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爱丁堡的威巴利站是早上七点前。街道很有风格,建筑物的窗灯稀稀点点。街道从车站往上沿石阶拾级而上。四月底的爱丁堡中午平均气温为华氏四十八度,约比伦敦低六度。门田在列车上就提请团员们做好御寒准备,大家披上了短大衣,围上厚厚的头巾。
预约的巴士开着车灯,已经依时停靠在立体交叉桥边。门田心中顿感宽慰。要是巴士不如约来到,就进不了旅馆,在紧闭着门窗的灰蒙蒙的大街上,团员们会冻得寒栗颤抖,没准谁就会歇斯底里发作。难得的是巴士里还准备了热腾腾的红茶和火腿三明治,这不是合同条款中的规定,门田感谢了诚实耿直的英国人。作为带队者,具有即令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使团员们感到拘谨不便的那种心理。
“诸位,我们已经来到向往已久的苏格兰。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下午,沿着北部海岸线游览,我想可以欣赏六个小时的旅行。”门田对正在车里狼吞虎咽吃早餐的三十名女团员微笑着说,“窗外就是北海。从法依夫到横笛这一片地方,还有一个奇妙的别名,叫‘镶金边的讨乞斗篷’。从爱丁堡一直到圣.安德留斯的海岸线称之为苏格兰的缎带。圣·安德留斯是驰名世界的高尔夫球发源地。你们会满意这儿的。”
门田背靠司机席,站在通道上对着大伙儿说。巴士的座位没有按室友编组就坐。土方悦子可能是检查装运巴士的行李疲劳了,或许在夜车未能休息好,正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似睡非睡地闭眼打盹。
薄薄雾霭中的商业区还笼罩着蒙蒙灰影。矗立在丘陵上的爱丁堡城堡已开始被勾勒出明显的轮廓。走出市区,来到郊区,驶过架设在烟波浩淼的出海口上的福斯波利基长桥时,已是阳光璀璨的早晨了。海面上变幻着白昼即将来到的白色光线。
团员中不少人还不知道圣·安德留斯这个地名,即使是拿过高尔夫球棒的女子也很少有人知道那儿是发源地。道路在风光明媚的郊外延展。景色变化不大,平缓的丘陵重叠起伏着。好在乘客差不多都睡着了,巴士的晃动正好起了摇篮作用。
一个多小时后,巴士来到圣·安德留斯一条静谧的街道时,一半乘客醒来了。
高尔夫球场在正对着北海的岩石嶙峋的台地上。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旅馆,将高尔夫球场衬托得愈发古老。
由于场地的关系,沿海岸线横向较长,它的前部弯曲成钩状。放眼眺望,比较起有草地和修剪整齐的林荫道的日本高尔夫球场,这个世界圣地的足球场毫无二致。平添威严的是皇家邸宅和宫廷式建筑物,使之点缀得更为庄重。打高尔夫球的人还不够三组。
没看到全国性三家报纸和联合通讯社的特派记者们。他们明天一定会到这儿的。门田一本正经地想。
随着门田的导游说明,团员们开始用照像机拍摄着高尔夫球场。将来回国时和高尔夫球友们说起到这儿来过,就会受到羡慕和奉承。团员们更加体会到摄影的价值了。
“奇妙的作用呀!”土方悦子挨近门田说。
“互相拍摄纪念照片,自然不会以室友为单位的。”
门田察觉到这种现象。他出于经验,觉得就要发生分裂和集合的现象。大略地说,年龄相近的伙伴会聚合在一起,但除去学生。不可思议的是相同职业的女性,却不会相投共处,完全不一样职业的人容易成为好朋友。这个现象在玫瑰旅游团里表现得特别突出。
有关室友方面,就象悦子观察的那样,梶原澄子对藤野由美产生反感,在一个房间里起居生活而互相挑剔,冷眼相向,因此同室而居的双方都讳莫如深。由于那种积郁,总好象觉得其它居室的人新鲜。不过藤野由美对梶原澄子的反感,倒是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可能是对医院院长的孀妻不屑置理吧。
北海的海面上云雾缭绕。海边是悬岩断礁,山路由此循级而下。崖下有夏季海滨浴场设施、休息室、游泳池等。
透过高尔夫球场的窗玻璃,看到旅馆里正在提前开午餐。虽然大家在巴士里吃过三明治之类,但食欲还相当好。
土方悦子坐在角落里,消遣般地写着什么。门田瞥见那是一份洋洋大观的名册。看来那是相处投机默契的组别。其中不乏同室相处舍得来的例子。在这相当凑巧的组里,她们无论是到哪里都是携手并肩,亲如莫逆。
