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韩家往事

“你要打听韩家的事?”罗阿姨坐在办公桌对面,笑盈盈地注视着莫兰,脸上显出好奇而友善的神情。

罗阿姨看上去五十多岁,微胖的脸上,透着几分世故和精明。莫兰是通过林琪的旧地址找到罗阿姨的,罗阿姨是林琪的外婆以前居住地所在居委的人事干事。

“您认识林琪吗?我是林琪的朋友。”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之前她刚刚去过林琪的旧居,她发现可能知道内情的老邻居们早已都搬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几乎全是近几年新搬来的,她问了一大圈,已经没有人不认识林琪和她的外婆了。

但是,罗阿姨的回答却让她很高兴。

“林琪?当然认识。”罗阿姨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住在13号,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莫兰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那个13号的小姑娘。”

“她们家94年就搬走了,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打听她?”罗阿姨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打了一圈毛线,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看来她准备一边打毛衣一边跟莫兰聊天消磨时间。

“她出事了,您不知道吗?就在几天前,她从一幢大楼里摔了下来。”莫兰夸张得睁大眼睛说。

“真的?” 罗阿姨手上的活停了下来。

看来她的确不知道林琪出事的消息,这也难怪,报纸上并没有登出林琪的真名。莫兰从包里拿出报纸摊在罗阿姨面前,罗阿姨连忙放下毛线,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后,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这个人真的是林琪?”

“是她没错。”

罗阿姨放下报纸,长叹了一声

“她们韩家的孩子怎么个个都那么惨?!”

莫兰听出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无限深意,马上试探地问道:“您是指她的哥哥吗?”

罗阿姨把报纸还给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的哥哥当然也算吧。不过,她们家的事,叫我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这句话后,她用警惕而诱惑的眼神注视着莫兰,随后低下头去笃悠悠地织起一件小孩的毛衫来。莫兰立刻明白了罗阿姨的意思,她知道很多韩家的事,她的话已经到嘴边,但是她不能马上说,她需要莫兰给她一个畅所欲言的理由。

“其实,林琪有一些东西放在我这儿,”莫兰说,这是她老早就编好的理由,说到这儿她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她发现她的话果然引起了罗阿姨的注意,后者的目光迅速从毛线上移到她的脸上。

“我想把这些东西交还给她的母亲,但是我找不到她,我只知道林琪的母亲叫韩音,可是我刚刚去她过原来住的地方,她好像搬走了。”

“你是说韩音吗?她结婚后就不住在这儿了。”罗阿姨低着头望着针脚说,“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吗?”

罗阿姨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干吗不去派出所问一下。”

“我问过了。但是那里登记的地址就是这里。”

“这我就没办法了。”罗阿姨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那么您知道到哪儿可以找到她的阿姨吗?我知道林琪还有一个阿姨,好像叫韩云。”

“韩云?”听到这个名字,罗阿姨再度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要找她就更不可能了,我听林琪的外婆说,她早就死在外面了。”

死了外面?莫兰心里一惊。难道是她?

“听她妈妈施秀珍讲,韩云到海南去打工,认识了一个男人后在那里结了婚,结果难产死了。听说是在工厂附近的小医院做的手术,”看见莫兰满脸惊讶,罗阿姨突然压低嗓门说,“其实也不见得,几年前我在马路上碰见过她,她还跟我说话呢,一口一声罗阿姨,亲热得要命,她还跟过去一样,打扮得象个小姑娘,其实我估摸着她也快40了。”

“听林琪说她阿姨早就离家出走了。”

“是啊,她不是个很安分的人,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喝酒惹事,喝醉了就坐在家门口哭,一哭就是几个小时,老说自己心口痛,头痛,腿没力气,她妈带她去看过病,但都没看出什么来,后来书也念不下去了,结果初中毕业后就荡在家里了。她让她妈伤透了心,她妈不止一次打她,有时候还把她打到街上,但都没什么用,积习难改啊。”

韩云使莫兰想起一个人,一个至今没有确认身份的人。张月红。

她从包里拿出张月红的生活照推到罗阿姨面前。

“您帮我看一下,这是不是林琪的阿姨。”

罗阿姨看了一眼照片,马上就作出了反应:“就是她,韩云,我上次见她,她就是这副模样,唉,可怜啊。”

果然跟她的猜测一致,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实的交接点,莫兰心头一阵兴奋。她接着问道:

“我听林琪说,她的这个阿姨17岁那年出了点不光彩的事,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好像是被人强暴了。真的有这种事吗?”

