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手内环线上出乎意料地拥挤。可能快到学校的放学时间了吧,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的女高中生和抱着运动器材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地高声交谈着挤满了车站的出入口。
因为每一站上下车的人都很多,所以安宅和恭太他们两人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靠在门上了。他们被挤到了里头,安宅抓住了吊带,恭太手握着座席头上的扶手站在他旁边。
虽然在新宿站下去了一大批人,但是又上来了不少,所以还是跟刚才一样拥挤。身体被推来推去,都快被挤倒了,但是恭太却好像没注意到这一切似地,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窗外。安宅心想:看样子到高回马场那一段路恭太已经很熟悉了,但或许他几乎没有机会乘坐山手线吧。安宅一边想着,一边注视着恭太那已晒黑了的脸颊。
假如把这个孩子作为人质而逃跑的话……岂不需要什么武器吗?首先要在哪里买把刀子,万一被警察围起来时,就把它顶在这个孩子的胸前。如果警察对自己下手的话,那么这个孩子就没命了。——然而,如果对方人很多,从身后扑上来怎么办?……不。正像报纸上经常登载的这类事件一样,必须设法把自己关闭在一个如公共厕所之类的狭小的空间里。但是,再往下该怎么办呢……
安宅突然觉得好像后脑勺被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似地,一阵儿晕眩袭过全身,他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吊带。
他想:那样做纯属蛮干,事到如今无论怎么做,也是逃脱不了的。以前曾有许多罪犯把过路的女青年或家庭主妇作为人质关闭起来,可到最后能从窝点里逃脱出去的先例不是一次也没有过吗?
不,即使别人曾有过成功的先例,可自己哪有如此充足的胆量或机敏呢……?
的确,自己生来明明是个胆小鬼。却为何接二连三地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呢——?
安宅又陷入了可怕的回忆。
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搞到3000万日元。前几天对警察撒了个谎算是把这事给掩饰过去了,不过,由于近几年连续经济不景气,“商安房地产”实际上已到了一塌糊涂、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景气的潮流首先波及到股票和房地产行业。“商安房地产”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因为房地产几乎无人问津,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倒霉的是,就在这次的经济不景气到来之前,安宅在东京市内和田无分别看上了一块爆炒的地皮,他用手头上的物品作担保从银行和信用社里共贷了正亿日元把地皮买了下来。后来他一直没能找到买主,而利息却一个劲儿地增加,对此,仅靠一套小型公寓的管理费的收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虽说这两块地皮不算太大,却抵押了500万日元的物品作为定金。如果在最后期限9月30日之前偿还不上剩下的2000万日元,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500万日元的物品付诸流水。
这2000万日元再加上1000万日元的利息和分期偿还的本金,当前无论如何也必须筹措够3000万日元。他心想这期间或许能恢复景气,从而为哪一块地皮找到适当的买主吧。
然而,由于手头上的物品已全部被抵押出去了(家和公司的地产就不用说了),再加上银根吃紧,他就是想再次贷款也贷不出来了。
不,那块土地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吗?
9月中旬的一天,安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位于练马区北端的一片山林来,那是他从生前也搞房地产生意的亡父那里继承下来的,大部分已经分割出去了,只剩下了一个名不符实的帐底。
那块山林是他父亲从战前起就拥有的私有财产,共有10500坪,可是,后来一点一点地割着卖出去了。当安宅继承时,这块地已减少到了约5000坪。不,这仅是注册簿上的数字。后来他决定不上班了,打算独自经营房地产业。为了充盈资金,他打算把那块剩下的山林再割着卖出去。为了作到心中有数,他事先进行了实地测量,结果发现实际上只有4000坪多一点儿,比注册簿上少了将近1000坪,就是说有1000坪的“测少面积”。
然而,因为在山林、田地中这种情况也并不稀罕,所以他干脆把实际上只有4000多坪的山林分四次按每次1000坪给割着售出去了。因为当时不得不精确测量着分割,所以结果安宅手头上就只剩下了帐面上的大约1200坪(约3900平米),而实际上才只有约50坪。
若是每坪值几百万日元的宅地的话则另当别论,而50坪的山林并没有多大的财产价值,所以在他生意兴旺的时候几乎把这块地给忘了,根本没顾得上管它。
然而,如果遇到一个对房地产的情况不甚了解的人,说不定这份明记着1200坪土地的所有权证书会起作用。
侥幸的是,已经卖出去的周围的那些土地仍是未开恳的山林,一眼看上去几乎分不清界线在哪里,如果不把邻地的主人叫来同时进行实际测量的话,就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过,因为他已经从关系银行或信用社贷了一大笔款了,所以这次最好找一个私人银行家。
那么,到哪里去找一个既不了解安宅的内情,又对他的土地所有权证不抱怀疑、用它作担保即可予以融资的私人银行家呢?虽说这是一片山林,但是因为位置在练马区内,所以每坪低估也不下15万日元。如果按1200坪算的话,用它作为3000万日元的担保是绰绰有余的。
一旦心里萌发了这种诱人的念头就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了。其实,房地产业容易受经济萧条的牵累,而另一方面,正因为交易额大,所以恢复起来也快,这种生意的魅力即在于此。因此,不管怎样,如果能把损失挽回来,偿还上本金,原封不动地把抵押品回收过来,那么对于提供融资的一方岂不是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害就过去了吗?
