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008年3月8日

像往常一样,陆劲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监狱的大门。他看见不远处,岳程的车已经在等他了。他知道对方的意图,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虽然很多事他不想做,但要想活下去,他只能乖乖合作,别无选择。

不管怎么样,每个月有两天可以出门,对他来说已经够好的了。

他想了想,上个月的这两天他在做什么?第一天,他为警方找到了一个贩毒贩的秘密藏身之处,第二天,他从警方为他安排的小旅馆里醒来,出门转了转,他很想看场电影,但身边的钱不多,只好在商场的电视机柜台前驻足了好久,他想喝杯久违的咖啡,但咖啡馆进不了,只能在便利店里买了杯速溶咖啡,他那天走了好多路,在回监狱前,又到旧居对马路的花坛边坐了两个小时,吃了一个菜包。每次放风,他的最后一站总是那里。

虽然那地方早已经物是人非,但站在那里,他好像仍能听见她的声音,闻到她的气息。“如果我有机会出去,我会叫人打断你的四肢!挑断你的脚筋!戳瞎你的眼睛,再把你的肝脏挖出来炒菜吃!”被他用手铐铐在椅子上的她朝他咆哮。

“用京葱吧。”他回答。

“什么?”她没听懂。

“炒肝脏用京葱可以去腥。”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笑眯眯地说。

他凑近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干吗离我这么近?要杀就杀好了!啐!”她说完,朝他的脸吐了一口口水。

“你好脏啊!”他把自己的脸蹭到她脸上擦了擦,接着又“啵”亲了一下她的脸,轻声说,“我不会杀你的。”

她白了他一眼。

“我饿了。快去弄吃的!”她说。

他站起身问道: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你都给吗?”她斜睨了他一眼。

“你说。”

“我想吃你的致命器官!吃死你!”她瞪着他厉声道。

“你真的想吃?你敢吗?”

“你让吗?你让我就敢!”她回敬道。

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满足你。”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她面前开始解皮带。

她惊恐地看着他。

“你干吗?”

“你不是想吃吗?我给你我最致命的人体器官。”他朝她邪恶地一笑,“说话可不能不算数哦。”

她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他把皮带束好,重新蹲到她面前,用手指戳了下她的手臂。

“我跟你开玩笑的。”他笑着说。

她用还自由的那只手回身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要是敢把它塞进我嘴里,我保证它会被连根咬断!不信你试试!”她恶狠狠地说。

他搂住她格格笑起来。

“那好吧,我去买个牛鞭给你,我们试试看你的咬力,等着啊。”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他听到她在他身后尖叫:

“我不要!我要吃虾!”

那时候她才17岁,是一只被他囚禁的脾气暴躁的小鸟,喂食的时候只要他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她啄一口。

“喂,你在磨蹭什么?!”一个警察从车里走出来不耐烦地催促他。

他只不过想作几个深呼吸而已,每天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怎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你刚才在干吗?”上车之后,岳程问他。

他对这个警察的印象颇好,长得精神且说话也还算客气。

“没什么。”他道。

“知道你今天该做什么吗?”

“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这次行动,他的放风日延后了一天,这让他昨天一整天都浑身不舒服。

“你今天是嘉宾。”岳程说。

“什么嘉宾?”

“电台的嘉宾。凶手是一位热心听众,听到你的身份,他应该会通过听众热线打进来的。我们已经跟电台都说好了,他们会密切配合你。到时候,你再跟那个主持人沟通一下就行了。”

“你们查过钟明辉了吗?”他问道。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可能叫罗小兵的警察立刻呵斥道:

“喂,这是你该问的吗?你做好自己的事!”

看来钟明辉这个名字并没有给他们的侦破工作带来任何进展,要不然也不用在电台玩这种猫鼠游戏了。

“你们希望我跟他谈什么?”他问道。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树木和街道,心里生出一股柔情,他真想去抚摸那些绿油油的树叶。

岳程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他。

“这是他寄给电台的,里面说了个案子,他希望这个案子能被电台的‘疑案迷踪’节目采纳,你看一下。”

陆劲把信粗粗看了一遍,便把信又还了过去。

“什么感觉?”岳程问他。

“这不是他的案子,也不是他的信。”他冷漠地说,心里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莫名其妙地走进了一片地雷区。

“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案子,我的信。”他说。

“你的案子?你在说什么?”坐在他旁边的罗小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

岳程通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你说清楚点。”

“我说过我们是笔友,我们经常在信里讨论杀人的事。这是我写给他的信,案子也是我查资料找来的,发生在美国,给他写信的时候,只不过是改了发生地点。”

“你是什么时候给他写的信?”

“大概十多年以前。他抄袭了我给他的信,他这么写,可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他想找到我。”他望着窗外的风景,凉风从窗外吹进来,他觉得微微有点冷。

“他为什么要找到你?”岳程问道。

“不知道。”

“你老实点!”罗小兵又推了他一下。

他不说话。他知道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对待粗暴的人最好先不要跟他硬碰硬,自从两根肋骨被狱霸打断后,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再好好想想。”岳程说。

“等我今天跟他聊过之后再说吧。”他冷冷地说,觉得心里那团已经熄灭很久的火好像被又什么东西点着了,烧出一抹亮光来。

邱元元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祸不单行了。

其实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昨天。首先是,妹妹赵依依和未婚夫两人吃了海鲜大餐后,因食物中毒被送进了医院,直到凌晨三点两人才各自回家;其次,她的妈妈在陪亲家逛商场时,被人推了一把,从自动扶梯上摔了下来,结果左手臂摔成了粉碎性骨折,下巴、耳朵、四肢也都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观察;最后,她昨晚回家时,因开车超速被罚了款……所有这些都注定,她今天下午没法去主持她那档固定的探案节目了。

“你要请假?你疯啦?你昨天还说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赶过来。”小菲一边吃水果,一边回答她。

“天上下刀子也不如我妈生病重要,我爸上星期去香港了,要明天才能回来,我妹妹又身体不好,除了我去照顾我妈,还有谁?”邱元元想到要放弃下午跟凶手时空对话的机会,就觉得无比懊丧。

“好吧,知道了,我替你就是了,不过下周你要来我的‘心灵钥匙’做客。”小菲说。

“没问题。不过我的说话方式听众不一定能接受吧。”

“谁说的?大家都很喜欢你的风格。知道你最讨人喜欢的地方是什么吗?”小菲嘴里咬着水果,口齿不清地问道。

“什么?”

“你不说冠冕堂皇的套话。总是有话直说。”

“呵呵,可惜你不是我的上司。”邱元元笑道。

两人又在电话里聊了几分钟,她简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小菲说了一遍后,最后无比遗憾地挂上了电话。

她觉得上天对她真不公平,妈妈早不摔跤,晚不摔跤,偏偏在这时候摔。她上班这些日子以来,就属今天的节目最刺激,最激动人心了,跟连环杀人凶手“一号歹徒”进行时空对话,想想都觉得心潮澎湃,血液沸腾,本来还想好好跟凶手玩一把的,可惜现在只能在病房陪妈妈。不过还好,她随身带了MP4,塞上耳机就可以收听到广播。

她看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4点45分,离节目开始还有15分钟。

妈妈已经睡着了。

趁这机会,先来听段音乐吧。

她把广播调到音乐台,耳边传来一首久违的歌:

“真的有点累了没什么力气

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哽住呼吸

爱你的心我无处投递

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爱的委屈不必澄清

只要你将我抱紧

如果云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

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有一次她生病发烧,半夜醒来发现他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她身边,头靠床架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她听出耳机里正在播放的就是这首歌。

“你干吗老听这首歌?”她迷迷糊糊地问。

他没答话,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

她坐起来想为他取下耳机,就在这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自由的,他没有铐她!是不是该立刻逃走?一个念头像箭一样从她脑子里飞过,她真想立刻冲出这个笼子,立刻跑到马路上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但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门是上了锁的,钥匙被放在最高的那个柜子上面,必须搬张凳子到柜子前面她才能够着,但这样必然会惊醒他。所以,如果想逃跑,就必须彻底除掉他这个障碍才行。她回头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又看看她难得自由的双手,心想,这也许是攻击他的好时机,只要一想起她洗澡时,他强迫她开着门,她就想立刻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只要他在,她就别想跑,只要他活着,她就是他的囚徒。她恨他。

她想,她可以趁他睡着的时候,用床头柜上的那把剪刀刺破他的喉咙,还可以徒手戳瞎他的眼睛,眼睛本来就是人体中很脆弱的部分,当然对男人来说,最大的弱点不是眼睛,但是她不打算去碰他的那个地方,就算杀他,也不想被他占便宜。No!而且,实在很难说,瞎子和太监,哪个会让他更难受一些。总之,她准备杀了他,虽然她还在发烧,身子软绵绵的,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剪刀,心情紧张得无以复加,这是她16年来,生平第一次攻击别人,而且她明白,她并不是仅仅只想刺伤他,她是想要他死,她恨他,没错,她恨他!

