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花江利用午休时间,走出了她上班的日东公司,在人行道上往北边走去。
这一带很多都是批发商号。日东公司也是其中之一,做的是纤维生意。楼高五层,在批发街算是相当惹眼的一家。如果把分公司和服务所之类的分支机构算进去,从业人员一共有二百五十人左右。
午休时间,附近的批发商家工作人员都跑出来了,往南边信步彳亍。吃一顿便餐也好,喝喝茶也好,南边的热闹街道上,这一类饮食店比较多。因为这些人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藉此散散步,所以总会往商店街走。在这些一天到晚和传票、帐册为伍的人,商店街上的散步委实是一桩赏心乐事,他们看看店口橱窗,或者进去书店逛逛。春天的阳光渐渐发热起来了。年轻的女办事员互相牵着手漫步。
但是,北边可没有这一类商店,除非走远些。这一刻,从日东公司出来的,往这边走的就只有星野花江一个人。往南走的人走得慢条斯理,而她却急急地赶着。
不过她倒也驻足了一次。那是她从日东公司出来不久,有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从后追上她。
“星野小姐,星野小姐。”
这个男子胸口别着一个日东公司的徽章,可知是她的同事。她回过头,他便凑过来,猛地装出了谄笑,并把一只手掌按在额角上。
“是那笔款子的事,这个月份应该还的,可是手头还有点紧,能不能延一个月?”
男的低声恳求地说。
星野花江的眼睛里,眼白部分较宽,所以眼瞳颇给人锐利的印象。眼尾已有几条细纹了。
“山冈先生,记得你这一笔是九万五千是不是?”
嗓音倒清澈可爱。
“是的。利息我会照付。”
“那是当然。那你说什么时候可以还?”
“两个月后吧。拜托拜托。”
“好吧。那就两个月,到时候一定要还。”
“是的是的。还有……真不好开口,除了这以外,还想请你另外再借给我五万圆。很不好意思,请一定帮忙。”
星野花江那小小的眼瞳盯住山冈——这人在日东公司里官拜内衣股股长。
“是这样的,最近我内人得了一场病,开销多了一些,实在无可奈何。”
这是距夜里的高速公路临时停车处,停了两辆车的二月十四日约莫一年以前的事。
星野花江看清山冈的背影远去了,这才举手招来了正好开过来的一辆计程车。她向司机吩咐的是过了两国桥那边的一条街道名。
那是一条寂寞的街道。街角有幢矮小建筑的银行分行。她推开门进去。柜台上并排着五、六个职员。
“请问跑外务的森田先生在吗?”
“在。请稍等。”
一个女职员离席进了里头,两三分钟后,一个高个子方面孔的男子出来了,好像刚用过午餐的样子。
“欢迎。”
森田向星野花江投过了笑容,这才指指屋里一角,并向那边移步过去。
“非常感谢您每次的光顾。”
森田在那儿的柜台上撑着双手,深深地低下头说。
“哪里,我才受你照顾了。请问,这个月我的户头进账情形怎么样?”