安宅突然想起异母兄弟浩司曾向自己透露过住在杉并区善福寺的私人银行家的小老婆与他有交往的事来。浩司住在中野区本町的一家公寓里,为了要零花钱或者来借车,基本上每隔半月左右就到安宅家来一次。可是自从那个与他不合的嫂子多惠子8月份住院后,他每周都到家里来两三次,基本上都是在公司下班后的傍晚或晚上来,有时一个人过来做晚饭吃。浩司上高中时曾加入流氓团伙从家里出走过,不过他性格孤僻,自小学三年级时被收养过来之后,与安宅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他好像打心里仍把安宅当作一个兄长来尊敬。看到浩司最近到家里来得勤了,安宅心想:他虽然在口头上说话很硬,但真正想的是不是想再和自己一块儿生活呢?开始,他拐弯抹角地向浩司打听了住在春福寺的那个私人银行家的情况,知道了对方是个性情乖僻的老人,不过好像是个大资本家。他想这是一个能给自己提供融资的最佳人选。
终于,通过浩司,安宅让林奈津实事先把自己吹嘘成她在酒吧工作时的老熟人介绍给了佃山。安宅于9月中旬独自拜访了住在善福寺的畑山。不过,担保的事他并没有告诉浩司。
融资的事谈成了。畑山欣造果然是个寡言少语、态度多少有点儿冷淡的老人。可是,在查看了安宅带来的注册本之后,他答应了贷给安宅3000万日元。因为注册本上没有出现错误或不正当的内容,所以畑山没有对土地问题产生任何怀疑。
两天后,安宅再度拜访了畑山,将土地的所有权证和印鉴证明及委托书作为担保条件交给了他。只要备齐了这三样,随时都可以到注册处去注册,设定抵押权。作为交换条件,畑山拿出3000万日元现金,从中扣除了一个月的利息后交给了安宅。
安宅写了一个借据,期限是半年,利息为月息5分。
可是,那块“虚幻的土地”的真相,只过了半个月就被畑山识破了。这事对于安宅来说是个意外的不幸。畑山偶然通过别的途径,好像也是有人以房地产作担保向他提出融资时,在谈判过程中听说了注册账面与实地之间有很大的误差这种情况。畑山可能是有预感,当天就托行家对安宅的山林进行了实地测量。很快就发现了其中不正当的担保行为。
安宅被畑山用电话传到他的家里,然后畑山就开始了苛刻的追款。畑山告诉他要么即刻偿还本金,要么以诈骗罪起诉他,同时还提出要进行民事诉讼,要他把“商安房地产”公司的其他物品全部抵押上。然而,安宅已把款子东挪西移地支付出去了,那么,无论提出哪一类的起诉,对于房地产经营者来说都是致命性的打击。
一发觉了担保中的不正当行为,奈津实当然也因自己介绍了不好的客户而受到了畑山的责备。这一事实传到了浩司的耳朵里,于是安宅不得不向浩司讲明了详细情况。
看到安宅被逼得走投无路,首先开口说出“杀死畑山”的就是浩司。浩司生性懦弱,正因为如此,一旦他遇到什么问题时,就易采取急躁冒进的行动。而且,一旦认准了某件事,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意孤行。听奈津实说话的口气,好像畑山经常在保险柜里存放一笔相当可观的现金。安宅心想:如果谋害畑山,且将抵押上的所有权证明、印鉴证明等材料以及里面的现金一起抢走的话,证据岂不就自然消灭了吗?
安宅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一,畑山是个独自生活的老人,好像很少与人交往。
第二,自从发现了不正当的担保行为之后,也许是畑山不爱出门的缘故吧,每次都是他打电话把安宅叫到善福寺去交涉,因此,“商安房地产”公司的两位雇员对安宅和畑山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第三,畑山向安宅贷出的3000万日元是未向税务署申报的所谓暗中交易的钱,因而,尽管畑山手中握有土地的所有权证和印鉴证明,但他并没有立刻去设定抵押权(安宅也答复因公司亏损当前先不把这一贷款列入公司预算,对贷款情况暂不申报)。这是在递交借据时两个人商定好的。虽然浩司不懂那么多,他只是信口开河地说了一句“杀死畑山”,但是,在安宅想来,的确,只要把畑山身边的所有权证和借据等材料一切都抢走的话,那么自己从畑山手里贷款的事实,将会不留蛛丝马迹地一抹而去。
不久,安宅在内心里拟定了一个简直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细致而周密的犯罪计划。
而在这个计划中,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同伙,那么这个同伙就非浩司莫属了。