张月红曾经对所有人说,她只有17岁,所以刘露认为,17岁那年,张月红一定是碰到了什么。

罗阿姨惊骇地看着莫兰。

“这种事怎么连那个小姑娘都知道?她外婆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去告诉小孩子呢?”

“难道是真的?”

罗阿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而且她也不打算改口。

“也难怪,她们家的人向来就不懂得分寸。所以把丑事告诉孩子也很正常。”

“林琪说她阿姨后来变得疯疯癫癫就是因为这件事。”

罗阿姨停下手里的活,歪着头想了想,随后她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她就是出了那事之后才变了样的。原来她是个很乖的女孩,长得也挺漂亮,见到人总是咪咪笑,很招人喜欢,但结果呢,谁让她去那个公园啦,我听她说,她就是在那里碰到那两个畜牲的。他们把她绑在一棵树上干的那个勾当。”

“你听她说?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莫兰想,这绝对就是张月红的风格,绝对是。

“当然是喽,这种事她妈是肯定不会对外人说的。”罗阿姨诡秘地看了一眼莫兰,“但有一次,因为韩云没去上学,她妈打她,她就跑了出来,我正好路过,就问她究竟为什么老不去上学,我叫她别这么任性,要听妈妈的话。她就把事情全跟我说了。她说她是被迫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的姐姐还骂她狐狸精,因为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正好是她姐姐的同学。她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哭,真是挺可怜的。但这种事,我们这些旁人能说什么呢?她提到的坏人我也认识,是一个很乖的男孩,她说出这个名字,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

“他们没去报警吗?”莫兰有些木讷地问。

“怎么可能去报警?那样不是把事情都捅开了吗?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不过,她好像自己已经不想再做人了。反正从那以后她就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经常跟各种男人混在一起。”

“韩云跟林琪的妈妈是不是关系不大好?”

“这很正常,她们又不是亲姐妹。”罗阿姨兴致勃勃地一边织毛线一边说,“韩云是施秀珍带到韩家来的,韩云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韩音的丈夫林国栋,林国栋也就是何秀珍的前夫,因为他生病,脾气也不好,所以两人离了婚。”

“所以韩音是嫁给了她后母的前夫?”莫兰骇然。

“对啊,当年这件事在我们这儿可轰动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当年还是小姑娘,为什么要嫁给林国栋?”莫兰想到的是林琪的哥哥林志忠的出生年月,难道真的是为了这个痴呆的孩子找个好归宿?

“不知道啊。她们家的事就这么乱七八糟。”罗阿姨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我们都知道韩音结婚前有个男朋友,听说那个男的后来出国了”

似乎怕自己的话会让莫兰产生某些想法,罗阿姨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只是跟你瞎聊聊,你就当听过算了,可不要到处去乱说啊。”

“那当然。”莫兰决定把话题引到林琪身上,“她们母女的关系大概不太好吧,我听林琪说她从小是跟外婆一起生活的。而且你看我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妈妈。”

“是这样。韩音心里只有她那个傻儿子。”罗阿姨重重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不喜欢林琪?难道林琪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莫兰问道。

罗阿姨似乎被问住了。

“这就难说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说,“不过,我们也只是瞎猜猜而已。”

猜什么呢?罗阿姨没有说下去,随便议论别人的隐私并不光彩,莫兰知道罗阿姨现在需要的是一张可以继续发言的通行证,所以她准备发给她。

“其实林琪也跟我谈起过这件事。她说她的母亲韩音只知道收房租,根本没把她当女儿看,她怀疑她不是韩音亲生的。”

这张通行证果然有效。

“她也有这种感觉?”罗阿姨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是啊,做得也太明显了,谁会做得这么明显。我们当时也是这么猜的,实际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看那情形真的不象是韩音的亲生女儿。”

“那会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韩云。”罗阿姨不假思索地说,“韩云被强奸后怀孕过,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她说我有孩子了,罗阿姨,我该怎么办?她还把走廊吐得一塌糊涂,又不肯扫掉,搞得邻居还来找居委评理。后来她妈施秀珍带她到乡下去住了半年,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胖了很多。接着施秀珍就给我们所有的邻居发红蛋,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怎么没看见韩音怀孕啊。”

“林琪的外婆怎么说?”