“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地熬……”

凄婉的歌声隐约从耳机里传出来。

她举起了剪刀,但是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他两个小时前对她说的话。

“别老想着跟我作对,先吃点粥再说。吃完了再想。”他劝道。

她没力气跟他说话,不理他。

“不止你恨我,其实我也恨你。”他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恨我?莫名其妙!”她骂道。

“因为你,我成了一个不称职的杀人犯。”

她回头轻蔑地瞄了他一眼。

“所以说,有的人注定一辈子就是个失败者!你以为杀人就能证明你的价值吗?错了,只能证明你是个大懦夫!你没能力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成功,所以只好杀人泄愤!懦夫!笨蛋!蠢货!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你做什么都做不好!哼!”

他望着她,过了会儿说:“好,我会给你机会让你证明你做得比我好。”

“哼!”

“我会给你机会杀了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向我证明你的有勇气。”他的口气变得冷冰冰的。

“你要说话算话。”

“如果你把粥吃了,我就给你机会。”他说。

机会!他说机会!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剪刀。难道他是故意把这东西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的?他真的给我机会杀了他?他闭着眼睛在听音乐,这样挥刀向他袭击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就会被掩盖,难道他是真的对她不设防?

她握着那把剪刀,注视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忽然想多看看他这张脸,他的脸没什么明显的特征,他没有那种可以被大肆渲染的漂亮五官,锋利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他一样也没有。以前,她总觉得对他的外貌难以描绘,现在他经常凑得很近跟她说话,看久了,她发现他的长相也并非毫无特色,他的眼睛虽然不够明亮,但却很深,像口井,是能叫人跌下去爬不起来的那种井,他的皮肤很好,很少出油,嘴唇的棱角很分明,头发干净,发型也潇洒,他在很好的理发店理发,身材匀称,双臂很结实,穿衣服并不很时髦,但看着舒服,非常妥贴。

他曾经把他脱下来的衬衣丢在她头上戏弄她:“记住我的气味!傻瓜!”他说。

她看看他的脸,又看看手里的剪刀。

“我会给你机会,你喜欢杀就杀吧。”她喝完粥后,他说。

那天,她握着那把剪刀,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绝对狠得下心来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为他取下耳机的时候,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他把整个脸埋在她的衣服里,好久好久一句话都没说。她知道他的手并不干净,沾了很多别人的血,但是那一刻,她却沉醉在他的怀抱里不能自拔,她觉得那是她生命中最热情最温暖也最有男子气的拥抱,蓦然之间,她说服了自己,没有动手,并非因为她缺乏勇气,而是因为她长大了,她终究是个女人,尽管只有16岁。

她觉得身子软绵绵的,还在发烧,那时候,她耳边就传来这首歌。

“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这首歌不能再听了。再听就要哭了。

她又看了一次手表,快五点了,她赶紧把调频转到“疑案迷踪”的波段。

好戏开锣了,还是看戏吧。

一段广告音乐结束后,电台里传来小菲活泼清脆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小菲,又到了每周六下午的这个时间,我在动力FM345.7兆赫向大家问好,今天的《疑案迷踪》由我来主持,大家熟悉的秋河,今天因为家里有事,所以临时让我来代替她,说起来,我跟听众朋友们也是老相识了,在很多期的特别节目中,秋河都曾经请我来这里做客,相信朋友们对我并不陌生,好了,希望我们今天能一起度过这紧张刺激又愉快的一小时。”

小菲说完这段话,照例放了一段节奏欢快的开场音乐,邱元元想到的却是小菲在播音室里手忙脚乱按纽的模样,被总编室的郑小优又要去说她“不专业”了。

音乐结束,小菲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么今天我们的节目呢,还会过去一样,让大家参与破一个有趣的小案子,希望大家听完案情后,就我们提出的问题,能够踊跃发言,我们的听众热线还是67899,再说一遍,我们的听众热线,还是67899,这次的奖品非常丰厚哦,那么到底是什么呢?这里我先卖个关子,等会儿再说。”

又响起一段音乐。

“按照惯例,我们的每期节目都会请来两位嘉宾,但今天比较特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今天我们只请了一位嘉宾。他是一位犯罪行为研究者,哇,听上去很厉害吧?没错,他真的很厉害,陆劲,陆先生!请跟听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小菲热情洋溢地说。

陆劲?!这两个字让她的心狂跳了一阵,但马上她就告诉自己,一定是同名同姓。

“大家好。”电台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是他……

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幻觉!幻觉!他应该早就死了!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死了!他死了!可是怎么会?那么像?……

先听下去再说。她按住胸口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陆先生,你的工作听上去很有意思,能告诉我们你主要从事哪些具体工作吗?”小菲问道。

“我研究的是犯罪行为,”仍然是那似曾相识的男声在说话,“比如,他们为什么犯罪,怎么做的?他在作案的时候在想什么。做完之后会怎么样,大致就是这些。”有条不紊,也很随意,是她熟悉的语调,是她熟悉的声音,她耳边仿佛又传来他的喃喃细语,“元元,即使我死了,你也会一辈子记住我的”,说话时,他的嘴唇摩擦着她的后颈……她觉得呼吸困难,心都快跳出来了,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为什么那么像?

“你的工作真有意思。陆先生,听说你还曾经写过两本关于犯罪行为方面的书,我手里现在有一本你的新作《谋杀心理探究》,看内容介绍,好像是一本很专业的书,能给我们讲讲这本书吗?你怎么会想到写这本书?那些案例都是真实案件吗?”

“是的。那些案件都是真实的。”那个男人说,“研究犯罪行为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开始作这方面的研究了,在我,很年轻的时候……一直想有个机会把自己在这方面的一些发现和感悟整理成文,所以,如果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我想应该说写书是对我多年工作的一个总结。”

写书?不可能,这不像他。虽然她看过他写的信,写得的确很动人,但写那种专业书不是他的特长,他没那耐心。他的特长是画画,他曾经是她的美术老师!所以,那个人应该不是他……但是为什么声音又这么像?

又响起一段音乐,她知道按照惯例,下面就该出案子了,不知道这次他们会怎么安排这个重头戏。

果然,音乐一结束,耳边又传来小菲活泼的声音。

“当当当!又是我,小菲,在动力FM345.7兆赫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踪》,那么接下去该干什么了,听众们应该早就猜到了,对,现在该是进入我们这期节目正题的时候了。今天我们的案例非常特殊,它是由一位热心听众提供的,这位手机尾号是3749的热心听众,感谢你来信向我们提供这个有趣的案例,希望你现在就在收音机旁,能够收听到我们的节目,也希望你能及时打电话进来跟此次的嘉宾进行互动。那么,在我说今天的故事之前,老规矩,还是要先告诉大家本次节目的奖品是什么,这次的奖品是丽芙雅居价值100元的美容抵扣券和马克西饼屋价值30元的的蛋糕券,奖品很丰厚哦,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积极参与,我们的听众热线是67899,再说一遍,我们的听众热线是67899。”

广播里响起一阵神秘莫测的音乐。

“好,今天的故事正式开始。这个案子发生在10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本市A区警官李正那天晚上刚刚准备休息,就接到考古学家林华博士的电话。林博士是他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林博士在电话里告诉他,前几天,他和他的工作队刚刚发掘出几件西汉的文物,这几天,他一直在山里的研究室进行专门研究,可今天下午他外出了一趟回来后却发现那几件文物都不翼而飞了。西汉文物价值连城,李正一听就知道此案事关重大,所以他决定亲自去现场走一趟,他告诉林博士,他将会尽快赶到。但林博士的研究室在深山里,那个地方地形复杂,林博士又说不清具体地点,两人在电话里商量了一番后,林博士决定让他的助手开车来接李正。

李正在住所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林博士的助手才到,接着,他们又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在夜里12点半赶到林博士的研究室。李正跟着博士的助手走进研究室的大门,助手告诉李正,自从文物不见后,博士心情很坏,血压又升高了,所以这个时间,恐怕他已经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去休息了。李正一看,研究室二楼某个房间的灯亮着。助手让李正在楼下稍等片刻,他去请博士下来。没想到,几分钟后,李正就在楼下听到了助手的惊叫声,他上楼一看,原来林博士上吊自杀了,他的身体悬在半空中,脚下还有一把被踢翻的椅子。”

