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2008年3月12日 超市死亡事件

舒云亮离开后,过了大约一刻钟,岳程给陆劲松了绑。

“他应该去找容丽了吧,他现在很需要一个护士。”岳程低声说着,朝四周看了看,舒云亮显然已经走远了,他们的周围一片寂静。

“我也这么想。”陆劲点头道。。

“他很会演戏,我今天就当看免费电影了。”

陆劲笑着打个个哈欠。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岳程关切地问道,“要不要上医院?”

“医院我不去。我只需要休息一下。”陆劲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今天事情太多了,我想睡一下……我需要睡一下。”

岳程从这层倦意中隐隐听到了沮丧。于是他说:

“陆劲,有件事我得向你解释一下。”

陆劲低头向前走去。

“陆劲!”岳程追上了他。

“你不必说了,没什么好解释的。”陆劲道。

“那……”

“忘了吧,我不介意。”陆劲看了他一眼。

岳程有点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气氛有点尴尬。

他们默默走出一段路后,岳程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陆劲,你介意不介意,我不管。但话我还是得说清楚。我跟元元没什么!不错,我今天一时口快向她表白了,但她已经拒绝我了,其实你看到的那个,她只是在安慰我。嗯,其实……一个,嗯,拥抱算得了什么?”岳程瞥了一眼身边的陆劲,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显出特别的表情,这让他十分不安,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经常拥抱异性的,拥抱有时候代表感激,有时候代表欣赏,有时候也代表……”元元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岳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想起来,“也代表祝福和安慰。我以为你很潇洒的呢,为什么这种事会看不开?”

陆劲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他别过头来看着岳程说:“你摸了她的头发。”

岳程一开始没听清,等他明白陆劲说的是什么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喂!你这吃得那叫哪门子的醋!”他的喉咙一下子扯开了,“她头发那么长,我想不摸她头发,这可能吗?”

“你还拉了她的手。”

“是,那又怎么样?!看不惯为什么不从我手里抢过去!”他没好气地嚷道。

陆劲声音低沉地说:“你别误会,我这是在提醒你,这是个良好的开始,她能跟你有这样的接触,说明她对你的感觉正在起变化。她已经不讨厌你了,岳程……”

岳程的心弦好像被拨了一下,但是,他的头脑很清醒。

“你真的误会了。”他平静地说。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我只希望她过得幸福。因为我知道……”陆劲停顿了好长时间才说下去,“你能给她,我不能给她的东西。”

“是的,我能给她平安的生活,她跟我在一起至少不用考虑是不是要跟我亡命天涯,这是事实。我也希望她能选择我,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陆劲,作为一个有正常思维的旁观者,我也希望元元能彻底离开你,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也希望她幸福。但是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对元元来说,她的幸福不是过安逸舒适的生活,而是跟你在一起。所以,吃醋的应该是我。”

陆劲回头侧着脸盯着他。

“你不是说你喜欢她吗?”他问道,口气很温和。

“我是喜欢她,但不要企图把她让给我,陆劲,元元不是一个苹果。我也不想插在你们两个中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怜。我可不想当傻瓜。”

陆劲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搭在他肩上,像好兄弟一样按了一下。

“我明白了。不用急,有的人缘分来得晚一些。我认识元元的时候,已经快32岁了。什么都没有,每天好像活在地狱,生和死的不同,只不过多喘一口气而已。直到我把她弄回来,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虽然那时候,她大部分时候都很凶,但她却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对我最好的一个,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当时怎么都舍不得杀她的原因吧。”陆劲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边走边说,“我很想给她回报,可惜……”

“滴铃铃”——

岳程正听得入神,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哪位?”岳程接了电话。

“喂,你是不是那个警察同志?”一个中年男人沙哑不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像是钟平。岳程心中一凛。

“是,我是岳程,你是哪位?”

