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哥本哈根的皇家旅馆,门田对藤野由美今天的言行,会给予团员们什么样的影响,还不清楚它的具体反应。他想先到土方悦子那儿去听听。
“不知您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土方悦子用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是吗?”
“那种类型的女性,在哪儿都有一个两个吧?”
“是的。不过昨天在人鱼像也好,今天在科隆堡也好,藤野由美都在变化吧,但变得太过分了,让人感觉到自我显示欲相当强烈。”
“做那样的事,是无法使自己成为伙伴中心的。和伙伴们聚拢在一起时,话题也以自己为中心,常常想成为领头人而欲求不能。她们的做法,或是积极发言,或以行动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这种人会不会招致其他人的反感呢?”
“可能谁都不会有好感,只会叫人家看不起。”
“在吃午饭的爱尔星科饭馆里,多田真理子向藤野由美对抗般地买了鱼子酱三明治,而且还比藤野还多买了三个。这么一来大家都很痛快。当然这只是我的观察。对于藤野的那些事,大家有没有反感?”
“团长的看法倒是对的。多田真理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似乎暂时能成为英雄。可大家是了解藤野的性格的,恐怕再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吧?”
“那就好了,但有些女性在同性之间往往显得过于动用感情。我是反驳过藤野的言行的,要是不掀起波澜就好了。”门田的忧郁还没完全消失。
“团长完全是神经过敏吧。恐怕大家会觉得藤野今天的言行是神经质的表现。”
“要是那样的话,倒是应该庆幸。作为导游不必去自寻烦恼。”
“这我明白。”土方悦于脸上好象露出同情的神色。
“事情连续不断地袭来。在科拉班堡饭店里,藤野由美说还想在这儿有一幢别墅,一本正经地问着丹麦的法律对日本人有没有约束?这怎能不让别人讲坏话呢?”门田苦笑起来。
“藤野在三明治的事情里,遭到了多田试探性的报复。大家一定会感到非常无聊。那两个人有没有区别呢?”
“区别?”
“藤野是美容师,多田则是大阪的饭馆女掌柜,那副派头说起来简直象是酒吧间的女老板。美容院的女掌柜和酒吧女老板,哪个都有追求虚荣的职业意识吧。她们之间的刺激会不会发展成对抗性的呢?看起来,藤野由美的显示欲更强些。”
“也许这两个人是半斤对八两吧?”
门田觉得这个看来矮小年轻的土方悦子,对观察分析人倒挺细致周密。全然不象说文学方面那样迂腐。
土方悦子不是亦步亦趋、人云亦云的女子,出于女性的心理,毕竟能同样看穿女性。
那天的晚饭,门田虽然曾在海尔星哥的小饭馆里建议过,但没有一个人到有一百八十多种三明治的奥斯卡·达比托珊饭店去。到底是要在个人伙食中增加耗费,不如安安稳稳地在预付的会费中吃份饭。藤野由美也好,多田真理子也好,也许今天都没劲头竞争对立吧,也许都反省着过于刺激不好吧。和大家在一起老实地俯对着菜碟。
这样的话,门田就用不着耽忧了,就象土方悦子所断言的那样。
晚餐终了,室外渐渐暗了下来。白夜的季节还早,同样和日本一样黑暗。假如这个是普通的旅游团的话,门田就会被男子们死乞白赖地拖去陪同逛色情店了,但在这个玫瑰旅行团,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门田没喝啤酒。由于工作关系他到哥本哈根来过多次,谙熟一般人所不知的好去处。带队的人独自走开是没有责任的,好在有土方悦子充当助手。
“请去吧,”土方悦子痛快地承担起了留守的任务,“团长您用不着担心。”
由于明天中午十一点才出发去伦敦,门田可以进行充分的准备工作。这个旅馆不收房间服务小费,付款计费就简单得多。再就是检查出国护照和英国入境护照。这已于东京出发前在旅游社用铅字打填在要目栏里了。空白处要填写是否带有酒、烟等海关申报物品及署名栏。
虽然在机场出发前还不知有无申报物品,但即使买烟酒之类,也会在免税的限制数景以下。贵重金属、宝石等在哥本哈根是不用担心会买的。藤野由美也许不会第二次去买红宝石戒指,暂时谁也不会想买钻石或貂皮之类的。
署名栏必须是本人填写的笔迹。这次旅行的签名字体多半写得很幼稚。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子的字虽然写得不算漂亮,但笔体很流利,可谓笔法老练。
门田抽出这两个人的护照让土方悦子看。
“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子申请报名参加这次玫瑰旅行时,我在营业所里见过她们,看着她们填写这份申请表。尽管两个人的汉字都写得很糟糕,但英文签名倒写得挺好的。这种字体是写惯的,可能这两个人都会有外国顾客吧?”