“李正和林博士的助手都对这件事感到很震惊。助手判断,博士有可能是因为文物失窃,承受不住压力才寻短见的。李正摸了摸博士的体温,博士的身体还很暖和,说明是刚刚死去不久。为了检查博士有没有留下遗书,李正检查了博士的衣服口袋,他没发现遗书,却发现了一块已经融化的巧克力。李正又检查了屋子里的物品,发现物品摆放整齐,没有翻动的痕迹,只有床上略显零乱,一条电热毯丢在折好的被子旁边。

李正指着林博士的秘书说,是你杀了博士,是你假造了博士的上吊自杀现场。——好,故事发生到这里,我想请各位听众猜一下,李正是怎么知道答案的呢?我是小菲,在动力FM345.7兆赫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踪》,我们的听众热线是67899,请大家踊跃来电。现在先进一段广告。”

邱元元发现今天节目的总体结构有了一些变动,原本在节目中,一个案子会被分为几段播出,在每一段中,主持人会设置一些与案情有关的问题让听众回答,但这次却一次性就把整个故事都播完了,看来这应该是警方的要求。

其实这个案子很简单,只要看过《名侦探柯南》的人,多半都能猜出答案。但是现在,她对那个凶手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她只想知道,那个说话的男人是谁?应该不可能是他,以他犯下的罪,他必死无疑,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跟他叫同样的名字?说话的声音那么像?就连语调和说话方式也一模一样?……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双手抓着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不可能,他肯定已经死了……

“元元,元元,元元……”一个连串的呼唤声从前方传来,声音越来越响。

是妈妈!

她连忙摘下耳机,走到病床前。

“妈,你醒了?”她问道。

“你在干什么?我叫了你好多遍。”妈妈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没什么。”她看见妈妈用右手臂艰难地撑起了半个身子,连忙扶住她,问道,“妈,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是啊,快扶我一把。”

她很感激妈妈把她从刚才的极度焦虑中拉了回来,等她帮助妈妈上完厕所,重新将其在床上安顿好,打开电视,再喂妈妈吃了点干点,待她再拿起她的耳机时已经是15分钟以后了,她已经比刚才冷静了许多。理智告诉她,一个像陆劲那样杀了8个人的杀人犯,被捕之后是不可能存活的。所以,那个男人可能只是凑巧跟他同名,又凑巧说话的声音跟他相像而已,她相信那绝对不是他。

节目已经进行了一半,她听到他在主持人小菲说话。

“你觉得这个案子中的林博士是被那个助手谋杀的吗?”小菲假装天真地问道。

“是的。”他答道。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但这声音还是让她听得心惊肉跳。

“那你认为他是怎么干的呢?”小菲问道。

“这个助手在离开前就杀死了博士,他用电热毯将博士的身体裹住,保持温度,这样就能造成博士刚刚死的假象。其实博士应该在三小时之前就死了。他这么做是想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口吻淡漠,意兴阑珊,好像在说,这案子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声音真的很像,而且跟他一样,说到句尾时,声音渐渐变轻,好像他的思路已经从这个话题轻轻跳开了。

“但是理由呢?李正又没亲眼看见助手杀人,他凭什么认为就是那个助手杀的人?会不会有其他人闯进来干的?”小菲问道。

“博士口袋里有一块融化的巧克力,这就是证据。助手杀死博士后,用电热毯裹住尸体时,没有注意到博士口袋里的巧克力,现在是冬天,巧克力放在口袋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融化的,但如果外面被电热毯包裹,情况就不同了。”

“那么这个助手是怎么做的呢?”

“他先把博士勒死,用电热毯裹住,然后开车去接李正,两人花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研究室后,他单独上楼去叫博士,趁这个机会,他伪造了博士上吊自杀的现场。”他声音平淡地说。

“嗯,我觉得陆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好,我们现在来听听听众的来电。喂,这位是钟先生吗?喂,你好,请回答,请回答……”小菲对着话筒呼唤着,过了一会儿,广播里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为什么不是秋河?”男人不太客气地问道,声音很低沉,听不出年龄。

小菲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她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你好,我是小菲,秋河今天家里有事,我临时来替她,认识你很高兴。首先感谢你为我们提供这个有趣的案件,我想请问,刚刚陆先生的回答你都听到了吗?”小菲不温不火地回答。

钟先生?难道就是那个“一号歹徒”?

“呵呵呵。”电台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钟先生?”小菲催促道。

“听到了。你好,陆先生。”

“你好,钟先生。”

两人像老朋友那样打招呼,接着电台里沉默了一秒钟。

小菲没有说话。

“我猜得没错吧?”那个跟他同名的人问。

“错了。”

“错了?”姓陆的吃了一惊,随后笑了,像对老朋友那样,“好吧,请钟先生解释一下,我错在哪里?”

“博士是被谋杀的,但凶手不是那个助手,而是博士的妻子。”

“你的资料不全,我们不知道他还有个妻子。”

“对,对,对,我承认,我把她遗漏了。”一号歹徒说。

“好吧,说说她是怎么谋杀那个博士的?”

“谋杀方法?你不是都说了吗?电热毯,巧克力,伪造自杀现场。呵呵,粗心啊,真粗心,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弱点,即使凶手也不例外。她的问题就是太-粗-心。”

“动机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谋杀她老公?”姓陆的冷冷地问。

“他比她大15岁,她早就想离婚了,但一旦离婚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需要钱”

“那么她是故意把文物藏起来,让她老公血压升高的喽?这样她勒死他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嗯,她是这么说的。”一号歹徒道。

姓陆的停顿了一下,问道,“钟先生,她是下一个吗?”

邱元元觉得地底下吹来一股冷风,她打了个激灵。

这声调实在,实在,实在是太像了。

“谁知道呢?呵呵呵,听说陆先生研究犯罪行为很有心得,什么时候一起喝咖啡吧,你不是很爱喝咖啡吃起司蛋糕吗?我请。”

“好。怎么联络你呢?”

“我会写信的,看来他们是能够找到你的。再见。”一号歹徒骤然挂断了电话,大概他意识到,他再说下去,自己就有可能被抓住了。

小菲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好,我是小菲,在动力FM345.7兆赫为大家主持今天的《疑案迷踪》,刚才呢,我们的一位热心听众已经跟我们本期的嘉宾陆先生进行了一次直接对话,非常有意思,他还要请陆先生去喝咖啡,呵呵,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好了,这是后话,我们现在先来听一段音乐,轻松一下……”

咖啡,起司蛋糕。

没错,那是他的最爱。

“你为什么喜欢吃起司蛋糕?不觉得腻吗?”她曾经问他。

“你为什么不爱吃?女孩子不都爱吃吗?”他一边给她画像,一边问。

“我不喜欢甜得发腻的东西。”

“我跟你恰好相反,我就喜欢甜的发腻的东西。因为再甜的东西对我来说也不算甜。”他笑着把画像转过来给她看,画中的她正手撑着下巴,坐在咖啡馆的座位里朝窗外看。那张画和其它那些画一起后来都被她锁进了一个铁箱子,她已经很多年没去看了。

但她记得,他喜欢喝咖啡。

到底是不是他?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四十分,

她真想立刻飞车赶到电台,好好看看到底是谁盗窃了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语调!他的兴趣爱好!到底是谁?

但是她明白,她现在走不开,妈妈需要她。

她决定等节目结束后,打个电话过去。

陆劲和岳程一走出广播电台的录音室,岳程的电话就响了。

“喂,怎么样?……唐上县?五里桥?……有没有目击者?没人看到他吗?……嗯,嗯,嗯……好的,你们再到电话亭周围查问一下,说不定有人看见。我们这里已经结束了,对,等他的消息……好,一会儿再联系。”岳程接完电话,面无表情地把翻盖手机咔哒一盒,塞进口袋。

“没抓到他?”陆劲问道。

“他比我们想象的动作快。晚了一步,他走了。”

“他是在唐山县五里桥打的电话?”

岳程犹豫了一下才冷漠地说:

“对,他很会选地方,那地方很偏僻。电话亭正好还被一棵树挡住了,天又黑了,所以没人看到他。”

陆劲笑了笑。

“他曾经告诉我,他有个女朋友因为被他抛弃后来被送进了唐山县精神病院。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岳程专注地看着他,手不知不觉已经伸进了口袋。他掏出了手机。

“喂,去查一下唐山县五里桥附近有没有一家精神病院。”下完命令后,他收起电话,看着陆劲。“你还知道他什么?”

