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程一回到家就收到下属传来的几条消息:一、金小慧自己会开车,驾照是两年前取得的,在取得驾照之前,她购买了一辆黑色马自达,虽然她很少开车上班,但她曾向同事吹嘘过,她自己曾最远开车至江西。经证实,她陈尸的那辆车正是她本人的车。二、已经找到罗秀娟被害路段的清洁工,该清洁工称,他没有报过警,因为他发现尸体时,已经有警察到达现场了。他每天上班的时间是清晨五点。三、容丽的确有个叫容保国的堂哥,此人也的确是宜康医疗器械厂的厂长及法定代表人,但金小慧的15万元并没有进入该公司的任何一个账户。四、据容丽的邻居反映,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进入过容丽的家,有人看见他匆匆离开,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和一束花,但没人注意他离开后去了哪里。
岳程在心里分析了一下这几条信息。
首先,那辆车如果真是金小慧本人的,那么金小慧很可能如他所料,跟凶手约好在中途见面。由于自己开车太醒目,凶手到达约定地点后,有可能会乘坐公共汽车,要不就是把车开到一个中转站,乘公共汽车赶赴现场,杀人后,再乘公共汽车返回停车地点,开车回S市。所以,现在有必要调查一下通往农场的公交站点和公交线路。
第二,清洁工的上班时间是清晨五点,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冒用清洁工的名义报了警,这个报案人,既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一个惊慌失措的过路人。所以,有必要重听一遍那个报警的录音电话。
第三,如果,金小慧的15万元没有进入公司账户,那很有可能就是被容丽和她的堂哥吞了,但这只是猜想,所以,需要核查一遍两兄妹的个人账户,并对两人分别进行询问。
第四,容丽的话有一部分属实,那个民工肯定是被雇用的,所以可以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找一下有没有这样的人,同时也可以向附近街道的商家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民工的离去路线。
岳程整理好思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怎么啦?”坐在他对面的陆劲好奇地看着他。
岳程把刚刚获得的四条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和决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陆劲。
“你分析得不错。”陆劲笑着说,“只不过,这四条路可能都是死路。第―,要在一个长途公共汽车站调查一个陌生人是否来过,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我不相信有人会记得,就算有人说自己有印象,你也不敢相信。第二,报案的人,就算是凶手本人,你通过这个报警电话又能知道什么呢?元元几年前就告诉我,她在地摊上买过—种叫变声器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声音,花10元钱就可以让警方搞不清这个人是男是女,所以,这也是一条死路。第三,那笔钱虽然没进那家厂的户头,但并不能证明,金小慧这笔钱就是被容丽骗走的,即使你知道这里面疑点重重,也很难抓住对方的把柄,因为对方早有准备。容丽完全可以说,她跟金小慧是好朋友,经她同意,她才暂时保管这笔钱的;她还可以说,工厂已经向金小慧提供相关的投资证明。我相信他们肯定提供了。如果容丽正是为此谋杀金小慧的话,那他们肯定已经事先做好了应对警方核查的准备,因为他们知道警方迟早会找到他们的,所以这条信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还要我说下去吗?”