使安宅将这一计划付诸行动的最后一个理由便是,他认为只要让浩司参与了这次杀害畑山的行动,让浩司成为了自己的同伙的话,那么今后他可能就不会再背着自己继续过那种动辄一意孤行的生活了吧。他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肯定就会告诉自己、与自己商量了吧。那么,只要自己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浩司今后也决不会再误入人生的歧途了吧。
10月7日清晨5时45分,安宅与浩司在仍然很暗的芜藏寺的院子里碰了头。浩司是从中野本町的公寓里过来的,安宅是开着自己的凯迪拉克从位于东长崎的自己家里过来的,他把车子停在了善福寺公园内的树荫下。
6时整两人来到了畑山家门口。
安宅按了按门铃,少顷,身着大岛绸和服的畑山下了大门上的锁,将二人迎了进去。
这些步骤当然都是他俩事先精心安排好了的。还在两天前,安宅就告诉了畑山,说是正巧给那片山林找到了买主,自己欲把那块山林出售出去,用所得的钱偿还其一部分本金。并且,他告诉畑山买主是总公司设在神户的一家食品公司,该公司决定打入东京来,计划购买那一带的山林以建造工厂,安宅的土地也包括在里面。可是,一告诉对方自己的土地还在抵押着,对方说在正式签约之前希望能先让他们证实一下有关的材料。因此,自己将带上一名食品公司的负责人拜访畑山,希望能让那位负责人看一下所有权证和借据。
另外,安宅还哄骗畑山说,因为对方打算以每坪20万日元的价格求购,所以50坪就能卖上1000万日元。他将首先把这1000万日元还给畑山,剩下的2000万日元抓紧筹措。如果一时半时还筹不到,就准备用另外的物品来担保。
作为畑山来说,他好像也觉得当前先让安宅把那片山林卖掉,自己先回收1000万日元为上策,所以便立刻答应了。关于带食品公司的负责人去拜访的时间,安宅也编了个理由,说是那天中午对方总公司里要开个很重要的会议,对方必须早点回去以赶上开会,所以他就指定为早上6点去拜访。畑山平时也习惯于早起,所以他说若是早晨的话几点都可以。再说安宅的这个借口也没有什么破绽,于是那天早晨浩司穿了一身黑灰色的西服,扮成食品公司的总务科次长,带上了安宅为他事先准备好的假名片。
两人被领到了走廊前的会客厅里。
于是安宅把浩司介绍给了畑山,并请求他把所有权证和借据拿过来向浩司证实一下。
当畑山的脚步声在走廊那头一消失,两人便同时站了起来。浩司一马当先顺着黑洞洞的笔直的走廊去追畑山。前几天浩司曾拐变抹角地从奈津实的口里打听过这套房子的大致结构。安宅背着的手里藏着一条看上去很结实的腰带,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自己一直用着的带子。两人都屏住呼吸,压低了脚步声。因为他俩不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如果被畑山在打开保险柜之前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即使把畑山杀了,也必然会为盗走里面的材料而留下重大的线索。
只有尽头上的那个八块榻榻米的房间里亮着灯,那个就是畑山的卧室,贵重物品好像都积聚在同一个房间里。
两人从门口的柱子前过起头来朝里一瞧,发现畑山正蹲在保险柜前,将头发蓬乱的后脑勺朝一边稍微一歪,把钥匙插进了保险柜。接着,只见他往左往右各拧了几下刻度盘。这段时间对于安宅来说长得简直难以忍受。这些程序终于结束了,只见畑山把钥匙一拧,保险柜的重门咔哒一声朝外打开了。
随后,畑山轻轻朝门口扭了一下头。看样子他也略微觉察到了外面有人,于是半信半疑地回过头来。他表情一愣,二人已扑了进来。畑山朝壁龛方向逃去,即刻被安宅揪倒在地,浩司迅速地骑在了他身上。安宅从头部将他那反抗的双手按住了。安宅想就此用腰带勒住他的脖子,可是没放好,结果带子落在了浩司的身上。安宅边按着畑山的双手边用带子在其脖子上缠了两圈,拼命地一勒,畑山几乎没叫出声来。
最后使畑山软绵绵的身体趴伏在地上的也是安宅。
保险柜里面存放着各种各样的证明材料,这些材料都分别装在一个一个的信封里。果然,前面提到的那些所有权证、印鉴证明、委托书以及借据等都叠在一起在一个信封里放着。想不到现金是如此之少,后来一数才只有不到40万日元。
现金和所有的材料都塞进了浩司的皮包里,这个包是他为扮演正出差在外的食品公司负责人而故意携带的。
他俩从畑山家出来的时候,已是6点20分了。
两人在芜藏寺正殿后面分了手。浩司经过坡上的田间小路跑到了青梅街上,而安宅则应返回到停在下边的公园内的汽车里。
皮包由安宅保管着。当他一个人钻过寺院的树篱走到坡路上时,正巧遇到了即将掉进河里的恭太。
那一时刻,自己为什么要特意去救他呢……?
