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田被枕边的电话铃闹醒了。百叶窗的细缝中透进缕缕晨曦。他从床上支起半边身子,看见手表正是六点半。虽然不记得是否托服务台通知起床,刚拿起听筒,冷不防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地震着耳膜,话讲得很快,一下子听不清,声调相当激动。
“不过,不过。”那样大声叫嚷着。门田在睡意蒙胧之中,寻思着什么是“不过,不过”。苏格兰旅馆服务人员肯定不会讲日语。
“杀人?”门田忽然意识到问。电话是服务台打来的。“杀了谁啊?”
“日本女人。马上到这儿来吧!”
门田转身下床,脱了睡衣穿上西装裤。激动的时候裤子拧卷起来,腿脚也不听使唤了,一下子套不进去。
所谓日本女人,只会是自己的团员被杀了。他又半信半疑地想起哥本哈根旅馆里多田真理子被袭击的事来。那个卡她脖子的凶犯,会不会又死缠着潜入苏格兰湖畔的金罗斯镇上的旅馆,以逞阴谋呢?
门田的手指似乎麻木无感,怎么也打不好领带。他费劲地穿上上衣。他为悦子这时帮不了什么忙而感烦躁,要是男的,马上就可以敲门喊他起床。不,即使是女的,如是旅行社安排的助手,也可对其发号施令,可她作为江木奈歧子的代理“讲师”总归是靠不住的。
门田住的顶端客房,离电梯和楼梯都挺远,他疾步走在走廊上,看到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如同一堵墙壁。多田真理子的房号记不清了,但肯定在走廊的中部。他边走边侧耳倾听着,听不到有骚动的人声。
门厅里,事务员和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人在谈话。他们俩好象是刑事警察,旁边站着一个巡警。
隔着大门口,有十来个人在瞧热闹。门田的心中波涛翻滚般不安起来。
事务员用纠缠不放的表情凑近过来:
“在这个湖里,发现了日本妇女的溺尸。警察认为是谋杀。肯定是您带来的妇女之中的一个。昨晚有一个人没回旅馆。”他又向带队的门田打听,昨晚是否检查过人数。
中年的刑事警察制止了事务员的多嘴,笑眯眯地对门田说:
“警方尚未断定是否他杀。那只是事务员讲的。因为旅游团的妇女不会在这种地方自杀,也许是他杀。也可能是过失死亡。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尸体吧。”
门田跟着刑警和巡警走出去。朝霞辉映在湖面上。纬度高的地方天亮得早。即使在夜间也一直微有光亮。他出门回头一看,团员们住的一楼后部及二楼都下了窗帘,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这儿出了事,尚在沉睡之中,昨晚在湖上结伴玩耍的人很多,虽然很疲劳,却没发觉同伴在这儿死去,实在太薄情了。
一路上,刑警说明着:“发现尸体的地方,在过了这座桥的小岛对面。一个小时以前,一个钓鱼人看见来报告的。那儿常有歹徒出没,袭击独身的妇女游客。四年前就有一个比利时妇女被杀了。”
门田和警察一起走着,离桥还很远。沿着湖岸边向前,迎送游客的小艇群泊在水边,不用的小艇搁置在岸上,船底晾干并排朝天,就象翻过来的鱼肚一样。和昨天看到的情况无异。
过了桥,就是林木繁茂的小岛。沿着环岛小径,来到了桥的对侧,岛上的树林遮隐住旅馆的建筑物,从这儿望去,什么也看不到,两名身穿制服的巡警在站岗。尸体己从水边打捞上来了,远远就看得到蒙上毯子的人的形状。
门田走过去时,全身被一种可怕的预感冲击着。在伦敦的旅馆里接到东京挂来的电话,广岛常务的声音盘旋在耳边:“这以后要当心再出什么事了,回国前得十分注意。”哥本哈根的旅馆里发生的多田真理子“卡死未遂”事件,在《体育文化新闻》披露,使得受到冲击的广岛神经过敏地那么说。接着,门田也传染上了广岛的神经质,隐隐约约地受到不安的威胁,觉得就要发生什么事。现在,那种恐怖感终于变成现实,出现在眼前了。这种预感似乎是不祥的、难以避免的。在这种超乎自然的力量面前,门田的败北感和不可言状的伤感从意识深处涌了出来。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魇的话,那该多好呀!