“你说谁?”陆劲问。

“少给我装糊涂。当然是那个一号歹徒。”

“钟明辉你们查到了吗?”陆劲不想作无头苍蝇,他想知道跟他通了那么多年信的钟明辉是不是仅仅只是个名字。

岳程没立即回答。

“他那个女朋友被送进精神病院是什么时候?哪一年发生的事?”他问。

“大概是99年。”陆劲说完,又问了一遍,“到底有没有钟明辉这个人?”

“有。不过他很多年前就死了,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岁。”岳程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提供了一条假消息。

陆劲没有看他,两人一起穿过走廊向外走去。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陆劲感到特别意外,他早就猜到,跟他聊了很多年谋杀话题的笔友有可能用的是假名。但是,如果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三岁的话,那倒是令他想到了这个人曾经跟他说起过的一件事,他本来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他说的事,大部分都是真的,真的……

“那个孩子家里还有谁?”他问。

“他的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现在已经上大学了,经调查没什么问题。对了,他以前给你的信还在吗?”

“我都烧了。”陆劲道。那些信不在他手里,事隔多年,不知道她是否还保留着,也许早就烧了。

他们正一路向前走,背后忽然传来小菲的声音。

“嗨!陆先生!陆先生!等一等!”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一起转过身来,看见小菲急匆匆追出来。

“什么事?”岳程问道。

“陆先生,接个电话。”

“我的?”陆劲感到很奇怪,他回头看看岳程,后者已经皱起了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小菲大概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笑了起来。

“别紧张,是我们的另一个主持人秋河,她听说你是研究犯罪行为的,想跟你认识。接吧。”小菲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陆劲。

陆劲看岳程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接了电话。

“喂。”他道。

“喂。我是邱元元。”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觉得头顶上方好像有颗炸弹爆炸了。轰……那声巨响让他有三秒钟失去了听力和视觉,只是拿着电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喂,你在……听吗?我是邱元元。”她在说话。

他没工夫回答,只顾听她的声音。

“我是邱元元。”她又说了一遍。

这回听清楚了。是她。

“我是陆劲。”他终于开了口。

“你,你是……”

“我是陆劲。”

“你真的是……”

对方的声音在发抖,他仿佛看见她仰头看着他,一脸惊慌和疑惑。她的头发还像过去一样柔软吗?她的皮肤还像过去一样光滑吗?他真想把手伸进电话,将她一把楸出来,楸到他身边,让他好好看看她。

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是的,只我没看过一本侦探小说,喜欢听人给我讲故事,还喜欢用手铐铐着我的小鸟。对,就是这样,研究这种事的人大部分都有点变态吧,没办法,如果你不身临其境,就无法体会罪犯的心情。”他轻松地说,甚至还笑了笑,为了不让身边的人起疑,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才使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他觉得自己已经最大限度地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希望她能听明白他是谁,能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和他的心情。

现在轮到她沉默了。

“你好吗?”过了一会儿,她问。

“很好。”

“你真的是……”

“是的。”

岳程拉了拉他的袖子。

“秋河小姐。”他用公事公办的平稳语调说,“我得走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他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你在那儿等着我!我马上到!你等着我!”

她挂了电话。

“她想见你?”岳程满怀狐疑地看着陆劲。

“是。”陆劲的声音像木板一块。

“她认识你?”

“不。”

“她要见你?”

“是。”

“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

岳程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自打完那通电话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他神情木然,眼神飘忽不定,问他的每句话都只回答一个字。虽然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比原先更为冷静了,但岳程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显示出超出限度的冷静,那就说明这个人一点都不冷静,只是在用冷静武装自己而已,所以他得出的结论是,现在陆劲非常激动。

可是为什么?只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主持想见见他而已。

难道是因为在监狱呆得太久了,连听见女人的声音都会不能自持?

“哼!得了吧。见什么见!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人物吗?”旁边的罗小兵嘲讽道。

“我没这么说。”陆劲顶了一句。

“少他妈的装蒜!”罗小兵推了他一把。

陆劲没理会罗小兵的粗暴,他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出了两步。

看出罗小兵还准备过去跟陆劲说上两句狠话,岳程连忙叫住了他。

“小兵,你跟总部联系一下,看看精神病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道。

罗小兵领会了他的意图,看了一眼陆劲,悻悻地走了。

岳程明白罗小兵为什么会对陆劲如此厌恶,其实他跟这个才上班不到两年的小下属一样,也从心底里痛恨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犯,恨不得立即将其正法,但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为了让他开口,这个人现在必须活着,而他们还必须学会跟他和平共处。所以他觉得,不断挑战陆劲的耐心和承受力并不明智,尤其是在他有部分自由的时候。这倒不是因为他现在是他们的帮手,而是因为,不管外表有多谦和,陆劲毕竟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惯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再开杀戒。

岳程曾经详细阅读过陆劲的案卷,他知道除了谋杀了那8个人以外,这个外表斯文,说话彬彬有礼的原美术教师在监狱里还制造过三起血案,只不过都没死人而已。

陆劲被关进监狱后不久,就因为跟其他犯人不和小伤不断,有一次他被发现躺在公用厕所的马桶边,遍体鳞伤,后经诊断,他断了两根肋骨,左手的两根手指粉碎性骨折,肛门处有严重的撕裂伤,大腿上也有好几处划伤。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这在监狱里并不新鲜,监狱方面本打算根据他的口供整肃监狱内部纪律,给行凶者一定程度的惩罚,但他却自始至终一口咬定那些伤是自己摔跤所致,由于他的坚持,最后这件事只能草草了事。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在他养伤期间,没人再骚扰过他,监狱中也没再发生相似的暴力事件,但事实并非如此。

半年后,一个犯人在吃饭时,被人用一根铁钉插入了后脊椎,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第二个犯人是在穿过走廊的时候,被人割断了脚筋,第三个在上厕所的时候,被一块磨得极薄的木片割掉了耳朵。三件血案发生在同一个星期。在完成最后那件割耳案后,陆劲主动向狱方自首,承认自己是行凶者,并称行凶动机是因为半年前受的那次重伤。他请求警方尽快将其击毙,以儆效尤,他的请求很快得到批准,但就在他被押赴刑场的前一天,他的命运再次发生扭转。警方当时有个非常棘手的大案,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陆劲手里握有该凶手的重要线索,所以他的死刑再次被搁置。但当时他一心求死,不仅拒绝跟警方合作,还两度企图自尽,之后又以绝食抗争,最后警方不得不对他进行24小时全方位监控,并请资深心理医生跟他谈心,在无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一个月后,他才终于松口,表示愿意跟警方合作。

岳程明白,尽管陆劲是个囚犯,尽管他外表看上去脾气甚好,尽管他断了两根肋骨,手指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但只要他愿意,他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而且毫不犹豫。岳程不希望罗小兵成为这个人潜在的攻击目标。这不是没可能的。陆劲是个记仇的人,经验丰富,智商很高,他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擅长等待和攻其不备,同时又对人生不抱希望,像他这样的人要比那些明刀明枪,满脸横肉的杀人犯危险得多。

这个人就像颗隐藏在花丛中的炸弹,定时器在他自己手里,谁也不知道他定的是什么时间,在爆炸以前灵敏的人也许能隐约听到定时器发出的滴答声,而其他的人也许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陆劲不应该被小看。绝对不应该。

“她为什么要见你?”罗小兵走开后,岳程耐心地问陆劲。

“不清楚。”陆劲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隔了一会儿,他忽然用颇为轻松的语调问他:“你们是不是得罪过她?”

“得罪?”岳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有吗?”

“没有。”岳程道。他认为给美女点烟应该不算冒犯。其实他觉得,就算他把她逼到墙角,那也不能算冒犯,那应该叫做针锋相对。

“她态度很不好。”

“怎么不好?”

“她命令我留下来等她,说如果我不等她,以后警方就休想跟她的节目合作。她刚刚最后朝我喊的声音,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那声尖叫他是听见了,但他没想到秋河是在说这些。

“她以为她是谁?”岳程轻轻一笑,本想说,我们跟电台合作又不是跟她,但转念一想,又把这句话忍住了。他问道,“这么说,你想留下来等她?”

“这由你说了算。”陆劲很文雅地说。

“说实话,我觉得她找你不会有什么正经事,顶多是出于好奇,她大概从来没看到过干你这行的。好吧,那就敷衍一下她吧,暂时不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岳程说,随后问,“她从哪儿赶过来?”