门田想跟土方悦子要来那份写着名单的便条作为带队资料。由于那些小组不时反复分离组合,那张便条纸上记录的变化,倒很有参考价值。
与此相反,星野加根子、竹田郁子、日笠朋子等则属于冷却型或孤立组。
自不待言,出于其它意义,门田对梶原澄子、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子这三个人是倍加圈点的。
来到世界高尔夫球的发祥地,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了开始冗赘地谈起高尔夫球的话题来。
美容师说:“我的顾客们差不多都是有钱的太太和小姐,她们都很喜欢打高尔夫球。刚才我还去练了一下。五年前,我还打得挺好,最近差得远了。现在我是国际爵士俱乐部的会员。会员资格的入会价日前差不多要三千万日元哪。不过,我打算无条件赠送给一个有交情的人。那个俱乐部的成员,几乎都是盛名孚望的人士。我跟政界、财界及文化界的太太小姐都挺亲热,跟她们的男人也很近乎。不过,和男人们交往不带点儿心眼,说不定就会惹麻烦。他们总是一个劲儿地引诱我。这么一来,太太们微妙的情绪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了。这时即使出口气,也特别不舒坦。我确实没心思打算退出俱乐部,否则总觉得不是太好。”
多田真理子虽然是在另外一伙,却也不服输:“我打高尔夫球已经有十年历史了。开始的三年,困难还是挺多的。大阪那个地方,聚住着关西的财界巨头。而日本财界的中心应该说是在关西吧,东京不过是它的分店罢了。历来都是这么说的。日本的财界中心毕竟算是大阪。在我的店里,时常能够看得到那些财界人士,社会上风传着一些坏话,说我的店成了夜间工业俱乐部了。”酒吧的女掌柜卖弄般地自吹自擂。
“说起来,那些第一流的公司经理还时时邀我去各处的高尔夫球场呢。当然,我的买卖要紧,哪里腾得出工夫?只好偶尔陪着去一次罢了。差不多乘了十次飞机或新干线高速铁路,往返于大阪、东京,去北海道或九州的高尔夫球场。即使这样,我一个人要陪经理们也应接不暇,还得带上店里的人。所以背后就有人嚼舌头,说我是夜工业俱乐部的会长。开始听到确实挺恼火,现在也就无所谓了。那是人家多半出于嫉妒的难听话罢了,我看只有这样去理解。”
门田暗中向土方悦子打听,藤野由美在伦敦的“哈罗兹”一样东西也没买,多田真理子也只是在店里逛逛。土方悦子说她俩可能在伦敦的高级品商店里没有看中的东西,加之在旅途中,匆匆忙忙带着行李也不方便就没买。
折回爱丁堡已是下午二时半。列车到达时,沉睡在清晨雾中的街道,现在在璀璨的阳光下生机盎然地活动起来了。普林珊斯这个令人注目的繁华大街,两侧座落着很多大商店,汽车穿梭般地行驶在马路中央,使人眼花缭乱,便道上摩肩接踵的行人如同在银座似的。在市中心的任何一处,都能看见在海拔134米山岩上建于七世纪的古城,在普林珊斯大街尤其能感觉到它的奇伟。
可是,门田在这儿却遇到了挫折。好不容易顺利到达爱丁堡,预约的旅馆却拒绝安排住宿。责任当然在预约客人的旅馆一方。无论什么旅馆,总是时常会遇到超过预约旅客的情况的,这儿却特别严重。对方的负责人特意走出来道歉,辩解说是发生了联络上的差错。在这以前已安排十间客房给美国观光团,并交了钥匙,现在连三间房也无法解决。
门田一个劲儿地强烈抗议,并让再予介绍其它旅馆。负责人督励事务员绐各处打电话,可苏格兰这时正值旅游旺季,爱丁堡的旅馆全部客满。负责人说只有这个旅馆住两间,那个旅馆住三问的分宿办法。可是,这么搞太不方便,团员人数多而且语言不通,会不会出什么漏子?门田心里确实没把握。
分宿不仅是不方便,甚至使门田不安。广岛在电话里说过,在旅游团象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这想法已经渗透在门田脑中。即使这是自己的神经过敏,一时也难以驱除这个阴翳。
高个子好象是苏格兰人的负责人,弯腰搓手地又建议,说从这儿往北十英里处有个米尔那索托车站,在南北、东西铁路线交叉中心附近,有一个叫做莱本湖的湖。莱本湖畔有一座专住避暑消夏游客的漂亮旅馆,现在还空着,一下子可以解决十七个客房。那里甚至比市内的旅馆还清静。倘若要去那里,造成损失的往返汽车费由我们负责,住宿费则打折扣。
门田认定这样要比分宿好。负责人莞尔而笑,又补充说,反正莱本湖是名胜,在湖畔住宿或许还有点罗曼蒂克呢。
用不着白天去那儿,不如用两个小时在市内游览。
