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伊大道是一条商业街,横穿罗杰斯公园,热闹非凡,哦哈达斯就在这儿,位于一家韩国干洗店和玉米粉蒸肉餐馆之间;看上去,它收到的捐赠物品堆积如山,令人振奋,却关着门。窗户上的指示牌写着:隔周星期四接受捐赠,其他时间请先预约。后面有个电话号码。
“我就这么倒霉!”我咕哝着,匆匆记下号码。幸好没把箱子搬下来。我又钻进沃尔沃。
罗杰斯公园图书馆位于克拉克街,明显就是一栋新建筑楼。红砖白边,优雅大方;它与其隔壁摇摇欲坠的公寓楼、街对面破败不堪的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大厅,似乎格格不入。不过,图书馆里面却排满了课外活动,充满了欢快活泼的嗡嗡声,与大多数图书馆那种葬礼般的沉寂截然不同。
一群小孩围坐在房间中央的几张红色长条桌旁,白人、黑人、拉美裔小孩都有。看样子,他们气氛融洽,其乐无穷。我走到一个人造大理石柜台前等着。那个图书馆员皮肤粗糙、头发灰白,脖子上挂着夹鼻眼镜,正为一个亚裔男孩找一本期刊。我马上想起了芬克尔女士——我小学时最严厉的老师。我将本·辛克莱借的那几本书放在柜台上。
向她说明来意后,她说:“噢,辛克莱先生呀,好一阵没见他来了,他还好吧?”
“很不幸,他去世了。”我把事情告诉她。
她脸上的皱纹加深了,“我真难过。”
我点点头。
“如果必要的话,我来付这些滞纳金吧。”我拿起《影之战士》,翻开书后的归还日期给她看。刚刚翻开,一张纸片就飘了出来,掉在地上。我弯腰捡起纸片,看到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一个网www.familyroots.com(家族寻根网)。
“嘿,你看。”我把纸片给她看。她看后不解地瞟了我一眼。
“是个网址。”她皱着眉头,好像我打乱了她井然有序的工作。
“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一个90岁的老人还会上网。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问题,就是……呃……我爸爸现在还是认为电脑只不过是一种神奇的笔呢。”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又解释道:“我想说的是,我在他家没有看到电脑。”
“辛克莱先生几乎天天都来这里上网。”她指向一些配着电脑的桌子。
“你开玩笑吧。他上网做什么呀?”
“这个嘛,即使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我们这里有严格的规定,保护读者的隐私。”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总是一大早就来,有时我们都还没开门。你知道,那个时段上网最好,网速很快。”
“这就是他浏览的一个网站吗?”我指着那张纸片。
她毫无表情。
“是你教他登录网站的吗?”
她透过夹鼻眼镜看着我,“这并不难,只要按指示操作就行了。可以学会的。”
明显答非所问!但我没有纠正她。随即她向我后面看去,表情严肃起来。
我转身一看,后面已经排着几个人了。
“算了吧,发生这种事情,”她轻快地说,“应该可以免收滞纳金。谢谢你把书还回来。”她把书挪向自己那边,然后目光扫向我身后,不再理会我了。
快要跨出门口时,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深褐色的皮肤,毛茸茸的头发;蓝色的乔治城队棒球帽戴在头上,拉向右侧,遮住了大半个脑袋,肩上背着个黑色图案的背包。
“你认识辛克莱?”他问;声音似乎带着点指责、挑衅的意味。要不是听出了他处于变声期,我肯定会感到不快。
“算是吧,”我回答说。
“你说他死了?”他摸着自己的耳朵,上面戴着个突起的金色耳钉。
我点了点头。这男孩倒没有被吓到。
我问:“你是他朋友吗?”
“是的。”他看起来在体味朋友这个说法,并且似乎很喜欢。
“我俩很合得来。”
我走到门外,“我叫艾莉·福尔曼。你呢?”
“哺哺。”我看清楚了他的背包,上面的图案是犹太明星。
他问我,“你也是他的朋友吗?”
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包,“老实说,哺哺,其实我并不认识他。但我觉得他认识我。”
我又看向他。
“我认识和他住一起的女房东。”
“喂,伙计!你是说那老太婆?”男孩龇牙咧嘴地说,“那蠢货,从来都小看他,还骂他。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
“你是在这里认识他的?在图书馆?”
“对。”他挺直身子。
“我教他一些东西。”他挺了挺胸。
“电脑。”
我打开图书馆外面的门,他跟着我出来了。我感觉他想要吹嘘一番。
“你教他上网?”我抬高音量,以便压过午后街道的嘈杂车声。我们已经走到克拉克街上了。
这次轮到他点头了。
我又看到了他的背包。
“哺哺,你不是犹太人,对吧?”我指了指他的背包。
他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来,递给我看个仔细。几个明星后面是两把铁叉,交叉形成一个X形状。图案上方有几个大写字母“GDN”。
“那是什么意思?”我指着那些字母。
“黑子,”他说,不耐烦地补充道,“黑帮子弟,伙计,‘黑帮子弟之家’。”
“噢,”我说,本能地抓紧了我的包。
“你是他们一伙的?”
他挺直了身子。
“辛克莱也这样问过我。”
我们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我哥哥是,我很快也是了。”
我的手松开了。什么样的黑帮成员会在图书馆里消磨时间呢?
“本是个犹太人。”我清了一下喉咙说,“我也是。”
“真见鬼。”他皱起眉头。
“是你教他上网的吗?刚才那图书馆员说他是自学的。”
他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图书馆。
“她知道个狗屁。”
我们走过一栋外观破旧的建筑,楼前有个蓝白色的“诊所”标志。我不知道要给这个男孩什么样的定位。半是极客,半是街头混混,一个现代版的人头马怪物。
“嘿,哺哺,”我说,“请你帮我看看。”我抽出那张纸片。
“这是你帮他登录的网站吗?”
他瞟了一眼,然后耸耸肩。
我头脑里搜索着要怎么给他说。
“你看,我不想给你找麻烦的,但本在一张纸上记着我的名字。他的房东,弗莱希曼太太,发现了这张纸。我就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给你发邮件吗?”
“邮件?”我抬了下眉毛。
“他有自己的邮箱?”他脸上突然做出个鬼脸,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诊所过去两个门面是一家中东小餐馆。
“哺哺,要喝可乐吗?”
他点了点头,于是我钻进了餐馆。里面,一个男人戴着脏兮兮的围裙,满头大汗地站在柜台后面,招呼我点单。我点了一份黄瓜酸奶沙拉三明治和两份可乐。
本·辛克莱居然有自己的电子邮箱账号,还给别人发邮件!应该是在图书馆里发。真有趣,我还真不知道图书馆可以做这事。我甚至不知道,没有相应的软件,怎么才能发出去。我付了钱,把东西拿到外面。哺哺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