边太碍事了,只要她离开,状况便会平顺下来。
莎拉为理查德递上咖啡,又闲话一会儿,两人便无话可聊了。
理查德打起精神,觉得坦白才是最好的做法,他今天对莎拉印象极佳,她丝毫没有敌意。理查德认为最好趁早让她了解自己很能体谅她的处境。行前他演练过话术,然而事先背好的台词在说出口后,却显得极为呆板造作。为了放松自己,理查德佯装温和自信,这与他羞怯的本性更是大相径庭。
“听我说,年轻的小姐,我有些事想对你说。”
“哦,是吗?”莎拉用美丽但毫无表情的脸望着他,客气地等他开口,理查德觉得更加紧张了。
“我只想说,我很了解你的感受,你一定觉得很震惊,你和母亲向来很亲,自然会抗拒外人闯入你们的生活,因此嫉妒难免。”
莎拉立即客气地回道:“我跟你保证,一点也不会。”
粗线条的理查德丝毫未能察觉那是一种警讯。
他继续无意识地说:“我说过了,那是很正常的,我不会逼你,你大可不理会我,等决定想跟我做朋友后,我会很乐意配合。但你必须考虑你母亲的幸福。”
“我的确考虑了啊。”莎拉说。
“迄今为止,她都为你无私付出,现在轮到她被照顾了。相信你会希望她幸福,请记住: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有自己的朋友、希望与志向,你若出嫁或就业,你的母亲便会孤零零的,非常寂寞,在这种节骨眼上,你一定得先以她为念。”
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讲得很周全。
莎拉用客气、但带着一丝难以觉察到的不悦,打断了他的自喜。
“你常公开演说吗?”她问。
理查德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我觉得你应该很擅长演说。”莎拉低声表示。
她靠在椅子上欣赏自己的指甲,理查德最讨厌涂成艳红色的指甲了,他发现对方展露了敌意。
理查德抑住火气,结果挤出近乎纡尊降贵的语气。
“也许我有点流于说教,孩子,但我希望你能注意几件之前可能忽略的事,我可以跟你保证一点:你妈妈不会因为照顾我,而少爱你一些。”
“真的吗?你真好心,来告诉我这件事。”
她的敌意这下再明显不过了。
如果理查德停止辩护,只简单地表示:“我把事情搞砸了,莎拉,我很害羞、不快乐,所以老说错话,但我真的很爱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博得你的喜爱。”或许还能化解莎拉的防御,因为她毕竟是个慷慨的人。
但理查德偏偏冷峻地说:“年轻人往往很自私,只顾自己,都不替别人想。不过你一定得考虑你母亲的未来,她有权利过自己的日子、把握住幸福。她需要有人照顾与保护。”
莎拉抬眼直直瞪向他,眼神冷锐而算计,令理查德十分不解。
“我非常赞同你的说法。”莎拉出乎他意料地说。
安忐忑不安地回来了。
“咖啡还有剩吗?”她问。
莎拉慢慢倒着咖啡,起身将杯子交给母亲。
“倒好了,妈妈,”她说,“你回来得刚好,我们刚谈完话。”
她走出客厅,安探询地望着理查德,只见他涨红了脸。
理查德说:“你女儿很讨厌我。”
“耐心点,理查德,求求你对她耐点性子。”
“别担心,安,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这事对她来说太震撼了。”
“是的。”
“莎拉心地其实很好,她真的很可爱。”
理查德没回答,他觉得莎拉是个讨厌难缠的小鬼,但却不敢跟她母亲说。
“以后就会好了。”他安慰道。
“应该是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两人都不开心,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莎拉回到房间,看都不看地就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摊到床上。
伊迪斯进房说:“你在做什么,莎拉小姐?”
“噢,看看我的衣物,也许衣服该清洗或修补什么的。”
“我全检查过了,不劳你费心。”
莎拉没搭腔,伊迪斯瞄她一眼,看到莎拉眼中含泪。
“好了,好了,别那么往心里揪。”
“他好讨厌,伊迪斯,太讨人厌了。妈妈怎么会喜欢他?噢,一切都毁了!将来会全变得不一样了!”
“好了,莎拉小姐,闹脾气也没用,俗话说‘话少易了、言多必失’。改变不了的事,就得接受。”
莎拉狂笑道:“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滚石不生苔!你走开啦,伊迪斯,别来烦我。”
伊迪斯同情地摇头离开,将门关上。
莎拉放声痛哭,有如小孩,她难过极了,觉得痛苦无望。
她抽抽噎噎地哭道:“噢,妈妈,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