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讨论

岛田建议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尽可能离大门近一点比较好。这样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应付。”

按照岛田的提议,五个人朝大厅走去。看到桂子疲劳不堪的样子,岛田也不忍心再让她去检查清村和林的尸体。

把地下迷宫馆罩在黑暗中的屋顶渐渐亮了起来。镶在铁格子上的一块块玻璃上的图案也慢慢显现出来。眼前迷宫馆的走廊显得格外的长。宇多山拖着沉重的步子搂着妻子的肩膀走进大厅。鲛岛和富美也随后跟了进来。他们正要缓步往大厅的桌子旁走,宇多山突然发现岛田没有进来。

他感到有些奇怪:“岛田君到哪去了?”他急忙跑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只见岛田站在走廊右侧那座名叫阿里亚多奈的铜像前,仔细地观察着铜像,并伸手去摸铜像伸出的一只手,好像压根没有听见宇多山的喊声。

“岛田君!你怎么了?”

岛田抓着铜像的右手,又伸手去摸铜像放在胸前的左手。这才回头对宇多山说:“噢,请原谅。”

“铜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不,我也说不清楚,总感到有些不对劲。”

宇多山这时想起来,岛田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座铜像。

角松富美进屋朝沙发上一坐,立刻又蜷缩着身子开始嘟嘟嚷嚷地念起她的经来。过了好一会儿,岛田、鲛岛、宇多山和桂子四人才离开铜像走进大厅。他们尽量避开角松坐的沙发,围坐到了桌子旁。宇多山和桂子并排在椅子上坐下来。可是,宇多山刚坐下来,立刻又起身从酒柜里拿来了威士忌和酒杯。

“各位!怎么样?要不要喝一点?”

岛田摇了摇手:“我不想喝。”

鲛岛和桂子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屋子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只有那个老女人念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宇多山回到桌子旁,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酒是上等的好酒,可是此时他一点也感觉不出酒的美味来。

宇多山听见岛田嘟嚷:“这是今天的一支。”

只见岛田手里拿着一个像是放图章的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支香烟,然后把盒子(看来是烟盒)的一头对准了香烟。接着只听“咔嚓”一声,盒子的一头冒出火来。

烟转眼之间就抽完了。岛田很舍不得似的在烟灰缸里揉灭了烟头,说:“我说,各位!天已经亮了。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解散。我感到目前我们必须就这样呆着,以便互相监督。”

“监督?”鲛岛不解地问岛田。

岛田说:“是的。因为,不能保证我们中间的哪个人会再杀另一个人。”

“犯人不是井野吗?”

“当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也不能完全断定井野就是凶手。尤其是现在,不单单是须崎一人被杀,而是先后四人被杀了。”

“你说的也是。可是,我们中的一个人杀了其他四个人,他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岛田的口气显得有些生硬:“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岛田手撑着下巴,鲛岛也不再说话,桂子在一旁低着头,富美还在念她的经,而宇多山则不停地喝酒。

过了一会儿,鲛岛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说:“我觉得无论如何,在有人帮我们打开门之前,我们不能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呆着。我看还是从头再把这事分析一下比较好。因为,我们目前能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情了。”

岛田听罢直起腰来:“我赞成。我总感到事件的真相即将明了,只是还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感觉好像隔着一层雾一样。”

宇多山也有类似的感觉。特别是林的打字机里的临死前的口信,还有舟丘小姐意识短暂恢复时的那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舟丘当时颤抖着把手伸向站在面前的岛田,她是否想告诉岛田什么呢?……

(她想说“我看见了袭击我的人”?)

宇多山脑子里充满各种疑惑。

(她想说“岛田是凶手”?)

不存在第二种可能。首先,舟丘的报警器响起来时,岛田和宇多山都在林的房间里。

(不过……)

正在这时,镀金的马蹄表突然响了起来。已是早晨6点了。

岛田双手放在桌子上说:“先从第一个事件开始考虑吧。被害人是须崎昌辅,杀人现场是客厅‘弥诺陶洛斯’。凶手先用什么东西把须崎打昏,然后用细带子把他勒死。再用挂在墙上的斧头把须崎的脖子几乎砍断,然后再把挂在墙上的牛头标本放在须崎的脖子上。杀人的时间大体在深夜至天亮前之间。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中间的任何人都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据。