安宅望着身边这个身体随着电车晃动但依然盯着车窗向外看的少年,忽然觉得这一切与其说是不可思议的,倒不如说简直就是一场梦。——总之,当时在发现恭太正紧紧地抓着河堤不放的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对方是个小女孩儿。后来一想,也许是由于自己错把恭太穿的那套黑色裤裙式的习剑服看成女儿穿的带褶儿的裙子了;因而反射般地想起了理应在家里睡觉的女儿文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酸痛。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那个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正一个人睡在家里的女儿文子。河堤上的孩子看上去好像比文子还小。不,其实恭太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比文子还高一级,可是因为他个头矮小,而且从他当时把细小的胳膊从肥大的训练服袖筒里伸出来拼命地抓着草丛的姿势来看,简直就是一个很小的小孩。他身子下面的河里因下了一两天的雨而涨满了水,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安宅觉得如果这孩子掉下去的话就没救了。因为他认为对方是个比文子还幼小的小孩,所以根本就没把对方当作一个“目击者”而感到有什么危险。当时他只不过是一种想尽早远离犯罪现场的本能使他犹豫了片刻。
翌日晚上10点多钟,作案后首次在安宅家露面的浩司,脸上带着一副动摇的神色。他说因惦记着林奈津实如何看待这一事件,所以刚才到阿佐谷的公寓里去找了她。奈津实好像果然已看出了是安宅和浩司杀的畑山,因为她知道因不正当的担保手段而激怒了畑山这件事的原委,而且凶杀案就发生在浩司向她打听畑山家的房子结构之后。不过她毕竟没有说出口来,所以浩司觉得自己先予以否定也没什么意思。对此,浩司只不过隐隐约约地威胁她,万一自己遭到了警察的怀疑,就对警察说是奈津实给带的路。然后浩司让她发誓不给泄露出去就回来了。
可是在回来的时候,浩司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警察盯上了,他好不容易钻进一辆出租车脱了身,而且没让警察看到自己的正面。可是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调查到奈津实的头上来了……
安宅也万万没想到警察会这么快找到奈津实,所以心里也凉了半截儿。
当谈起逃跑时的线路时,安宅一说起自己在途中将一个身穿习剑服的少年错认为是个小女孩而把他从河堤上救了上来这件事,浩司立刻抽搐着嘴唇责备他:为什么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故意设下个“目击者”?如果悄然无声地跑过去,说不定那个孩子连安宅从他身旁过去都发现不了。虽然自己强行堵住了奈津实的口,但是如果她经不住警察纠缠不休的追问,而把浩司或安宅的名字泄露出去,那么两人都将会连锁式地成为嫌疑人吧。到时候如果那个少年说出“遇到过安宅”这句证词,岂不就成了决定性的证据了吗?目前,专案组好像为了寻找现场附近的目击者而正到处打听呢。
接着,浩司又不安地嘟囔着说,当他从现场回来时,曾在坡上的田间小路上碰到过一个女人。
“无论怎么说,因为他是一个很小的孩子,警察不会太重视他的证词。而且,那个孩子肯定也不会说什么吧。”
安宅用一些自己也没把握的话来安慰浩司,然后将从畑山保险柜里掠来的40万日元分给了浩司一半。
然而——从翌日的晚报中,安宅知道了浩司于当天早晨在富士见池袭击过那位少年的事。不,新闻记者在报道这起杀害少年未遂事件时,认为该事件与发生在春福寺的凶杀案无关,仅略微作了报道,而且把少年的名字只写为K君。可是,从现场的位置,犯人的年龄特征以及浩司前后的表情等情况来看,安宅直感到这事肯定是浩司干的。
翌日晚上当浩司再次露面时,安宅就此事追问了他。他果然很沮丧地回答说:自己想在池旁的树林里对少年实行杀人灭口,可是不走运正好碰到巡警从那里路过,自己发现不妙就松开孩子逃跑了。在这之前他先到了剑术训练场附近,以等候那个从芜藏寺旁边的坡路爬上来的孩子。当时他忽然发现一个少年与一位便衣警察或新闻记者模样的人边交谈边爬了上来。于是他感到果然搜查员已盯上了那个孩子,如果自己不早点下手的话就危险了。
他向别的小孩儿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少年叫久藤恭太,据说自前天发生凶杀案以来,常有警察或记者出入恭太家,这就越发令他决心迅速采取行动。他打听到恭太回家的路线,就埋伏在富士见池旁边的树林里。他很顺利地把恭太骗到了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可是,令他遗憾的是被巡警觉察出来了,结果以杀人未遂而告终。这就是事件的始末。
听到这里,安宅感到自己好像一下子掉进了绝望的深渊。
自从杀死畑山之后,安宅始终处于暗淡的悔恨和恐怖之中,可是不管怎么说,犯罪后他一直销声匿迹,一心躲避警察的视线,等待着时间的推移。这就是安宅的防守本能所产生的信条。
然而,浩司的反应却相反。出于逃犯的过度恐惧心理,他想通过重复犯罪来摆脱困境。不,他是被一种疯狂的信念所驱使着,以为这样做就能逃脱得了追捕。其实这不正是犯罪分子自取灭亡的最危险的陷阱吗?
总之,虽然恭太受袭事件没出人命就过去了,但是因为专案组把罪犯掉在现场的“圆形脱发症的头发”作为重要的线索进行搜查,所以从这条线上又出现了追踪到浩司身上的危险性。
浩司认为也许最好还是不再靠近中野本町的公寓,可是,如果突然搬到安宅家里去住,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结果,浩司来回地更换简易旅馆居住了一段时间,安宅又给了他一些钱。
之后又过了四天,10月24日早晨7点左右,浩司突然闯进安宅家里。他的脸上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地布满了杀机。
他从裤子后兜里掏出当天的《日本新报》的晚报,然后指着一则消息给安宅看。安宅家里没有订《日本新报》。
据报上报道,13日中午前后西荻洼署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投信人声称自己在案发现场附近目击到了一个凶手模样的人。另外,根据这封匿名信,专案组开始怀疑四日前在富士见池附近发生的谋害小学生事件与私人银行家凶杀案有关,并暗示下一步将着力搜寻那位可能是位女性的投信人。
“这个投信人就是哥哥和恭太在同一时刻看到的那个女人,可能与我在那之前在上面的田间小路上擦肩而过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因为从时间上来看也很吻合。——我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法司在与安宅和文子一块儿吃现成的晚饭时也总是出神地考虑来考虑去。但是,9点过后,等文子一睡下,他突然什么也不说就拿起了电话筒。
安宅站在旁边一听,原来浩司在冒充西荻洼署的警察与人通话,对方好像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女性。一阵儿问答之后,好像是谈妥了让对方到川越街的头儿上去。
浩司记得该女人的姓名和住址。今年夏天在石神井町建造一幢高级公寓时,浩司经常看到她出人斜对面的那座房子。因为对方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所以他对她印象很深。
他反复考虑着:应该是那家女主人的她,为什么一大清早一个人走在善福寺的这条僻静的小路上呢?而且还有点遮遮掩掩的?后来,刚觉得她可能不向警察汇报了,没想到她却寄出了这么一封匿名信。
浩司仔细一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是不是既想保守自己的秘密,又不忍心隐瞒目击到的事实,所以才采取这种形式汇报的呢?