“恐怕不止如此。相反,汉字和假名都写得很漂亮,也有的人英文写得很生硬,前后判若两人。我就有这样的熟人。”
“要是那么说的话,这个签名就是写惯的了。笔划少而不生硬,舒展得开。我想多田真理子可能也会讲英语。藤野由美回答美国人的要求,在人鱼像边或科隆堡城摆出姿势,肯定会懂得英语。虽然我离得远听不到,但看到那简短的对话是流利的,嘴唇动着,从双方对答的方式,知道讲得相当好。她和日本商人分了手,说是一个人来到人鱼像那儿,不懂英语就没法和出租汽车司机交谈吧,另外,多田真理子和藤野一样,不要翻译就能和店员交谈。”
“我觉得团长的观察是中肯的,”土方悦子温和地反驳着,“但不完全是那样,根据对方的手势也可以懂得照相姿势的要求。倘若感觉敏锐的人,用单词就能理解。”
“那倒也是。”门田没有争论,现在不管怎么都好,还想出去喝一杯。他已经心猿意马了。
由于那事务性的麻烦事耽搁了工夫,门田独自离开旅馆已经过了九点。叫了出租汽车,驶入斯托罗曼托大街的横街上。这儿都是些小巷背胡同,出租汽车就在这些巷子里转来转去。
下车来到一条狭街上,附近房子的色调都很暗淡,稀少的路灯把石子路衬托出立体感来。门田走进黑黝黝的房子之间的胡同,用肩膀推开外表同样也是暗淡的一幢房子的门。门上雕出店名,由于光线不足而无法辨认,但知道名叫“比兰哥丹”。
门刚开,屋里混浊的烟雾被吊灯映照着,就象旋涡般地在卷流。房间内人声鼎沸。刚关上门,烟雾被挡住又返回去,在人群之上形成了新的旋涡。
年轻的男女依偎着坐在室内,零落散放着的木桌上没有铺桌布,还看得出本色的木纹,上面满是斑渍污垢。在各个桌上的空啤酒瓶口上插着光身蜡烛,瓶口堆起了垂流下来的白蜡。
塞得满满的年轻男女喁喁交谈着,谁进来也不看。好象还有人在等待情人,有红色长发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也有黄发垂掩着肩膀、遮挡住脸颊的女子。他们穿着皱巴巴的上衣和裤子,不协调地重复套上衬衣,好象是垃圾箱里倒出来的污秽之物。
门田刚用眼睛寻找着坐处,一个秃顶红腮须、胖乎乎的五十开外的老板,在凸出的小腹上围着一条鼠灰色的围裙,似笑非笑地在送啤酒。
“几时到的?”酒吧的老板问门田。
“昨天就到了,和往常一样的例行公事。”门田用英语说。
“您可以坐到那儿去。”
老板下颚凹下,丹麦人的英语发音象德国人那样卷舌,强调重音。
顺着老板的指点,门田坐在年轻的嬉皮士之间。先到的客人稍微摆动着臀部,一个劲儿在议论着。根据规定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叫也不能笑。普通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听来就象在牢房里那么喧噪。
门田一面等着啤酒,一面心不在焉地环视着四周:当地的丹麦人居多,但也聚合着各国的人。东洋人现在只有门田一个,但是没被引起特别的注意。
桌上吝啬地放着的啤酒瓶里的光身蜡烛,瓶边流下的蜡,犹如冻结了的瀑布般地凝集着。在门田旁的金发丹麦女郎半边脸上曳着烛影。所谓照明,除了蜡烛外,仅仅从天井上吊下来一盏电灯,灯泡里闪烁着微弱的橙色光线。
女郎没有伴侣,在人群中独自顾影而坐。旁边只有少许空处,明显地确保着要等待人的座位。这个女郎比起四周的姑娘年龄都要轻些:看来大概二十五、六岁。表情夸张,对这个国家的女子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她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服装比其他的人干净利索。女郎慢慢地喝着啤酒,不时抽着烟卷。周围的男子们也装得一本正经,没有痛饮。大部分人不出声地暗笑着,笑得很阴险。
男人们的议论说的是丹麦话,门田一点也听不懂。老板曾经说过,大部分人也许在淡论着革命论或干巴巴的淫猥之语。
啤酒的简单的下酒莱好不容易送到了门田跟前。没有盆碟,用餐纸包住的肉叉前端刺着一个汉堡丸子。由于光线差,离得很近也无法看得见丸子的整体。
正当门出端着玻璃杯喝第二杯时,面对着入口的女郎的眼睛出现了光辉。烛火使女郎的眼瞳映出火红的光来。她取下唇上的烟卷,高举起合掌的手。
酒客们都知道女郎的情人来到了。他是个黑发黑胡子的人,脸色也暗得很。白脸的女郎笑嘻嘻地迎来了低矮的东洋人,把高大的身体紧挨着他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