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沼凉介到达大鹿村,已是夜黑很晚时间了。
他住进了旅馆。
端饭来的一位中年女服务员问他:“你是要登赤石峰呀?”
“是啊。”
“还是别去了吧!”女服务员把盆放在膝头看着涸沼。
“为什么?”
“说是要来台风呢!”
“可是,电视的天气预报说:台风由四国地区通过中部日本朝日本海方向移动。”涸沼指着一旁的小型电视机。
“山里的天气可摸不准哪,说变就变的,另外……”女服务员有些吞吞吐吐的。
“出了什么事了?”
“呵,这都是传说的,说是UFO(即飞碟)在赤石峰设了基地呢……”女服务员说话时满脸恐怖。
“UFO?设了基地?”涸沼搁下了饭碗。
“从八月底到九月初有两队登山的,共有五个人呢,说是下落不明了。”女服务员认真地看着涸沼。从她粗糙的手判断,她可能是从事农活的。那土气的脸上嵌着一副水灵灵的眼睛。
“会不会是集体遇难了?”
“哪里,县警察署山岳队,直升飞机,还有民间搜索队都出动了,找了好久,说是没发现一点痕迹。听说家属组成的搜索队今天也撤下来了。再说天气也要变呢。”
“谢谢你了,我会小心的。”
“是呢,小心就好。不过,万一有个好歹,在小潢川的最上游有个叫鹿泽庄的温泉疗养所,你可以去那儿躲一躲。”
“鹿泽庄?”
“那泉水是盐性的。因为它在赤石蜂的中部山腰,所以一到十月就关闭了。”
“可真得谢谢你了。”涸沼又一次表示了谢意,中断了和这位亲切的女服务员的谈话。
吃完饭后,他上了床。
涸沼才不信什么UFO呢,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就是有一千人说看到了,只要他自己没看见,宁肯相信这事不存在。他的性格是讨厌出风头,不能随声附和。
刚睡下不一会儿,涸沼想起自己有时强烈涌现出的预感十分难办。打个比方说,就象是一种动物的归巢本能,甚至它会把你引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如果没有这种预感,他应该是和远山一道回东京的,也不至于硬是要踏上这艰险的追踪之途了。
——好一个追踪者,涸沼暗自叹息了。
想起这些,他猛然掠过一阵寂寞之感。搜查员的工作本来就是靠着对事件的推理来开展的吧。似乎其意义就在于搞清事件的本末。搞清这些后,只要下达指名通缉令,总会有人在什么地方把犯人逮捕归案。而涸沼的能力则是体现最基本的逮捕犯人这最后一道程序了。他为自己这异端的能力感到悲哀。
比如,若是搜查活动彻底分工的话,那么警视厅将会出现追踪科之类的部门,它的工作职能就是逮捕被指名通缉的犯人。那么自己毫无疑问地将成为追踪科的专家。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知怎么搞的,这种悲凉的感觉久久萦绕在脑际不肯离去。他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一股渴求退却的懈怠感总从心底渗出。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可是上次只身潜入奥羽山脉时所没有的心情。
——这是什么预兆呢?他一下子又想起对远山说过的兆头不祥的话。那时他说这话没一点根据,不过是对去饭田市不感兴趣而无意中说出来的,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不安。
过了半夜,他才好容易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涸沼就离开了那家旅馆。
他在学生时代就练习过登山。登赤石峰的这条线路虽说是头一回,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他准备了一张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如果强行攀登,当天就可以到达赤石小舍,他对自己这双腿还是有自信的。
乘公共汽车到了汤折泽口,再从那里沿小潢川的登山道上去。
爬了一多小时后,道路逐渐险恶起来,羊肠小道直上直下,十分陡峭。而且,羊肠小道由于四处涨水塌方被埋没起来。
天气也开始阴沉起来。出发前就已经知道广播预报台风的风向发生变化的消息,说是有可能直接袭击本州中部地区。涸沼盘算好了,最坏的情况下就去中途的广河源窝棚避难。开始登赤石峰后,居然发现了好几个避难窝棚。