“我是钟平,今天你们来过我家。”

“哦,你是钟平啊。”岳程跟陆劲交换了一个眼色。

“啊,是啊。你们不是临走时问我,我儿子在出事前,说过什么话吗?我好像想起来了一句。也不知道对不对。”钟平显得不太肯定。

“你想起什么了?”岳程连忙问道。

“我记得,我和我前面那个女人有一次带着我儿子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忽然指着一对夫妻大声说他们是小偷,还说他们到我家来过。我老婆当时就把儿子训了一顿。”

“一对夫妻?你认识他们吗?”

“男的不认识,那个女的我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我记不起来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钟平说话断断续续的。

“孩子说的这些话,那对夫妻听见了吗?”

“肯定听见了,他们就是走到我们跟前时,我儿子才说的。而且还是指着他们,笑嘻嘻地大叫。小孩子嘛,有时候也有点人来疯,可是在公共场合这样乱来,我们做家长的很尴尬,后来我老婆打了他一巴掌,孩子才闭上嘴。”

有意思,有意思。

“那对夫妻听了孩子的话,是什么反应?”

“他们好像一开始很惊讶,但也没什么反应,那女的还对我老婆说,这孩子挺可爱的。我跟我老婆那时候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对夫妻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能不能描述一下?”

“记不清了。我说不好。”

“如果看见人,你能认出来吗?”

“这个……大概吧。我有点点印象,但是说不好。”钟平不能肯定。

岳程觉得稍后可以给钟平看一下那几个嫌疑人的照片。

“好吧,那天回家后,你们有没有仔细问过你们的儿子?”

钟平没回答。

“喂,钟平。”岳程想,是不是电话信号不好?

“嗯……”钟平含糊地应了一声。

“钟平!”岳程又叫了一声,这次钟平才回答:

“哦,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那天你们从超市回去,有没有好好问过孩子,他为什么这么说?”

“孩子说不清啊。他就是说有一天睡觉的时候,朦朦胧胧看见这两个人在家里翻抽屉,他也说不清是哪一天。我后来问过邻居,人家都说不知道,没看见过,而且我们家也从没丢过东西,所以……”钟平的声音忽然又停了下来。

“喂,钟平!钟平!”岳程觉得有点不对劲。

电话那头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

“啊,你好。你是……”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钟平不太热情的寒暄。钟平在跟谁打招呼?

岳程静静地听下去。

“没想到,原来你是……啊!”钟平好像很吃惊,又有点兴奋,接着他的声音忽然清楚地出现在电话里,“我等会儿再打过来。”

“那是谁,钟平?”岳程问了一句。

“一个老朋友。呵呵。我等会儿再打过来。”钟平含糊地说。

“你在哪儿?”岳程急急地问。

“长平路……哦,好好好,就这样,再联系联系。”钟平含糊其辞地回答着,电话“笃”地一下断了。

“他说了些什么?”岳程刚关上电话,陆劲马上问。

岳程把刚刚钟平在电话里说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他最后那句话说,他在长平路,但没说在长平路哪儿。但我估计,他应该在超市。”岳程道。

“为什么?”

“他说他儿子曾经在超市指认一对夫妻到他家偷过东西。我想,他很可能是在逛超市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记忆总是需要引导的。而且,听背景很嘈杂,肯定不是在家里。”岳程道。

“有道理。”陆劲沮丧地说,“看来我又睡不成了。”

“我们得赶到那里,他说他碰到了一个老朋友,但听他最开始的招呼声,好像并不熟。‘你好,你是……’如果很熟悉不会是这样打招呼的。”

“长平路我不熟。那条路上有超市吗?”陆劲问。

“长平路就在他家附近,我知道那里好像有一家大卖场,先去看看再说。”岳程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说那个女人很面熟?”上了车后,陆劲问道。

“是的。”

陆劲掏出了手机。

“你打给谁?”

“容丽,看看她在不在家。”

对了,容丽!