“应该不会很远。”

“敷衍她几句就行了,我们不能跟她谈很久。”岳程故意在“我”后面加了个“们”字,他相信陆劲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两层意思,第一,他不可能让他们单独谈话,第二他们还有正经事要做。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

“我明白。”

“五分钟吧,就跟她聊五分钟吧。”

你们又不认识,能有什么好谈的,五分钟应该足够了,岳程想。

岳程坐在广播大楼的休息室里喝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邱元元正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来。她今天穿着件黑色长毛衣,下面搭条黑裤子和一双方黑色头皮鞋,外面随随便便套了件黄色的长风衣,手里抓着个黄色皮拎包,一头褐色微卷的长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肩上。

邱元元奔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么是你?!犯罪学家呢?”她很不高兴地问。

“你找他干吗?”他平静地问道。

“他去哪儿了?”她没回答他的问题,不耐烦地问道。

“上厕所。”

“他什么时候去的?”她问道,但似乎马上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得体,所以刚问完,她就急急地说,“算了,我等等吧。”

她转身朝厕所的方向望去,看她那急不可待的样子,他真担心她会直接扑到男厕所里去找陆劲。至于吗?一个仅仅在电台里说了几句话的犯罪学家至于让她那么激动吗?他真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陆劲不过是个冒牌货,他一本书都没写过,他之所以能这么说,那全是警方的计策,他的真正身份是一个杀人犯,但看她那一脸紧张和虔诚,他忍住了。

“你到底找他什么事?”他很好奇,笑着问。

“我就想见见他,不行吗?”她心烦意乱地答了一句,忽然眼珠朝他这边瞟了一眼,低声问,“他真的是犯罪学家吗?”

他一惊。什么意思?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从他的三言两语里已经听出了他的底细?不可能吧。

“你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我每次问你问题,你都不回答我,总是要先反问我?跟你们警察说话真累!算了!就当我没问好了。”她立刻就放弃了。

“这句话应该我说。”他嘟哝了一句,心里仍然觉得很疑惑,本想再多问她几句,可他刚想开口就发现她站在那里,眼神已经变了。

他回头一看,陆劲和罗小兵正朝这边走来。

他发现她的神情犹如遭受雷击,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劲,整个人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眼神发直,不知所措,好像快昏过去了,这让他想到了那些跟在明星身后疯狂喊叫哭泣的追星族,他差点笑出来,心想,真没想到她是个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他来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他的头发……”她好像在大喘气。

“没想到他那么老吧,他们都叫他白头翁。”他瞥了她一眼,再回头看看陆劲;陆劲今天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式棉衣,里面那件白底格子衬衫已经明显泛黄,裤子和黑布鞋也都是旧的。本来他一直觉得陆劲的外形极其普通,至少不是那种容易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的长相,但此刻,站在这个女追星族的角度看陆劲,他蓦然发现,陆劲其实是个非常有魅力的39岁的清俊男人,就连他的满头白发和那身旧衣服,也似乎散发着淡淡的书香气。这一发现让他心里非常很不舒服。

她默默注视着陆劲向自己走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看过女人,还是因为她太有吸引力,一向不轻易表露感情的陆劲,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没能来得及隐藏住眼睛里的狂喜,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身子还晃了一下,好像没站稳。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陆劲,陆先生。这位是秋河小姐。”看他们那相互交回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介绍似乎是多余的。

陆劲站在离她有段距离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从头发一直看到脚。岳程担心他会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如果这样,他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你好,秋河小姐。”他说,声音有点不像他。

她的语速比他快得多。

“叫我元元吧,我叫邱元元。”她说,注视着他,目光同样肆无忌惮,从他的头发一直看到棉衣里的衬衫。

“元元。”陆劲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她手上,低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好像在心里回味了一遍这个问题,接着,她向他伸出手来。

“认识你很高兴。”

他握住了她的手,接着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元元,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高兴了。”他朝她笑了笑。

她没有笑,但也没有露出任何嫌恶的意思。

岳程相信,就算陆劲想亲一下她的脸,她也不会拒绝的。

有那么一刹那,岳程很想挥拳过去将这个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打到在地,他想告诉这个人,你不过是暂时保留小命的死囚,国家现在用得着你,并不等于永远用得着你,你的前面没有未来,只有死路一条。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邱小姐,我们跟这位陆先生一会儿还有事,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快点!”他对她刚才没有对那个亲昵举动及时作出反应感到失望,口气不免生硬了起来,决定把五分钟限时降为一分钟。

“我明白。”她仰头看着陆劲道,“我想问的是,我想问的是……”

她莫名其妙地停了很久,才说下去

“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她问陆劲。

“喝咖啡?”罗小兵尖刻地反问一句,爆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那么能让我拍张照吗?我从来没亲眼见过真正的……真正的,犯罪学家……”她恳求道,已经拿出了手机。

“你以为……”罗小兵刚想说下去,就被陆劲温柔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元元,我不喜欢拍照。”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再说你留一个陌生人的照片有什么意义?”

“我想看。”她说。

他盯了她一会儿。

“去拍些更值得看的东西吧。犯罪学家从来不拍照。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得走了。”他冷漠地说,并朝岳程看了一眼,仿佛在等他接自己的话茬。

这个人真奇怪,刚刚似乎还想朝她扑过去,现在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岳程不明白是什么让陆劲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不过他们能尽早结束这场对话,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时间差不多了。”岳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对她说,“对不起,邱小姐,我们有公事在身。今天就告辞了。”

她没在意两人的话,兀自举起手机对准了陆劲,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陆劲突然冲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别玩了!”他高声呵斥道。

她像是被吓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其实岳程比她更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劲会对初次见面的女主播如此粗暴?不喜欢拍照难道是他的某种怪僻吗?

陆劲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罗小兵吼了一声,跟了上去。

“对不起,他今天心情不好。”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顺水推舟。

她没说话,皱着眉头,表情异常复杂地捡起手机,把它塞进了口袋。

直到上车以后,岳程仍不明白,秋河到底为什么要见陆劲,难道真的是想请他喝咖啡?

“喝咖啡?那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在车上,罗小兵讪笑道。

“大概她们那个节目需要认识干这行的人吧。”岳程一边说,一边别过头去,陆劲坐在他身边,此刻正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发呆。

“我们现在去哪儿?”罗小兵问道。

“去五里桥的精神病院,你不是刚刚说,那里的确有家精神病院吗?”岳程答道。

“那么他呢?”开着车的罗小兵朝陆劲瞄了一眼。

岳程早想好了。

“陆劲。”他道。

陆劲别过头来。

“跟我们一道去精神病院。”

“今晚我睡在哪里?”陆劲忽然问。

“因为案情重大,上面决定暂时取消你的外出自由,你今晚得回监狱。”岳程不知道现在就向陆劲公布这个坏消息是否太早,他有点担心,陆劲是否会因此不肯合作,但没想到陆劲轻轻一笑道:

“我也希望这样。”

罗小兵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充满嘲讽的大笑。

“还是呆在牢里好,你要搞清楚,陆劲,你本来就该呆在那里!”他道。

陆劲假装没听见罗小兵的话,把脸又转向窗外。

岳程想问一些关于“一号歹徒”的事。

“关于那个自称是种明辉的人,你还知道些什么?他在跟你通信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一些他的个人情况?比如年龄、性别和在哪儿上的学等等。”

“没说。”陆劲道。

“那你们是怎么通上信的?”

“我在杂志里登了征集笔友的广告,他给我写了信。”

“哪本杂志?”

“《朋友》。这本杂志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时候没有网络,学生中很流行交笔友。我最初有三个笔友,后来渐渐就只剩下他了。”

“你们一开始是怎么聊起来的?总该谈谈彼此的情况吧。”

“我们一开始就说定,彼此不问对方的情况,所以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不是叫钟明辉,也不知道他几岁了,他对我来说是一个谜。”陆劲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像在说,抱歉,我帮不了你,还是让我回监狱吧。

“我记得你说他曾经给你打过一个电话,那从声音上,你应该能判断出一些东西,”

“我不知道。忘了。”

“性别呢?是男是女总听得出来吧。”

“是男的。”陆劲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岳程已经看出现在陆劲无心回答他的问题,他好像有些心烦意乱。为什么?他为什么心烦?是因为那个手机被摔的女主播吗?

“能不能先送我回监狱。”陆劲提出了要求。

“为什么?”

“我本来就该在那儿。”他道。

“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你现在该在哪儿由我说了算。”岳程道。

就在这时,罗小兵忽然急促地叫了一声:

“头儿!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岳程一惊,透过后视镜,他果然看见车后面跟着一辆灰色凯越。

“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有一阵了。怎么办?”罗小兵问。

“开到岔路去,看他什么反应。”岳程说着,从车座后面掏出望远镜朝后看,他本想记下对方的车牌号好让总部立刻去查车主,但司机的脑袋一出现在他的镜头里,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回事?开车跟踪他们的竟然是姓邱的女主播!她疯了吗?