岳程被陆劲说得脑袋发涨,四肢乏力,什么话都不想说。
陆劲继续说道:“至于最后那条。哈哈,那个建筑工人,不知道警方找到他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但是即便找到了又怎么样?也许他会说,是一个戴着大胡子的男人叫他上门抢花的,或者,他还记性不好,智商很差,他根本记不得是谁雇用他的了,也记不得那个人的长相和说过什么话,……到时候你们可怎么办?”陆劲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岳程瞪了他一眼,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塞在嘴里,点上了,接着,拿起手机随意拨了某个电话。
“元元,陆劲有话跟你说。”他对着电话里说了一句,便把手机递给陆劲。
他很髙兴地看到,刚刚还一脸得意的陆劲,现在马上换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哼!你这死罪犯!叫你猖狂!我终于找到了治你的办法。
“快接啊。”他一边催促道,一边又对电话那头说,“元元,你别急,他刚上完厕所,总得先把裤子穿好,再来接电话吧。”
陆劲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了手机。
“元元,其实,我刚刚在……洗手,”陆劲低声解释道,但他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喂,喂。……元元,元元……”他朝着电话里喊了几声,对面没反应,他慢慢抬起头,盯住了岳程,后者早已经咧开嘴笑开了。“有你的,警察骗人!”陆劲用手机指着他,气哼哼地按断了电话。
“警察骗犯人,那不叫骗,那叫兵不厌诈。”岳程笑道,他现在心情好了起来。
“有本事去骗歹徒啊,别骗我。”
好吧,继续讨论案情。
“我知道,你是不会去找什么建筑工人的,你会在那里等着,看容丽是不是会被杀死,然后以此来判断她是不是‘一号歹徒’,对吧?”岳程觉得这真是典型的杀人犯逻辑。
“虽然不太厚道,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方法。这样我们就可以少一个嫌疑人了,而且是彻底的,毫无疑义地少了一个嫌疑人。可惜……算了。”陆劲笑着摇摇头,“所以,我说这几条路差不多都是死路,当然也不是毫无希望,只不过,离希望太远。”
“那你的近路呢?”岳程想到了陆劲在吃大排面之前说的话,“钟明辉的档案,研究得怎么样?”
陆劲自回来后,就开始研究“钟明辉们”的档案资料了。
岳程向陆劲提供了本市从1900年至1998年出生的所有叫这个名字,以及名字相近的人的名单,共四十五名,排除名字相近的,有十二名叫钟明辉,全部为男性,其中五名已经死亡。
“我有了点想法。”陆劲道。
“什么想法?”
“我今晚主要研究的是这五个死掉的钟明辉。”陆劲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复印纸。
岳程把这五个钟明辉的档案移到眼前。
内容如下:
1.钟明辉 1915年出生 教师 1990年病故 心脏病突发 户籍地址:B区松云路38弄1号
2.钟明辉 1935年出生 工人 1991年病故 癌症 户籍地址:B区李村路245弄23号3楼
3.钟明辉 1935年出生 职员 1994年病故 肝癌 户籍地址:C区大同路567弄2号
4.钟明辉 1965年出生 职员 2001年猝死 病因不祥 户籍地址:C罗河路334弄5号
5.钟明辉 1994年出生 未成年 1997年猝死 跌入窨井 户籍地址:D区海南路58弄7号
“你看出什么来了?”岳程什么也没看出来。
“歹徒一开始跟我通信时,曾经用过一个具体的地址,我记不得是什么路了,信封也早就丢了。我想说,他既然有把握能收到回信,这说明他一定就住在钟明辉附近,或者跟钟明辉有一定的交往,也许还能随意出入他的家。具体地址我虽然记不得了,但我有印象好像是B区。”陆劲指了指名单上前面的两个名字,“这两人是B区的。”
“健在的钟明辉中难道就没有在B区的吗?”岳程看了一眼被扔在一边的另一张复印件。
“歹徒最开始的几封信,都是在1985年至1986年这两年间写给我的,也就是在那几封信里,他用了B区的那个地址。而在活着的钟明辉里,有两个是B区的,但一个是1987年出生,另一个是1990年出生的,所以,‘歹徒’不太可能跟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岳程又仔细看了一遍钟明辉的档案资料。他拨通了下属王海东的电话。
“什么事,头儿?”小王的声音响亮地从电话里冒了出来。
“你还在局里吗?”
“在。”
“立刻帮我查一下两个人的亲属,我马上就要。”
没过五分钟,王东海就把B区两位钟明辉的近亲报给了他。
“1990年去世的钟明辉,只有一个女儿,叫钟慧琴,六十二岁,她的户籍地址是松云路38弄,她跟丈夫都健在,他们有两个女儿,都已经成家。1991年去世的钟明辉,他的老伴在1999年病故,他有一个儿子,名叫钟海平,现年四十三岁,是S市圆珠笔厂的工人,目前病退在家。户籍地址也是李村路245弄23号。”
“干得好。”岳程赞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怎么样?”陆劲问。
“都有亲属,我明天就派人去户籍地,希望能尽快找到他们的亲属。”岳程知道户籍在那里并不代表人就住在那里。
陆劲点了点头,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你能不能给钟平的太太打个电话?”