岳程紧张盯着陆劲手里的电话。

电话通了以后,似乎是响了两下没人接。

“不在吗?”岳程问。

陆劲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简东平!怎么是你?!”陆劲的声音难得会提得这么高。

简东平?!岳程也差点叫出声来。就是那个元元的朋友?大律师的儿子?他怎么会在容丽那里?陆劲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别说话。

岳程强忍住把电话抢过来的冲动,屏住呼吸,听陆劲说下去。

“元元让你一起来的?她人呢?……不不不,我不是要跟她说话……好好好,让她继续翻抽屉……你说什么?翻抽屉?……屋子里有没有探头?……”陆劲好像松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会在那里?……自己来的?……没人?……那你们怎么进来的?门垫下的钥匙?……嗯……原来是这样……屋子里真的没探头?……你们干吗接固定电话?……有来电显示?……你们给容丽打过电话吗?……嗯,明白了……她在找什么?……唉!”陆劲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看住她,尽快离开那儿,……好……叫她听电话”

简东平大概去叫元元了,陆劲烦恼地拿着电话,眼神焦虑地望着前方。

隔了几秒钟,那边好像有声音了。

“元元!她家不是九寨沟!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出来!”陆劲劈头就对着电话教训了起来,元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岳程只看见陆劲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咬了两下嘴唇,万分不情愿地低声说,“好吧,元元,我错了。我收回昨晚上的话。你别闹了。你现在立刻离开那儿好吗?这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当然……我暂住在岳程那里……因为我们……我不会再提那件事了……是的,我错了……知道了……不会了……我好点了……嗯,挂了。”

看着心狠手辣,自负狡猾的陆劲这样对着电话里的小女人低声下气地认错,换作别的时候,岳程肯定会捧腹大笑,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所以,陆劲一挂上电话,他立刻就问:

“她怎么会在那里?”

“她觉得容丽很可疑,所以本来晚上是想约简东平一起再去找她谈一次的,想从她那儿再套些什么,但是发现她不在,于是他们就用钥匙开了进去。”

“她觉得容丽很可疑,所以本来晚上是想约简东平一起再去找她谈一次的,想从她那儿再套些什么,但是发现她不在,于是他们就用钥匙开了进去。”

“他们哪来的钥匙?”

“她今天见容丽的时候,故意把自己的车钥匙跟容丽的车钥匙换了一下,车钥匙不都差不多吗?她本来想借着换错钥匙的事再见容丽的,谁知容丽不在,这时候,她发现容丽的车钥匙上好像有一把是房门钥匙。他们就这么开门进去了。”

“她胆子可真大。你刚刚好像说她在翻容丽的抽屉?”岳程很想知道元元有什么发现。

“是啊,她什么干不出来?”陆劲眼皮也不抬地说,“她说找到几张收银条和发票,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没告诉我是什么,但她好像很兴奋……幸亏她不是一个人。”陆劲好像被刚才的电话吓得不轻,直喘粗气。

“这个……真的打起来,容丽不见得是元元的对手。”岳程说。他眼前浮现出元元矫健匀称的身材和她双手握在摩托车车把上的帅模样。“我的车速很快,如果害怕就抱住我的腰。”这是今天下午,元元开车送他去医院取报告时对他说的话,他当时很想反驳,我就算抱你的腰,也不是因为害怕!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风驰电掣的车速的确让他胆战心惊,当时他很想提醒她,元元,没人追我们,能不能慢点?我还没女朋友呢,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冤枉了?最后,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太冤枉,他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总之,他相信以元元的体能,她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一个只会打打针,喂喂药的中老年妇女。但陆劲听了他的话,马上就板了脸。

“元元虽然年轻,但她社会经验少。再说,容丽是个聪明人,如果她想对元元下手的话,绝对不会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这倒也是。”岳程表示同意,“她还是太嫩。”

“所以有简东平在,我放心多了。”

“这个简东平真的那么厉害吗?你好像很欣赏他。”

“当年我是输在他手里的。我很喜欢他这样的对手。”陆劲朝窗外望去。

车厢里一阵沉默。

“也就是说,容丽不在家。”片刻之后,岳程道。

“是的。”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容丽?”岳程盯着陆劲的脸问道,“你怀疑当年那个孩子在超市中指认的那对夫妻中的女人今晚遇见了钟平?并且她就是容丽?”

