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驶出站台时正值艳阳高照。安娜坐在车尾,周围坐着几名青年女子和老妇人;其中两人抱着婴儿,另外几人带着大一点的孩子。这些女人朝安娜羞涩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惊奇——居然还有金发女人独自出行!
安娜也报以微笑;想起一天前自己还是个囚犯,现在却坐在通往自由的巴士上,真像是在做梦。尽管她清楚地知道,伊朗的这段经历可能会是自己今后多年的梦魇,但还是决定好好享受当下的喜悦之情。
当然,我也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过去的几小时有如狂风暴雨,直到卫兵把拉蕾带走,这场风暴才渐渐平息,留下一片惨淡的光景。帕尔文在家走来走去,喃喃自语,说着胡话,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我却无法同情她;我更担心彼尚;看着他眼见着妻子变成这样,儿女双双被毁——恐怕从此很难再有笑脸了。
罗娅陪着哈桑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她说一有消息就给安娜打电话;医护人员说幸好哈桑还有气。
等他们都走后,彼尚叹了口气,去书房拿了一个信封给安娜。
“给你的。”
安娜拆开信封,看到里面装着一叠里亚尔和一封信。信是用阿拉伯文写的,页眉盖着印章。
“这写的什么?”她问道。
“这是当地革委会主席署名同意你单独出行的信。如果有人想扣留你,你就把这封信给他看。路上的检查站也会要你出示这个。”
“你怎么弄到的?我不知道你——”
彼尚打断安娜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安娜盯着彼尚,知道他肯定为此下了血本。彼尚也用一种复杂微妙的眼神看着安娜。
“有了这些,你就能顺利到达巴扎尔甘。记住,下车后,会有一个阿訇打扮的库尔德人在边检站等你,他会给你一本伊朗护照。”
“好的,知道了。”
“听我说完,安娜。护照上会有正式的出境许可章,那是——”
“你是说签证?”
彼尚点了点头。
“类似于签证,有了那个你才能出境;不然,巴扎尔甘和土耳其的边检人员会盘问你,但你的波斯语并不好,所以他们可能会发现你是美国人;要是那样,就可能会指控你是间谍或反政府分子,这样一来你又会被抓起来;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跟任何海关人员说话。明白了吗?”
安娜点点头。
“你必须找到那个阿訇。他会带你……走另一条路线越境。”
“如果他要将我偷带出去,我干吗还要护照?不能直接去美国使馆告诉他们我的情况吗?”
“一旦你到了土耳其,那儿的官员可能会查看你的伊朗护照及出境许可章,如果没有的话,他们会把你逮起来,就像伊朗这边一样,想关多久就关多久;你只有到了安卡拉才能申请美国护照。”
安娜举起信问:“这信上我叫什么?”
“罗丝尼·欧米迪。”
安娜忽然害怕起来,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那本伊朗护照上也是这个名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个库尔德人不会弄错的;记住,不到安卡拉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明白吗?”
安娜点点头,重复道:“一个阿訇打扮的库尔德人。”
“你必须和他取得联系。”
“那人是谁?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也不知道,是他打电话给我的。”
安娜皱起眉头。
“美国那边的人联系的他。”彼尚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我爸?”
彼尚点点头。
爸爸依然牵挂我,一直都在努力营救我!想到这儿,安娜顿时百感交集;不过与以往的感觉不同,也许是自己过度欣喜的缘故,安娜想。
“我父亲怎么认识那人的?”
“总有办法的。”
去车站的路上,彼尚又嘱咐了安娜一通。到车站后,彼尚把车停好,进去给安娜买了张票,把安娜送到大巴边,再次叮嘱道:“除非迫不得已,千万不要说话!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你是美国人。”
安娜再次点点头。
彼尚俯身吻了吻安娜的双颊。安娜抱住公公,闻到一股混杂着香烟、肥皂的清香和藏红花的气味——好熟悉、好亲切!她忍不住眨眨眼说:“你真了不起,爸爸!”
彼尚摇摇头,泪水溢出了双眼。
安娜泪眼模糊地转身上了车。她坐下后,看到彼尚还在望着自己,向自己挥手,便朝他也挥手。
这就是安娜在德黑兰见到的最后一幕——一位被苦难压得几近崩溃的老人在车站朝自己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