“是是,请稍等,我去看看帐册。”
森田是跑外务的,他向客户交出的名片上印着“分行经理代理”几个字。他走到存款部门,和那儿的职员一起看看卡片盒和帐册,并做了一些笔记。
这中间,星野花江靠着柜台望着行内情形。在第一线的女孩都年轻而貌美,和顾客的应对也干净俐落,充满妩媚。那样子,好像每一个都有人在提亲,在谈恋爱,制服也时髦,天蓝色衣服的领子和袖口却是红的,华丽得像空中小姐。
三十一岁的星野花江用她那双细细的眼睛打量着她们。她脸上是挂着笑,不过那双眼睛倒透露出并不是打从心底笑的意味。她身子是肌肉质的瘦个子,她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实在不怎么样。她的衣饰很朴素,与同年辈的人们喜欢装扮得华美的情形颇有不同。
森田手拿便条,说一声对不起就挨过来了。
“到目前为止,入账的有这些。”
他把便条放在桌上,并用手掌围起来,使别人不致于看到。
星野花江掏出自己的簿子,把汇款人的名字抄下来。一共有七个人。
“今天还只是二十三号,到月底还有些日子。应该会再汇进五、六笔吧。”
星野花江刚刚抄好名字,对森田的话嗯了一声。其实,这个户名倒不是星野花江的。
这家银行分行和星野花江工作的日东公司并没有来往。这个用假名开的普通活存户,是她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储蓄,这也正是她选了这家远处的小分行的缘故。
星野花江从银行出来,走了大约一百来公尺,进了一家店口窄窄的中华料理店。背着婴孩的女人过来听她点菜。她只叫了一客炒饭。墙上菜单写着炒饭二百五十圆。那纸条下端停着一只苍蝇。
她取出小簿子,细看刚刚抄下的汇款名单。
前谷惠一、北泽武、安田保、奥田秀夫、三井七郎、广濑顺三、土屋功一——这便是本月份十号以后的进账部分,初一到十号以前的有五笔。正如银行的森田所说,到月底应该还会有四、五笔吧。
这是每月固定缴来的“会费”。并没有长期合约一类的东西。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付费却是每月一次,因此也可以说是一个月制的。如果没有把“会费”汇来,那就表示退出,如果有新的名字汇进了款子,那便是新会员。她尽可能地限制会员增加。
炒饭给端到廉价的塑胶布面桌上。白色的像茶杯样的碗里盛着汤。
星野花江用竹筷子把淡褐色炒饭送到嘴里。饭里有些切成小方块的熏肉和几颗罐头装豌豆。她吃得粗鲁、快速。喝喝浮着葱花和油脂的汤。碗沿有缺口。
在动嘴的当中,她的眼睛没有离开叠放在一旁的几张印刷物。那是从手提袋里掏出来的,原本摺叠成四分之一。纸面画着纵横的方格,写满了字。
费时共十五分钟吃毕,摺好印刷物,和小簿子一起收进手提袋里,看看粉扑的镜子,扑了几下,口红都没擦,也不再瞧一眼镜子。谢谢招待。给那个背婴孩的女人付了钱。
出到外头马上举手招来计程车。过两国桥时看看表,一点差十分钟。
在距日东公司五十米处下了车,然后步行。对面有不少男男女女正从商店街那边回来。那些人三三两两结伙漫步着。初春的日影白白地骑在他们肩上。
星野花江总是独自一个人走。
星野花江乘上电梯上到四楼。
一楼是收发与商品展示场,种种衣物给穿在人体模型上站在那儿。像百货店那样,分成绅士服部、妇女装部、和服部、童衣部等,另外也有一角陈列着棉被、窗帘等。从外头一脚踏进来,好像开满了四季的花朵似的,绚丽极了。
上二楼的营业部人员不用乘电梯,迳往楼梯走去。这里是营业部的中心,有妇女装、童装、绅士服、内衣、和服等部门。午休时间出去散步的从业员多半来到这一楼。
三楼也有营业部门,分成室内部和寝具部。前者以窗帘为主,后者则是睡衣、枕头、棉被等东西。此外,经理部和总务部,占去了此层的一半空间。
四楼以电梯为中心,左边有董事长室、秘书室、会议室,右边是人事部与企划部。之所以没有董事室,乃因董事们都兼各部经理,在现场坐镇之故。
五楼是大厅,比一楼的展示场大了几倍,充作展览室。例如招待零售商来开展示会,便是在这儿。
上二楼的人们看到星野花江在电梯里消失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光。说长道短是任何地方都免不了的,可是事关星野花江,听起来倒不怎样好听。
这会儿就有个管一楼展示场的男同事,正向收发的两位小姐谈着她。
“咱们的星野小姐到外头去吃饭回来了。真稀罕。她平时都是在食堂里吃一百三十块的咖哩饭的啊。”
公司的福利社食堂在地下室。是包给外人经营的,另由公司补助一些经费。最贵的快餐也不过二百五十圆。餐点实在叫人不敢恭维,而且地下室总给人一份阴湿的感觉,加上隔邻是煞风景的货品出入口和停车场,所以同事们都很少光顾。星野花江是经常忍受那种地方的同事之一。
“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呢?”