“我不知道钟平今晚遇到了谁。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容丽。”陆劲好像还没完全从刚刚跟元元的不期而遇中安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歹徒承认自己杀了小孩钟明辉,而她是几个嫌疑人中唯一的女性。我觉得今天钟平所说的事可以被视为谋杀那个孩子的动机。你说呢?”

“我也这么觉得。”岳程道。

“我今天问过舒云亮,容丽自从1997年跟赵天文结婚后就一直住在现在的地方,换句话说,她一直住在钟平的附近,这样,他们在超市或者在居住地附近碰到,彼此不认识,但好像见过,有点脸熟,这是很正常的。”

“这的确很正常。可是,刚刚钟平说,他是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听那口气,好像是多年不见,后来一下子认出来了。”岳程又回忆了一遍钟平的那句话,“没想到,原来你是……啊!”,怎么听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他今晚遇到的谁,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容丽。这只是一种直觉。我在想,假如容丽就是当年谋杀孩子的真凶,假如她刚刚就在钟平的旁边正好听见他说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岳程禁不住顺着陆劲的思路猜了下去。

“好吧,假设她当年像那个孩子说的,曾经潜入钟平家翻找东西,那她一定会很留意钟平的一举一动,不是说监视吧,至少碰到后会不自觉地注意他,假如她今晚凑巧听到她说的话,她应该知道他是在跟警察说话,我想她会想办法不让钟平说下去的……”岳程心里一紧,无缘无故的,那句话又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没想到,原来你是……啊!”他们以前难道认识?假如容丽就是歹徒……对了!岳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陆劲,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你过去曾经认识某个人,但是若干年后,你再遇到这个人时,你却完全不认识他了?你碰到过这样的事吗?”

陆劲瞥了他一眼。

“如果那个人长得没什么特征,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你又恰好没怎么太留意他的长相……这完全有可能。举个例子。”陆劲靠在后车座上,“我到S市后,有一次一个男人在马路叫住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后来他解释了一下,我才想起来,原来他是以前我在广州时的同事,他也是广告设计师,可在广州时,他刚刚出道,打扮得很朴素,但我那次见到他,他却完全变了样,头发染成了红色,还戴了耳环,所以我根本就认不出来了。再打个比方,我以前看到过容丽的照片,但是她到监狱护理我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没认出她。所以,就看你跟这个人熟不熟了,如果交往不多的话,一个改头换面后的旧相识可能真的会让你觉得是个陌生人。”

看来有必要查一下那个人了。当时没有留意,现在看来这太失策了。

“还有多久能到长平路?”岳程听到陆劲在问司机。

“大概5分钟。”司机回答。

“开到长平路的大卖场门口,请快点。”岳程心急地催促道。

晚上9点,大卖场仍旧灯火通明。

一走进卖场大门,岳程就拨通了钟平的手机。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电话那头传来婉转动听的歌声。此时,这首耳熟能详的江南民歌在钟平的手机里响起,不仅没让岳程获得半点精神上的愉悦,反而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感到好像有个魔鬼在耳边低声吟唱。

没人接电话。歌一直在唱。

当他耐着性子听到最后一句歌词时,站在他身边的陆劲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没人接吗?”

他摇了摇头。

立刻拨通了钟平家的固定电话。

“喂,是老钟吗?”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对不起,我不是钟平,我是C区警署的刑警岳程,请问你是钟平的什么人?”岳程以公事公办的冷漠口吻问道。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警察?”她嘀咕了一句。

“是的,请问你是钟平的什么人?”

“我,我是,是他老婆。”那个女人哆哆嗦嗦地说,继而又怯生生地问,“老钟,老钟他出什么事了?”