“另外,须崎的房间‘塔洛斯’里的打字机里,留有题目叫‘弥诺陶洛斯的脑袋’的小说的开头部分,其中描写的杀人现场和实际的杀人现场几乎完全一致。关于尸体脖子处的牛头标本,小说里已经交代过是布置出来的现场,所以可以说是‘双重布置’。情况大体就是这样。接下来我们整理一下作案的经过吧。

“首先,我们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凶手等到大家都人睡之后,来到须崎的房间。他用一个巧妙的借口把须崎骗到客厅,也可能是事先和须崎约好了时间和地点。我们可以想像,要么是凶手在去须崎的房间时看了须崎的小说草稿,要么是须崎在客厅等他时,凶手乘机看了须崎的小说草稿。接着凶手趁须崎不注意,从身后用钝器击打了他的头部。

“但是,事情至此自然就出现了两个疑问。一个是,凶手为什么要把杀人现场布置成‘弥诺陶洛斯的脑袋’的样子;另一个是,凶手为什么要把须崎的脑袋砍成那个样子。”

岛田说话的口气既像是问其他人,也像是在问自己。他稍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昨天已经讨论了许久。特别是第二个疑问,关于砍头的理由,我已经谈了我个人的看法。按照我的主张还对每个人做了检查。可是结果像大家所看到的那样,一无所获。接受检查的八个人中,没有一个发现有问题。既没有人的手、胳膊、腿或脸受伤,也没有发现有人流鼻血。”

看样子岛田至今仍然认为自己提出的“砍头的逻辑”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凶手是为了掩盖自己不小心流在地毯上的血迹,而砍下了须崎的脑袋。但是,宇多山觉得这样一来,就必然会得出井野是凶手的结论。 “关于这一点,请允许我保留我个人的意见。”说着,岛田看了看其他三个人,“大家有没有意见?”

鲛岛说:“谈不上是意见。我也说不好。我感到第一个问题,即关于凶手为何把现场布置成须崎作品中的样子的问题,是否凶手纯粹出于个人的原因,即为了产生一种戏剧性效果才那么做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凶手为了给我们看才那么做的?”

“是的。现场给我的印象,总使我感到凶手似乎是在发狂的情况下才那么做的。”

“鲛岛先生!”这时宇多山插话说,“事实上,清村和林被杀的现场也和他们作品中所描写的情况大体一致。”

评论家眨了眨小小的眼睛问:“真的?!”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桂子突然求救似的看了看宇多山,小声嘟嚷着:“哎呀!我已经受不了啦。求求你们,别再谈死人的事了。我不想听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这一点连宇多山都感到吃惊。可是,虽说她原来是医生,可她毕竟是个女人。何况目前还有孕在身。她又是检查须崎血淋淋的尸体,又是眼看着舟丘悲渗地死去,但一直显得很沉着。现在看来,她内心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宇多山伸手轻轻揽住浑身发抖的桂子,说:“不要怕。大家都在这里,不会有问题的。你要不要坐到沙发上去?”

“噢,不!不要紧。”说着,桂子像刚回过神来似的对岛田说,“请原谅。岛田君,请你接着说吧。”

“噢,好吧。”岛田双手抚摩着桌子接着说,“刚才鲛岛先生的看法也有道理。推理小说迷们一听说‘布置杀人现场’,马上就会议论起它的合理性,而实际上这种行为的真正目的也许在他们所议论的合理性之外。鲛岛先生说的有道理。那种现场的布置完全出于个人的原因。

“关于‘布置现场’的问题,暂时先到这里。下边我们谈谈井野失踪的问题吧。”鲛岛接过话说,“关于这个问题,岛田君!其实从昨晚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昨天清村君不是坚持认为井野是凶手吗?说井野杀了须崎后因为恐惧而逃跑了,而且岛田君和宇多山君两人找遍了图书室和空房间等,结果哪里也没有井野的影子。当时听了清村的看法,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的,因此也就同意了继续进行写作比赛。可是,事后我越想越感到不对劲。我觉得如果井野是凶手的话,那他一定还藏在这座房子的什么地方。”

听到这里,宇多山忽然想起昨晚回房间的路上岛田的话,他问鲛岛:“您是不是也认为这座房子里有密室?”

听了宇多山的话,鲛岛睁大了眼睛问宇多山:“密室?这座房子里有密室吗?”

