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博山炉袅袅起着香雾,荀引鹤与文帝隔桌对弈,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是无声的铁马冰河。

文帝拧眉落字,扫了眼棋局,道:“你又是以一子输朕,没意思。”

荀引鹤笑道:“是陛下棋艺又精进了,把棋局控制得很好,让臣想多赢半子都不能。”

“你啊你,”文帝道,“自从做了这官后,这滴水不漏的本事,倒与你阿爹越来越像了。”

他把棋盘推开,问道,“昨日你姑母特意为你办的相看宴,你怎么不来?都三十了,你爹把你耽误到现在,就算你不着急,也该为荀家的香火着急了。”

荀引鹤道:“昨日是有些公务要处理才不去的,臣也差人与皇后娘娘说了。”

文帝道:“什么公务这样要紧?”

荀引鹤道:“林欢的案子,张大人审出来,林欢不仅收受贿赂,私卖官职,还以此要挟强占人/妻。”

文帝的脸便冷了下去,哼道:“陶都景变法确实有操之过急之处,可若不是他选人不才,不贤,最后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说起来陶都景变法亦是文帝一痛,他是有雄心壮志想要治理地方豪强乡绅的,可是最后改革来改革去,反而改出了一个民不聊生,陶都景为此还被活剐了三千刀,这无疑是给了文帝沉重一击,他写下罪已诏后便在病榻缠绵了大半个月。

因此林欢此人,文帝怎能不恨。

他道:“你详细说说。”

荀引鹤道:“此事被拦下了,林欢并未得手,因为里头还涉及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因此下官特意嘱咐张大人把这事从林欢的供词里抹去。”

文帝点点头,倒也没觉得不行。

荀引鹤这才道:“他看上的那位女子是新科状元沈知涯的娘子。”

“沈知涯的娘子?”文帝诧异,下意识回头,瞧了眼抱着浮尘站在一旁的宁公公,“朕记得是江左杨的女儿。”

荀引鹤道:“正是她。”

文帝又回头看了眼宁公公,那宁公公低眉顺眼站着,脸上的神色与站姿与那拂尘一样,一动也不动。

荀引鹤道:“他们夫妻之间正巧起了矛盾,江寄月失手伤了沈知涯,因而林大人猜测两人的矛盾恐与林欢有关,便想提了沈知涯问一问,下官觉得这样太过莽撞,便私下走了一趟。”

文帝点点头道:“既是故人之女,是理当关照一二的。那究竟是何缘故?”

荀引鹤道:“不过是一些家事纠纷罢了,江寄月对林欢之事并不知情。”

文帝道:“既然不知情,那便让张承把此事从供词上划去,这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泄。也警告林欢,把嘴闭严实了,不要在牢里乱说话,污蔑了无辜女子的清白。”

荀引鹤点头称是。

文帝吩咐完了,手扶在棋盘上,想了想,道:“朕与江左杨是年少的旧识,当年陶都景变法,他也写了信来劝过朕,是朕没听,最后酿出惨祸来,陶都景伏罪,他也应愧疚投缳而死,反而是朕还活着……”

这话不自觉沉重了起来,荀引鹤并未接话。

文帝道:“江寄月是他留下的唯一骨血,也该给些照拂,有时间宣她进宫见一见,也好警告一些人,不要乱欺负人。”他又去看那沉默的老太监,“那天准你不当差了,也跟我一起见见吧。”

宁公公忙道:“当年江左杨执意要与那女子私奔时,老奴便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也弃了宁姓改回了江姓。这么些年,他在外没有利用过老奴的关系,他功成名就后,老奴也没有炫耀过他,已经是一别两宽,江寄月自然也只是他的女儿,与老奴没有关系了。”

文帝指指他道:“你是个拧的,江左杨也是个拧的。”

宁公公佝着背,没有答话。

文帝道:“也罢,既然这么不想见,那天你也别当值到朕面前晃了,准你假,出宫去。”

宁公公低头应是,又道:“老奴还请陛下不要在江寄月面前提起老奴。”

文帝哼道:“你就算要朕提,朕还不想提呢。”他见着宁公公就来气,故意说道,“但说起来,江左杨这样至情至性之人,除却他之外,朕是当真没遇见过第二个。”

太监的养子这名声确实不好听,但宁公公是文帝身边的红人,别说宫里的那些小太监要巴结,就是些文官武将都得奉承着他。

可以说,若是一直做宁公公的养子,前程是少不了江左杨的,但江左杨就不。

大约是少年经历过于坎坷,他很小就看透了人情世故,许多人野狗一样疯抢的东西,他不屑一顾,反而愿意追求人世间最飘渺虚无的东西。

他喜欢上了宁府上一个婢生女,那个女子身份已经足够卑微,偏生娘胎里还带出了顽疾,不敏于行。

因此感情暴露时,宁公公气得跳脚,扬言要把那女子投井。

但江左杨没同意,半夜偷了柴房的钥匙与她私奔,宁公公带人驰马在长亭追上他,要他放弃那女子回去,不然就断绝关系。

结果江左杨选择了那女子,荣华富贵在他面前,抵不过喜欢二字。

不仅如此,他还说江左杨是被父母一两银子卖掉的人,本就不是什么高贵出身,更不应该锦衣穿多了就装模做样,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起来。他与那女子一样,都只是人而已,有平等相爱的权利。

