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沼凉介好不容易找到了鹿泽庄。鹿泽庄被茫茫的雨雾完全覆盖了,如果不走到近前就发现不了,当他终于看清时,心里一阵兴奋。
这是一排木造的平房,面积不大。
整个建筑在狂风暴雨中呻吟。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使人不由不感到会被掩埋到深山中的不安。
涸沼去洗了澡。浴池分男池和女池。他在池里泡了许久。到底是盐水温泉,比一般的泉水要重,足以吸去身上的疲劳,直到此时,他才恢复了自我。涸沼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突如其来的洪水。一切是那么突然,倘若当时他爬到那棵大树稍稍迟一点,就会卷入浊流,被岩石击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那个不祥的预感吗?……”他在池中暗暗地问自己,这就是在中央线的列车上总觉得不安的预感吗?在大鹿村的旅馆住宿时,也有一股难言的懈怠感。他想到,这也许是自己时常莫名其妙地产生的预感在提醒着自己。
这些一时都难以从他的心头消除。眼下,暴风雨在震撼着鹿泽庄,虽说自己已进了疗养所的房间,但这里又会发生些什么预料不到的事呢?如果再有洪水袭来,鹿泽庄也会溃灭得无踪无影。管他呢,不想这些吧!
涸沼换好浴衣和棉袍进了大厅。大厅已经有八位男女客人。
“喂,你的职业和姓名?”一个中年男人过来问他。
“涸沼凉介,公司职员。”涸沼简洁地回答了他。
有人取来了速溶咖啡,需要的话自己可以去暖瓶倒水冲。
“我叫松本重治,职业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这次休假来赤石,没想到竟遇到这场暴风雨。”
“是吗?”涸沼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心想你可真是长着一副检察官的面孔呀。
“我是岛崎安雄,以前在大学工作,现在退休了,她是我的老伴君枝。”岛崎用十分得体的口气介绍了自己和妻子。
他又指着几位姑娘说:“这位叫中江真澄,是温泉疗养所的客人。这四位姑娘也都是下山途中遇到大雨,来避难的。”
涸沼对每个人都用目光打了招呼,似乎在说:请关照。
四位女大学生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字:乾博子,正宗思,东京子,向田良子。
“广播预报说台风由九州海滩向东北方向移动,在四国地区登陆后,又从纪伊半岛北进穿越中部山岳地区,这场暴雨可能就是它的前锋,一两天内不会减弱的。在台风通过之前,我们谁也动不了。我代替店主人给大伙说明一下,这里既无电灯,也不通电话,过的是旧式的油灯生活。问题是粮食可能不够。但据说我们这些人吃两三天还是足够的。我想,在台风过去之前,我们应该愉快地相处。”岛崎给大家说明了情况。
鹿泽庄处在原始森林中,不担心洪水的侵袭。但地基随时有可能倾倒,因为房子的西侧是用石块垒起来的。情形是严重的,在这种情况下,需要人们相互间的团结。
涸沼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岛崎讲。岛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讲话时脸上的表情是严峻的,似乎带着漫长人生的余韵。应该说他是位温和的老人。
涸沼把视线转向门外。
雨珠投向积水溅起白色的飞沫。在这层白色的雨雾中,又飞速地跑着一条黑影,就象一条巨大的蟒蛇在水里游动。
“快看哪,是条狗……”那位叫乾博子的女大学生奔到门口。
涸沼站在窗前,也看清了确实是条中等个子的日本狗。狗立在大门口摆动着身子。乾博子打开了门,狗敏捷地窜了进来。狗进了大厅后又摆动了几下身子,甩干了身上的水珠,完后又转过头来舔着自己的身子。
“这是哪来的狗啊?”不知什么时侯,大伙围住了狗。
内藤幸一也过来了,看到狗后马上退到后边,眼里明显地流露着恐怖。他站在后边凝视着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现出迷惑的,或是见到了幽灵似的暗淡。他象怕被狗发现似的,挪动着慢慢退出,最后从大厅消失了。
“这位主人好象有病。”岛崎贴着涸沼的耳朵悄悄地说。
“你们说,狗的主人会不会遇难了?”乾博子找来一块抹布给狗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看来她很喜欢狗。
“我看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主人大概就在附近,要不去找找……”岛崎想不能置之不管,狗的主人可能和狗一起来到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体力不支而倒下了。如果不是这样,狗怎么会在这种天气独自跑到这儿来呢?