“她说韩音瘦,肚子小,是看不出来的。可是我们想,就算韩音生孩子,你施秀珍也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发红蛋,那可是你前夫跟韩音生的孩子,你那么起劲干吗?你们两个的关系谁不知道,整个弄堂都知道,以前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现在居然还好心给她发红蛋,你说这可能吗?肯定有问题!韩音嫁给林国栋后,就住在隔壁那条弄堂里,以前就经常来的,来看她爸,就是老韩,可自从她生女儿后,就没再来过。”罗阿姨绘声绘色地说。

但莫兰听到的是另一条信息。

“您刚刚说韩音生了两个健康的女儿?”

“是啊,施秀珍告诉我们,韩音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后来因为韩音和林国栋没能力抚养三个孩子,所以另一个只好送人了。还是施秀珍帮的忙,你说要不是她自己的外孙女,她会那么起劲吗?我才不信。”罗阿姨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不过,韩音和林国栋也的确没能力养三个孩子,林国栋有病。”

应该不会有错了,林琪的确有个双胞胎姐妹。莫兰想,真不知道高竞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话说。他还会说她是在胡猜吗?

“您知道林琪那个姐妹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吗?或许我可以找到她的姐妹,把林琪的东西还给她。”莫兰急切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施秀珍后来是托我们弄堂里的一个要好的朋友帮忙送给了别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问问这位老太太吧,她现在还很硬朗,记性也很不错,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她的姐妹也说不定。”罗阿姨热情地说。

王老太太今年76岁,正如罗阿姨所说,她身体健康,腰板硬朗,记忆力也非常好。一提到韩家的事,老太太马上来了精神。

“她们家的事,真是太复杂了。什么女儿嫁给后母前面的老公啦,什么还没结婚就生孩子啦。什么吃官司啦,离家出走啦,什么姐姐害妹妹发神经拉,这种事她们家全有。”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给莫兰倒了杯茶来,看得出来,她寂寞得很,很欢迎有人来跟她聊天,而且她也的确知道不少内幕。

“韩音不喜欢韩云?”

“那还用问?她们又不是亲姐妹。”老太太的眼睛不好,她摸索着找到一副老花镜戴上,随后走到莫兰对面的八仙桌前坐下,开始仔细地摘起豆芽来。

“韩云是秀珍和林国栋的女儿,比韩音小好几岁,具体几岁我是记不得了,反正她跟韩音也合不拢。照我说,韩云这孩子倒是挺善良的,秀珍经常差她来我家送点馄饨饺子什么的,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她说话和气,为人大方,也愿意帮助人。秀珍跟老韩结婚后,她倒是对韩音没什么想法,是真的拿她当姐姐看的,可是韩音不喜欢她,总是跟她闹,她哪是韩音的对手。”

“我是看着这韩音长大的,她从小就很精明,很会算计,不过人倒是长得蛮漂亮,她本来想嫁得好一点的,可惜没能如愿,那个男的出国了,没要她。这我是听她的后娘秀珍说的,我跟秀珍是好姐妹,经常在一起聊天,打毛线什么的,老韩还是我给她介绍的呢。她那时候跟我说,她不想再跟林国栋一起过了,他们两人是合不来,林国栋这个人太闷了,我说那你就去见见老韩吧,结果怎么着,一谈就谈拢了,接着她就跟林国栋离婚了。林国栋也没什么意见,这事就办成了。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挺好,只有老韩的的女儿韩音不高兴了,她不喜欢秀珍,怕秀珍以后跟她抢财产,老韩收入不错,又勤俭,大概有不少存款,所以她女儿一直反对他再婚。其实作为后母来说,秀珍对韩音还不错,但她就是跟秀珍合不来。她们两人经常吵架,老韩也没办法。老韩向来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最后还让她气死了。”王老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莫兰终于有机会插嘴了。

“她做了什么?”