“你想问什么?”
“我就想问问,那个小孩钟明辉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岳程一愣。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那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陆劲若有所思地说,“我其实一直在想钟平最后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没想到……原来是你’,他还说他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岳程也曾经为此困扰多时,现在他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陆劲,我上次问过你一个问题,我问你,很多年前认识的人,多年后,如果这个人改变了打扮,你是不是还能认出来,你当时说,如果交往不深,很可能完全认不出来,需要对方提醒才能忽然醒悟……这是你说的吧?”
“对,我差不多就这意思。”
“我一开始想到的是钟平嘴里说的这个老朋友,会不会是他在安徽的老同事,但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跟我们这个案子有关的一个人,但是我不能肯定……”
陆劲眼睛一亮,他顺手在复印纸上写下几个字。
“你是不是想到了这个人?”陆劲问道。
岳程看着那几个字,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对,就是这个人。虽然他死了,但是他的死我觉得很值得推敲。我记得‘歹徒’信上说过一段话,写信的日期跟这个人的死期很吻合。1996年,……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次那个黄山下面的小镇,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
“鹿角镇。”陆劲笑着用手指摸了摸下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歹徒’那时候就盯上钟平了,他一定很想知道钟平到S市后,会住在哪里。但是钟平是没有S市户口的,我不知道钟平的老婆有没有户口,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在外地工作后,就会把户口迁到外地,比如我父亲……”陆劲说到“父亲”这两个字时,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好像是故意不想让岳程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岳程看过陆劲的口供和档案资料,他知道陆劲的父亲因为离婚不成,曾经企图勒死陆劲泄愤,而且就是因为这位父亲对家庭的不闻不问,导致陆劲的母亲不得不靠非常手段养活自己的儿子。所以,岳程知道,陆劲在心里对这位父亲一定是充满怨恨的。岳程每次一想到陆劲在向李小月诉说母亲的秘密时,那浑身打战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对陆劲说,兄弟,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都不敢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帮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但是,我至少可以扶你一把,也可以请你喝杯啤酒。
“要不要喝杯啤酒?”他问道。
“啤酒?”陆劲很诧异,他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岳程自己去拿了一小瓶冰啤酒出来,他对着瓶口喝了一口道,“你是想说,假设钟平和他老婆在S市都没有户口,那‘歹徒’要找到钟平就非常困难,所以,他给他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为的就是将来能通过孩子的户籍登记在S市找到钟平。我想也许钟平说过,这孩子是可以在S市报上户口的。孩子是1994年出生的,在孩子出生前,钟平经常去鹿角镇,所以那个名字很可能就是那个死人取的,也许一下子给了他好几个名字,他们的关系不是一向不错吗?钟平还带土特产去看他呢……呵呵,”岳程看见陆劲的心情似乎稍有好转,便道,“我还是快点打电话给钟平的太太吧,我实在很好奇。”:
“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想,也许名字只是个巧合,而且现在的钟太太也未必知道名字的来由。”陆劲对此也没把握。
“试试看吧,现在的钟太太以前是钟平在安徽的同事,他们早就有往来了,钟平很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她,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大事。”
岳程拨通了钟平家的电话。
“你是……”电话那头响起钟平太太虚弱的声音。
“我是昨天跟你联系过的B区公安分局的岳程。我们在超市里见过面。”岳程道。
“哦,你是岳警官。”她似乎想起来了。
“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不过,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个问题。”
“没事,你问吧。”钟平太太低声说。
“钟平有个儿子叫钟明辉,你知道吗?”
“小辉?……他已经死去好多年了。”这个问题显然让钟太太很意外。
“他是1997年出事的,我知道。”岳程停顿了一下,问道,“你知道,钟明辉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吗?”
“这个……”
“请好好想一想。”
隔了大约两秒钟,钟太太才回答:“我记得好像是那个警察给取的,就是办理老钟哥哥案子的那个警察。他叫什么,我不知道。”
我知道,岳程想,他叫曾红军。1996年死于家中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