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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大厅时已经是下午3点40了。见清村不在,宇多山问道:“哎?清村到哪里去了?”

手撑着下巴呆坐在桌子旁的林说:“他换衣服去了,说是老穿着睡衣也不是事儿。”可是林自己依然穿着肥大的睡衣。

“哦。那你怎么没跟他去换衣服啊?”

“啊,是啊,”林说着,看了看靠坐在沙发里的女作家舟丘说,“舟丘小姐说她一个人呆在这里寂寞。”

“那倒也是。”

不久,清村换完衣服回到了大厅。他半开玩笑地说:“现场检查结束了?”说罢,从桌子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架起了二郎腿说,“接下来是不是要审问嫌疑犯了?”

岛田并不在乎清村的话,他笑了笑,在清村的对面坐下来,并招呼其他人过来:“我先告诉大家我已经弄清楚的情况。”

岛田把刚才对现场和死者进行调查的情况,向留在大厅的三个作家作了简洁的报告。

“这个……估计死亡时间是昨晚深夜到今天凌晨。更具体的时间是不是无法确定了?桂子夫人!”得到桂子肯定的回答后,岛田首先声明下边的询问是出于慎重,接着问每个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在干什么事情。当然,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当时不在场的证明。

清村皱着眉说:“哎!哎!是不是犯人藏在哪个人的床底下啦?”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清村到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开这种玩笑。眼下在这座密闭的迷宫馆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凶手很可能就在这里。宇多山也知道清村越是事态严重的场合,就越爱打马虎眼,但今天这种场合也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岛田接着刚才的话说,“最大的问题是凶手为何要用斧头砍下死者的脑袋。”他把刚才对宇多山他们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显然,凶手企图用须崎留在打字机里的小说“弥诺陶洛斯的脑袋”所描写的情形杀人。但是凶手(他或者她)为什么非要做一些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呢?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些我个人的看法。假如我的推断没错,那么将会对弄清楚谁是凶手有很大帮助。”岛田说罢,看了看周围人们的反应。 “噢?那务必请你说来听听。”对于岛田充满自信的口气,清村感到有些吃惊。

岛田说:“其实,这在虚构的小说里是常采用的一种逻辑……”岛田巡视了一下桌子周围的人,接着说,“须崎为什么在他的小说里把死者描写成弥诺陶洛斯的形状?如今作者已经死亡,这一点已经无法知道了。但另一方面,现实中的凶手出于某种目的,把小说中所描写的情形用到了实际的死者身上,而且对死者的脑袋做了作品中所没有提到的改动。我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即凶手把现场布置成那种情形,把脑袋砍下来,究竟要起到一种什么样的具体效果呢?”

“具体效果?”宇多山无意中重复了一句。

“例如,把脑袋砍下来,尸体固然更接近‘牛头人身’。但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虚假的表象,其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意图。也许我的看法跳跃幅度过大。从死者的脖子处流出来了很多血,但须崎的作品里并没有关于流血的描写。我觉得那血红的颜色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意图。”

“血色?”

“对!血色。”岛田点了点头,又慢慢巡视了一下周围说,“也就是说,我猜想凶手在行凶时可能自己也受了伤。凶手伤口流的血弄脏了那个房间的地板。象牙色的地毯染上红色非常显眼,而且现场留下凶手自己的血迹也很危险,有可能通过血液鉴定把自己暴露出来。所以,凶手千方百计要消除自己的血迹。”

“嗯,你的话有道理。”

“但是,大家知道,那个房间的地毯毛特别长,很难把血迹清除干净,于是,凶手把死者的脑袋砍下来,以便让人搞不清哪种血是他的,哪种血是死者的。”

宇多山接过话说:“你的意思是说,树枝藏在树林里最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没有树林就造一个树林。”

“宇多山君,你说的没错。把血迹藏在血迹里最安全。所以……”说着,岛田巡视了一下桌子周围的每个人。大家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因为不难想像岛田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刚才注意看了各位,好像没有人受过类似的伤。”

清村耸了耸肩说:“啊!你不会检查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吧?”

舟丘情绪激动地喊道:“开什么玩笑!这太过分了!”

岛田不慌不忙地说:“我并没有说要检查各位的身体。从现场看,并没有凶手和须崎搏斗的痕迹。显然凶手是趁须崎不注意时偷袭杀人的。如果没有激烈的搏斗,那受伤的部位就可以限定在身体暴露在外面的面部、手臂以及女性裙子下边的腿脚部,不大可能是腹部或背部受伤流血。”

“那就请你检查检查吧!”说着舟丘把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并卷起了袖子,“我可是哪里都没有伤啊。脚也给你看看?”