“啊,不。岛田君认为……”

岛田表情严肃地间鲛岛说:“鲛岛先生,您没听说这座房子里有密室吗?这座房子的设计者中村清司一向喜欢在设计上搞一些机关,何况这座房子的主人是宫垣叶太郎。综合这两方面的原因,我认为这座房子里很可能有密室一类的东西。”

“这个嘛……”鲛岛挠着头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便没有密室井野也有地方藏身。”

听了鲛岛的这番话,宇多山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的确有鲛岛说的这种可能性。凶手有可能不是藏在紧锁着的这座房子的外边,而是藏在这个地下迷宫里,藏在一个持有钥匙就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一个以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例如书房或宫垣先生的……”

鲛岛把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点着头说:“对!例如,凶手杀死须崎并砍他的脑袋时,难免身体会沾上血,那么他肯定要把血迹洗掉。我认为这时那个书房就是洗血迹最合适的地方。因为,书房里有浴室。”

岛田摸着下巴说:“您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说,有必要把那个房间的门打开。”那表情仿佛在责备自己的疏忽。

关于井野是不是凶手的问题,并没有得出结论,又转入了下一个问题。

“这第二个杀人事件是宇多山君偶然发现的。”岛田看了看宇多山说,“对吧?第二个被害者是清村淳一。杀人现场是清村住的房间‘特赛乌斯’的隔壁空房间‘梅蒂娅’。宇多山君,能否请你再把发现尸体的经过介绍一下?”

“可以。”

宇多山将从自己想找清村谈话起,到在“梅蒂娅”发现清村的尸体的整个经过,尽可能详细地介绍了一遍,然后说:“后来,听到我的喊声,岛田君跑了过来。于是我们两个人查看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接着宇多山又介绍了电灯开关上沾有尼古丁的毒针,以及清村口袋里的以舟丘的名义写给清村的信等情况,“现在已经无法证实那封信是否舟丘写的。”

大概是又回想起舟丘临死的情形吧,鲛岛一直用手按着自己的眼皮。这时,他放下手说:“也可能她的确和清村秘密交谈过写作比赛的事。”

可是岛田接过话说:“那封信很可能是伪造的。鲛岛先生不是也看了舟丘小姐房间的打字机里的‘笔记’吗?从她的‘笔记’看,当时她考虑的根本不是写作比赛的问题。”

“这么说,那封信就是凶手写的。”

岛田很自信地说:“我认为是的。当然,是在舟丘不是凶手的前提下。”

宇多山不禁问道:“舟丘是凶手?!她可是被害人之一啊。”

岛田微微笑了一下说:“这样的例子在班塔印的名著里太多了。”

“可是,现在她也死了……”

“也许她只不过是死了。而实际上她却是凶手。”

“舟丘小姐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作为‘最后的被害者’遭到袭击的闹剧。她在杀死清村和林之后,在自己房间里朝自己的头部敲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报警器。她想通过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来逃避杀人嫌疑。这是犯人常用的一个手法。可是,当她用某种办法敲打自己的头部时,由于敲得太重,最后导致了死亡。”

“对不起!”只见桂子有点发怵似的说,“岛田君,我认为您刚才分析得有些牵强。通常,一个人很难在自己头部的那个位置把自己打成致命伤。”

岛田像弹钢琴似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说:“夫人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如果是用刀砍或用枪打那就另当别论,可是自己击打自己的后脑勺把自己打昏过去那是很难的。现场也没有发现类似让某个东西自动倒下来砸向她脑袋的机关。如果她想制造被人袭击的假象的话,那她把房间的门从里边插死也显得很不可思议。

“请原谅。虽然我刚才说舟丘有可能是凶手,但现在看来显然已经排除了舟丘圆香是凶手的可能性。”岛田把手伸进针织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白纸来。在其他三个人的注视下,他把那张纸摊到了桌子上。原来是这座房子的平面图。

“接着刚才的话吧,再说说清村的被害。我认为首先要考虑的是凶手毒杀清村使用的方法。现在不清楚凶手是什么时候偷看了清村打字机里的小说稿。当然,无论凶手是井野或是其他什么人,因为他有每个房间的钥匙,所以可以伺机潜入清村的房间。于是凶手就按照清村的小说‘黑暗中的毒牙’描写的情景,在‘梅蒂娅’实施了杀人。不过,我感到从时间上看,这里边有一些间题。”

说到这里,岛田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其他人。

“先不说这个。总之,凶手从某个地方弄来了尼古丁浓缩液、玻璃胶和针,然后又布置了杀人现场。杀人现场是作品开头提到的‘梅蒂娅’。凶手之所以选择‘梅蒂娅’为杀人现场,除了考虑到和清村的作品中的描写相一致外,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得到解释,即凶手杀人需要一个空房间。”