此时,罗小兵已经将车开到了一条偏僻的岔道上。

“停车!”岳程命令道。

“啊?”罗小兵似乎没听懂。

“停车!停车!是那个女人!”岳程不耐烦地说,同时他瞄了一眼旁边的陆劲,此人现在把头靠在车座上,像个老僧似的在闭目养神,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跟罗小兵的对话,但岳程可以肯定他全听见了,而且还非常在意,只不过,现在他妈的在装蒜罢了!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在岔道上停了下来,后面的凯越车紧跟过来停在一段距离之外。

岳程推开车门,径直向凯越车走去。

“下车!”走到她车门前,他粗暴地命令道。

看得出来,她有些心虚,也许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疯狂行径。

她下了车,眼神朝他那辆车的车后座望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陆劲的背影。

“邱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大声问道。

“我在开车!在一条可以自由通行的道路上开车!这犯法吗?”她毫不示弱地顶撞他。

“妨碍公务也是犯法!我怀疑你在跟踪我们,事实上你就是在跟踪我们,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语气强硬地问。

“我……”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接着她的口气软了下来,“我想跟他说几句话,行吗?”怪了,她好像知道陆劲的自由归他管,她在求他。

“邱小姐,我想我应该跟你明说,”他决定把陆劲的底细和盘托出,他不想再看到她犯傻,“陆劲,今天的这个所谓的犯罪学家,其实是一名死囚,他没写过一本书,这些都是根据案情需要编的,我们之所以让他在电台里这么说,是为了迷惑罪犯。”

她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她只是问:

“我能见他吗?就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她焦虑地看着他。

该死的!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他杀过很多人。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他强调。

“我知道。我想见他,让我见见他吧,就算,就算我在发神经好了,求你了,求求你了。”她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像个小女人似的哀声恳求道,明亮的黑色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像用把软刀子顶住了他的下巴,他闻到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

“好吧。”他避开她的眼光道,“只能给你1分钟。”

他转身走回去,拉开了陆劲这边的车门。

“那个女人想见你,你跟她去说几句吧。”他对陆劲说。

“能不能叫她走?我跟她好像……没什么好说的。”陆劲坐着不动,脸上的神情游移不定。

“你以为我没说吗?快点!跟她说几句,就把她打发走!”岳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回头又看看邱元元,她正朝这边望着。

陆劲闭上了眼睛,他显然不准备下车。

妈的!

就像在给一对闹别扭的情侣穿针引线。岳程真恨自己现在做的事,但他又无可奈何。

“他不想见你,你回去吧。”他走到邱元元面前,冷漠地说。

“是吗?”她有点吃惊,皱起眉头看着他,忽然眉毛向上一挑,大步流星地朝他们那辆车走去,等岳程想去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哗”地一下打开了车门。

“出来!”她命令道。

陆劲终于慢腾腾走出了车外。他们面对面站在离车三米远的地方,彼此没说一句话。

岳程就像看一出白戏那样在旁边看着他们,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邱元元,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他正在记忆里搜索,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名字,忽然惊骇地看见她伸出一只手,想去碰陆劲的脸,但却在半空中被他抓住了。

陆劲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娘,你长得很好,非常好,不要在好好的东西上撒毒药,明白吗?你不需要。”

她看着他,神情倔强,眼神中却充满了痛苦。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声音颤抖地说,

“我的确什么都知道。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她瞪着他,发怒一般说。

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渐渐放松了。

“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想转身离开。

她跳起来窜到他面前,头发迎风飘起。

“谁要跟你说话?谁要听你说话?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说话的吗?”她对他怒目而视,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奋力摇撼着,好像要杀了他,但转眼之间,她就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将脸搁在他的脸下面,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陆劲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抱紧了她的腰,谁都看得出来,那简直不是拥抱,而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言辞无法形容岳程心里的感受,他快厥倒了,不知道现在这两人上演的是哪个戏码,这女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她难道不知道旁边还有人在吗?而且她明知道她搂住的这个男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很想用什么方法把这两个被胶水黏住的人强行分开,但又觉得这么做不厚道,他不想好成为棒打鸳鸯中的那根“棒”,他母亲是个喜欢帮人牵线搭桥的工会干部,从小就教育他,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亲。所以,他一时间呆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陆劲跟她紧紧帖在一起,一只手还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们会不会当着他的面生出一个孩子来?

就在这时,罗小兵拿着根警棍从背后窜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朝陆劲腰上狠狠打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陆劲顿时松开臂膀,弯下了身子,他低着头,半蹲在地上,口水从嘴边滴落下来。

这对被胶水黏住的两人终于被拆开了。做的好!小兵!岳程赞道。

“妈的!够了!他是个罪犯!”罗小兵上前用力踢了一脚尚蹲在地上的陆劲,怒吼道,“快给我起来!回车上去!”

“不要踢他!不要这样!不要!”她尖叫了起来,眼眶湿润了。她跟他之间现在隔了一个罗小兵,她已经无法再靠近他了。

岳程知道陆劲有旧伤,刚刚那两下够他受的,但他不准备去搀扶他。如果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就不应该犯下这么重的罪!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没资格碰她,没资格!

陆劲缓缓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罗小兵一眼。

“看什么!快点!”罗小兵又吼了一句。

陆劲把目光对准她,口齿清晰地说:

“元元,有些东西,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他刚说完,罗小兵的警棍又捅了过去,正好捅在他的肚子上,陆劲呻吟了一声,再度弯下了身子。

“还啰嗦!你别忘了你他妈的是个杀人犯!是个杀了8个人的杀人犯,你不配活着!不配跟女人说话!连吃饭你都不配!快给我进去!”罗小兵高声骂道,拉开车门,将陆劲一把推了进去。

邱元元捂住嘴,失声痛哭。

岳程他很庆幸这场该死的闹剧终于结束了。他没有走过去安慰她,他现在已经想起她是谁了,没错,她的名字曾经出现在陆劲的卷宗里,她就是那个曾经被他囚禁了两年零八个月的女中学生。陆劲变卖了自己所有的收藏供养她,为她染头发,为她做炸虾,为她购买漂亮的衣服打扮她,她生病的时候,他整夜守着她,最重要的是,他虽然为她做了一切,却不曾玷污过她,她被解救的时候,仍然是处女,按照她的陈述,他们连吻都没接过,他也从来没碰过她身体的敏感部位。“他对别人是可怕的凶手,对我,则是君子。但是我仍然恨他,我喜欢自由。”这是警方盘问她时,她作的总结,但是,她真的恨他吗?

岳程觉得从刚才的情形看,她更像是他失散多年的情人,知道此生不大可能再有机会跟他紧紧相拥,所以才不惜一切也要跟他会一会,“谁要跟你说话?谁要听你说话?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说话的吗、”的确,她不是来跟他说话的,她不惜飞车追过来,是来跟他亲热的!他注意到她抱住他的时候,鼻翼微微扇动,妈的,她在闻他!哪怕是能闻一闻他身上的气味也是一种享受,更别说紧贴他的身体了。他觉得她当时的神情就像只贪婪的母狼,在品一块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羊腿。她应该也知道这么做不妥,也知道他们没有未来,但还是这么做了。恨他吗?嗬,得了吧,骗谁哪!他想到这儿有点失望又有点恼火,于是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启动的时候,他看见她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上车之后,继续由罗小兵开车,岳程则坐在陆劲身边,他不希望罗小兵跟陆劲靠得太近,因为有刚才的事,岳程生怕有什么意外,他还给陆劲上了手铐。

“小兵,回监狱。”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车门旁边的陆劲,命令道。自从上车之后,陆劲就一直缩着身子倒在车座上。

“头儿,已经跟精神病院的院长联系过了,他们在等我们。如果现在回监狱,时间太长了。”罗小兵道,透过后视镜,他瞥了一眼陆劲,冷笑了一声道,“我们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院长等着我们吧。再说我也饿了。”

岳程心里真想骂一声,臭小子!你不要太轻敌了!但回头看了一眼陆劲那副挨打之后缩在座位上的熊样,他又不禁认为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双手被铐住,又刚刚挨过打的陆劲,应该没那么快恢复过来,即便是能恢复过来,他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跟罗小兵是两个训练有素的警察,而且他们从头到尾都对他很防备,他休想趁他们不备搞什么突然袭击。这样一想,原先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太平了下来。

“你觉得怎么样?”车行一个小时后,岳程问陆劲。

“没事。”

“没事最好。我必须提醒你,陆劲,”他决定把话说说清楚,“你是个死囚,没有将来,即使有,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懂吗?”

