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岳程的电话吧?他怎么说?”陆劲回到床上时,元元问他。
陆劲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么啦?”她摸了摸他的手,心里有些不安。
“容丽死了。”
元元一惊。
“是吗?”她的嘴不听使唤地冒出这两个字。
陆劲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这是真的,就是刚才,她在医院的楼道里摔死了。”
“摔死了?”元元的脑海里浮现出容丽那张面带微笑的脸,“你知道吗?他有反应了。”耳边又传来她得意洋洋的声音,“岳程他们在追捕她吗?这么说来,她真的是‘一号歹徒’?”她问道。
“应该就是她。”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她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兴奋。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逃离警方的视线,结果却在楼梯口摔死了,我觉得真是莫大的讽刺。”他摇头叹息,随后又道,“只是我不明白,她躲在楼梯口想干什么?如果仅仅只是躲在那里想等危险过去,那她就应该按兵不动,可是她却摔死了,这说明当时她跑得很急,她要去哪里?”
“她一定想找另一个出口,她想离开医院。”元元说。
“说得对。但她怎么会摔倒?她应该是个很冷静的人,再慌张,也不至于会从楼梯上摔下去,除非有东西绊倒了她,而当时太黑,她看不见,但是楼梯上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她当时听到了什么声音,所以慌不择路了呢?”
他没答话,陷入了沉思。
哦,这可是他们的夜晚,为什么要谈容丽啊,元元心想。
“嗨!”她推了他一把。
他别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被追捕的罪犯,再怎么说都会很慌张的,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和状态?”她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轻声说,“别想她了,既然你说她就是‘一号歹徒’,既然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剩下的就交给岳程去办吧。你不是说他是个好警察吗?”
“他是个好警察,但他下面的人不行。”陆劲笑了笑,“还记得上次打我的那个警察吗?他的眼睛受伤了,我希望他没事。”
元元想起了那个抡起警棍把陆劲打得直不起腰来的年轻警察,“还啰嗦!你别忘了你他妈的是个杀人犯!是个杀了八个人的杀人犯,你不配活着!不配跟女人说话!连吃饭你都不配!快给我进去!”他当时将警棍捅在陆劲身上叫嚣着,元元现在想起那一幕仍然恨得牙痒痒。“活该!”她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么说,元元。”他拍拍她的头,好像她是个小娃娃。
“哈,你真宽容。他打了你,你不恨他吗?”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可是我恨他!他打了你,他当着我的面打你!我恨他!”元元翻了个身,趴在他身边,说,“我管他是以什么名义打人,反正打我爱的人,我就把他当敌人!”
“其实,他只是本能地痛恨犯罪的人而已,站在他的立场,他这么做无可厚非,有正义感不是什么坏事。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能找他这样的人做朋友,因为我相信,当别人欺负我时,他这样的人会很仗义地跳出来帮我,不管是帮我骂人,还是帮我打架,他们会义不容辞,不会考虑太多,但是我没找到,大概像我这样的人,本质上就不会吸引他这类人吧。想不到现在,他这样的人竟成了我的敌人。”
他小时候一定受过不少欺负,元元心酸地想。
“这就是你上次没有伤害他的原因吗?”她问道。
“那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眼波朝她流过来,“我看见你了,看见你后,我就下不了手了。小姑娘,你拖了我的后腿。”他点了下她的鼻子。
她笑起来,“小姑娘”这三个字,听得她心里暖洋洋的。
他摸着她光滑的肩头,嘴角慢慢浮起微笑,道:“算了,元元,别提他了,我们说我们的。”
元元笑着凑到他脸旁边,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说:“亲亲我。”
陆劲轻轻吻了下她的嘴唇。
“你想说什么?”她问道。
“明天我陪你去吃香辣蟹好吗?可惜这里没厨房,不然我就给你做了。”他道。
啊!香辣蟹!元元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以前,他曾经在家里给她做过好几次香辣蟹,纵然她当时的脾气像个炮筒子,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但是看到那一大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辣蟹,她还是决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对他好一些。
“奶奶的!你改行当厨师算了,手艺真他妈了不得!”她当时一边大口嚼着蟹腿,一边粗鲁地对他说。
他用杂志啪的一下打到她头上。
“干什么!”她想骂他,但又怕他没收她面前的美味,所以硬生生把后面那一连串话咽了下去。
“不许说粗话!”