“他在家吗?”这是明知故问,但稳妥起见,他还是得问一声。

“他……还没回来。”

“我正在找他,能告诉我,他晚上去哪儿去了吗?”岳程问道,他看见陆劲又拿出了他那张万试万灵的警察证走向了门口的保安。

“他去超市给女儿买点东西。”

“在哪家超市知道吗?”

“就在长平路的A大卖场。”女人的声音越发不安,“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他去买什么?几点走的?”岳程看见陆劲好像跟保安聊了起来。

“他是去给女儿买学英文用的软件,今天女儿从学校打电话来说,急着要,他是八点多走的,女儿抄了个名字给他。”

“这是在大卖场里面卖的吗?”

“不是,好像是大卖场下面的店铺,那里有一家电脑商店,我也不太懂,女儿抄了一个软件的名称让他去买的……警察同志,老钟到底怎么了?他在哪儿?”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好像快哭出来了,岳程连忙说:

“你先别急。我们找到他后再跟你联系。如果他等会儿回来了,你让他给一个姓岳的警察打个电话。”

“老钟他……”

“如果他回来,一定要让他给我打电话!”岳程进一步提醒道,他看见陆劲向他走了回来。

“好,好吧。”女人唯唯诺诺地说。

岳程仿佛看见她在电话那头,哆哆嗦嗦地点着头,他挂了电话。

“怎么样?”陆劲问他。

“他没回去,他老婆说他就是来这个卖场买东西的,他买的是学英文的软件,店铺在卖场外面。”岳程在身边寻找有没有这样的电脑店,他没找到,转头问道,“你刚刚在跟保安说什么?”

“他告诉我保安部在二楼,刚刚已经跟上面联系过了,现在我们可以去看一下今晚的监视录像,也许会有发现。”陆劲把那张假证件塞进了口袋。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没收你这混蛋的护身符!岳程心里暗下决心。

“那我们得快点。”岳程三步并作两步向自动扶梯奔去,可正当他想走上扶梯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刚刚跟他们分手不久的舒云亮正顺着旁边的自动扶梯自上而下。

舒云亮也看见他了,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接着,岳程立刻注意到,舒云亮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中年女人,从外表看,属于端庄娴雅型,此刻她正低头检查塑料袋里的物品,舒云亮替她拿着拎包,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刚刚从卖场买完东西后出来的夫妻。

怎么这么巧?舒云亮怎么会在这里?那女人是容丽吗?说实在的,如果光看歹徒信里的那些照片,还真是不敢认。

岳程有点犹豫了,他不知道是该立即奔向二楼的保安室,还是该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他回了下头,想跟陆劲说说自己的想法,却蓦然发现陆劲不在他身后。他朝后望去,看见陆劲站在下面的自动扶梯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正悠闲地等着着舒云亮和容丽渐渐靠近。

他很想跟过去听听他们会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现在钟平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回头看了陆劲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住好奇心,奔上了二楼的保安监视室。

“你是公安局的?在找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一个保安干事模样的人一看见他就问。

“对,我是C区警署……”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就急匆匆打断了他: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我们正想派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呢!”

岳程被拉到监视录像前,保安干事往屏幕上一指,展现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个色彩缤纷的儿童天地,绿色栏杆里面彩色小球、五颜六色的塑胶小房子、巨大的气球,但是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人要我看什么?岳程禁不住回过头去,疑惑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那人反应倒还真很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这儿!”保安指了指屏幕上的中间,岳程定睛一瞧,保安所指的地方是一红一白两个巨大的气球的中间,他刚才没注意,现在发现那里好像有个蓝色的影子,仔细一看,蓝影所在的地方是跟长凳,有个人坐在那里,蓝影似乎是这个人的衣服。

岳程的心一阵颤抖。保安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一开始我们没注意到他,后来发现这个人坐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再说,儿童乐园早就关门了。正好你们来……”保安好像在为省却自己的烦恼而庆幸。

难道是……

“我去看看!那地方在哪儿?”岳程急急地问道。

“儿童乐园?就在一楼东面的那扇门旁边。”