展示场的男同事给两个女孩出了个谜语。
收发小姐都是选些能给人好感的女孩来当的。她们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迳地轻笑着。
“咱们星野小姐大约每十天便会出去吃一顿豪华午餐。要不,早就营养不良啦。”
“别那样说人家啦。”
女孩之一笑着说。
星野花江在公司里,是公认的克己的人。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小器的意思。
电梯里,一共四个男的和三个女的。
到了三楼,总务部和经理部的下去了。男的在谈着刚刚打了三十分钟的弹子经,噪音压的低低的。两个女的一声不响。只因有星野花江在,所以她们都收歛了。
来到四楼,二男一女走向右边廊子。是企划室和人事部的人。男仕们不自在地故意不理往左的星野花江,女士们向她投过礼貌的眼光。
左廊尽头就是董事长和秘书室。星野花江推开了秘书室门进去了。
秘书室大小还不到二坪。一旁有桌椅各一,对面墙下是一把长凳子,往见董事长的来客可在这儿坐一坐。
桌上的两具电话,代替了室内装饰。也有一只蓝色的小小玻璃花瓶,插着一朵康乃馨。一切都是实用本位,说到画,也只有原色版的月历。董事长秘书只有星野花江一人。
另一扇毛玻璃上,有烫金的“董事长室”字样。她在落座前敲敲那扇门,推成半开,探进头看看。
董事长室大约有秘书室的十倍大。挂上自己公司出品的窗帘的窗边搁着一张大桌。桌上有美术品般的笔插和墨水瓶,旁边堆着整齐的文件盒。室中央有会客用的另一张大桌和周围的椅子。墙边几上是青瓷花瓶和大把红白色玫瑰。墙上有大小不等的油画。其中有特别突出的八十号大小肖像画,画框是刻上蔓草文样、髹成金色的。长脸上有白胡的老人是公司创办人米村重左卫门。一看即知是照老旧照片画成的。
另一堵墙竖着几乎碰到天花板的书架,摆着从未被掀过书页的好几种美术全集和百科辞典,金光灿然。上头的一部大书可以读出“日东公司七十年史”几个字。室内另外一个角落有一座青铜半身雕像,给搁在台上。也是一位长脸人物,礼服的胸口吊着蓝绶褒章。是第二代董事长。第一代老板在明治末年,从出产地的织布店批些出品,背在背上跑遍了东京各布庄,然后开了一间小小批发店。第二代老板扩展业务,并完成近代化。第三代米村重一郎还未成为雕像、油画。他本人也还没有在这个房间露脸。
星野花江关好门,回到自己的坐位。眼前白色电话机响了。
“喂喂,这边是河西纤维化工的河西,请问董事长在不在?”
也是秘书室的轻柔女声。光这付嗓子,已经可以想像到是一位美人了。
“对不起,董事长目前外出。”
星野花江以事务性的口气应答。
“请问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五点左右会回来。”
对方缄默了片刻,这才说一声谢挂断了。
过了三分,电话铃又响了。是内线。
“董事长呢?”
是购入部经理山崎达夫。她可以听出公司内的干部当中约三十个人的嗓声。
“董事长现在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预定五点左右回来。我知道他在哪儿,如果有急事,我来连络。”她瞧了一眼便条说。
“唔……不用啦。”
挂断。
以后的三个小时里来了十一个电话:五个外线,六个内线。
“我是泷泽。”
虽然是外线,这个声音她很熟。口齿不太清楚,噪音也有点沙哑。
她告诉他董事长要五点后才回来,也可能更迟,泷泽想了片刻又说:
“我有个亲戚过世了,必须马上赶到横滨。你可以帮我向董事长传些话吗?”
“是。”
“请把我的话记下来,可以吗?”