“嗐,我在表扬你啊!这都听不出来?”她忍着气说道。
“听出来了,备受感动呐。”他挨着她坐下,笑嘻嘻地望着她沾满蟹酱的脸说道,“来,让老师也吃点。” 丨
“你敢!哼!”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我连人都敢杀,我有什么不敢的?”他的脸忽然板了下来,她感觉他热乎乎的手搂住了她的腰。接着,他的脸就朝她脸上凑过来。
“滚开!当心我戳你!”她摇摇手里的一个蟹钳威胁道。
“戳吧,戳哪儿都行。”他凑近她的脸,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子了。
“滚开!杀人犯!讨厌!”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因为她总觉得他眼睛里有种特别的东西会让她失去骂人的锐气和打人的勇气。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想干吗?滚远点!”她嚷道,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起来,要不是她两只手活动不开,她真想戳瞎他的眼睛,“干吗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好看?神经病!”
靠近看,她觉得他的眼睛很黑,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可恶,凑我这么近,是不是近视眼!眼神不好,就戴副眼镜去!”她恶声恶气地说。
他没理她,脸上慢慢露出坏笑。接着,他忽然伸出舌头卷起一口她脸上的蟹酱,吃了起来。
“流氓!”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缩回到自己位置的他。
他哈哈大笑,说道:“别把蟹吃到衣服里哦。”
“放心,我是个淑女。”她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很生气。
香辣蟹,那是记忆中的美味,自从离开他后,她就没去吃过,不敢吃,怕吃着吃着就发了疯。即使是现在跟他在一起,她也不敢。
“现在S市已经不流行吃香辣蟹了。”她说。
“不流行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我们去吃你喜欢的,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她提起兴致说道。
他想了想道:“我想吃松屋的布朗尼。”
“松屋的布朗尼?”她记得他以前好像提过。
“松屋是咖啡馆的名字,他们那里做的布朗尼我认为是S市最好的,因为他们是用比利时巧克力和黄油融在一起,里面加了烤过的碎核桃,上面还涂了一层巧克力酱。我以前吃过,后悔只买了一块。”
这几句话说得元元口水都要下来了。
“好吧,我们明天午饭就去吃这个,它中午开门吗?”
“我那时候去就是白天,白天它那边还会提供法式套餐,可以吃烤蜗牛什么的,你有没有兴趣?”他回头问她。
“有兴趣。你可真会吃。”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发现他在眨眼睛,便问道,“你困了吗?那就睡吧。”
他“嗯”了一声,眼睛仍旧睁着。
“怎么不睡啊?”她去合他的眼睛,他捏住了她的手。
“我想问你……”他的声音很轻。
“问什么?”
“我刚才还可以吗?”
听了这句话,元元既想哭,又想笑。在这方面,他对自己真的没信心。
“你很好,你别老问呐。”她柔声说。
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看着她道:“因为我老了,元元,而你还那么年轻。我怕我无法给你一个好的……回忆……”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忽然眼睛湿润了,他笑自己,“你看,我最近特别不像男人,老是这样,”他的眼泪落了下来,“很可笑吧。”他咧开嘴笑,笑得很难看。
她用手替他抹去眼泪。
“别说傻话了,你不老,你四十岁还没到呢,你是年富力强,”她摸着他的脸,望着他清俊苍白的脸,忽然有一种号啕大哭的欲望。她真想用拳头狠狠捶打他的身体,然后大声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回不了头的事?为什么我想跟你在一起就这么难?她还想对他说,我不要你回监狱!我不要离开你!我恨这个法制社会!若在一百年前,快意恩仇的人会被奉为英雄!可是现在呢?我真恨那些逮捕你的人!我真想劫狱!……想到这里,她真想揍他,狠狠地揍,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谁叫他这么不争气!但是,看着他精瘦的身体和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她下不了手,她舍不得打他。
“元元,我真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但是……”他又笑了笑,“就让我留在你的记忆里吧,以后如果你想我了,元元,就看看那幅我画的结婚照吧。”
结婚照!看了不是更伤心?元元想。
“元元,其他的画都烧了吧,还有……”他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什么,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够了!别再说了!什么把你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不管!我要去争取让你减刑!能争取到多少就多少!不管你还要在里面待几年,我都等你!”