但是,警察肯定会以这封信为线索查明她的身份的,因为警察正全力进行善福寺一带的取证工作。而且,根据这封信,警察知道了她就是凶杀案的重要的目击者,所以可以料想警方肯定会更加努力地致力于对她的搜寻。
那么,一旦把她查出来,详细地对她进行盘问的话,安宅的长相就不用说了,就连先前和浩司擦肩而过的情况她肯定也会想起来的。虽然她不可能知道浩司的姓名和身份,但是,因为警方已经对浩司的公寓实行了监视,所以,她的话很可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正因为有直接威胁到自身安全的危险,所以浩司渐渐地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这比上次对付恭太时的情况更严重。
刚才给对方打电话时,从对方的反应中可以明显地觉察到她对家人也隐瞒着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于是,浩司打算利用对方的弱点,用电话把她叫到自己和奈津实曾多次去过的朝霞市的阳光花园旅馆跟前,因为自己对那里的情况较为熟悉,然后,自己也过去,强行把她带进旅馆里面,与其发生肉体关系。自的是想通过这一招,让她发誓绝对不将那天早晨目击到的情况说出去。
万一她顽强抵抗,豁上一切都暴光的决心而喊人呢?——安宅这么一反问,浩司好像被妖魔附体似地亮着贼眼回答说:万不得已就在被人察觉出来之前把她杀掉,然后再逃跑。
浩司提出借安宅的凯迪拉克立即出门,安宅对他说:“喝一杯提提神儿再走吧。”说完,他给浩司倒了一杯兑水的酒,并动作麻利地掺进了安眠药。安眠药是在妻子住院时领的,是安宅自己用的。
看着浩司那张青黑色的憔悴的睡脸,安宅心里烦透了。
他想:即使今晚采取这种方式使浩司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早晚还会再接近那个姓“桂木”的女人吧。因为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浩司那种欲对证人实行杀人灭口的保身目的与其内心对自己喜爱的类型的女人强烈燃烧着的残酷而且带点自暴自弃的欲望几乎是表里一致的。
任他采取这种行动,肯定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不仅如此,到头来也必然会使安宅本人走向死亡。
安宅对法司前发出杀意,从时间上来看短暂得简直令人吃惊。当初犯罪时,安宅认为如果把浩司也卷进去的话,他今后就不会再背着自己而一意孤行了。说起来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自我安慰。然而,当这种感觉被彻底粉碎之后,他就产生了恼怒和焦躁之感,这也加速了他的决断。
安宅将浩司拖进停放在自家车库里的凯迪拉克内,把他放在副司机座上,关上车门后打开了发动机,用橡皮管将排气管里排出的废气引到了车内。
过了十来分钟,浩司的脸色完全失去了血色,陷入了假死状态。
于是,他把发动机关掉,给车内换了气。接着他脱掉了浩司的运动上衣,将妻子多惠子曾用过的假发戴在他头上,又将多惠子的粉红色的围巾围在他穿的运动衬衣外面。
10点左右,安宅披上浩司的深褐色的运动上衣,开上那辆凯迪拉克,从东长崎的自己家里出来了。出发前他瞧见了放在同一车库里的那辆旧的50CC的小型摩托车,把它装进了后面的车厢里。
他之所以把浩司拉进阳光花园旅馆,并不是出于那个确切的计划,即打算把罪行转嫁到浩司骗出来的那个姓桂木的女人身上,只不过是因为浩司刚给他介绍了阳光花园旅馆的内部结构。而且,他盘算着既然是浩司曾利用过的旅馆,那么就容易把警察引到“色情犯罪”的线上去搜查。
快到阳光花园旅馆时,他先把车开到一条岔道上,把摩托车从车厢里卸下来,藏在一片空地的暗处。
10点半时他开车通过了旅馆的前台,进入了14号室。
安宅将浩司放在二层房间内的床上,脱掉穿在自己身上的运动上衣搭在椅子上。接着,他拿出两只玻璃杯,伪装出喝过啤酒的假相。然后,他打开了停在车库内的凯迪拉克的发动机。等把房间的门完全打开后,他就从二楼的窗户口里跳到了楼下的车道上逃跑了。
将自己的凯迪拉克留到了杀人现场是有些被动,但是,甭管怎么说,如果浩司的尸体被发现后暴露了身份,那么,虽然自己与浩司在户籍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警察是不可能忽略掉他这个唯一的哥哥的。
即使警察一时查不出来自己,因为“商安房地产”公司的其他两位职员也多少认识浩司,所以一旦浩司的尸体被发现了,自己就不可能仍然装作不知道。
就是说,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堂堂正正地出面反而更主动一些。
回去时,他飞速地开着那辆摩托车,11点15分时便赶到了位于东长崎站前的井上妇产科医院。他想:当推断出来浩司的死亡时间之后,这虽然并不能充分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不过,这至少可以证明自己当晚没从朝霞市的旅馆乘过出租车到东长崎,会使警察留下对自己很有利的清白的印象。
正如他所预料到的,翌日即10月15日中午前,朝霞署刑警果然出现在他的公司里。警方通过凯迪拉克的验车证查到了安宅的姓名和住址。当天下午,在解剖浩司的尸体的埼玉县医科大学里,安宅接受了西荻洼署和栗股长的提问。他回答说自己连做梦也没想到浩司会亲手杀死私人银行家而被通缉。而且,为了转移怀凝视线,他胡乱地编出了一个叫“木原”的虚构人物。
然而,西荻洼署好像仍把安宅定为畑山凶杀案的重要嫌疑犯之一,只是没有查出明显的杀人动机。安宅在内心里只不过害怕恭太会给警察提供证词。他想或许警察会拍下他的面部照片让恭太辨认,于是便选了一副设计精美的轻度近视眼镜戴在脸上,以悄悄地进行自卫。畑山凶杀案发生之后,由于身心两方面的劳累,他消瘦得连自己都感到相貌与以前不一样了。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侥幸。
