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年轻时在朗代尔混过一阵子,”爸爸说着,坐进了舒服的安乐椅。
“那是三十年代最后几年,对不对?”我卷缩在沙发上。以前听他讲过年轻时的经历:他如何在一家名叫戴维·米勒的台球室兼酒吧闲逛;他如何自称“土蝮蛇杰克”;他的铁哥们——“皮条客巴尼”,如何坑蒙拐骗,给地头蛇和妓女之流跑腿牵线。拍摄《欢庆芝加哥》时,他拒绝采访,不过他的一些回忆还是出现在片子里了。
“巴尼·泰特曼是我的铁哥们。他父母在道格拉斯大道附近开了一间公寓和馆子。”他停了一下。
“我父母不赞成我和他来往。”
“为什么呢?”
“我们家族是从海德公园迁来的德裔犹太人。”他耸了耸肩。
“泰特曼家却不是。当然啦,我那时不大在乎这些。”
我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人是会变的。
“我和巴尼混在戴维·米勒酒吧那帮小子中间,很卖力气。砸脑袋也是那帮人中的一个。”他抿了一小口威士忌;杯子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
“砸脑袋个头不大,但精瘦结实,强壮有力,意志坚韧,而且善于哄骗,树上的鸟儿都会被他哄下来。”他笑起来嘴就咧开,显然沉浸于往事之中。
“他原来是哪儿的人呢?”
“有人说是纽约人,也有人说他是从玛克斯韦尔街过来的。没人说得清楚。不过,我可以说一件事。砸脑袋最讲究穿着打扮,总是穿高档的毛料西服,还打着丝绸领带,戴着一顶可翻式帽檐的软呢帽。”
我想起了露丝·弗莱希曼给我看过的那张照片。
“我在弗莱希曼太太那里见过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男一女,男的手里就拿着一顶可翻式软呢帽。”
爸爸头一偏。
“给我看看。”
“没带来,在家里。”我。
“那么,这个砸脑袋,他干些什么呢?”
“混赌场啦,行贿兼收保护费啦。”爸爸清了清嗓子。
“都是些我鄙视的勾当,你懂的。”
“你当然不会参与。”
“不过我要给你说,艾利,他当时的行为处事可很得女人们欢心呢。”
“从他那儿学了几招吧,嘿嘿。”
爸爸的额头皱了起来。
“我那时只有跑腿的份儿,就是通风报信。”
“你那会儿就是跟街头混混瞎胡闹。”
一声叹息溜出了爸爸的双唇。
“当时的情况与现在大不相同,宝贝儿。你得明白,正是戴维·米勒那帮人让克拉伦登滨湖区在二十年代对公众开放,那以前是被限制进入的。而且也正是由于那帮小伙子对抗那些爱尔兰街头恶霸,才保全了一大批Yeshiva-bochurs。而且还有牵涉到纳粹的传言。”
“什么传言?”
“人们说,戴维·米勒那些人当时在追踪北边的纳粹团伙成员。”
“真的?”
爸爸的眼光越过了我。
“那一年夏天,米莉亚姆·赫希,是个女演员,演意地绪语戏剧的,我对她一见钟情,整个夏天都围着她转;就这样遇见砸脑袋的,他俩正难舍难分。”他突然停住,看着我旁边,似乎在纠结是否应该说下去。
先是蕾切尔,现在又是老爸。看来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爸爸!这都六十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揉了揉鼻子。
“是这话。呃,结果米莉亚姆遇害,当然砸脑袋就去追查凶手,查出凶手原来是纳粹团伙的头子。”
“她被杀了?”
“因为纳粹发现米莉亚姆是砸脑袋的线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天哪!后来呢?”
“砸脑袋杀了那个纳粹头子,然后就无影无踪了。我说的是砸脑袋。”他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进了厨房。
我跟着进了厨房。
“去了哪儿呢?”
“他说是去了欧洲,参加了地下组织。”
“秘密抵抗组织?”
“他是这么说的。可谁知真实的情况呢?他总是编得出故事来。”
“后来又见到过他吗?”
爸爸把一袋椒盐脆饼干抖进碗里。
“见过一次。战后。那时我还没去上法学院。”他把碗递给我。
“当时,我和巴尼正在米勒酒吧喝啤酒。我并没有看见他走进来,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跟我们坐了一会儿。没坐多久,我记得。他当时shpulkes,不停地东张西望,还从窗子里往外窥探。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潜逃之中。”
我拿起一片饼干。
“你们说了些什么呢?”
老爸耸起双肩。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说了一些。当时我还在服役,并且我——”他突然僵住了,很不安的样子。
“呃,当时正在谋划退役后的出路。我们说的就是这一类的。几天以后,他就因故意杀人罪而被捕。”
“判刑了吗?”
“判了。被整了个无期。”
“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吗?”
“音信全无。”老爸走回到起居室,低头摆弄CD播放机。
“我就是想不通,这个砸脑袋,或者本·辛克莱,怎么会把我的名字写在纸片上?”
爸爸眉头一皱:“我也搞不懂。”
“你们两人之间是否还有什么旧账未了?”
“没有。”他放进了另一张CD。
“可能他是想祝贺你的节目。他以前确实住在朗代尔。”
“可能吧。”我就着可乐咽下饼干。
“也可能是我的名字让他想起了你,他想和你再联系上。”
“那他怎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你忘了吗?自打你搬了家,没人知道你的新号码呀。”
“那倒是。”
“他有些东西放在我那儿的,也许我该带几件过来,让你看看那人是否真的是他。”
老爸坐回了椅子上。
“是些什么东西?”
“几个纸箱子,主要是衣物。还有那张照片。桥上一男一女,抱着个婴儿。背景像是欧洲。砸脑袋结过婚没有?”
“不知道。”
“还有个铁盒子,但是锁着的。露丝特别想打开它,甚至让我用上了指甲锉。结果还是没打开。”
“我也不清楚,艾利。这人如果真是砸脑袋的话,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我急忙插话:“可你以前认识他,爸爸。如果说这事儿完全是巧合,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对呀,不过——”
“怎么样,明白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了吧?”
我把喝空了的杯子拿进厨房。
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那辆清洁车依然停在走廊里。旁边堆着一些小肥皂,我拿了几块装进了衣兜——这好像成了我对付紧张情绪的一个习惯。电梯门一打开,老爸的房间里就飘出了《我可爱的小城》的第一串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