涸沼一步一步脚踏山地坚实地行走着。他不怀疑中原顺逃进了赤石山脉的什么地方。虽说不清楚中原顺准备的是怎样的逃亡路线,但我们来饭田后布置好了搜捕网。他从饭田顺三州街道逆行,不管他逃到哪里都是在伊那山谷中。伊那山谷中间夹着天龙川只有巴掌大一片土地。两侧被中央和南阿尔卑斯山遮蔽,只剩下两个出口,从地形上看,这是最险恶的地区。借用美国西部电影中常用的一句话,真可谓“死亡之谷”。他要想突破县警察署的包围网极为困难。
这么一来,中原能逃去的,就是阿尔卑斯山脉,中原以往练习登山,经常去的也正是南阿尔卑斯。他的练习是为抢劫银行作准备,或许每次都进行了不为人知的探索呢。这些情况,加上特定的地形使涸沼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
另外,还有一股本能的吸引力诱惑着涸沼去登赤石峰。
不到八点,雨开始下起来了,涸沼穿上塑料斗蓬。到广河原窝棚还有足足三个小时的路程,他知道,披上斗蓬也不顶用,还是会被淋得透湿。
他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布满了天空,情形格外可怕。大片大片的黑色云块没有声响地迅速聚集。
风也随着雨刮起来了,最初只是摇曳着树梢发出一阵阵尖啸,不久又刮着雨柱狂乱地左右摆动;雨下得哗哗地,就象是用铁桶一桶桶地倾注下来一般。
不到二十分钟,涸沼浑身上下已是水淋淋地,旅行鞋里灌满了水。四周在昏暗中飘着雨柱,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几米前的矮树丛都消失进黑色的帷幕中。狂风越刮越猛,小路完全被雨柱溅起的水花遮盖了。
涸沼停下脚步。这时,他多少有些后悔出发得太仓促了,登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对自己的体力也持乐观态度。但他想起,在山里遇难的大多数人不就是因为过予自信和轻视了天气而造成悲剧吗?
当然这么想并不是害怕遇难。严格说这里也还不是高山,假如冒雨强行走到广河原也只剩二个小时行程,女孩子家可能没法作到,而我涸沼可是堂堂五尺男子汉啊!
涸沼又开始攀登起来。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涸沼又停了下来。这是一片河滩。他从羊肠小道下来,正爬着一块不太陡的斜坡。
他心脏跳动激烈,远山有巨大的声响传来,象闷雷似的,大地伴着响声微微地颤抖。是什么声音?他一时判断不出来,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地动山摇。
——不好,是山崩的声音!
这声响突然高涨起来。它夹杂着恐怖的崩毁声,势不可挡地从上游涌来。涸沼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不远处有一棵挺立在暴风雨中的大树,缠绕着葛藤。他急忙奔过去,抓住树藤爬了上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浊流从四面而八方涌了过来。这是裹挟着巨大岩石的洪水。涸沼攀在树上向下看去,就如同在看高速摄像拍下的影片,天地晦冥中黑乎乎的浊流卷起二米多高的浪头,刹那间吞没了周围的地皮;真是气势磅礴的怒涛。
涸沼紧紧抱住大树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浊流中的巨岩相互碰撞,时而发出巨大的轰鸣,并溅出一条粗大的闪光。他在不时闪光、轰鸣的异样情景中,顿时感到了生命的渺茫。
周围的树木在怒涛中不时倒下,涸沼攀着的大树也在巨流里挣扎,树干咯吱咯吱地倾斜了。他的脚下就是呼啸奔腾,将巨大的岩石相互撞击得粉碎的洪水。他心里明白,此时只要落进水里,霎时就会被巨石击成碎片冲走。
大树终于还是缓缓地倒下了。幸运的它倒在先倒进水里的树上,架在上边。涸沼死命地抓住树干不让自己落水,洪流不时卷起浪头企图吞噬他。
涸沼就这么坚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洪水终于退了下去。洪水虽说退去了,但四周的路完全消失了。河水涨成白花花的一片,到处竖起了巨石。涸沼从树上爬下来,脚下是没膝的残水。他只得往回走去,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广河原窝棚了。
往回走了大约一小时,他发现了一处高山瀑布,从那里再往下走一会儿,穿过一片沼泽地,再往左边上山就是鹿泽庄;旅馆女服务员告诉他的那座温泉疗养所。看来只好去那儿暂时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