头两天总算平稳地过去了。
不,从现实情况来看,其处境可以说与平稳这一说法大致正好相反,因为正在住院的妻子的病情已越来越表现出晚期的症状。去年夏天,多惠子接受了子宫癌的手术治疗,后来有一段时间看上去恢复了健康。可是,今年初夏,发现癌细胞已向卵巢和胃部转移了,就立刻再次动了手术。但是,医生很快就宣布已经晚了。
到了10月份,多惠子因注射止痛针几乎一直处于睡眠状态,住院只不过是为了多延长一点寿命。
尽管这样,安宅还是尽量多花点时间陪伴在妻子的床边,他想通过专心守护妻子的行为帮助自己从犯罪后的恐惧中逃脱出来。同时,呆在这间谢绝会客的病房里,就像置身于搜查的矛头难以触及的禁区一样,从中能够得到一种安全感。
然而——
安宅仍在朝着犯罪的道路上倾斜。犯人通常都是靠重新犯罪来保身。他想:自己是不是也不知不觉地掉进了这么一个悲惨的陷阱呢……?
恭太裹着嘴唇带着认真的表情,出神地望着窗外。安宅目光慌张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后随着电车的摇动默默地注视起这个天真、老实的9岁男孩来。安宅脑子里再次想象着自己挟持着这个少年突破警察包围的情景。
自己能成功吗?
也许会出奇地获得成功。在那一瞬间到来之际,突然——
犯罪,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上一次也是这样,正当难以摆脱意想不到的林奈津实的恐吓时,妻子多惠子死了。在随后的某一瞬间,简直就像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样,自己想出了利用妻子病死的机会埋葬林奈津实的主意。
一闪现出那种念头,不知为什么,安宅脚下一晃,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动立时袭过他的全身,内心就像被揉碎了似地发出一阵儿钝痛。
电车滑进了明亮的月台,可能是越线了吧,一个急刹车后,电车停下了。
窗外的站牌上写着“浜松町”三个字。
“下车吧。”
简直就像父亲对待自己领的孩子一样,安宅若无其事地说道。对此,安宅本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浜松町站的山手线月台夹在一条新干线和一条单轨线之间。
两人随人流从电车里涌出来时,刚好有一辆红色的单轨列车从一幢大厦的半腰里驶出来,缓缓地从月台上横穿而过。同时,一辆白蛇皮颜色的超特快列车也正从远处的一条高架线上驶了过去。
恭太来回地转动着小脑袋,看着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的目光,直到刚才还一直蒙在脸上的不安的阴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切都没逃过安宅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单轨列车吗?”
“这是第二次,不过,从来没坐过。”
安宅觉得好像首次听到了恭太兴高采烈的答话声。自己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单是看上一眼汽船、飞机之类的稀罕的交通工具,就异常地兴奋。虽说时代变了,可男孩子的这些共同的特征,过去和现在好像都是一样的。
安宅也注视了一会儿朝着两座大楼之间渐渐远去的红色的车体,然后问道:“咱们还是去海边吧,按刚才定好的。”
恭太精神十足地点了点头。
车站前面是一条被高架铁桥和高速公路的桥墩围起来的宽阔的公路,这里车水马龙,声音嘈杂。因为这一带距竹芝栈桥很近,所以能看到许多大型卡车。这里虽车流不断,但很少见到行人。这是一片很能让人感受到城市的机械化程度的区域。
安宅和恭太并肩走在树荫下的一条细长的人行道上。安宅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搜寻着卖刀子的店铺,可是,两旁的楼房之间偶尔只出现个咖啡屋之类的小店,几乎看不见一家像样的商店。
走了大约五分钟,他俩就来到了货船的围栏跟前,这一带笼罩着港湾特有的杂乱的气氛。公路的两旁不规则地建有运输公司或仓库之类的新!日大小不等的房子,而前方则是蔚蓝色的海面。
其中有一座灰白色的楼房很呆板地立在路旁,安宅觉得它很像丰岛区政府的办公楼。不,实际上也许并不怎么像,只是因为他忆起了林奈津实,所以就产生了奇妙的联想。
林奈津实是一个用白眼珠盯人,用嘶哑的声音说话的女人。这些特征总是给人一种俗不可耐而又冷酷无情的印象,同时还透出一股奇特的妖艳女人的味道。
奈津实出现在安宅的家里是在浩司死后的第三天,即10月17日晚上10点多钟。在这之前,安宅只是间接地听浩司谈过她,这次是第一次与她见面。当他看到这个女人悄悄地溜进自己家里然后用手掩上门时,不知为什么,在对方自报姓名之前他就确信了对方肯定就是奈津实。
奈津实的来意他也基本上预料到了。奈津实直言不讳地说:浩司已经详细地实话告诉了她杀害畑山的经过。以前她也直接从畑山那里听说过畑山因担保问题责备安宅的事。奈津实提出来要想让她把一切不泄露出去,安宅就得给她出1000万日元,而且要得还很急。她说因为警察追她追得很紧,所以等自己一拿到钱,就赶快逃往美国。
正当此时,安宅的妻子多惠子于10月21日下午2点去世了。当天傍晚,安宅将多惠子的死亡诊断书和死亡通知单提交给了住址所在地丰岛区区政府。随后,安宅在内心里就迅速拟定了一个杀害奈津实的计划。
在区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对他说:因为多惠子的户籍还在三鹰市,还需要将有关材料寄到三鹰去,所以希望他分别准备两份死亡通知单和死亡诊断书。这便成了他计划杀害奈津实的契机。在那之前,安宅不知道根据需要可以让医生给多开几张死亡诊断书这件事,他也根本不知道不仅限于居住地和死亡地,无论哪个区政府都可以给签发埋火葬许可证这种情况。