“还不就是嫁给林国栋吗?有一天,韩音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宣布要嫁给林国栋,把秀珍吓了一大跳。为这个,老韩跟林国栋也谈过好几次,跟韩音也谈过,吵也吵过,骂也骂过,但两个人就是铁了心了。其实秀珍告诉我,那时候她可能已经怀孕了,那孩子当然不是林国栋的,而是她男朋友的。我听秀珍说,那个男人突然就消失得没影了,她有一阵拼命找他,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还上过那个人的单位,但单位说他已经辞职了,后来一个月后,对方才带信给她,说自己已经出国了,叫她死心。可那时候堕胎哪象现在那么容易,她非得结婚才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了林国栋。秀珍说,当她知道他们两个要结婚时,她吃惊得都快心脏病发作了,老韩更是气得要死,结果他们结婚一年后,老韩就死了。我看多半都是给她女儿气死的。”

“也许是惺惺相惜吧,林国栋那时候也挺失意的,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走到一起。”

王老太撇了撇嘴,朝地上淬了一口:

“呸!一开始我们也觉得是这个小姑娘昏了头,后来直到韩云出事后,我们才想到,可能韩音跟林国栋结婚的事八成是林国栋动了什么坏脑筋,我跟秀珍都认为,是林国栋为了报复秀珍和老韩才把韩音给搞了。”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韩云被强奸的事最后会不了了之的原因?因为一切都是韩音策划的?而韩音之所以追这么做,也是为了报复趁人之危玷污自己的林国栋和当了自己后母的施秀珍?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这堆烂事中,最无辜,最可怜的就要属韩云了,她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听说那个强暴韩云的男人是韩音的同学。难道韩家后来没有追究过这件事吗?”

王老太又撇了撇嘴。

“我也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干坏事的男人正好是韩音的同学,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就是这么对秀珍说的,秀珍也同意我的看法,于是她就去找了林国栋,但结果,还没进门就被韩音轰了出来。林国栋就是这样的人,他娶了谁就听谁的话。他后来全部都听韩音的了。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秀珍呢,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反正这件事后来就这么过去了。”

“那韩云也太可怜了。”莫兰为韩云的命运感到伤感,的确没有人可以帮她。

“是很可怜,但能有什么办法呢?秀珍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最好赶紧把这事忘了,但那个孩子不懂事啊,她大概觉得自己很冤枉,所以老是跟别人说,真让秀珍烦透了,而且没多久,韩云就怀孕了,而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六、七个月了,这对秀珍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她得着手解决这事才行。”

“听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后来是您帮忙把其中一个孩子送人的。”

王老太从豆芽堆里抬起头,瞅了莫兰一眼。

“是啊。那孩子韩音不肯给她报户口。”

“她为什么只肯报一个?”

“还不就是为了钱?”王老太鄙夷地说,“老韩死的时候给秀珍留了一套房子和几万块钱,给韩音留了大概五千块吧。韩音提出,要她给小孩报户口也行,得把老韩留下的房子和钱全部归她。可是秀珍不能把钱都给她,她也得给自己留点保障吧,还得养育孩子,她自己的退休工资少,以后谁来管孩子?韩云又废了,生完孩子后就经常混在外面,后来吸起了白粉,还坐了牢,从牢里放出来后,她就彻底不回家了。所以秀珍没什么指望,只能靠自己。”王老太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们商量了好几次,后来谈妥秀珍把房子给韩音,韩音给一个小孩报户口。”

“那么另一个孩子呢?”

“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姓杜,他以前在农村是干杂技的,自己组了一个团到处演出。那孩子就给他了。”

“后来那孩子就一直在农村?”

王老太摇了摇头。

“前些年,他们到安徽去演出,碰到了山洪爆发,那男的摔伤了腿,再也不能表演了,所以他们那个团就解散了,他们带着那孩子一起到城里来生活,还来找过我呢。我到居委去找人帮忙,给他们租了房子,后来那男的还开了一家小吃店,一家人日子过得很可以。外地人,能这样开家小店吃饱饭就不错了。”王老太把摘好的豆芽放在一个小筐里。

“他们到这里的时候,那孩子几岁?”莫兰问道。

“让我想想,大概是94年吧,那时候她大概10岁吧,应该没错,那年正好秀珍搬家,就在她搬家前几天,他们来找我的,我那时候还在说,这事真巧。”

“那么他们回来后,有没有跟林琪的外婆碰过面?”