还有一个现实的恐怖,那就是目空一切的日本宣传机器,又可以连篇累赘地大做文章了。全国性报纸A、B、c社和联合通讯社的记者,再加上那恭敬谦和的三流报刊杂志的通讯员,都住在金罗斯旅馆。好象是预知这个事件要发生而出发待命似的。门田就象看见整个日本都在谈论着那些报道内容一样,心里紧张得直打颤。
身穿便衣的中年刑警,用眼神示意掀开毛毯的一端。映入抱肩凝神的门田跟帘的是水妖似的披头散发的日本女人脸形。
藤野南美!
门田惊惶地离开了。
藤野由美溺死了。虽然刑警说尚未断定是自杀、他杀、抑或是事故死亡,但门田确实没料到会在这儿看到藤野由美的遗容。门田对多田真理子倒是存有预感的,发生了哥本哈根的事件后,要是接着出现牺牲者的话,预料可能会是多田真理子。
刑警说死者无外伤,在现场未发现可以证明来自外部的暴力行为。死亡时间据推定,距尸检已有七个小时至九个小时。尸检结束是早上七点左右,故死亡时刻为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遗留物品只是一个坤式手提包,放在附近的草地上,内中未有异状。放有美元的钱包原封不动。
莱本湖的早晨,四周的山谷、小岛、古堡、湖面,—片静寂。林中传来小鸟的啾啾鸣叫。在日本见不到的那种小鸟,时而振羽飞翔在水面上,时而又将鸟喙探入水中,搅荡着倒映在湖面上的古堡塔影。好象断首的女王幽灵还被囚禁在古堡中,正从那阴郁的窗里窥视着湖面。昨晚妇女们还在唱着罗曼蒂克的安魂曲呢。
警官说,由于是不正常死亡,得进行解剖,尽快地分析尸体。要求报告日本的家属,取得是否来领取遗体呢,还是另作处置的回音。要是无人赶来领取,只好由领队的门田把遗体带回国,交还给家属了。这些讨厌的事务性问题,使稍微镇定了的门田又激动起来,又使他陷入了新的忧郁之中。
英国的警官对门田说,得出示死者的护照。还要到旅馆听取昨晚的活动情况及有关她的事情。正当这时,北村宏子,宫原惠子、星野加根子、佐藤保子等六、七个团员闻讯赶来了。土方悦子从人群中走过来,望着蒙上毯子的尸体恐怖地说:
“团长,不得了,是谁呀?”
“是藤野由美。”
“啊,藤野吗?”悦子呆愣愣地说。
救护车开到了桥的那头,两名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抬着担架下了车。救护车无法通过专为步行者架设的狭小便桥。
“不得了,团长。刚才检查了人数,还有一个人没回旅馆。”悦子在门田旁边说。
门田瞪圆了眼,现出可怕的神态来;“谁呀?”
“是梶原澄子。”
“梶原澄子吗?”门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是和藤野由美交恶的同室者。
“真的吗?她早上有没有出去散步?”
“不,梶原的钥匙没存放在服务台的钥匙箱里。给房里打电话、敲门,都没回答。服务台的人就用另一把钥匙开门进去。她不在屋里。床上看不到睡过觉的痕迹。出门穿的服装没挂在挂钩上,而且也看不出打开旅行皮箱抽取睡衣的迹象,也没发现钥匙。看来一定是她自己带出去了。今天早上谁也没有看见过梶原。”
英国的刑警听不懂日本话,只晓得他们在用激动的表情和语调在交谈,自然要表示怀疑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哪?”
“不,另外……”
可门田赶紧又问土方悦子:“昨晚你和我在门厅分手后,不是又出去了一次吗?那时门厅的钟是七点四十八分。我回到房间从皮箱里取出感冒药喝了之后,马上就睡在床上了。你在外面一直待到什么时候呢?”
“直到八点半我还在外面。那时团员们回旅馆了,我也回去了。”土方悦子斜眼稍微看了看英国警官说。
“后来剩下来是谁呢?”
“嗯,我没查点,不清楚。可能不到七、八个人吧。”
“那些人的名字呢?”
“天黑了,地方又大,无论如何也弄不清。只不过看到服务台的钥匙箱里存放着七、八个钥匙。我想,那些人反正会马上同来的,就回到自己房里,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着书,就睡着了。”
对土方悦子的推诿责任,门田即使责备也无济于事。而且把不是正式的公司职员当作助手使用,听凭去收尾,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要不是怕感冒,自己就会在旅馆前等到最后,清点团员返来的人数。这样的话,可能会防事故于末然。门田为自己的失策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