岛崎看了看涸沼。涸沼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能不能麻烦你们一趟?”岛崎又问松本重治。
“谁能证实就在附近呢?再说,这条狗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主人。”松本拒绝了。
“不对,这不是野狗,你看这不是有狗环吗!明明是喂养的狗。”乾博子抗议了。
“不行,我太累了。”松本躲开了。
“快看,又有人来了。”女大学生正宗思叫起来了。
一个人影缓缓地走过来。雨雾把人影浮作白色的形状。周围漆黑一片,人影慢慢来到门口,是一位老人,肩上斜挎着一支长枪。
老人进了门。狗看到老人后马上跳过去,在老人脚边一阵欢跳。
“我是大河原的武田安造。”安造对大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我是个打猎的。”
内藤节子又来到门口,招呼安造老人去洗温泉水。
“太好啦,你的主人找来了!过来,跟我到那边去。”乾博子欢快地抚摸着狗,让狗跟她一起去大厅。
武田安造还在洗澡的功夫,又来了两拨人。
一对是说利用蜜月旅行来登山的井上五郎和井上薰夫妇。俩人都有二十七八的年纪,他们几乎是精疲力竭地爬着找到了鹿泽庄。
紧跟在他们后面,又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他自称大伴毅,神情冷淡。
全体洗过澡后都集中到大厅。岛崎要和大伙一起商量对策,或许还会增加避难者。人数增加后,光靠内藤节子是不行的。内藤幸一自从见到狗后,就躲在房里不出来。不管节子怎么劝说,他就是钻在被子里不动弹。
于是节子找岛崎,提出与大家商量一下对策。
“根据天气预报,大家要做好两三天不能下山的思想准备。这个疗养所正处在关闭前夕,所以剩下的粮食十分有限。另外,我们这么多人光靠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看能不能请你们女人帮忙做做饭……”
“这没问题,我们帮忙。”乾博子当场应承。
“谢谢,好啦!吃饭的问题就交给你们女人负责。男人们等雨下小些的时候,去维修一下房屋。就是石块垒起的部分有随时倒塌的危险。”岛崎用目光对大家扫视了一番。几个男人都没吱声,但也没有拒绝的表示。
“这雨怎么会小下来呢?明显的越来越猛。两天内是下不了山喽。”武田安造插了一句。
“下不了山?”松本重治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武田。
“下游发洪水啦,完全没有路!”
“我想什么地方总会……”
“不行啊,所有的路都被冲毁了,连那陡峭的羊肠小道都不见踪影了。”
“现在要下山,只能从原始森林里硬往下强行。”
“可是,三天后我还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审判……”
“要去,没人拉你!”武田安造闭了嘴。
谁都不再开口,岛崎也沉默了。
这些人中间,有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叫岛崎琢磨不透,涸沼凉介和大伴毅。他们都自称公司职员,却叫人难以相信,而且两人都沉默寡言,脸上透着近乎冷酷的表情,身材高大,连年龄也十分相仿,真象是一对孪生弟兄。在这被暴风雨封锁的深山温泉疗养所里,现在聚集了八位女性,七位男性,大家都住在一起,岛崎不能不担心会出现什么事故。
井上五郎有新婚妻子,松本重治是检察官,岛崎和武田安造是二位老人,要出什么事就可能是涸沼或大伴。这两个人表面上冷酷,从举止上看实际上还是有理智的人。
倒不如说松本重治的性格更叫人担心他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松本重治正在注意涸沼。
松本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涸沼,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他为自己想不出来而烦躁。另外,他还反感岛崎,凭什么仗着自己是大学教授就要指手划脚?当然,他想当头去当好了,没啥了不起的,问题是松本自己,再过三天就要公判席卷财政界的特大贪污案了。松本是作为揭露这次贪污案的特搜部检察官的主任检察之一。他也可以不出庭,诉讼由公判部检察官担任,可是,他们布置了全体检察官上阵的态势,从维护检察官的名誉上,也必须胜诉。
公判中还将面临各种情况,他这次抽出短暂的时间来登赤石峰就是为了求得决战前的一息闲寂。
如果误了公判的时间,对他来说将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他格外烦躁。
岛崎继续说明:“这里共有六间房,四位女学生用一间,井上夫妻一间,中江真澄一间,涸沼和大伴合住一间,松木单独用一间,武田就和我们老夫妻凑合在一起吧。大伙看,这么分配有什么意见吗?”
谁都没有表示反对。武田安造用他粗重的声音对岛崎说:“我的事就不要担心了,我就在这里和狗一起睡。”
正在这时,又有四个男人进了门。“他妈的,好厉害的雨!”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咒骂着,“喂,这儿的女服务员夫哪了?没人吗?”他大声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