“当然碰过面,就在我这儿呗。那孩子还见过林琪呢,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是叫人心酸呢。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都是10岁,可是一个一看就是个城市孩子,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的,另一个呢,农村来的孩子,长得又瘦又小,头发乱得象个鸡窝,还有虱子,我看她手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大概是被打的,我知道我那亲戚的老婆很凶,不过干他们这行的,不吃苦怎么能行呢?好工夫不都是打出来的?我听我那亲戚说,那小孩挺有天分,已经可以独立表演很多节目了,他们还让她当场给我表演呢,她的腰可以一直弯到脚底,看得我心里吓丝丝的,秀珍更是很不舍得,还掉了眼泪呢,她本来想把那孩子要回来的,可我那亲戚的老婆一开价就是几万块,秀珍怎么拿得出来,后来只好又让那孩子回去了。”

“那么他们夫妇现在还在这附近吗?”

“他们?早走了。”

“走了?”莫兰十分困惑。

“死了。”王老太惋惜地挥了挥手道,“99年,有一天晚上,他们做完事,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煤气,你知道啦,他们租不起房子,都是住在店里的,结果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了了。幸亏那孩子当时在附近的游戏厅玩,否则也没命了。”

“当时她几岁?”

“大概15岁。”

莫兰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两口子煤气中毒后,那孩子是不是就回到林琪家里去了?”

王老太摇了摇头:“我听秀珍说,那孩子后来自己回乡下去了。唉,真是可怜呢。”

“您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吗?”

“我亲戚姓杜,她大概也应该姓杜吧,其实她也没有户口,我那亲戚从没给她办过,他们整年整年在外面演出,哪有时间回去办那个,一直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结果一拖就是十几年。唉,我现在脑子里还经常会想到这个孩子的脸,挺可怜的。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都还记得,她说,婆婆,我有妹妹了。我那时候拿西瓜给她们吃,她还把大的那片给妹妹,一点都不怕生,很象个小姐姐的样子。”

高竞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在他面前正在放映的是案发当天林琪在商场购物的录像资料。他的下属通过两天的努力,终于在本市西区一家著名的高级商场的入口处找到了她的影子,于是他们从商场的保安科借来了当天购物的监测录像带。

幸运的是,这是一家专门出售高级时装和时尚用品的顶级商场,客人非常少。这里从一楼到三楼,云集着世界各地的最顶尖品牌,透过玻璃橱窗,行人从它那精致简约的布置中不难猜出,这里陈列的所有货物,即使是碰到大减价,价格也照样高得吓人,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敢于走进来接受高傲营业员的注目礼,尤其是下午2点左右,几乎所有消费得起这里货物的客人都在上班或是午睡,商场的客人更是少得出奇。所以高竞不废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林琪。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衫,露出半个肩膀,长发披在肩上,的确是个漂亮且具风情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草编包,闲散地踱进一家专卖店,然而她只在那里逗留了两分钟,看了看挂在那里的衣服,便马上走了出来。她对男装和色彩斑斓的少女装没有任何兴趣,匆匆瞥了一眼橱窗里的东西后,便径直走进另一家专卖店。

从另一个荧屏可以看见林琪在这家店里跟一个穿套装的女营业员说话,营业员从货架上拿出一件白色风衣交给她,她稍稍打量了一下那件衣服后,便穿在了身上,并走到镜子前左顾右盼起来。但是,高竞很快发现,她的心思不在那里,她的眼睛开始在专卖店的各个角落搜索起来。

“她在找什么?”小王道,他也看出她在找什么东西。

“再看看。”高竞答道。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她的眼睛停在了某个地方。然后她的脸跟着她的眼睛朝着那个方向转过去,停住了。

她在看什么?难道是摄像头?高竞猛然想到。

但是,她看的显然不是现在他看到的这个。

“还有没有别的角度拍的录像?”他问小王。

“有啊。”

