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下午,住在涩谷公寓的家具店店员到赤坂警察署自首了。他叫平田昭夫,二十二岁。青年人在侦察课员面前打开了包袱。是大型的手提包,里面装满了一百万元钞票。自首者说,在提包里有一千七百五十万元。课员把青年带到小房间,由课长问讯。
“怎么回事,详细讲吧。”
“是八天以前的事。十一日早晨六点多钟,我骑车走过南青山路。”平田昭夫说话有些口吃。“我每天早晨为了健身,骑着车跑。那天在路上遇到了带着这个手提包的女人。”
“画个地图吧。”
平田画了略图。课长把它和管区的地图对照着。
“在中间的这个一带是大道和小路交叉的十字街,北边和南边这里有信号灯,中间相隔大约二百五十米。”
年轻人用手指在自己画的草图上比划着。
“我骑车从南向北走时,在十字街看见了一个女人在横穿马路,手里提着黑色的手提包。这时,路的南边亮了红灯,车辆都停了下来。我当时,大概在离她五六十米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行人。那个黑色大提包引起了我的邪念,突然生出夺走这个手提包的念头。”
“你知道了手提包里有巨款吗?”
“不,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想里面可能装着三五万元的钱包,因为我当时为归还高利贷无计可施,正在苦恼的时候。”
“以后怎么做了呢?”
“那个女人从人行道走下来开始走马路时,我离她只有十米左右了。我立刻站直腰身,用力蹬车,拼命加快了速度。那个女人看到自行车本想躲开,但是我对准了她撞上去,女人就倒在马路上,我和自行车也一起摔倒了。这个时候,女人撒开了手提包,我伸手抢过来,骑车逃跑了。”
“你抢了手提包以后,从哪条路逃跑的?”侦察课长问。
“女人倒下时,我扶起自行车,一只手抢了手提包,骑车冲进了旁边的小巷。是经过这个路回到涩谷公寓的。”平田昭夫指着草图。
“你再详细地说说那位妇女倒下去的情况。”
“那个女人被飞快的车猛撞了一下,脸朝上躺在马路边不能动弹了。女人用黑头巾蒙着脸,穿了毛衣和裤子,记不得是什么颜色了,当时我心里也万分惊慌呀。”
“那位妇女的年龄呢?”
“头巾掀起时看了一眼,是不到四十岁的人。”
“脸部的特征呢?”
“这也没有看清楚。因为倒下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用手捂住了脸,不过,觉得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
“那位妇女倒下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说,好象撞昏了。”
“那个时候没有从旁边开过去的汽车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车流被一百五十米前面的红灯挡住了。那些汽车过来以前我已经逃跑了。”
“那妇女一直躺在马路上么?”
“她没有动,好象站不起来了。我后来担心会不会因为撞了头引起了脑震荡,但不敢回去看。我想知道报纸对这件事怎么报道,每天看报,但是报上什么也没有登。警察先生您如果了解那个女人的情况,请告听我吧!”
“可能不要紧吧。”侦察课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装有一千七百五十万元的手提包被抢走了。按理说,被害人或有关人定会向警察署报案的,但课长一直没有听说发生过这类案件。
“你八天前抢走了装有巨款的手提包,为什么现在才自首?”
“因为害怕!”
平田向侦察课长讲述了作案八天之后才来自首的原因。
“你说说为什么害怕。”
“说老实话,在这个提包里原有二十捆一百万元的钞票。”
“什么?原来有两千万元?”课长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花掉了其中的二百五十万元,还给了高利贷四十万元和朋友的三十万元,剩下的一百八十万元当零用钱花掉了。在零用钱里,一百五十万元是在赛马中赌输了。”年轻人搔了搔头。
课长查看了手提包。与平田供词一样,里面只装着十七捆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手提包里除了钞票捆以、外还有化妆品、钱包和五块手帕。化妆品和钱包是进口货,麻纱手绢也是高级品。可以推定,,受害人的生活水平是很高的。提包里只有这些,再找不到提供她身份的其他线索。
“你害怕,是因为抢到的是两千万元巨款?”
“这个原因也有。不过,真正使我害怕起来的是这个奥斯特利奇手提包。”
“为什么怕它?”
“课长先生,这是法国制造的特级品。我把这个手提包,拿给女朋友看了,她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她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特级品呢!”
“你是单身汉吗?”