岳程二话不说,转身就朝保安说的地方飞奔而去。

原来,一楼东面有很大一块区域是儿童乐园,岳程相信在白天这里一定很热闹,一定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嬉戏,所以在儿童乐园的周围才会安放那么多长凳,但眼下,晚上9点,这里已经没有了白天喧嚣,只有一片死寂。

他已经看见了那两个大气球。蓝影还在。

岳程再次拨通了钟平的电话。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这首婉转动听,让无数人喜欢的民歌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把电话放进口袋,侧耳倾听,忽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但非常清晰的电话铃声,从气球那个方向传来。

蓝影一动不动。他迅速朝那个方向走去。

电话铃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现在他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是的,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要来的终究要来。虽然紧赶慢赶,他们还是来晚了,一号歹徒似乎永远赶在他们前面……

一分钟后,他在那条长凳上发现了钟平的尸体。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收到一号歹徒的字条。

也许,时间太紧迫了,他想。

当晚10点15分,岳程和陆劲终于乘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死因是什么?”陆劲靠在车窗上问岳程,看上去他好像已经累垮了。

经过刚刚那番折腾后,岳程也觉得精疲力竭。

“法医说可能是氰化钾中毒。”他打了个哈欠。

“就是马上能要人命的那种?”

“对。”

“没有在录像里看到他跟谁在一起吗?”陆劲好像已经猜到会是什么答案了。

“他所在的地方旁边是两个大气球,从监视器里只能看到钟平。他很会挑地方。”岳程回头看了一眼陆劲道,“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舒云亮。那个女人是容丽吗?”

“对。你也看见了?什么感觉?”

“一个容易让人忘记和忽视的女人。”

“说得没错,不过她可是经常会有些惊人之举的。”陆劲道。

“你指什么?”

“我是说,她在牢里护理我的时候,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陆劲疲倦地笑了。

“她做过什么?我听元元说,她曾经真刀实枪地向你求过爱?难道她给你写情书了?”岳程嘲讽道。

陆劲有些不悦。

“真刀实枪?求爱?”他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声音有点尖锐。

“轻点!”岳程看到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上,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才说下去,“难道不是吗?”

“你以为她护理我的时候,房间里就她跟我两个人吗?旁边时时刻刻都有别人,她怎么干?要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这工作她还能干下去吗?是,她这个人是有点十三点,我承认,有时候她热情过头,有时候还像是在故意给我难堪,但她从来没有对我……什么真刀实枪!一派胡言!”陆劲压低声音申辩道。

“那出人意料的事,是指什么?”

“她喜欢跟我探讨她看过的电影电视,有时候还会模仿里面的人说话。她演的挺像的。”陆劲回眸盯着他,“但她从来没有演过什么爱情剧,她演的都是侦探剧。她看过的有些片子我没看过,她就说给我听,让我猜答案,有时候还会一一扮演其中的每个嫌疑人。”

玩侦探游戏,容丽的兴趣跟一号歹徒还真像。

“你说在屋子里还有别人的情况下,她在那里表演?”岳程觉得同样不可思议。

“嗯。”

“哈哈哈!”岳程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事先跟那个看守的狱警打过招呼了,人家也就当听故事。再说那时候,她整天陪着我,是挺无聊的。”

岳程虽然觉得容丽的举动很出格,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跟求爱相比,的确不是同一等量级的。

“那么,今天,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岳程忍住笑问。

“随便聊聊,我想知道舒云亮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为什么?”岳程马上警觉起来。

“是容丽叫他来的。他很需要一个护士,但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这个护士却在逛超市,所以他只好到超市来等她了。”陆劲笑起来,明显在嘲讽舒云亮的遭遇。

“那容丽怎么说?”

“舒云亮没跟我说话,这些都是容丽对我说的,她还给了我一块果仁巧克力。瞧!”陆劲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得意地在岳程面前晃了晃。

岳程一把夺过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你干什么!”陆劲很恼火。

“你不知道她是嫌疑人,你还敢吃她给的东西?!”