“不不,这就可以了。还是请一个女的来检查吧。”

“想不到您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嘛。”

“那是不是请其他几位也把手臂伸出来让我看看?”说着,岛田把自己的黑色运动服的袖子也卷了起来。其他五个人也纷纷卷起了袖子。桌子上摆放了12只胳膊,其情景十分奇特。

宇多山看罢说:“看来没有受伤的人嘛。”

岛田点了点头说:“没有手臂受伤的。面部和颈部大家也都相互看到了。”

清村对舟丘说:“你是不是把头发撩起来让大家看看脖子啊?”

舟丘狠狠瞪了清村一眼,双手撩起波浪式的长发说:“那就请看吧!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是清白的。”接下来又检查了一下几个女性腿部是否有伤。

岛田并没有感到气馁,接着又说:“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舟丘扬了扬眉,打断岛田的话说:“您还有什么招吗?”

“是的,可能您多少有些反感。好在有宇多山的夫人在。”

桂子面带狐疑地说:“我?岛田君,您到底要做什么啊?”“还是关于是否有人受伤。既然没有人受伤,那么地毯上的血很可能是鼻血。”

“鼻血?”清村很夸张地摊开双臂说,“哈哈!你是不是要请耳鼻喉科出身的人来检查鼻子啊?”

岛田问桂子说:“血能流淌到地板上,说明鼻子出血一定很严重。能不能通过鼻腔检查,查出十多小时前鼻子出血的痕迹?”

桂子面带难色地说:“这个……我想基本上可以查出来。”

“那就拜托您了。”

“可我又没有什么工具。”

“那就请您想想办法吧。”

“那……好吧。可是起码也得有一个检查用的灯吧?”

“如果钢笔手电筒能行的话,我这里倒有一只。”

舟丘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说:“太过分了!还要检查什么鼻子。这种有伤大雅的事我才不干呢。”

岛田道:“您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您。这里又不是医院,检查鼻子的确有点滑稽。”接着,岛田压低声音,但很严厉地说,“那就请您做好被怀疑的准备吧。”

岛田回自己的房间拿来钢笔手电筒交给桂子。桂子对每个人的鼻子做了检查。开始时很不情愿的舟丘也不愿因此被怀疑,只好接受了检查。岛田站在放有电话机的小柜子旁,看着在沙发那里接受检查以及等候检查的“嫌疑人”,那情景多少有些滑稽。宇多山也在下意识地观察几个接受检查的作家的表情。

清村依然是调侃不断。舟丘撅着嘴,显得很不高兴。林弯着腰,面无表情。鲛岛则默默地摆弄着手里的香烟盒。看不出哪个人有异常的举动。

清村、林、鲛岛和舟丘依次接受了检查,但桂子并没有说发现哪个人鼻子受了伤。宇多山多少有些紧张地坐到了妻子面前。桂子检查了一下宇多山的鼻子,说:“你的鼻子戮膜状况不太好,还是不要再抽烟了。”

舟丘下意识地看了看岛田说:“就剩下岛田君了。”

“啊,是啊。”看来,岛田对检查的结果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咬着嘴唇,不停地摇着脖子接受了检查……结果是一无所获。

这时,清村说:“还有人没有接受检查。一个是保姆,再就是女医生本人的鼻子也不能例外吧?”

桂子听罢,把钢笔手电筒递给岛田:“岛田君,你能帮我检查一下我的鼻子吗?”

“什么?”

“我也不愿因此而受到怀疑。拜托了。”

“可是我又不是医生。”

“我知道你不是医生。”桂子把钢笔手电筒塞在岛田手里说,“鼻中隔……就是两个鼻孔中间的部分。它的前端是软骨,你把手指头伸进鼻子探一下就知道了。”

“噢,好吧,我来试试。” “所谓的鼻血,90%的情况是从这个部位流出的血,所以,检查一下这个地方有没有血块或淤血就可以知道鼻子是否受过伤。”

“我明白了。”

桂子靠在沙发上扬起了脸。岛田开始小心翼翼地用钢笔手电筒照着看了看桂子的鼻腔。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的保姆角松富美也被叫了出来。确认她手臂和腿部没有受伤之后,又向她做了一番说明,然后查看了她的鼻子。在保姆身上也没发现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