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阿沅拿着改好的袍子去了临泉阁,这次非常合身。郁望舒为表示谢意,带她去了京陵最负盛名的首饰铺—瑞彩堂。
从马车下来,看着眼前雕阑玉砌、高达三层的楼宇,阿沅眼睛差点掉出来,这就是他说的小铺子?!
这种地方别说看了,光是进去她都怕折寿,忙摆手掉头就要回去,却被郁望舒连拉带拽地上了三楼。
这瑞彩堂的楼层其实是有讲究的,一层是掏得起银子的百姓或者商人,二层是身份不一般的名门望族,三层则专门接待齐王这样的皇亲贵胄,地上铺的是从西域来的宝相花羊绒地毯,摆的是大叶紫檀木家具,端上来的金杯玉盏,处处体现着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奢贵。
老板凤娘满脸堆笑地款款走来,重针刺绣的裙摆随风飘逸:“齐王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谁不知道如今京陵城里头最负盛名的齐王,别看人家流落在外多年,但长得俊美无俦、风姿秀骨,更有着比那得道的高僧还禁欲守礼的气质,自然引得众人心中跃跃欲试,都想让这般孤冷出尘的男人为自己入了俗。
没想到从不沾红尘、谪仙般的人物今日竟然带了位美貌的女子逛首饰楼?!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震惊的!
凤娘一双精明的美目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阿沅。
观其举止不像是大家闺秀,可若说是采买来的姬妾又丝毫不风尘,长得可是真好啊,好到见多识广的凤娘一时都看住了。
五官自然是精致挑不出来半点毛病,最难得的还是她身上那股子轻灵又妩媚的神韵,要知道这媚若是流于形就落了下乘,似阿沅这般媚到极致便是纯的女人,别说男人了,就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心动,也难怪齐王殿下这样的人物也会为之倾倒。
凤娘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亮着嗓子让人将妆奁成匣成匣地端上来,转眼间就摆满了所有的案几。
一时间,珠光黛浮,帘波宝曳。
身处在一圈圈夺目的光影中,阿沅恍若置身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郁望舒静静地欣赏光影中的女子,再夺目的珠宝也不能夺走她茶眸中的光彩半分,周围越闪耀越显得她遗世独立,他忽然觉得不该带她来这里,没什么首饰能配得上阿沅,她就如深山里的神女,清泉为裙,月华做衫,满天繁星是她眼里的光,让人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凤娘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些都是我们这儿当季上的新品,要是不满意,咱们瑞彩堂还能单独定做。”她又让人拿来一摞摞厚厚的册子,“这里面是样子,满京城就没有谁比我们家还多的!要是夫人还不满意,也可以自己画样子,料子想用自己的也成,总之不管什么要求,就没有咱们瑞彩堂做不到的!保证让王爷、夫人都满意。”
阿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说不兴奋那是假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里透着雀跃却还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人笑话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郁望舒朝凤娘挥挥手:“这没你的事,下去吧。”
人一走,阿沅立即蹦了起来,拿起这个看看,那个瞧瞧,还举到郁望舒面前拨弄翅膀能动的蜻蜓,要多露怯有多露怯。
郁望舒却是喜欢看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样子,嘴角噙笑:“喜欢?喜欢就要了。”
他抽走簪子,放在了供他们挑选的匣子里,可又被阿沅抢走,原样放了回去。
“不喜欢?那看看这其他的。”郁望舒翻开册子让她挑,“要是挑花了眼,就干脆都要了”
阿沅摆摆手:【我不要,这些都太贵了!我就是看着玩玩,再说了我有的戴,你就别破费了。】
郁望舒顺着她的手看向发髻上插着的那根镀银簪子,那是兄长买给她的,冷白的手指抽出银簪,在指间翻转自如,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怎么,你是看不上其他的,只喜欢这个?”
阿沅想拿回簪子,郁望舒却收到了袖子里,她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哎呀,我这破簪子一百个也抵不过这里的一个啊。】她虽然没见过世面,但这差异太明显,只要长眼的都知道两者压根没法比,【你给的太贵重,我要不起的。】
回礼要是价差太大,就不是回礼而是施舍了。
贵重?郁望舒觉得好笑,这算哪门子的贵重,他长指一勾,那只巧夺天工的蜻蜓金簪就到了阿沅的发间。
“王爷。”外面小桃进来福了一礼,禀告道,“子影说有事找您。”
“我出去一下。”郁望舒走了两步回头看见阿沅抬手,眼神一暗,刚才那点子喜悦已经不翼而飞了,声音不自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别摘。”
阿沅瘪瘪嘴,不情愿地放下了手。
没一会儿功夫,郁望舒去而复返,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我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你在这里挑,等会儿我来接你。”
阿沅巴不得他赶紧走呢,他前脚一离开,她后脚就摘了簪子小心地放了回去,蹙着眉揉了揉头皮,想到周氏、高贵妃头上那一堆金光闪闪的累赘,阿沅不禁心生敬佩,天天戴这些累赘头发还那么浓密,可真厉害啊!
只不过郁望舒一不在,阿沅面对这些珠宝顿时就没了底气,欣赏的心也没了。穷人就是穷人,给她镀层金她也成不了活佛,屋子里太压抑,她想出去逛逛。
恰逢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拾阶而上,凤娘百灵鸟似的声音由远及近:“…哎,殿下等等,那屋里是齐…”
门帘倏地被掀开,小桃和凤娘被几个女侍卫挡在外面,她们一水的乌发高束,箭袖黑靴,看得阿沅眼睛一亮,好帅气的勒!