“我只有二十二岁,我一个人住在涩谷的公寓里。我工作的家具店是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七点下班,月薪是十六万元。由于跟女朋友玩,所以手头很紧呀!”
侦察课长戴上手套拿起手提包仔细地观察着。旅行包型手提包,皮面上突起的斑纹很美,整齐地排列着。果然是个高级品,而且还是新货。
“你把装着钞票的手提包一直藏在公寓的房子里了吗?”
“用旧报纸包起来放在壁橱里的破烂货下面。我的房子什么东西也没有,小偷是不会进来的,万一溜进来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会藏在破烂货下面。”
“你为什么那样害怕手提包呢?”
“如果把钱藏起来,然后把它巧妙地慢慢花掉,是不会被发觉的,但是这种高级手提包是没有办法处理掉呀。我女朋友说可能值八十万元呢!”
“这个手提包能值八十万元?”
侦察课长对妇女用品是外行,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手提包。
“我的女朋友对妇女用品有见识,她说的大体上不会错的。我想,如果保存对自己不相称的东西,一定会被发现的。如果送进当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送给女朋友的话,会从这里露出马脚的。扔到远远的地方,又觉得可惜。实在难于处理,所以下了决心来自首了。”年轻人苦笑着。
课长把手提包放在眼前凝视半响,然后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指着一边。
“这里有伤痕呀!”
“是有伤痕。”
“这是你碰伤的吗?”
“不是,原来就有。回到公寓里仔细一看就看出了这个擦伤的痕迹。”
“手提包还是很新的呢。有了这个伤痕可惜呀。你看,这里也有,这里还有。”
“是共有三处。”
“那位妇女被你的自行车撞倒时,手提包碰在路面上擦伤的痕迹?”
“也许是。不过是那样的话伤痕未免太多了,碰到路上最多是一处吧。”
“唔……”
“还有,这道划痕有些长吧。如果是女人摔倒时手提包甩在地上,不会留下这种长条的痕迹。”
“……”
课长觉得,自己好象变成学生在听抢劫犯的讲课。
“还有,课长先生,原来在这痕迹上有白色粉末。我当时擦掉了,所以现在看不出来。”
“白色粉末?”
“是的,好象是水泥粉末、摔在沥青马路上不会沾上水泥粉末的,这些我也已经擦掉了。”
“那么水泥的粉末是在什么地方粘上的呢?”
“这个只能问它的主人才能知道。课长先生,那位妇女是怎样报案的呢?”
课员在课长耳边低声说,管区内没有人来报案。
装着两千万元的高级手提包被人抢走,居然过了八天还没有人来报案,这是一个蹊跷的事情。赤坂警察署的山本侦查课长暂且拘留了自首的家具店员,用电话向警视厅侦查一课报告了这一案件。
山本课长没有把这个抢劫案告诉警察署的采访记者,也禁止课员们对外公开此案。山本课长来到警视厅会见侦查一课课长。两位课长的一致看法是,没有人报案的原因在于被害者有难言之苦。在此情况下如果急于在报纸上揭露,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假冒的“被害者”。为了避免这种干扰,他们决定暂时保密。
虽然没有人报案,也有探明被害者身份的办法,这就是一个个地调查出售奧斯特利奇手提包的商店。出售值八十万无的法国制造手提包的商店,在都内也不会多,而且卖出手提包的时间估计没有多久,店员还会记得此事。
赤坂警察署的两位侦查员带着这个赃品走遍了银座一带的妇女用品店和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售货处。最后,对上的不是在银座,而是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的主任看了侦查员拿来的赃品后立即点了头。
“的确是我们卖出去的手提包。”
“什么样的人买走的?”
女店员被售货处主任叫来了。
“买这个东西的是过了四十岁的男人。”女店员说。
“什么!是男的?男人买了这个手提包?”侦查员看着女店员的脸。
“他说的是送给妇女的礼品。”
“对,对!那个人的住处和姓名呢?”
“我没有问,是第一次来的顾客,连收据都没有要,只嘱咐在包装上写上‘粗品’。不过他不让在上面署名。”
“价钱呢?”
“是七十万元。”
“相当贵呀!”
“是的,这是奥斯特利奇手提包中最高级货。”售货处主任夸耀地说。
“那么,什么时候卖出去的?”