“请说。”
“是关于豪锦的事。豪、锦。”
“我懂。”
“调教后小腿有点热……有点发热。”
“是。写好了。”
她的原子笔快速地写着。
“接下来是:可能屈腱正在发炎。是屈腱。”
“是。屈腱。”
“对。接下来:好像有点痛,不过还是要上,所以这次大概不会跑。就这些了。”
“都写下了。”她看看便条又说,“我念一遍。”
星野花江把刚刚写下的文字重念了一次。
泷泽在电话那一端静听着,末了说:
“行啦。请照这个样子告诉董事长。”
这位泷泽就是东京赛马场的涩川厩舍职员,从嗓声来判断,大概四十岁出头。“豪锦”则是米村董事长的马之一。
星野花江再看看笔记。意思如下:
“豪锦调教之后,用手来摸摸马的体温,膝下小腿部分平常是冷的,可是好像有点发热,分明正在发屈腱炎。马也许会不太好受,不过还是要让它参加赛程,因此这次大赛大概不可能优胜。”
她已经可以领略这些进一层的意思了。这次的赛程,指的是三月二十六日(星期日)在中山赛马场举行的“珊瑚杯”大赛。
豪锦是这次出赛的二十二匹马当中,公认最可能夺标的一匹。即令得不到冠军,亚军必定跑不掉。
礼拜天的比赛,泷泽之所以先提出这项秘密报告,乃是因为今天傍晚或明天,董事长要在马主们的聚会里互相交换情报,所以用电话提供了资料。本来应该等董事长回来才再打电话,直接告诉他的,可是泷泽因为亲戚家要办丧事,必须跑一趟横滨,故而只得透过秘书来转告。
豪锦的父亲曾经在达比大赛优胜过,母马也是欧克司大赛的优胜马。论血统,堪称顶尖级。董事长花了一大笔钱买下来的。前年刚满四岁时,在达比赛获亚军,去春的天皇杯是季军,然后于秋间勇夺关西大赛冠军,是目前的大热门马之一。
五点四十分,董事长打了一通外线回来了。
“太晚了,不打算回公司。我这就去浅草的金春参加大川会。告诉我有哪些电话。”
星野花江转告了几个电话内容,末了才报告了泷泽的传言。
“唔,知道了。”
董事长不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但是口气里分明有一份失望。
六点,星野花江从日东公司出来,在人形街站搭地下铁,然后上到国铁秋叶原站的月台。
她下班也是一个人走。公司里不是没有向同一个方向的同事,可就是没有一个愿意挨近她,跟她搭话。这不仅仅是由于她是在秘书室,彼此工作地点不同之故。年轻女孩把她看成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男同事则觉得她这个女人没趣。或许,如果她更年轻些,更美些︱︱不美也无妨,只要娇媚些,那就可能有些人会挨过来聊几句话吧。
这一刻在地下铁车厢里,没有一个男性乘客的眼光是投向她的。她那肌肉质的体格,看来很是苗条,洋装也合身,可是瘦瘦的脸上,颧骨凸出,嘴唇薄薄的,眼睛细细,像摘下了近视眼镜的人,而且额角宽,头发微鬈。
星野花江早就习惯于没有人际交往的环境。看到女同事们成群结队去喝茶,受到男同事们左承右奉,她也一点儿不觉得羡慕。
她在公司里,与同事们私人间的借贷关系︱︱主要是男同事︱︱表面上是出自她的一番好意。非如此,你便休想向她借到一分钱,也休想展延返还期限。
星野花江之有一笔私蓄,公司里无人不晓。
她还独身。在日东公司,男女职员待遇差别极小,是很“民主的”,加上她是高中毕业后就进来,已经积了十三年的年资。光就这一点而言,尽管少了一份家属津贴,但本薪够高,还有当一名秘书的绩优加俸。日东公司在这一点上面,和有劳工组织的企业体不同。由于董事长很古板,虽然禁止了从业员的组织,不过在待遇体系上采取了“实绩主义”。
她的秘书加给有多少,除了经理部人员以外没有人晓得,所以同事们只有瞎猜的份。
然而,数目相当可观,是大部分同事一致的推测。这是因为老板的秘书就只有一个人,而且她能力高强。她不仅处理事务干净俐落,并且既是老板的秘书,因而老板不愿意被工作同仁知道的私人事务,她也多所介入,而她又口风甚紧,正是适才适所的人物。
也有些同事认为:她是稍稍有一点喜欢吃醋的董事长夫人所中意的秘书人选,只因她实在缺乏女人魅力。