然后一个男人鹤立鸡群,一身赤红洒金绣白鹤展翅的直缀,乌发用金丝结辫,一半披散在肩头,头发有些微微的自来卷。
他手上托着一个紫檀四角镶金的匣子,腰间挂着一条醒目的红色马鞭,马鞭手柄坠着金穗,金灿灿的,直筒黑靴里一双腿又长又直,要不是他身高丝毫不输于郁望舒,再加上明显的喉结,阿沅还真以为是个大美人在女扮男装。
男子将肩头靠在门框上,懒懒地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满室流光溢彩在他的眸光下全部黯然失色。
哪怕见惯了美男的阿沅也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看他笔直地走来,阿沅侧过身要错开,就在交错的一瞬间,他不知怎么忽然伸出脚,阿沅来不及有反应就被绊了一个跟头。
就在阿沅摔倒之极,她忽然被拉住了手臂,身子转了半个圈,四目相对,只见对方眼里浮上看到新鲜玩意儿的跃跃欲试:“怎么这么不小心,连路都不会走?”
被他攥住的瞬间,阿沅后脖颈的寒毛直竖,手臂发麻,有种动物被天敌盯上的直觉,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过她如此危险的感觉,下意识地用力抽回手臂离开他。
他随手放下匣子,长腿一迈就挡住了阿沅的去路,歪着头对她笑了笑:“要去哪儿呀?”
阿沅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笑可以把人畜无害和阴冷瘆人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不禁又后退了两步,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他,双臂交叉紧接着比划手语:【我不认识你,麻烦让开。】
他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见是知道她不会说话。
是冲她来的!
阿沅警觉地又后撤了一大步,全神戒备地瞪着他。
男人却在她后退的同时伸出手臂,如蟒蛇缠绕猎物般精准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圈进了怀里,嘴角浮现些许兴味:“别动,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谁!
这种不要脸的行径成功惹毛了阿沅,正准备下狠手给他几分颜色瞧瞧,却听他说道,“前几天你可刚见过我母妃啊。”
什么母妃?等等,母妃…因为怕阿沅不懂规矩,郁望舒特意让小桃给讲了宫里的事,她知道什么人才会称呼“母妃”,再看到那艳丽到越来越熟悉的眉眼,心念一动,难道他是高贵妃的儿子?!
阿沅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高贵妃和太子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只要遇见的不是二皇子郁云洛,什么就好说。他这个人打小被高贵妃宠坏了,喜怒无常、乖僻邪谬,要是遇见了一定有多远躲多远,不过你最好一直在我身边,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郁望舒的嘱咐犹在耳边,没想到真是乌鸦嘴!
想到这里,阿沅心念一动:难道二郎离开是他的手笔?
她端详着这位二殿下,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惜却失败了—他的笑容无懈可击,故而显得更加深不可测,这种人不是她能窥探出一二的。
看着她猫眼石般的眼睛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特别像母妃最喜欢的那只狸奴,每次他不顾它的意愿抱在怀里吸的时候,它就会这般警惕又愤怒,最后无计可施转而妥协甚至有几分可怜地望着他,求他玩够了就放开。
郁云洛长眉轻轻一挑,嘴角噙了一抹轻蔑又玩世不恭的笑意:“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无意中捡到了你的东西,正想找个机会还给你。”
瞎说!
她可没丢过什么东西,更不可能被他捡到,再说了,他们从未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东西是她的,当她是傻子嘛!
阿沅想翻个白眼,却碍于对方皇子的身份,只能忍气吞声地摇了摇头,企图挣开他的束缚。
“嗯…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要呢,还是怀疑我骗你?”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故意搂得更紧了。
管他是谁,阿沅再也忍不下去了,亮出爪子就要给他来一下,结果他双臂就跟钳子似地根本挣不开,阿沅下了大力气都没挣开,震惊地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我去,这人的力气怎么跟长相差这么多
郁云洛愈发觉得阿沅有趣。
他向来追求刺激,喜欢挑战,郁望舒的凭空出现—不管是他手中的兵权还是那些秘闻,都勾起了郁云洛极大的兴趣,这样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只是可惜一直没有抓到他的把柄,直到他知道阿沅的存在,眼前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郁望舒的软肋,多么有意思!
阿沅很讨厌他的目光,那种探究的目光非常像在掂量一件物品,说不清他在打什么算盘,总之没把她当人看。
她不再犹豫,抬起脚狠狠跺了下去,却被郁云洛提前看穿了意图,伸手在她的膝窝一揽,竟然将人横抱在腿上坐了下来。
“啊,原来你喜欢这样?”他恍然道。
喜欢他个大头鬼!
阿沅又气又急苦寻脱身之法,突然外面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哎,你们不是二殿下的人吗,怎么在这儿,齐王呢?”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也有点耳熟,“你们起开,我要进去!哎,你们还敢拦我,哥哥,快来!”
“别闹。”温润的男声响起,阿沅讶然,她听出来了,竟然是颜璟然。
郁云洛一直留意她的表情,见状眼眸微闪,故意凑近,低声道:“你还认识颜家的人?”
阿沅下了力气往外推他,只听见颜璟然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大梁律例,就算身为皇子也不能无故封锁民宅商院,你们若不让开,是想害二殿下担上嚣张跋扈、欺压百姓的恶名不成?”
这大帽子扣下了显然让外面的人动摇了,听见他们走动的响声,阿沅真的急了!
颜璟然是见过她的,如果被看见她和别人这般姿态,成、成何体统!
到时候她名节扫地不说,还会连累二郎颜面尽失,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