爱丁堡的街道建在台地上,纵横走向的商业区大街都有斜坡,旁边就是凹陷下去的峡谷。峡谷里填满了房子,高高的石阶将上部的街与谷底的街衔接起来。出了石阶就是商店与商店之间的露天空地。狭窄的两侧设有小酒店,象要塞似地令人生畏。
这时,聚集在一起的妇女群好象在露天地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走过去望着钵底的“贫民窟”。想来是这些现象撩拨起她们的好奇心。门田焦虑不安起来。已经发生了旅馆不恪守契约的事,可不能再在这儿惹是生非,自找麻烦了。便呼唤着:
“哎,大家别走散了。如迷了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哪?靠拢些,靠拢些。”
土方悦子到处清点着人数。接着便离开行驰着双层巴土和汽车的大街。土方悦子站在建造在小型广场上的伏尔泰,斯考托爵土铜像前,又当起“讲师”,给大家解说着。门田虽然觉得很讨厌,但还是以颇为原谅的心情去听着。
说起这种原谅的心情,那是四个新闻记者没有出现在街上,而使门田感到高兴。正确地说,应该是包括《体育文化新闻》通讯员在内的五个人。那四个人预定明天去圣·安德留斯,而欧洲的“邮差”通讯员则苦于囊中悭涩,即使发电报给东京有合同关系的杂志社申请旅费,恐怕也会认为是浪费而不予批准的。
悦子滔滔不绝地高声讲着,说起苏格兰,有的人是知道的,然而还有人不晓得叙事诗《湖上的丽人》的作者。她介绍起那个故事的梗概来。中世纪的骑土和美女,以苏格兰山中幽邃的卡托林为舞台的恋爱故事,在人们心目中种上了神妙的浪漫的梦。在这繁华街区一角的狭小广场上,信步漫游的人们稀罕地止步,用强调听不懂的表情听着她说日本话。此时的土方悦子眉飞色舞,全然没有羞怯之色,半闭着服开始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湖上的丽人》中的一节诗来:
“划桨荡舟/水花飞溅 氤氧着憧憬。/划舟的水浪闪烁着莹光/憧憬消失了 湖面静寂。/呵,记忆的憧憬消失了/忘却了往昔的爱情。/再见吧游子 把静谧的孤岛/忘却吧 你幸福地入醉。/呵,武士呀,平慰彷徨人的悲恸心胸。/来到迷走的山路尽头/露宿结束后 缅忆起静静的岛上一夜的幸福。”
团员们的一阵掌声,使悦子吃惊般地睁开半闭的眼,复杂的表情一起显露在感动的笑颜之中。好象使人感觉到,那首诗已渗入远离日本的异国他乡心境中去了。女性们用《湖上的丽人》为题的诗句,将自己当作女主人公陶醉起来了。无论是设计师、教师、事务员、水产商、独身或是妇女,都沉浸在浪漫主义之中。
女学生们跑过来问:“美极了,土方小姐。那湖在哪儿呀?”
悦子倒没研究过地理:“喔,大概就是我们今晚住宿旅馆的湖畔吧,说不定那就是卡托林湖。”女学生们拍手议论着。其他的女子们也带着这种希望的表情。
门田看到这种变化相当高兴,本来还以为被打发到远郊旅馆去住,团员们一定会愤愤然发牢骚。现在情况并非这样,大家都热望着去湖畔入宿。他仰望着握着鹅毛蘸笔面对稿纸的斯蒂文生(他和巴尔扎克一样,为了归还巨额债款而写作)的铜像,认识到了“文学”的重大意义。他悄悄地对土方悦子耳语:“应该告诉大家,今晚旅馆附近的湖叫莱本湖,那个卡托林湖是牵强附会之说。”
土方悦子摇摇头。她又对大家讲着,算是对门田的间接回答:“诸位,莱本湖也出现在斯蒂文生的小说舞台中。斯蒂文生以历史事实为背景,写出罗曼蒂克的故事,在莱本湖里也铺开了美女和骑土的传奇。那篇文章是《萨·阿泊托》,在那个小岛上至今还有十五世纪的小古城。”
“湖上的古城!”女学生们梦幻般地睁大眼睛。
“十六世纪中叶,苏格兰的贵族们设计捕获了曼阿莉女王,把她幽禁在这座古城堡里。多次计划营救,但都失败了。勇士威依阿姆·塔哥拉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出曼阿莉女王。就在眨眼间,曼阿莉被英格兰的伊莉沙白女王再次逮捕,陷入囹圄,被送到苏格兰及英格兰各城市示众,最后推上了伊莉沙白女王的断头台。”介绍了这个故事,大家怎么也憋不住了,越发要去莱本湖。
门田虽然觉得没有必要欺骗团员,把莱本湖说成是卡托林湖,但对这次成行相当安心。莱本湖的故事是否有名,门田倒不在乎,听说湖心岛上还留存着古城,好象对妇女们具有强烈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