当天晚上9点,安宅向丰岛区政府提交了两份死亡通知单和死亡诊断书,领取了多惠子的埋火葬许可证。次日早晨通过殡仪馆委托了掘之内殡葬场,下午3点进行了火化。
10月23日上午10点,安宅往奈津实居住的阿佐谷的公寓里打了电话,告诉奈津实自己刚好谈妥了一宗大买卖。搞到了1000万日元,自己准备把钱。交给她。但是,因为自己昨天刚在家里给妻子举行了葬礼,为避免引起人们的怀疑,所以希望到外面去交接。最后,安宅指定两人在新宿西站口内的出租车乘车点旁边碰头。12点半,安宅在指定的地点让奈津实乘上了他的那辆凯迪拉克。他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他认为不断有车循环在这条马蹄形的公路上,那么很难设想今后将有人证明奈津实坐上了安宅的车这一事实。12点半这一时间,是奈津实自己提出来的。
让奈津实坐在副司机席上之后,安宅谎称要让客户在川崎市的银行里开张支票,就开起车朝生田方向奔去。奈津实说3点还要到石神井一带去办事,并流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安宅却安慰她说准来得及。
从下午1点左右开始下起了小雨,周围暗了许多。不过这对安宅来说正求之不得呢。
小车顺着世田谷大街往西奔,快到登户时,安宅把车开进了右侧的杂木林停了下来。在这一瞬间,奈津实凭直感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脸上表情都僵直了。安宅先用酒上了麻醉用乙醇的手帕捂住了她的脸使她昏迷过去,接着便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医疗器械盒,用橡皮绳扎住奈津实的左胳膊,让她的静脉鼓起来,然后在针管子里吸满了空气,慢慢地注入了奈津实的静脉。
就这么简单,只要往静脉里一注入空气,人就会因心脏出现空气栓塞而猝死,这是几年前安宅读一本战事记录时了解到的知识。奈津实的死相和他妻子的一样苍白,一眼看上去根本看不出是由什么异常死因造成的。
他放倒了副司机座席,把奈津实的尸体放在上面,然后又返回世田谷大街。
到了生田,他把车停在笹川雪江的房后。自一年前帮雪江租到这所房子以来,他与雪江一直保持着联系,偶尔还过来看她,所以他知道雪江自9月中旬就回她娘家去了,现在这里没人住。
安宅走着去拜访了房东手(土冢)千吉,塞给他10万日元的酬金,让他答应了暂时在雪江家里停放一下妻子尸体的要求。借到钥匙后,他迅速折回去,把奈津实的尸体拖进屋里横放在被窝儿里,点上香,搞成灵堂的样子。
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去了川崎市政府,提交上准备好的另一份多惠子的死亡通知单和死亡诊断书,换取了埋火葬许可证。为了避免使川崎市政府再像丰岛区政府那样将安宅提交的材料寄给多惠子的户籍所在地三鹰市政府,安宅就把多惠子的出生地和歌山县新宫市作为户籍所在地填进了表中。他打算等火化完之后再给新宫市政府打个电话,就说把户籍所在地搞错了,要他们把寄过去的有关材料销毁。
安宅从远离生田的高津区内选了一家生意并不太兴隆的殡仪馆,将向川崎市立殡葬场申请火化及运送尸体的工作交给了殡仪馆来做。
10月24日下午4点整,殡仪馆的人按计划把灵柜车开到了雪江的家门前。因为安宅事先向对方编造了自己一人在此守灵的理由,就像上次给手(土冢)解释的一样,所以也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两名工作人员把包在白寿衣里面的奈津实的尸体放进棺材,运到了川崎市立殡葬场。
当然,安宅也陪着棺材去了。
火化结束时已是6点多了。
他暂时把领到的骨灰盒藏进凯迪拉克的后车箱里,打算事后处理掉,然后便驱车回到了东长崎的自己家里。自妻子的葬礼举行后连着两三天内的大部分时间安宅都没有在家,他担心这会引起其公司的人员或邻居们的怀疑。
9点钟到家后,他才感到自己的担心已经作为现实而出现了。因为他从妻姐久枝口里得知,就在两个小时之前,西荻洼署的和栗警部补再次登门造访过他。
脑子里一浮现出和栗刑警那张棱角分明的浅黑色的面孔和那双锐利的目光,安宅不由得吓得停住脚步,回头朝背后的路上看了一眼。在港口货物线那边,仍然是拥挤不堪的车辆和缓缓而行的稀稀落落的行人。这就是在明亮的午间阳光沐浴下的东京的一角——
然而,已经有人在追踪自己,正从四面八方一步步地将自己包围起来——一种本能的直感像寒光一样从安宅心中闪过。刚才他从东伏见的路边小店里往公司拨过电话。他想:也许从那之后警方就发布了紧急搜捕令吧?刑警可能正在向公司的人员打听自己的下落吧?刚才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恐怕在哪个地方被警察看见了吧?那么警察肯定在后面追赶着自己吧?也许与自己的意志无关,是自己带在身旁的恭太这个小人质起了作用,他们才没法下手吧?……
安宅故意露出了苦笑,可是心口窝突然一阵儿钝痛,他禁不住发出了嘶哑的呻吟声。恭太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朝他这边看,安宅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急忙用右手朝前面的大海一指,又迈开了脚步。
码头这边人头攒动,灿烂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这里,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和暖的气氛之中。脚下的混凝土也暖融融的,从海面上吹来的风也很柔和。