“元元……”他伸出手臂想搂她,但被她狠狠地推开了。
“不许你再说话了!你一说话就是要把我推开!不许说了!我不要听!”她嚷起来。
他闭上了嘴,神情有些伤感。
她用手臂支起身体在黑暗中望着他,忽然,一种狂怒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心里在呐喊,就是他!就是这个混蛋!害得她那么多年都没有好日子过!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看不见阳光,没有自由,没有亲情,也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里只有他!该死的混蛋!囚禁她,本该让他付出代价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她却要献上爱情?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他不强暴她?不鞭打她?他那时候是足够强壮的,虽然也瘦,但她仍然记得他双臂箍住自己的力量,她的哭闹撒泼最后总是融化在他那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里,她想恨他的,但是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
“元元,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有时候,我真恨你。”她道。
他不说话,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接着就产生了欲望。她想占有他,想把他整个揉进她的身体,想让他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她对他的爱,那不是和风细雨,而是像龙卷风或者海啸那样能把他整个掀翻的激情。是的,她爱他,她就要这么做,在离别之前,她要让他品尝从她毛孔里不断涌出来的爱、恐惧和希望,她要给他这辈子最激烈的爱,让他永生难忘。
“嘿,你呆呆地在想什么?”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跌倒在他怀里,随即狂热地亲吻起他来,从脸到脖子,到胸口到腹部,最后,她像吞葡萄那样衔住了他。
“哦,元元。”在她吐出来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嗓音清亮。
“我来了。”她朝他笑了笑。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把他卷了起来,在半空中,把他揉成了碎片。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分,岳程在自己家门口远远看见陆劲和元元一起向他走来。
“昨晚怎么样?”走到他跟前时,陆劲问他。
“她没活下来,这是唯一的遗憾。”岳程禁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整夜没睡,现在累极了,“我们凌晨去搜了她的家,在那里有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了你给她写的信,真不少。”他抬头看了陆劲一眼,发现陆劲的脸色也不好,明显也是睡眠不足。“呵,你昨晚也没睡好吧,是不是在想容丽的事?”他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突然看见了站在陆劲身边神情黯然的元元,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出其不意地拧了一把,痛得突然而剧烈。妈的,我为什么要问这种蠢话?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是啊,是没睡好,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到那楼梯口去。”陆劲神情严肃地答道,似乎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是吗?”岳程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铐给陆劲铐上,又跟元元打了个招呼,“嗨,元元,今天怎么不说话?”
她呆呆地望着陆劲手上的手铐,过了半晌,才问,“他能减刑吗?他帮你的忙,算不算立功?”
“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算的,我……”他看了一眼陆劲,“我去问一下领导,有的事还是要上报以后才能知道。”
“谢谢你。”她的目光又落到陆劲的手铐上。
岳程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有些不忍,但他还是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陆劲,我们得走了。”
“好。”陆劲好像正等着他发话似的爽快地说,同时他把脸转向元元,“再见。”他轻声道。
她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眼圈红了。
“我会来看你的。”她哽咽着说。
“嗯,给我带点好吃的来。”
她一边笑一边落下泪来,然后紧紧拥抱了一下他,又放开。“你得吃饭,再难吃也得吃。”她叮嘱道。
“元元,我只是在外面的时候才嘴馋。在里面,我不会挑食的。”
妈的,我是交了什么运气啊?干吗老让我看这种场面?难道我是个言情片爱好者吗?岳程在心里骂道。
“可以上车了吗?”他打开车门,把一只手搭在陆劲的手臂上。
陆劲望着元元,退后一步,说道,“再见!”接着,他转身上了车。
岳程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见元元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车内的陆劲,他忍不住对她说:“元元,你回去吧,你刚刚说的事,我会去问的。你别急,很多事是急不来的。”
“你看有希望吗?”她把目光转向他。
“我不好说,真的,得问了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驾驶座那头,开门上了车。
直到他发动车子,把车开出很远,他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元元的身影,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劲,后者正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你那个下属的眼睛怎么样?”过了好一会儿,陆劲才低声问。
“扎得有点偏,还不至于失明,不过也够呛。他得有阵子在家休养了。”岳程说。
“他很幸运。”
“是啊,很幸运。”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大约五分钟,岳程又回头看了陆劲一眼,他仍然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不知为何,这时候,他拍了下陆劲的肩。
“她会来看你的。我也会的。”他道。说完这句,他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