陆劲耸耸肩。

“你多虑了,她不会笨到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毒害我的。她跟舒云亮都明白,我现在日日夜夜跟你这个警察在一起。”

“她为什么会正好有巧克力可以给你?她知道你要来?我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很可疑。”岳程没好气地说,“你刚刚问我对她有什么印象,我只说了一半,我觉得从外表看,她非常和蔼可亲,是那种很容易获取别人信任的人。我告诉你,陆劲,越是这样的人,一旦成为罪犯就越危险,因为被害人对她毫无防备。”他回头深深看了陆劲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也属于这种类型。”

“谢谢你的称赞。”

“好,就算我在称赞你吧。”岳程宽容地说。

“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也许她正好自己买了巧克力,也许她是想气气舒云亮,想让舒云亮吃醋,你知道的,女人最喜欢干这种事了,”陆劲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一阵,又忽然煞住笑,低声命令道,“把巧克力还给我!”

陆劲的口气让岳程觉得好笑,心道,陆劲你也算男人!抢你的女人,你在那里装模作样扮圣人,抢你的巧克力,你倒恼羞成怒起来。

“快点还给我!”陆劲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真的要吃她给你的巧克力?”岳程轻蔑地看着陆劲道,“我看还是明天让我先拿去化验了再说吧。上面正好有她的指纹,可以拿来跟你那些信上的指纹作比对。”

最后那句号似乎说服了陆劲。

“好,外面那张包装纸就送给你了,我只要里面的。”陆劲道。

“陆劲,你几岁了?40岁的男人还吵着讨巧克力吃,你不嫌丢人?”岳程压低嗓音凑近陆劲说。

“糖分能帮我恢复体力,让脑子保持清醒。快点!”陆劲毫不脸红地又催促了一遍。

岳程盯着陆劲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巧克力扔还给了陆劲。

“给你!”

陆劲接过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剥开最外面的那层包装纸,刚想递给岳程,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啦?”岳程见他神色不对,低头一看,原来那张包装纸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即时贴,他凑过去,发现上面有人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救救我。”

“这是她写的吗?是什么意思?”岳程紧张地盯着陆劲。

陆劲出神地看着这三个字,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想让你救他?”

“我不知道。”陆劲脸色凝重。

“我看我们还是……”其实岳程是想说,现在他们应该立刻去一趟容丽家,问一问这张字条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见陆劲的一脸疲惫,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先打个电话给她吧。”陆劲道,接着他拨通了容丽的电话。

岳程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

“容丽,我是陆劲,你好吗?……那张条子……哦……我知道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不方便?家里一切都好吗……那就好……他还在?在上厕所?……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好,什么时候?……明天中午12点?……行,你真的没事?……他来了?好,我们明天见面再谈。谢谢你的巧克力。”陆劲说完挂了电话。

“她怎么说?”

“她承认字条是她写的,”陆劲看看他,“舒云亮在旁边,她不方便说话,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她约你见面?”

“明天中午在他们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陆劲的表情有些异样,过了会儿,他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有人去过她家了。”

岳程知道陆劲在担心元元,于是说:

“你打个电话给元元吧,也许……”

岳程的话说到一半,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手机号码。

岳程的话说到一半,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哪位?”

对方半天不吭声。

“喂,说话啊,是哪位?”岳程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对方有了回音。

“请问,你是公安局的岳程探长吗?”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是。”

“我是唐山县精神病院的副院长李亚安。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好,李院长。”

“你上次跟我说过,如果想起什么关于金小慧的事就跟你打电话。”

岳程心头一震。

“是的。你想起什么了吗?”他问道。

“今天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一个包裹。”李亚安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一个包裹?”岳程大感兴趣,他真想跳到电话里,立时三刻把那个包裹抢过来。

“是今天早晨寄到精神病院的,因为我去开会了,助手帮我收下了。”

“你打开看过吗?”