“我记得是两个星期前,请稍等一下。”
售货处主任离开拒台,打开帐本查看了日期。
“没有错!是这个月的七号。”
据家具店店员平田昭夫的自供,他抢这个手提包是十一日,是出售后的第四天。可以断定,这四天内买手提包的男人把它送给了女人,以后接受礼物的女人提着这个手提包外出了。
“你们记得,买走提包的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是个胖子,圆圆的脸,几乎是赤红色,浓黑的眉毛,蒜头鼻子,嘴唇是厚厚的。”女店员记得很清楚。
“发生了什么跟手提包有关的案件吗?”售货处主任向两位侦查员询问。
“不,还谈不上是什么案件,只不过发生了一件小事故。”侦查员含糊地支吾着。
“请给我看看!”
售货处主任拿了这个大型手提包仔细地看了每个地方。“啊哟。三处都有了伤痕呢!”
女店员从旁边看了以后也说:
“哎呀,太可惜啦。原来是崭新的呢!”
“在这里卖出去的时候,没有这些伤痕吧?”
“那是当然了。”售货处主处好象蒙受了侮辱似地瞪着眼睛分辩着:
“我们这里进货都经过仔细检查,何况是这种价格昂贵的高级品!”
“如果有这种蹭过的痕迹,客人是不会买的。这个伤痕一定是接受礼物的那一方搞的。把这种高级品糟踏的太不象样子了。”
女店员好象弄坏了自己的提包似地愤慨了。
“我们想了解接受这个手提包的妇女是谁。要想知道她,首先需要了解赠送人的姓名。有什么办法了解这个男顾客的姓名?”
看着侦查员的焦急神色,女店员向售货处主任说:
“啊!我想起了一件事了。主任!连时还有一位男顾客买了鳄鱼皮手提包吗?这两位顾客好象互相认识呢。”
侦查员很注意女店员的这番话。
“请你把这点详细说一说吧。”
店员回忆说:正当胖胖的男人买奧斯特利奇手提包时,另一位中年男人买了鳄鱼皮手提包,他是带女人的。买鳄鱼皮手提包的男顾客讲的是关西方言,买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男顾客讲的是九州方言,看来两个人很亲密。
“操关西方言的顾客买了值一百零五万元的鳄鱼皮手提包。”女店员说。
“什么!一百零五万元的手提包?”
七十万元的手提包已经够贵的,原来还有更贵的呀!侦查员把自己的薪水和提包定价做了比较,慨叹不已。
“是,那是鳄鱼皮手提包中最高级的。不过他坚持要把一百零五万元减到一百万元,我们觉得这位不愧是精明的关西佬。因为有过这件事,所以给我留下了印象。”
“那个鳄鱼皮包开出了正式收据吗?”
“不是,只给了不写名字的发票。”
“有什么办法知道讲关西方言的顾客身份吗?”
“啊,想起来了!”女店员叫了一声。“买鳄鱼皮包的顾客胸部佩带着菊花徽章。”
“哦!会不会是国会议员?是绛紫色或黑色天鹅绒的环,里面饰有金色小菊花的徽章吗?”
“不是,是红黑色的菊花,带有白色的。”
“啊,那是议员秘书的徽章!”
女人们观察旁人的穿着打扮总是细心的。听了侦查员的话,另外一个店员说:
“对了,那位先生送了议员秘书的名片。”
售货处主任回到自己的桌子,翻了名片册,取出其中的一张,回到侦查员前。
“就是这位先生。”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
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秘书
有川昌造
早上九点,在世田谷区松原公寓里锅屋健三接到了从赤坂警察署打来的电话。他的老婆招呼他来讲话。
“我是锅屋健三。”
“对不起,一早就打扰您了,我是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彬彬有礼地说。“很冒昧地问您一件事,锅屋先生熟识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先生的秘书有川昌造先生吗?”
“认识。”锅屋回答,“不算特别熟,不过都是政宪党的议员秘书,平时碰到就在一起聊天。”
“有一件小事想和您见面可以吗?只占用您一点时间就行啦。”
“时间么,倒是没有什么,不过……”
锅屋沉吟了一下问道:
“您刚才说是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
“是侦查课长山本警部。”
“您说是有关有川昌造的事吗?有川君到底怎么啦?”
“不,有川先生没有什么事,这点请放心。只是有些事想问问。”
“好吧,您到这里来吗?”