宇多山在椅子上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轻轻“噢”了一声。看来,与四个小时前在清村被杀的现场相比,岛田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

岛田接着说:“首先是房间的结构。据我看,这座房子的所有客厅结构大体都一样。门都是向内往右开,电灯开关在进门的左侧墙上。所以,当来到客厅的清村发现房间没开灯时,自然用左手去摸电灯开关,结果正中凶手的圈套。

“不选在大厅、娱乐室或图书室,是因为即使深夜也随时可能有人来,不适合作为杀人现场。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娱乐室、图书室和客厅这三个房间的门是往左开的,电灯开关在进门右侧,而且离门口的距离稍远一些。因此,如果把这三个房间中的一个作为杀人现场,那么‘猎物’有可能在寻找电灯开关时,发现凶手事先设置的机关。”

听到这里,宇多山问岛田:“可是,岛田君,你刚才也提到了。凶手把清村喊到空房间‘梅蒂娅’后,仍然十分小心,所以……”

“你说得对,越小心越有可能出错。因此,凶手假借舟丘的名义把清村骗到了娱乐室。”说着,岛田抚平平面图,“请大家看看这张平面图。”

宇多山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拿出平面图,铺到桂子面前的桌子上。鲛岛也凑了过来。

“清村按照可能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上的地址,于凌晨1点来到娱乐室。可是等了一会儿后,发现舟丘并没有来。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按照清村的性格,他不会直接去舟丘的房间。空等了一场的清村应该很生气,于是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于是,就有了问题。请各位仔细看看主走廊上16条小走廊中通向‘特赛乌斯’和‘梅蒂娅’的小走廊有什么问题。”

宇多山仔细看了看平面图上岛田所指的地方。通向‘特赛乌斯’和‘梅蒂娅’的小走廊,从南数分别是第13和第10。

“噢!……”宇多山禁不住叫了起来。桂子和鲛岛也从中看出了问题。

岛田问大家:“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

的确是一模一样。通往两个房间的小走廊也好,拐弯的方式也好,两个房间完全一样。

“请回忆一下。宇多山君去清村君的房间时,并没有带你眼前那张平面图。清村去娱乐室时同样也没有带平面图。你们也知道娱乐室的位置很好找。从娱乐室回他自己房间的路线,从前天开始他走了许多遍,已经记在脑子里了,而且走廊的墙上还有石膏面具做记号。”

“啊……”宇多山又叫了一声。

(对!墙上有许多石膏面具。)

宇多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自己一个人去找清村,以及后来和岛田一起从“梅蒂娅”去林的房间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宇多山又想起在走廊里的石膏面具——张牙舞爪的狮子和独角兽……

昨天和岛田去“梅蒂娅”寻找井野时,拐弯处岔道上的面具的确是狮子。可是,后来面具变了。通往清村住的“特赛乌斯”的走廊上挂的是石膏狮子,而通往“梅蒂娅”的却是独角兽的兽头——两个走廊里的面具被调换了。

岛田解释说:"16条小走廊中,哪条走廊通往自己的房间呢?如果是第一条或第二条走廊,那还比较好记。可要一条一条地数下去,一直数到第13条走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一条一条地数走廊,肯定不如根据墙壁上表情不同的面具来判断哪条走廊通向自己的房间更容易。” 宇多山非常赞同岛田的看法。他本人也确实是根据墙上的面具判断自己房间的位置的。

岛田接着说:“也就是说,凶手趁清村去娱乐室时,把通往‘特赛乌斯’的走廊上的面具换成了通往‘梅蒂娅’的走廊上的面具。这样,从南边回来的清村在第10条小走廊的墙壁上发现了通往自己房间的标志时,就从那里拐了进去。第10条小走廊和第13条小走廊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所以清村没有感觉出距离上的差别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清村以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实际上是进了‘梅蒂娅’。‘特赛乌斯’和‘梅蒂娅’门上都没有铜牌。因为,凶手为了让清村搞错房间,事先把铜门牌摘掉了。”

关于清村死亡的一些疑团,通过岛田的分析,有了令人信服的答案。凶手杀人的经过有了一个大体的轮廓。

岛田又说:“如果不在乎杀人现场的伪装,那就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直接去清村的房间也可以布置杀人的机关。但是,布置机关是要花时间的。凶手不可能乘清村离开自己房间的那么短的时间布置好杀人的机关。

“就这样,‘猎物’被诱导到了布置有杀人机关的房间。房间的门事先就没有锁,里边的电灯也被关掉了。即使清村离开自己的房间时把灯关了,他也绝对不会忘记锁门。因此,清村看到这个情况可能会产生戒心。可是,即便清村想到了房间里可能藏有凶手,但因为他以为是自己的房间,心想至少先把灯打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时,宇多山问岛田:“那么我去清村的房间时,为什么他的房间没有上锁呢?”