“我懂。”陆劲低声道,他仍然一副熊样,捧着肚子缩在车门边。

“行,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刚才的事。”岳程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人家风华正茂,你这样等于是在耽误人家。”

陆劲直起了腰,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是谁,陆劲。”岳程又道。

“她曾经是我的小鸟。”

“现在不是了。”岳程纠正道。

“的确不是了,她长大了,她真美,不是吗?身材也好棒。”陆劲充满回味地笑了起来,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岳程又产生了想揍这个人一顿的冲动,但他忍住了,脑海里浮现出邱元元窜出去跳到陆劲跟前搂住他脖子的情景,他不得不承认,她当时的模样,的确美得惊人,让处于旁观者的他看得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变成当时的陆劲。可惜啊……

这时候,他听到罗小兵说话了。

“美什么美啊!哼!还美呢!”

“小兵,各花入各眼。”

“头儿,反正我觉得,能看上他那种人的女人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陆劲冷冰冰地注视着罗小兵的后脑勺,没说话。

岳程忍住训斥罗小兵的冲动,问道:

“还有多远?”

“应该不远了。”

“这地方的确是很偏僻。他是怎么跟你说这个被抛弃的女朋友的?”岳程回头问陆劲,他希望这个人能尽快忘记罗小兵的出言不逊。

陆劲耽搁了两秒钟才回答:

“他没说什么,只是说那个女人对他很好,甘心情愿为他做一切事,但他早就对她厌倦了,听说这女人怀孕后,他把她打了一顿,一直打到她流产送医院,后来这女人就疯了。”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说起这个女人的?”

“有一次,他谈起了自己的性格,他说他向来没有同情心,他这辈子没同情过任何人,他举了这个例子也许是想说明自己的性格有缺陷,他说他小时候很软弱,后来他杀过很多野猫野狗来锻炼自己的意志。”陆劲望着窗外,嘴边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妈的,意志!你们当自己是什么人!”罗小兵嘲笑道。

“我们不把自己当人,警官。”陆劲盯着罗小兵的后脑勺,冷冰冰地说。

看惯了陆劲那副文质彬彬的熊样,忽然看见他脱去斯文的外衣,露出冷酷的一面,岳程忍不住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半小时后,罗小兵将车开进了精神病院。这是一栋黑漆漆的五层楼建筑,每层楼都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他们把车停在空旷的院子里。一个身材矮胖表情呆滞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迎了出来。岳程跟罗小兵一起下了车。

“你们是公安局的吧,院长在办公室等你们,我是管后勤的,他让我来接你们你们。”那个女人哑着嗓子,没精打采地说,她的目光朝他们黑洞洞的车厢里瞄了一眼,好像在问,那人怎么在车里不出来?岳程懒得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多解释,他把罗小兵拉到了一边。

“你在车里等着。我跟院长聊两句就出来。小心这个人。”他朝陆劲的方向奴了奴嘴。

罗小兵看都不看陆劲,自信满满地给说:

“你放心吧,头儿,有我呢!你还真当他有三头六臂啊。”

“不要轻敌!”岳程呵斥道。

“明白明白。”

“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靠近他,懂吗?”

“知道了。”

“管好你的枪!”

“头儿,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罗小兵嚷起来。

我还真的不信你!岳程想说。

罗小兵的态度让他极度不安,但现在除了让这楞小子看住陆劲实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幸好他刚刚下车时又检查了一遍陆劲手腕上的手铐,铐得很牢,陆劲的手里也没别的东西,相信他没办法逃脱。

“陆劲,别让我操心,你要珍惜你现在得到的一切。”下车前,他对这个杀人犯说。他相信此人已经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警告,

陆劲朝他点头笑了笑说:“我明白。”

看上去还真像个好好先生,真顺从。可岳程仍旧感到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陆劲刚刚盯着罗小兵后脑勺时,那无意中被逮住的一抹凶光吧。总之,这个人就是让他没办法完全放心。

“给我盯住他!”岳程又叮嘱了一句,才很不放心地跟着那个中年女人走进了精神病院大楼,那个女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院长办公室在二楼,他等你们好久了,”女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地说。

中年女人把他引进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个头发花边,戴着宽边眼镜的老年男子。

“你好。我是公安局的。”岳程说。

邱元元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穿越了几年的时间迷雾,在街上猛然抓住了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的衣角。她真怕那个人转过身来告诉她,她认错了。

但是,她没认错,就是他,就是他!她以前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跟他重逢的场面,也曾想过,如果再见,她会怎么做,会跟他说什么

“混蛋!现在后悔了吧!这是你是罪有应得。活该!”她想她一定会说这句话,搞不好还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要告诉他,就是他,耗了她那么长时间,害得她为补习功课又浪费了一年;就是他,害得她老想去公园草地里躺躺,想象他死去时的惬意,就是他,害得她老把头发染成褐色!就是他,莫名其妙闯进了她的生活,把一切都改变了,有时候,她觉得连喝的水里也有他味道。

每次跟袁之杰亲密接触,她脑子想的全是他。她不想这样的,她恨他。她应该恨他。

但为什么,当真的再看见他时,她就把该说的话全忘了。他的白头发和消瘦了许多的身体,让她魂飞魄散,在那一刻,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作崩溃,她也终于明白,那么多年来,一直被她压在心底的那种感情不是恨,而是爱。

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和处境,他是失去自由的人,也许国家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但没有给他重生的机会,国家让他继续呼吸,并没有让他重新生活。他虽然活着,可跟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但是,只要他还有呼吸,她就想得到他。她的确不是去听他说话的,她就是去还自己一个心愿的,她是去吻他的。她不指望跟他更亲密了,只想吻他一次,这是她被他囚禁时,就一直有的一个心愿。她从没告诉过他,她非常喜欢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他凑得很近跟她说话时,她常常呆呆地注视着他的嘴,看到他的牙齿在灯光里一闪,就觉得很激动,她想用舌头碰碰他的牙齿,……可惜,那时候他就一直避免跟她过于亲近,后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就是去吻他的,但时间太紧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闻闻他那久违的男子气,他们就被强行隔开了,看见他被人打得弯下了腰,她心如刀绞,同时又后悔万分,她恨自己搅乱了他的平静,担心她转身离开后,他会遭受更严重的虐待,一想到他痛苦地蹲在地上,那个警察踢打他的情景,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

她当时真想用自己的车去撞那辆警车。

撞死他们!大家同归于尽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事后一想,自己幸好没这么做。同归于尽也该是他们两个人,四个人一起,人也未免太多了!

她开车绕着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乱转,一个小时后,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今天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最终没吻到他,而且她也明白,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愿了,但至少,她还是看到他了,抱过他了,也摸到他的皮肤了,这就够了,足够了。要知道,他本来应该是在坟墓里的人,还想怎么样?就当这是上帝恩赐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吧。已经够好的了!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好乱啊!开车在外面兜风快一个多小时了,也该回家了,她不想让家里人看出她不久前曾经发过一次疯,她决定把头发整理一下

咦?

当她把手伸进头发里时,心里徒地升起一个疑团,发卡呢?

因为她耳朵后面的小头发很多,所以她总是习惯在耳朵后面夹一个小发夹。两个小时前,它还在的。它到哪里去了?!

对了!她蓦然想起来,他摸过她的头发。

“元元,有些东西,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这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他难道说的就是这个发卡?他以前给她梳过头发,为她挑选过彩色的发卡,他知道她有在耳边别小发卡的习惯。

是他拿了那个发卡?!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心立刻剧烈地跳了起来。

“元元,有些东西,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他还记得什么?……

“滴滴,滴滴”电话铃忽然响了,她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接了电话。

“姐,你怎么还不回来?都快8点了,妈都问了你好几遍了。”是妹妹赵依依的声音。

“我马上回来,现在在路上。”

“你快点回来吧。家里来客人了。”赵依依说。

“谁啊。”她心不在焉地问道,现在她真不想跟妹妹叙家常,

“简东平,还记得吗?”

她一怔。她当然记得这个人,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当年陆劲被抓后,她曾经请他吃过一顿,后来就没联系了。

“当然记得。他怎么会来?”她冷冰冰地问。

“他是新的伴郎。”

“新的伴郎?那原来的伴郎呢?”