“去您那里也可以。如果您到市中心来,我就去您指定的场所。随您的方便。”
锅屋思忖着,自己住的公寓不够排场,而且对方可能提到不该让老婆听见的话。
“今天下午两点在赤坂的亚当饭店大厅等您。”
“是赤坂的亚当饭店大厅,下午两点!”课长一面复述一面记下来。
“是的。”
“谢谢!”
放下耳机后锅屋健三深思起来。他想,有川昌造可能闹出了什么事。最近有川似乎手头很阔绰。他想起了,声援川村的聚会之后遇到了有川昌造。那时,他搂着女招待踉踉跄跄地走去。又一次是,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特选品出售处的相遇。有川居然能够给作伴的女人买一百零五万元的鳄鱼手提包。当时自己还惊叹过,有钱人里还有更阔绰的财主啊!他结伴的女人打扮得很年轻,三十六、七岁,真正的年纪也可能更大些。塌鼻梁,高颧骨,不讨人喜欢。当时自己想,有川对女人没有什么能耐,要不然怎么爱上了这样的女人呢。不过这些事都无关紧声,问题是有川昌造的好运气。
有川可能找到了挣钱的门路。他侍候的丸山耕一议员虽然当选过六次,任过环境厅长官,不过弄钱可不内行。有川想托老头的福得到油水,这是完全办不到的事。那么,有川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么多钱呢?锅屋忽然想到有川的“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这一称呼。有川很喜欢这个称呼,曾在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出售处拿出名片夸耀过。“国会议员秘书同盟”这一称呼,在社会上能吓人,使胆小怕事的企业家会拿出钱来的。另一方面,这个头衔对请愿者来说,比议员的称谓更有威力。实际上请愿者们所提的问题,大部分秘书去处理。有时,秘书们把议员架空起来,直接和企业勾搭。如果是有“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头衔,那就更能发挥秘书所拥有的这种本事了。
有川搜罗了不到五六十个秘书,便打出“秘书同盟”的招牌。自己当起委员长来了。对他来说,“同盟”的存在与否关系不大,他为了捞钱和笼络人,可需要委员长这个头衔。
锅屋坐了出租车,从公寓出发了。车子走过松原的住宅区时,这里原有的工地木板围墙已被拆除,显露出崭新的房屋全貌。这是一件现代感很强的东西合壁式房屋。锅屋心理还是在嘀咕着:一个领工资的社长,会有这么多钱吗?
锅屋与赤坂警察署侦查课长约会的时间还没有到,便把车子停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在大门旁的传达室前,今天照旧是人山人海,多数人是为了向议员请愿而来。锅屋到了川村办公室。不出所料,川村不在办公室,只有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呆在那里。来到议员会馆请愿的人也许知道,向年轻的二世议员请愿不会有什么大的效益。川村在霞关(各省厅所在地)没有多少熟人,也缺乏办事能力,而且,他所属派系的头目板仓退介,现在是非主流派,当然也就没有多大办法。
锅屋到了位于二层的丸山耕一议员的办公室。他想,倘若第一秘书有川昌造在办公室,可以从他那里了解赤坂警察署侦查课询问自己的原因。有川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在书柜里满满地堆着笔记本和文件夹。这些文件几乎全是有关请愿之事。请愿中大部分又是想找后门进公司工作,也有一部分要求领取开业证。与年轻川村不同,丸山耕一当选过六次国会议员,曾任过环境厅长官,为此他是被请愿者们注目的对象。丸山议员,可以介绍三名左右职工到国营企业单位工作。他把这种实力用在选举中,也可以用在议员相互间的政治交易上。议员办公室渗透着这种“交易”的臭味。
“有川君不在吗?”
第二秘书吉见四郎从“请愿登记簿”堆垛后面抬起了苍白的脸说:
“他来电话说,今天头痛请假了。”
“丸山先生呢?”
“老头去参加党的会议了。”
锅屋放下心坐在吉见的桌子旁。
“有川君组织的国会议员秘书同盟,情况怎样?”
锅屋见侦查课长之前,想了解有川情况。
“这个事我们不大清楚。”年轻的吉见在微笑。
“噢,你没有参加同盟?”
“我辞退了。”
“为什么?”
“参加的人,都是资格老的秘书。我这样的新手,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从他讥笑的脸里可以看出,他好象不信任有川的秘书同盟。同一议员的秘书尚且如此,这个秘书同盟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锅屋更坚定了这种看法:有川发横财,是利用了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头衔。
女办事员准备泡茶,锅屋摆摆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