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崎也在观察波蒂。
岛崎是哺乳动物研究的专家,当然对犬类的生态也颇有研究,他还亲自喂养过狗。现在,武田安造在注意了波蒂的神态后,断言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已迫近鹿泽庄。安造老人是位猎手,而猎手正具有学者所涉及不到的实际经验,所以绝不能轻易否定他的话。
可是,岛崎对武田安造的话不能完全相信。波蒂的惊恐之态的确不同异常。它高高地扬着鼻孔,用嗅觉探查着什么。狗有感应自然变异的本能。如果波蒂本能地探寻到了天变地异的先兆,它一定会竭力挣脱离开这里,跑到门口,用爪,用嘴去撬开大门逃脱出去。可现在波蒂完全没有这种举止,相反从它毛发的的倒竖和尾巴垂地的样子,可以知道根本不愿出门。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武田,”岛崎小声问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武田安造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慢慢摇了摇头,“不过,有什么东西正向这里迫近。”
“那您说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泥土崩塌之类的自然现象呢?”
“不对呀!”
“……”
“刚才波蒂狂叫的那会儿,也许不是预告石坝崩塌的消息,它早就嗅出了什么东西……”
“可是,在这种暴风雨中……”
“这我就不清楚了。”武田安造愁眉不展地又摇了摇头。可现在波蒂明白无误地嗅到了什么。这在安造漫长的狩猎生涯中尚为第一次。
“你们快看,那儿有个什么东西!”一直看着窗外的乾博子尖叫一声退到后边。她用双手捂着脸对大家说:“是个什么动物,站在那里!”
大家都拥到窗口向外看。
阿铁看了一阵说:“哪来的什么动物?”
“有嘛!在雨里那动物就那么立着,很大个呢。”
“你冷静些。”岛崎把惊慌的乾博子拉到椅子上坐下。
“我确实看到了嘛。”
“是个什么样的动物?”
“象猪,或是熊,就是那么样的动物,它站在雨中,死命盯着我们这边,真的!”
突然,波蒂停止了狂吠。
大厅恢复了寂静。
“会不会是那个东西啊,五郎,啊?!”井上薰突然惊慌地问丈夫五郎。
“什么‘那个东西’啊?”
“最近,这附近不是有五个男女登山者失踪了吗?你忘了咱们在赤石小舍住下时,登山的人不都这么说吗?有的说是山神啦,有的说是宇宙人(UFO)的基地在这啦什么的,该不会……”井上薰本来就白晰的脸上更是失去了血色。
“这是什么混帐话!”松本重治不屑地责备道,“你也说是有山神呀,还是宇宙人的?”
“是呀,真是废话!”那个叫斋藤的暴力团小头目也赞同松本的话,“真是莫名其妙,狗叫一阵就这呀那的!我说,你们都有什么毛病吧?那条狗只不过是胆小的狗罢了!我说呀,还是甭管它叫不叫好吧。”
斋藤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井上薰的胸口。她的浴衣和棉袍的胸口没扣严,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井上五郎发现斋藤的眼光不对,急忙悄悄拉过妻子。
熊或是猪?——安造明白都不是,熊也好,猪也好,所有的野兽都对气候极为敏感,它们绝不会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中出来溜达。它们往往在大台风到来前几天就能察觉,这时,它们会留下食物,稳稳地躲在各自的巢穴中。
再说,它们也不会在中午时分来到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乾博子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安造还搞不明白。现今,栖息在日本山野中的野兽,还没有能使猎犬惊慌失措的。波蒂是只出色的猎犬,对付野猪、鹿、熊最为得意。假若乾博子看到的确实是野猪或熊,波蒂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它是具备着这种血统的良犬,也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没有让猎犬惊恐的野生动物,这不会错的。