“原来的伴郎查出患了肾结石,治病去了。嗨,我也没办法,我其实一点都不希望他是伴郎,可我跟李震当初是他介绍的,他跟李震是好朋友,而且,李震身边除了原来的伴郎外,就他一个没结婚,所以想来想去只好让他当伴郎了。我其实根本不想看到他,自从他跟江璇分手后,我就再不想见他了,虽然江璇也不好,后来堕落得要命,但他也太无情了,作为男朋友,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她呢?江璇可是真心爱他的!更可气的是,他今天还带了他的女朋友来,好像完全已经不记得我是江璇的好朋友了,脸皮真厚!我讨厌他!你快点回来,我不想再跟他寒暄了!讨厌!”赵依依气冲冲地说。

精神病院的李院长是个说话简洁,办事颇有效率的人,这让岳程感到欣慰。他们只花了不到20分钟,就谈完了需要谈的所有问题。查完档案后,院长告诉岳程,1999年,这家精神病院只收治过一位40岁以下的女病人。她叫童雨,入院时刚满18岁,她父亲告诉院方,她是被人强奸才导致精神失常的。童雨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2001年8月出院,从此以后院方就再也没她的消息了。她的主治医生曾给她家里打过电话,想了解她的恢复情况,但没能联系上她父亲,后来才知道,刚出院不久她就搬了家。

院长对这位女病人有些印象,他记得她很喜欢笑,有事没事总在笑。每次看见院长,她都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新闻记者,拿着一个笔记本,跟在他屁股后面,连珠炮似的问他,“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院长,你对巴以战争怎么看?美国下任总统你觉得会是谁?你喜欢黛安娜王妃吗?这届奥运会你说中国人能拿几块金牌?”院长认为她曾经想成为一个新闻记者,至于她有没有堕过胎,不得而知,至少在入院后,没有发生类似的事,而在这之前有没有过,她的父亲也没提起。

“她出院时,病是不是已经好了?”岳程问。

“这种精神上的疾病要根治是不可能的,她出院时并没有明显的好转。”院长说。

“那为什么出院?”

“是她父亲要求让她出院的,他失业了,支付不起这里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们曾经劝过他,但费用也的确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们又不便为他免去费用,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就会麻烦不断。”院长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里有童雨的照片吗?”

院长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来的时候,我们征求了她父亲的意见,曾经给她拍过一些照片,准备作为档案留底的,但她出院后不久,我们发现她的照片不见了。”院长虽然满脸困惑,但似乎对探寻这件事的谜底也没多大兴趣,他解释道,“我们后来认为,可能是被办公室的后勤人员整理的时候弄丢了。”

“这里常会出现丢照片的事吗?”岳程问。

“当然不是,但如果不这么解释,又该怎么解释?”

院长向岳程提供了童雨入院时登记的家庭住址和其监护人的联系方式,还把主治大夫的电话告诉了他。岳程明白院长已经尽他所能,把知道的都说了,接下来他该去找那位给童雨打过电话的主治大夫聊一聊了。他不知道今天获得的信息对破案是否有帮助,也不知道这个女精神病人跟“一号歹徒”到底有没有关系,但他觉得试试也无妨,破案本来就是一个大海捞针的漫长过程。

离开的时候,他问院长。“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除了他父亲以外的人来看过她?”

院长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他起身离开办公室,几分钟后,从别的房间拿来几本会客登记簿。

“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查吧,凡是来过这里的人,都得作登记。”院长把三本黑色硬面簿推到他面前后,便自顾自出门倒水去了。

岳程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翻阅那两本登记簿。很快,当他翻到2001年3月的时候,一个名字跃入了他的眼帘,接着,4月,同一个名字再次进入他的视线。在2001年的3月9日和4月18日两个日期的后面,分别登记着同一个人的人名,笔迹相同,这名字岳程并不陌生——“陆劲”!

陆劲居然来看过童雨?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他跟这女病人是什么关系?如果他知道自己会被查出来,为什么还引他到这里来?陆劲到底在捣什么鬼?一连串的问题涌向他的大脑,他忽然想到陆劲就在楼下,对了,他跟罗小兵在一起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该叫陆劲上来,让这里的人好好认一认?他来不及思考,便匆匆向院长告辞,向楼下奔去。

车,还停在老地方。

四周鸦雀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岳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不喜欢太安静的氛围,总觉得有人的地方就该有声音,反之,就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车里仍然暗着灯,就跟他刚才离开时一样,陆劲的头还靠在车窗边,但是,前座空着,周围也没有人,罗小兵呢?他上哪儿去了?岳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慢靠近那辆车,手不知不觉地拔出了枪,

诺大的院子只有他们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院子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灯散发出微弱的灯光。他借着这半明半暗的灯光,向车内再度望去,接着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对!陆劲是白发!现在靠在车窗上的人是黑发,

妈的!罗小兵!

岳程觉得耳朵里仿佛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他的脑袋嗡地一声,手心立刻出汗了。他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但他已经明白,在他离开的那20分钟里,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搏斗,胜利者是刚刚还一副熊样的陆劲。现在他只希望罗小兵没事。他希望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下属至少还活着!

他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他举枪对着车窗,慢慢矮下身子,先向车底下望去,车下空无一人,接着,他慢慢挨近那辆车,猛地拉开车门。罗小兵的身子咕噜一下倒在他身上。岳程连忙握住罗小兵手腕,先试他的脉搏,还好,还有气息,再看他的脑袋,没有血,没有伤。看来只是暂时昏过去了,他松了口气,用力摇了摇罗小兵,罗小兵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罗小兵!罗小兵!”他叫道。

罗小兵摸摸后脑勺站起身,好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妈的,小兵!陆劲呢?!”他厉声吼道。

他的声音终于让罗小兵清醒了一些。

“头儿,你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哪儿去了?你怎么会在车里?”岳程望着罗小兵的一脸傻相,真想给他一下子,但他忽然想到一个异常严重的问题。

“小兵!快看你的枪还在吗?!”他提醒道。

被他这一问,罗小兵好像让鞭子抽了一下,身子跳了跳,连忙摸到腰间,接着脸色就变了,开始惊慌失措地在车里乱翻起来。

岳程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用问,枪丢了。

“罗小兵!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忍着怒气,问道。

罗小兵钻出车外,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

“他摇下车窗骂我,又说他小便在车里了,我想过去教训教训他,等我坐到他旁边时,他忽然用手指戳我的眼睛,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抢了我的枪,猛砸我的脑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等,他怎么戳你的眼睛,他的手铐呢?你没给他开过手铐吧?”

“他自己开的手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开的。”罗小兵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虽然不知道陆劲是怎么开的锁,但知道现在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了,丢警枪是严重的失职。而且把枪拿走的人,还是个连环杀人犯,谁知道他会拿枪干什么!

岳程真想把他这个不听他话的下属臭骂一顿,但他知道现在最紧急的不是骂人。他走到车前座,利索地打开了车里的警方对讲机。

“0287请求支援,0287请求支援,在唐山镇五里桥附近,有一名杀人犯逃逸,请派人立即封锁附近所有路段,排查路口所有可疑行人,现在报告一下逃犯姓名,陆劲,男,39岁,中等身材,白发,上身穿藏青色中式棉衣,下身为黑裤子,黑色布鞋,此人极度危险,身上有枪。另外,请派人至五里桥青年路28号关爱精神病院。此地需要彻底搜查,完毕。再重复一遍……”

跟总部通完话,罗小兵问:“头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现在已经乱了方寸。

“在这里等我们的人。”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总部:“请立刻帮我查一下,邱元元的家庭住址。邱少云的邱,元宵的元。对。现在就要。”

总部花了不到五秒钟就给了他回音。他记录完毕邱元元的家庭住址后,转身对呆立在一边的罗小兵说:“查查,他还拿走什么。”

罗小兵心慌意乱地摸摸身上,又到车上去翻了一遍,随后答道:

“钱,他拿走了钱。”

“警徽还在吗?”

“还在,他从钱包里拿走了500元,还有一些零钱。”

他身上肯定没钱。逃亡需要钱。岳程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罗小兵。

“你走后大概五分钟左右。”罗小兵越想越气,忍不住大骂道,“妈的,这混蛋!活得不耐烦了!要是让我抓住他……”

他的话被岳程暴怒的声音打断了。

“够了!罗小兵!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无论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要靠近他,,你都听到哪儿去了?!你以为被你揍两下,他就是条虫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惯犯!陆劲没把你搞个终身残疾就算是对你不错的了。他完全可以这么做的!”

“头儿!我刚才……”罗小兵又气又悔。

岳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口气稍缓道:

“好了,现在你立刻去通知这里的院长,让他把所有员工集中起来,把该关的门通通关上锁掉!”

“你说他可能会躲进精神病院?”

妈的,现在是给你上课的时候吗?

“给我快去!”岳程瞪了他一眼,厉声道。

罗小兵一路小跑奔进了精神病院。

岳程朝精神病院外面望去,心想这里地处偏僻,四周都是荒郊野岭,如果陆劲想逃跑的话,估计他跑不远,他希望地区派出所的援兵尽快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