星野花江什么时候开始给同事们融资呢?这一层也没有人知道。
这种事,借了钱的当事人不会轻易透露出来的。不过可想而知,起初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时间也许可以上溯到五、六年前。当时,恐怕只是单纯的救救急之类吧。
渐渐地,她采取以一定的利率为条件︱︱一个月七%。
一个月七%的利息,应该是稳当的。例如当今风行的以薪水阶级为对象的钱庄,如果把日折换算成月息,便几达一成。而且在这种钱庄借钱,还有向外面业者借钱的腼腆与心理负担。更叫人鼓不起勇气的是你必须去人家那边借,否则让人家找到公司里来,教同事们都晓得这回事,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因此,在公司里偷偷地向星野告贷,实在是方便不过的了。
返还订为发薪日。经理部交下薪水袋,多半是当天下午三点左右,五点以前,他们就会把款子还给星野花江。当然,这时总不能到董事长秘书室,所以先通通电话,请她移驾到某一楼廊上。
其实,这些债务人并不需要一一给她打电话。下午四点半到五点之间,她会主动从四楼下来,若无其事地在债务人工作的地点出现。然后,六点的下班时间,她也会再来一次。不能还本金的人,便可以在这个时候付清利息。
星野花江私下里的公司内融资,在同事们间成了公开的秘密。
她的薪金足够供她自己一个人的生活而有余,因为减缩日常开支,避免一切无谓的用度。身上衣着是百货店的特卖物,装饰品则一件也没有。手提袋也必定是廉价品。至于三餐,由她在公司的福利食堂打发即可概见。同事们还猜测,这还是在人前,至于在公寓里独处的时候,吃些什么东西,更是不可想像。另外就是公司内的融资利息收入。她必定是把这方面的进帐,完整地存入银行内。
她存那么多钱干嘛呢?人们以羡慕和好奇如此传告。有人说:这还不简单?她是和钱结婚了嘛。也有人拿报纸上报导的一个老妇遗下巨款病故的新闻来做例子,表示这就是她的下场。才不呢。她是准备用自己的钱,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有人这么预测。也有人预言:看着吧,她会碰上一个恶棍,被骗个精光。
星野花江来到秋叶原站,在月台上的贩卖部买了一份报纸。
那是体育晚报,前版上巨型字体的标题:“珊瑚奖大赛预测”。距大赛还有三天,连与赛的马都没有公布出来,却把热门马早上的训练情形列举出来了。
她马上把报纸摺叠好,塞进手提袋里。女性在人前读赛马的预测,那是有违妇德的事。总武线电车因下班的人们挤成一堆。
她在小岩站下了车,在站前广场一角站着,取出了报纸。脸上装的是等人的样子,眼睛却忙碌地追逐着文字。
“△名仓乔治:109→64?3→50?5→37?3。全程训练。今晨体况无懈可击。前半程抑止缰绳,从正面第三个角徐徐增速。直线,川又骑师的手激烈地挥动。步法上乘。终点前一哈龙起冲刺,37秒3,是此马佳绩之一。马身较前更见俐落,动作也愈益顺畅,值得注目。
“△哈尔勃:110→66?1→51?6→37?8。全程训练。论完美的马身,动作的轻捷,在该赛马场稳居一二。
“△豪锦:104→64?2→50?5→37?0。轻快地进入第二圈。阪元紧紧压住眯绳,速度仍甚可观。到了正面还不肯加速,但那步伐疾如流星。全程听任马自由驰骋。速度仍属惊人。……”
还有评论如下:
“普受注目的豪锦,上午八点十分稍过,由阪元骑师骑着出现。长长地握住缰绳,抚弄一般地,从哩标前开始力跑,以终全程。一路上看去似不怎么样,但计时104秒。末尾1F费时11秒2,几乎令人不敢置信。
“在调教师前列看着爱马的涩川调教师满意地说:‘当然,一切如所料。’照这个纪录来看,调教师细眯了眼睛,自是毋怪其然。
“事毕,记者们拥向阪元与涩川两位,一时欢声四起。不愧是当前最热门的马,一场采访战于焉开始。”
她从报纸抬起了头,泷泽在电话里说的话,从月台上嗡嗡声中复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