安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雾。
安造也听说过两拨登山人员失踪的传言,也听说可能是山神或宇宙人捣的鬼。安造从没细想哪种传说更准确。山神的传说自古就有,特别是在南阿尔卑斯山麓一带的村野传闻更多,他也不是不信,不过安造清楚在山野迷路后会招致什么结果。
在山里死的人总是脊背朝上。
安造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当然,也相信自己的经验。在安造的一生中,有过多次悲惨的境遇。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妻,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唯独他活下来。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没有了困惑,也没有欲求,只有这茫茫苍苍的大山野岭是他依存的人生场所。在这狭窄的人生场所,也没有使他心烦意乱的东西存在,觉得自己对什么都看得那么透彻。今天,第一次有了使他解释不清的现象,或是难以理解的事态临近了。
安造转过身来。
波蒂发出低微的呻吟。它不叫了,腹部贴在地面,扬着头,瞪着惊恐的眼精。它就以这种姿势,从喉咙深处挤出难以叫人忍受的呻吟。看来,它不会停止这可怕的呻吟。
“他妈的,这蠢货!”阿铁恶狠狠地踢了波蒂一脚。波蒂挨了一脚站起来了,它对阿铁张开了利齿。
“唉,你他妈还想咬人?!”阿铁拔出匕首怒吼着。
“给我住手!”安造的猎枪对准了阿铁。
“嗬,想动手吗?死老头!”阿铁的脸扭曲了。
“你要想死的话。”安造平静地回答。阿铁要敢扑上来,他会开枪的。安造不是狗被踢了能保持沉默的人,这只猎犬已是他唯一亲近的生灵。
“老头儿,你会后悔的!”
“不要到前面来!”安造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叱咤着阿铁。
“你要怎么着,老混蛋!”阿铁弓下腰,顺势张开腿。
“认错就饶了你,要不的话,就杀了你!”安造开始勾起操在板机的手指。
阿铁的脸绷得紧紧地盯着安造。
岛崎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想武田安造也许真的会击毙阿铁。阿铁在他的威逼下已经畏缩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如果我贸然插进去,这家伙可能会以我为挡板,挥刀去剌安造。
他看了看涸沼。涸沼没有一丝介入的表示,若无其事地静观着争执。
岛崎发现斋藤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怀里。
松本默默地看着。他在考虑着如果武田安造击毙了阿铁,如何全力保护安造。
中原顺知道斋藤的手在怀里握着手枪,但他知道斋藤不会轻易开枪。他开枪的话,涸沼不会袖手旁观。均衡破坏,鹿泽庄很快将要变成乱战后的修罹场。显然,斋藤如拔出手枪,他不会对准老人,只能对涸沼。这一点涸沼心里也明白,当然,谁都不希望修罹场过早到来。
中原认为斋藤现在不会动手,结局只会是阿铁认错了结这场争端,而武田安造是不会中途撒手的。
时间在紧迫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而在这时,波蒂的呻吟又激烈了。它已经不再对着阿铁,而是视线又转向门外。窗户很高,波蒂只能看到墙壁。实际上它正是对着墙壁剧烈地呻吟着。
“别开玩笑了!”阿铁气哼哼地叫着:“你看好了!”阿铁向门口跑去。在门口他几把扯下身上的棉袍和浴衣,浑身只剩下一条短裤。他把匕首衔往嘴里,就穿着短裤冲出了大门,霎时间消失在磅礴的大雨中。
岛崎看着窗外,阿铁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他沿着公路跑去。欲认错又不能的阿铁被武田的杀气震慑了。而波蒂的呻吟救了阿铁。阿铁的出走的确表现了他的勇气,看来他身上还多少有些忠侠之气。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这是一声划破暴风雨的尖锐地惨叫。
武田安造持着猎枪冲出了大门,向风雨中冲去。在跑过大厅时,岛崎清楚地看到他左手攥着两支药夹。
武田消失到雨幕中了,几乎同时传来“砰”地枪响。就象是抹去枪声似的,暴风雨一阵紧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