“没有,发现是她寄来的,我想还是由警方处理更为妥当。”李亚安好像喝了口水,“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早晨请到我市区的办公室来一趟吧。”

“李院长,我想今晚就看到那个包裹,不知是否方便。”岳程说完这句话,偷偷看了一眼陆劲,他没想到,陆劲已经靠在窗上睡着了。

“现在?”

“我知道时间有点晚。”

“我现在还在医院,即使不堵车,开回市区大约也要一个半小时。”

岳程没说话。

李亚安想了一想,道,“这样吧,你住在哪儿,如果你很急的话,我等会儿给你送去。”

岳程刚想报出自家的住址,忽然想到,李亚安也是嫌疑人之一。假如李亚安是一号歹徒的话,那他现在很有可能是在套取陆劲的居住地。虽然他跟陆劲对一号歹徒有种种猜想,但谁也不能确定,一号歹徒究竟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李院长,让你送到我家,那太不好意思了。我看还是这样吧,两个小时后,我在庆丰路大同路拐角处等,你看行吗?”

“那里,对我来说不顺路。不过不要紧,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晚到……”

“我会等的。”

“好,保持联络。”

“谢谢你,李院长。”

李亚安挂了电话。

岳程撞了一下陆劲,陆劲惊醒过来。

“猜出刚刚是谁打电话给我?”岳程道。

“李亚安。”陆劲厌烦地说。

“你原来没睡着。”

“像我这种人,只有死的那天才会彻底睡着。”陆劲冷冷地说,“他说有个包裹要给你?”

“金小慧寄给他的。”

“他从哪里出发?”

“精神病院。”

“怪不得要两个小时后,你才去接他。”陆劲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说,等你看到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变成……”陆劲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岳程的心咯噔一下,但他马上反驳

“不可能,歹徒怎么知道金小慧寄了个包裹给李亚安?就算知道,包裹是白天到的,他只要把包裹偷回来就行了,根本不用杀人。另外,他刚刚在大卖场干过一票,他怎么来得及去远在郊区的精神病院下手?是,也许他在9点以前干完钟平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精神病院,在路上设下埋伏,但是,坦白说,这么做成功率不高。我觉得……”他不想说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在大卖场谋杀钟平的人,未必是一号歹徒,因为没有字条。“哈哈哈,我来了,我来了……”歹徒似乎是个做完事喜欢炫耀的家伙。

陆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他问。

“你想赌什么?”

“我赌你今天晚上拿不到那个包裹。”

“你这乌鸦嘴!”岳程真想揍他。

“敢不敢赌?”

“人命关天,我不想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岳程觉得太阳穴的神经在跳个不停。

陆劲轻轻一笑。

“ok,那你去等,我在家睡觉。”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我家的。”岳程冷笑。

“你怕我偷你家东西?”

岳程注视着陆劲,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怕你会死。”

陆劲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吧,我陪你去等。”

“对了,你有没有给元元打过电话?”岳程忽然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

“还没有。”

“你为什么不打?”岳程问。

陆劲没说话,开始拨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电话通了。

“简东平,你们什么时候走的?……那就好,现场收拾得干净吗?……我相信你比元元仔细,当然……不,我不给她打了,这么晚了,她也累了。……你说什么?”陆劲的脸色忽然变了,接下去他说的话,连带着让岳程也不安起来,“她不舒服?……胃不舒服?呕吐?还有什么?……视线模糊?还有呢?……精神不好?那有没有上医院?……妈的!不可能怀孕!”陆劲吼了一句,把岳程吓了一跳,印象中,陆老师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爆粗口。

陆劲挂了电话。

“怎么样?”岳程关切地问。

“他们走出容丽家的时候,元元有点不舒服,还吐了,但后来好像又好了,他们没去医院。”陆劲在那里犹豫了半天,又开始拨电话,岳程知道,这回他是给元元打电话了。

但是,陆劲很快又按断了电话。

“她关机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