“我想可能是凶手事后打开的。”说着,岛田看了看鲛岛,“我的看法和鲛岛先生刚才说的差不多。凶手可能想尽量缩短我们发现清村尸体的时间。”

“缩短时间?”

“对。我认为凶手估计我们发现清村尸体的时间应该是今天早晨,即我们起床以后。我们早晨起床后,发现清村还有林和舟丘还没有起床,于是我们急忙去他们住的房间去看个究竟。大概凶手没有想到宇多山君会在半夜去找清村君。

“因此,凶手事先打开了清村君的房门,以便我们不必砸门就可以发现清村不在房间里。这的确听起来有些奇怪,凶手似乎在让我们快点发现尸体。我觉得就像刚才鲛岛先生说的那样,凶手可能有‘做给别人看’的心理。”

一时间,宇多山不知岛田所指的是什么。

要这么说,最符合这个特征的不就是眼前这位扮演“名侦探”的岛田洁吗?要不就是以评论推理小说为职业的鲛岛。反正怎么看,井野满男也不符合这样的特征。

“目前我们这五个人中,能够进行刚才讲的那种犯罪的人……” 岛田慢吞吞地看了看鲛岛、宇多山和桂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蜷曲在沙发里的富美。

“只能说只要有所有房间的钥匙,都有这种可能性。”

“我们讨论第三个案件吧。”岛田继续说,“我和宇多山想尽快把大家叫醒,于是去了离现场最近的林的房间‘艾格乌斯’。到了那里,我们发现林背上插着一把刀,已经断气了。那么,林究竟死在清村之前还是死在清村之后呢?我个人认为林死在清村之后。

“林君的房间就在清村君房间的隔壁。因此,考虑到作案时的声响,清村君死后再杀林君比较安全。清村君死亡的时间大概在按字条去娱乐室的凌晨1点到1点半之间。凶手很可能是在确认清村君已经死亡后,拿着凶器去了林君的房间。时间大概在凌晨2点之前。关于林君被杀现场的情况……”

岛田把林的尸体的位置、姿势和房门后面顶门用的小桌子、小凳子等情况做了一番介绍。

“接下来就是打字机里作品的内容。”岛田接着说,“林君临死时手还抓着桌子边。桌子上有打字机的键盘。打字机开着,显示器上有可能是他临死前写的小说稿。”

鲛岛问岛田:“是不是又和杀人现场的情况一致?”

岛田点了点头说:“对。不过,他的名叫‘临死前的口信’的作品本身就与众不同。因此,现在很难说尸体的姿势究竟是凶手有意布置的,还是偶然的巧合,或者是被害人本身由于某种原因主动做出的。”

“死者主动做出那种姿势是指……”

“和死者在作品中描写的情景相同。”岛田又把林君留在打字机里的小说的开头部分介绍了一遍,“可是,接下来,他的稿子里空出了好几行。然后是几个不知何意的文字,而且光标就在那几个字后边。”

“哦,”鲛岛皱了皱眉头说,“也就是说,林君临死的那个姿势是因为想在打字机里留下临死前的口信?”

“对。也可能是凶手看了打字机里的内容后,按照里边的内容布置完现场离开房间后,林君用最后一口气留下了那几个字。”

“究竟是哪几个字呢?”

“是小写的‘wwh’三个罗马字。”

“w—w—h……”

(如果把那三个字改成大写呢?)

一提起那三个字,宇多山又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wwh,对!把它颠倒过来不就是“HMM”,吗?要不就是“MMH”?没有哪个人的姓名缩写是“HM”或“MH”,也不是哪个作家的笔名。“HM,倒是在那个叫卡特·迪克森的作品里身手卜不凡的“著名侦探”的名字——亨利·梅里威尔,一个长得像啤酒桶似的人……不对。如果“HM”,是指一个扮演过“著名侦探”的人,那很可能会和岛田联系在一起。这显得太过模糊了。

如果“HMM”,是指“早川推理杂志”呢?是不是曾给那种杂志投过稿的人呢?鲛岛应该给“早川推理杂志”投过稿的。记得清村和舟丘都投过稿。现在清村和舟丘已经被害了,那么剩下的只有鲛岛了。不过,宇多山又觉得这种解释太勉强了。首先,林在被害时不可能知道清村已经被杀和舟丘即将被杀。留下一个无法确定是哪个人的临死前的口信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对!”