这件事宁公公边哭边讲给文帝听,文帝又转述给了荀引鹤,还告诉他,江左杨是个很勇敢的人,也是个很认得清自己的人。

彼时的荀引鹤还过着年三十还要看书练字的日子,一颗脑袋里除了荀家的职责外装不进其他。

文帝赞颂江左杨勇敢,他却在想宁公公好可怜,养江左杨这样久,就是为了有个人给他养老送终,死后有人能给他烧个纸钱,江左杨却这样就一走了之了,未免太过无情。

文帝拍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很对,所以宁公公才会在朕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可若是他选择了宁公公,那女子可是连哭得机会都不没了。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勇气,抛下前程赌一颗真心的。”

再后来,他要去游学,文帝问他去不去香积山。荀家是要他声名扬天下的,荀引鹤自然绕不过香积山。

文帝还记着那件事,便道:“你见了江左杨与他谈一谈,兴许便能明白了。”

但那个道理,江左杨没能让他明白,让他明白的是江寄月,只是那时候初初开了情窦,心魔还未成型肆虐,他以为自己还是比江左杨更拎得清轻重的。

所以当江左杨望着江寄月与沈知涯,转头和他说:“只要是阿月喜欢的,便是乞丐我也让她嫁。”

荀引鹤却笑着摇摇头。

虽未置言,他心里想得却是,她若真相中了一个乞丐,你不会舍得让她嫁过去吃苦的,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三岁儿童都懂。

直到后来他去信求亲遭到江左杨拒绝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江左杨从未改变,也从未顽笑。

既然江寄月不喜欢他,那么什么荀家家世,远扬才名,都不重要。

而在这点上,江寄月像了江左杨十成十,只是江左杨最后赌到了真心,江寄月却算上恩情都还输了个精光。

荀引鹤道:“臣倒是还认识一个,后日陛下就能见到了。”

文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沈知涯吗?”

江寄月毕竟是女子,荀引鹤向来恪守规矩,文帝是决计想不到他这个乖乖侄子竟然敢与人/妻有染。

荀引鹤道:“陛下见了就知道了。”

荀引鹤说要给江寄月一个面圣的机会倒一点也不是顽笑,次日就来了个宣召的小太监,沈家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无措得不行,还是小太监指点着让他们朝着东边跪下。

小太监宣了召。

沈知涯当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他也在被召之列,悲的是怕江寄月犟劲上来,真告了御状,那他这身官服怕是还没穿就得脱了。

而江寄月很麻木。

荀引鹤这样说到做到,反而更像是一种压迫,他越是不把江寄月的抗争放在眼里,就越显得江寄月的卑微无助。

何况又有沈母在,江寄月说着想告御状,可是现在也不知道进宫面圣的意义是什么了。

眼前灰暗时,连这种光耀的喜事都显得格外没有意思。

小太监道:“沈夫人?沈夫人?”

江寄月后知后觉才知他在唤自己,道:“公公何事?”

小太监道:“后日要面圣,相爷恐沈夫人没有合适的衣裳,便命尚衣局送了套成衣来,沈夫人试试尺寸可合适,若是不合适,奴才赶紧上尚衣局改了。”

江寄月愣住了:“什么?”

江寄月不太懂官制,但也知道尚衣局是专为皇上妃嫔们服务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她一套衣服呢?

不仅如此还愿意给她改尺寸,还专门差遣太监正大光明地送过来的。

就这样明目张胆吗?

江寄月犹豫了下道:“陛下知道吗?”

小太监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尚衣局专司宫廷内造,外赏的少之又少,沈夫人真是好福气呢。”

她能有什么福气?还不是因为荀引鹤。

陛下当真这样喜欢这个侄儿,愿意为他破诸多例吗?这次召见也是,陛下日理万机,结果一个无名小辈,沈知涯说要见也见了。

这算什么,连待亲儿子都不是这样的吧。

江寄月更觉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她死后第二年》,求下预收,文案如下:

岑妄不爱他的发妻。

未出阁前,桑萝便是上京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属于岑妄最讨厌的那类女子,可惜婚约把二人牢牢牵在一处,岑妄不爱也得娶她。

婚后,岑妄继续花天酒地,做他的浪子,即使桑萝受尽冷嘲热讽,他也只是冷眼瞧着。

他说,这本就该是你受着的。

而那桑萝出嫁后,却像是换了个性子,孝顺公婆,打理家务,把整个王府都治理得井井有条。

狐朋狗友说,她这是为了稳固住世子妃的地位,装来骗你的。

岑妄想,很是。

成婚第三个月,岑妄仍未与桑萝圆房,桑萝某日叫住他,主动要为他纳妾。

岑妄想,看她能装贤惠装到几时,于是便点了两个丫鬟。次日,桑萝便把这事办妥了。

于是岑妄与两房美妾夜夜笙歌,宠爱无度,妻妾无序。

外人说他是宠妾灭妻,岑妄漫不经心笑,说谁让桑萝倒人胃口,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又如何能宠得?

成婚第九个月,桑萝出游时坠崖死了,向来喜欢她的晋王妃麻利地替她操持了葬礼,一点眼泪都没有掉。

但岑妄发现,他竟然有点想桑萝了。

桑萝死后第二年,岑妄穿着孝衣,看见桑萝在河畔为一个书生簪花,那书生唤她阿萝,是两人从未有过的亲昵。

岑妄的眼睛红到滴血,书生奇怪地问桑萝他是谁,桑萝挽着他的手臂笑着摇摇头,说,他认错人了。

#她死后第二年,我才知道原来她从未喜欢过我#

ps:虽然你们可能不信,但男主确实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