小王利索地把另一盘录像插入录像机,并将录像带快转到林琪在专卖店的这一段。

在这个角度,高竞清楚地看见林琪起初在东张西望找什么东西,随后突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接着,整个身体一起转过来。她真的一直在找摄像头。

她慢慢转过身,正对着摄像头,微笑。高竞吃了一惊。这是他首次在录像资料中,看见一个正视镜头,并对着镜头微笑的人,不由得也吓了一跳。以往在录像中要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脸都是件颇为困难的事,因为录像资料多半都很模糊,而且没有人会故意正对着摄像头。除了最狂妄的罪犯或是想故意勾引保安外,谁会对着摄像头微笑?她朝他看过来,象是要看穿他的心。

她笑得真诡异,动作也似乎别有用意。

她慢慢脱下风衣,接着又穿上,再转了个身,眼睛却始终直视着镜头。

她想告诉他什么呢?

风衣好像大了两号。穿在她身上,显得不太合适。

高竞注视着镜头里的林琪。

难道她就是想告诉他,她来过这里吗?难道一切都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们早晚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她故意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商场,为的就是让他们更容易“找”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想干什么?

高竞决定继续看下去。林琪最后买下了这件风衣,她一拐弯走出专卖店,现在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纸质购物袋。随后她走进了一个工艺品商店,那是个出售进口水晶制品的专卖店。她在那里买了一只漂亮的小鱼摆设,她把小鱼倒过来,将它的底部对着镜头,那上面看上去有个模糊的印记,高竞让技术人员把那印记放大,原来是这个品牌的LOGO,一只小小的白鹅。

买完这两件东西之后,林琪下午2点半左右离开那家商场。之后,商场大门口的录像显示,林琪直接朝商场左边方向步行而去。根据调查,她直到下午5点才回到家,所以自两点半到五点,这两个半小时是空白。那么在这段时间,她会去哪里呢?

等等,风衣?

高竞突然想到莫兰的话,“我在找一件风衣。”她说。

林琪究竟为什么要买风衣?那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半小时,她会去哪里?她会不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呢?

毫无疑问,一定会有更多的提示……

只要追下去。

晚上9点,乔纳还在警察局自己的档案室忙个不停,她正在自己修电脑,最近电脑系统经常出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可恶的黑客在捣乱。每次当她想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知名的电脑高手们正在鬼鬼祟祟策划着新的病毒软件,准备向她的电脑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她就有种想要向领导申请配枪的冲动,她真想给那些捣乱的混蛋一梭子子弹,就象电脑游戏里那样。可是,领导会理解她吗?去他妈的,他只会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乔纳,你是个好同志,我们相信你会自己解决的。所以,每当她的电脑出现异常的时候,她就只能自己解决。妈的,真是快抓狂了!这台烂电脑!

正当乔纳烦恼不已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她抓起电话没好气地问。

“是我。”里面传来莫兰的声音。

“什么事?”

“我有事找你帮忙。”

她就知道,莫兰是找她帮忙。

“没空没空!电脑坏了,我现在心情很差!”她扑托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铃再次响起。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乔纳猛地抓起电话。

“干吗?!”她吼道。

“电脑坏了,干吗不找人修?”果然又是莫兰。

“这是警察局的电脑,怎么可以找外人来修?我们只能自己解决,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局里那个负责修电脑的王八蛋居然休假去了。我他妈的,真服了他,他怎么可以去休假?那么多档案现在全都调不出来了,你懂吗?电脑坏了,我什么都干不了,领导也不管,他们叫我等着,那个人后天回来,我怎么等得下去,……”

“好了,我来给你修电脑。”莫兰打断了她的咆哮。

“啊?”

“你忘了我之前曾经开过电脑维修公司?”那边传来莫兰欢快的声音。

“对了,你好像是因此赚过几百块钱。”乔纳皱了皱眉头,“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要查的东西多如牛毛,一件8年前的煤气中毒案,一件说不清发生在什么时候的失踪案,还有一件23年前的强奸案,另外还有某些混蛋的户籍资料。这些都非常重要。所以,你的电脑必须活过来。真希望我跟你是双胞胎,这样我就可以代替你来上班,然后查个够!好了,我马上就来。”莫兰道。

“想代替我?你休想!”乔纳吼道。

但电话那头已经响起“嘟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