再想想看。如果按照黑本式罗马字表示方式来考虑,的确没有对得上号的人,可是如果用日本式罗马字表示方式来考虑的话,倒是有一个人对得上号,那就是舟丘。因为,按照黑本式罗马字的表示方式,“舟丘”两字的罗马字拼法是“MADOKA FUNAOKA”。而用日本式罗马字表示方式拼写时,两字则写成“MADOKA HUNAOKA”。不过,这也解释不通。因为,舟丘也是被害人之一。

这时,岛田问宇多山:“宇多山君,你想没想过这几个字母的意思?”

宇多山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反复考虑过,可是依然没有答案。”

岛田也很失望似的说:“说实话,我也始终找不出答案。鲛岛先生和宇多山夫人如果有什么线索也可以说出来听听。”

鲛岛闭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桂子也靠在宇多山的肩膀上不说话。

岛田说:“那么,这个问题也暂且往后放一放。接下来是门后边放着的小桌子和凳子。从现场看,为了安全,林从里边把房间的门锁上后,又插上了插销。然后还用小桌子和凳子把门顶了起来。可是,我和宇多山君去林的房间时,不仅锁和插销被打开,连小桌子和凳子也被推到了一边。

“我们首先需要弄明白的是,凶手是如何进入林的房间的。直观地看,凶手是林邀请到屋子里去的。可是,林会轻易让一个半夜来访的人进屋吗?

“宇多山君,你怎么看?”

“是啊。要么凶手是林非常熟悉的人,要么是凶手巧妙地骗林打开了门。如果这样看,至少井野不可能是凶手。”

“嗯。林君不可能让井野进房间。那么,谁才有可能进林的房间呢?”说着,岛田依次看了看其他几个人的脸,“鲛岛先生、桂子夫人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两人和写作比赛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角松夫人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再一个就是宇多山君,你也有这种可能性。”

“什么?我?……”宇多山吃惊地说,“我怎么可能去他的房间呢?听到舟丘小姐的报警器声时我们不是在一起嘛!”

“噢,这么说,宇多山君似乎的确可以排除嫌疑,可是还不能完全排除。”

“为什么?”

“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听到报警器声时,我们两人的确在一起。但也可能是宇多山君布置的不在场的假象。例如在你所谓发现清村的尸体之前,已经袭击了舟丘小姐。接着在舟丘小姐的报警器上装了一个定时器。当你我‘发现’林君的尸体时,那个定时器响了起来。接着我们跑到舟丘小姐的房间门口。因为门打不开,我就去客厅拿斧头。于是,你就乘机用备用的钥匙打开门把报警器上的定时器摘了下来……你觉得这样的分析如何?”

宇多山大声说:“请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你怀疑是我干的,你可以检查一下我的身体,看看我有没有备用的钥匙。”

“傻瓜才一直把备用的钥匙带在身上。”

宇多山看着一本正经的岛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多山稍微停了一下说:“那么,岛田君,我也可以把你刚才的假设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也许那个定时器是你装的。当打开门进去时,你乘我没注意摘下了定时器。”

岛田听后毫不动摇地说:“你的这种解释太勉强了。首先,即便是我想伪造不在场的假象,我也不会想到宇多山君会在那个时间发现清村的尸体。”

宇多山很生气似的说:“也许是你计算好了时间打算去哪个人的房间呢?而且,你还记得刚才在‘伊卡洛斯’的情景吗?舟丘小姐死前曾一度恢复了意识。当时,她为什么用手指着你呢?你说说看,那是为什么呢?”

岛田苦笑着说:“哎哎,别生气嘛。我只是举个例子,说明有这种可能性。有一个证据证明你我都不是凶手。凶手为什么不彻底把舟丘小姐杀死呢?凶手只朝舟丘小姐头部打了一下就离开了现场。万一舟丘没死那将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凶手是按计划去杀舟丘的话,是不可能做那种不彻底的事情的。”

宇多山点了点头,但脸色依然显得不高兴。

岛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打字机里临死前的口信,一个是林君为什么让凶手进自己的房间。关于后者,其实还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

鲛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真的?快说说看!”