左侧的码头上撑着一顶带花道儿的遮阳篷。现在正好有一艘港内观光的游览船要出航了,站在甲板上的人们打着眼罩眺望着一座凯旅桥及耸立在前方海岸上的一幢幢大楼和烟囱。
在右前方停泊着一艘更大的轮船,这好像是一艘大岛航线的客船。这艘船可能还得停一会儿才出港,乘务员和其他工作人员仍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出出进进。码头在这艘船的前方就中断了,有一艘疏浚船在前方的水面上移动着。
终于走到了尽头!
此时,安宅的思维已经有点儿迟钝。他走到一堆用木板捆扎起来的货物旁边,支起两只胳膊将身体靠上前去。
恭太也学着他把矮小的身体探了上去。
恭太此时是如此地兴致勃勃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到大海了。今年初夏的时候,他曾和附近的几个小朋友去江之岛海边游泳……可是,那个人多得简直像下饺子似的海水浴场与这个港口怎么能相比呢?在这个水面就像淡蓝色的金属板一样的港湾内,有外国的货轮、油轮及其他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停靠在岸边,有的低速行驶,也有的正吐着白烟。像现在这样能亲眼看到如此多的船只,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当看到一艘拖船突然破水而入又敏捷地击浪而去时,恭太不由得“啊!”了一声。
安宅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停下了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的脚步。就这样被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再被柔和的海风一吹,他觉得浑身被一只催人入梦的睡魔给缠住了。先前在富士见池一带行走时他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再一次地袭上身来。
“真想乘上那只船,到什么地方玩儿玩儿呀!”
“嗯。”恭太点了点头。
“真的,咱们去哪儿玩儿玩儿吧。”
“嗯……”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恭太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了刺耳的脚步声。
他不由得回头一看,发现在码头的后边有一片像小公园一样摆着长凳、植着树丛的空间。顺着铺着圆砾石的路面看去,在那头停着一辆黑色的中型轿车。怪了,明明刚才自己进来时还没有呢?
这辆漆黑的中型轿车的出现,又打开了恭太记忆的大门。和栗股长和小暮记者的面容,还有在芜藏寺旁边的坡道上碰到的那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的身影,又一个个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恭太还没有从这辆黑色的轿车身上意识到自己真正联想到了什么。
恭太把脸转向大海之后,安宅才慢慢地转过头来。他发现在小公园边上的一座仓库似的楼房下,站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那人正朝这边望着。而在公园的另一侧则停着一辆黑色的中型轿车,车里面坐着三个人。安宅仿佛觉得自己在这之前果然听到了对方悄悄地追踪自己的脚步声。这也许可以证明他已习惯于自己绝望的错觉。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安宅面对着恭太问道。
“顺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走,再从浜松町站乘上与来时方向相反的电车就是了。其实,无论坐哪个方向的车都能返回高回马场站吧?”
恭太瞪大了溜圆的眼睛。
“可是,你没带车票钱吧?”
恭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安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3枚100日元的硬币,用另一只手抓住恭太的小手,把钱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安宅想象起恭太倚在车门上一个人回家时的情景。是啊!自己最终也没动这个少年一指头,现在只有这一点才能使自己勉强打起精神往前抬起脚步。
“再见。”
安宅低声说着,慢慢地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刑警们走去。恭太发现自己突然被一个人搁在那里,慌了神儿。不过,他还是言不由衷地回答了一句:“再见。”
这个有点水蛇腰且肩膀很宽的背影,尽管不是太像,但还是令他想起了父亲的身影。
恭太呆呆地想象着:也许父亲也是做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才出走的吧。
与此同一时间,在一间洒进和煦的阳光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桂木麻子终于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在这个洁白的空间里,各务彻夫终于松开了他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从正面深情地注视着麻子。麻子也不知不觉地深情地回望着各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