“哎,不要着急嘛。关于这个问题,等我们讨论完第四个问题后自然就会明白的。”说罢,岛田突然起身朝厨房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对不起,我口渴了!先让我喝杯水。”

岛田喝了半杯水,接着说:“我们先把刚才关于报警器的问题放一放。让我们谈谈第四个问题。

“我和宇多山君在林君的房间里听到了那个报警器的声音。当时应该是凌晨3点半左右。凶手杀了林君后没隔多久又实施了下一个犯罪。这似乎说明凶手决心一个晚上把他们全解决掉。因为,很显然,无论凶手是谁,在第二和第三个案件被发现后,就都很难再实施第四步犯罪。

“可是,凶手没有料到,当他袭击舟丘小姐时,她按响了防范流氓的报警器。凶手击打一下舟丘小姐的头部后,来不及确认她是否已经死亡,就慌慌张张地逃离了现场。

“我和宇多山君跑到那个叫‘伊卡洛斯’的房间,途中最多用了三分钟。当时,房门从里边插着。当我们砸开门进入房间时,已经没有了凶手的踪影。就是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密室状态’。”

“密室?”鲛岛摆弄着手里的香烟,不解地说,“你是说房间里有暗室?”

“如果是一般的门插销,从门缝里用一根铁丝什么的是可以从外边把门插上的。可是,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舟丘小姐会打开报警器。所以,在我们两人听到报警器的响声跑来之前的三分钟时间里,凶手不可能从门外边把门里边的插销插上。当然,凶手也不可能临时在舟丘小姐房间里另搞一个密室。把这个案件和林君轻易把凶手放进自己房间的举动联系起来看,你们觉得如何?是不是有点眉目了?”

宇多山和桂子互相看了看,点头表示同意。坐在沙发上的角松富美不知是否也听到了岛田的话,这时也停止了念经。

鲛岛小声地问岛田:“也就是说凶手本来没有打算把舟丘的房间搞成密室。他倒是打算像处理清村君和林君的房间那样,把她的房门开着。可是,凶手没想到报警器突然响了起来,情急之下……”

“不错,正是这样。不得已,凶手只好把舟丘小姐的房间弄成一个密室。这并不是凶手希望出现的结果。”

宇多山说:“可是,岛田君,如果凶手逃跑了,那么舟丘小姐的房门应该是开着的。”

鲛岛在一旁说:“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岛田君的意思是凶手不是从门口逃跑的。对吧,岛田君?”“你说的没错。”

“那么……”困惑不解的宇多山催促岛田快点说出答案来。

“有秘密通道。宇多山君,莫非你这个推理小说的编辑认为这座房子不可能有秘密通道?”岛田微微笑了笑说,“这座迷宫馆里,即便不是每个房间里都有秘密通道,至少林君住的‘艾格乌斯’和舟丘小姐住的‘伊卡洛斯’的某个地方有通往秘密通道的门。刚才你去叫桂子夫人时,我敲了敲舟丘小姐房间里的墙壁,但没发现可疑之处。不过,我认为房间里一定隐藏有机关。”

“可是……”

“你是否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宇多山君,如果你同意了我的看法,那么第三个案件和第四个案件就从逻辑上全部找到了答案。为什么林君把门顶上还会把凶手放进屋子里来呢?不对! 他并没有把任何人放进来。凶手不是从房间的正门进来的,而是从一个隐藏的门进来的。

“当凶手杀了人从隐藏的门逃跑时,他需要做什么呢?那就是把顶门的小桌子和凳子挪开,把门里边的插销打开。否则,房间不就成了密闭的了吗?而房间越是显得密闭,其他人看了就越会怀疑房间里有暗道。虽说这个秘密迟早会被别人知道,但凶手还是想尽可能不让我们知道他来往于各个房间的那个秘密通道……”

宇多山终于明白了岛田所说的“逻辑”。

岛田的意思是这样的:凶手在作案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作案的房间(至少看上去)是处于密闭状态,故意从房间里边清除掉顶门的东西,把门里边的插销去掉。

岛田接着说:“按照这个逻辑,还可以解释为什么‘伊卡洛斯’当时是处于密闭状态。本来,凶手打算作案后打开房间的插销再逃跑。可是,没想到报警器响了起来,因此他没来得及打开门。结果,出乎凶手的预料,房间成了一个密闭的状态。”

岛田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喘了口气:“问题是那个通往暗道的门究竟在哪里。这只能回头仔细地搜查了。”

鲛岛又点上一支烟:“岛田君,你看现在情况是不是这样。讨论到目前这个地步,井野是凶手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步。凭林君不可能让井野进自己的房间这一点,已无法证明他不是凶手。而且,井野作为宫垣先生的秘书,完全可能事先知道这座房子里有暗道。”

“没错!正是这样。不过,还不能完全肯定凶手就是井野。单就可能性而言,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刚才我否定了这种说法,可是,宇多山君,无论是你还是我,当然也包括鲛岛先生,甚至还有第一次来这座房子的桂子夫人也不例外。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很难说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不会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而发现这座房子里有暗道。”

“讨论到这一步,好像问题已经集中到了以下几点上。”岛田扳着手指数着,“首先,我昨天提出的‘砍头的逻辑’是否正确?第二,林君留在打字机里的文字是什么意思?第三,通往暗道的门在哪里?”

鲛岛说:“岛田君,还有一点。舟丘小姐的笔记里提到的那个‘车’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它很重要。”

“噢,对!”岛田张开五指捂着脑门说,“我记得她笔记的最后部分写着‘那辆车,那辆车’。她在前边还说她‘想起一件事情’。”

(车……是哪辆车呢?)

停在这家停车场里的汽车,除了宫垣的奔驰就是宇多山他们开来的车了。车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这时,桂子小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宇多山问她。

桂子很兴奋似的看着宇多山说:“我说,我想起一件事。”

“是不是关于车子的事?”

“不是。是刚才谈到的林君《临死前的口信》里那个‘wwh’。你忘了?我们来的那天不是在走廊里碰见林君和清村君了吗?你还记得林君当时说的话吗?”

“话?他说什么了?”

“你忘了?他一个劲地说他房间里打字机的型号和他在自己家里用的不一样。他说他在家用的是‘绿洲’牌的,和现在这台机子的键盘布局不一样。”

宇多山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他拍了拍大腿说:“噢,对了,他还说什么‘大拇指按空格键’。”

岛田突然说:“原来如此!”

宇多山语气肯定地说:“岛田君,是‘大拇指按空格键’。”

可是,不知为什么岛田表情呆然地问道:“那是什么?”说着,岛田不等宇多山回答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朝放电话机的地方跑去。看样子他并没有听宇多山和桂子的谈话。

“车!是那辆车。”看样子岛田也和宇多山一样兴奋。只见岛田嘟嚷着蹲在放着电话机的小柜子旁,从柜子里抽出电话本仔细地翻起来。

“岛田君!究竟怎么回事?电话不是不通了吗?”

岛田不理睬宇多山的问话,一言不发地翻看电话本。其他人开始担心他是否神经不正常,这时,岛田“啪”的一声合上电话本嘟嚷:“果然是这样。没错。嗯,也就是说……嗯。”

鲛岛见状起身走到岛田身边喊道:“岛田君!”

岛田回头看了看鲛岛,表情呆然地说:“噢,怎么了?”“你应该听听宇多山和桂子夫人的话。那个临死前的口信的意思好像弄清楚了。”

“什么?!真的?”看来,他只顾自己考虑问题,根本没有听见宇多山和桂子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宇多山君,请讲给我听听。”

岛田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看来你对‘大拇指按空格键’一无所知啊。”

虽然宇多山感到有些失望,但还是给岛田解释说:“‘大拇指按空格键’指的是富士通公司生产的‘绿洲’牌打字机所采用的一种独特的假名输入系统。详细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它和这里的‘文豪’牌打字机的假名输入系统的键盘布局不一样。而林君在家用的是‘绿洲’牌打字机。

“噢……”看来岛田终于明白了宇多山话的意思,“有道理。也就是说林君要么是有意,要么是临死前脑子反应迟钝,在他房间里的打字机的键盘上用‘大拇指按空格键’的输入方式输入了那几个字,对不对?”

“我认为是这样。”

“嗯。那么,‘wwh’这三个罗马字母按照‘绿洲’牌打字机的输入系统应该是哪几个字呢?”

“这个嘛,我也不记得‘文豪’牌打字机的键盘布局,必须去看看才知道。”

“那么,我们去那个房间看看吧,反正还要寻找通往暗道的门。”

“好吧,去看看马上就明白了。”

岛田翻看电话本后发现了什么呢?

宇多山很想知道这点。但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那个临死前的口信是什么意思。只要把这个问题弄明白,说不定就可以弄清楚谁是凶手。宇多山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牵着桂子的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