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T MUSIC
2006年11月22日 星期三
那位技术娴熟的工程师名叫特里·格林,秘书叫海兹尔·哈米森。他们两人一听这消息好像都大吃一惊,觉得这确实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格林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月底能拿到工资吗?我们干了那么多活儿,可是得到了什么呢?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西沃恩·克拉克缓缓地点了点头。格林坐在调音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旋转着椅子,显得烦躁不安。哈米森则抄着手站在控制台旁。“我觉得里奥丹先生提前做了准备……”不过克拉克却不敢确定这一点。托德·古德耶尔正盯着这一堆机器看:控制台上的按钮、调节控制盘、开关、滑杆控件等等。昨晚在酒吧,哈维斯曾旁敲侧击提起过,今天要么她,要么蒂贝特陪克拉克去。于是西沃恩又有点想不通了,心想自己让古德耶尔加入调查组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不想作痛苦的决定。
“你们两个都不能在公司支票上签字吗?”克拉克问道。
“查理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海兹尔·哈米森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可以找会计谈谈。”
“要不是他休假了,我们早去找他了。”
“今天在公司的其他人呢?”
“他们公司就他一个人。”格林回答。
“我相信所有问题都会解决的。”克拉克斩钉截铁地说。她已经听够了他们的抱怨,“我们来这儿的主要原因是,我们把里奥丹先生的一部分录音带从着火的房子里抢救出来了。可是,大部分录音带都化为灰烬了。所以我在想他有没有做过拷贝。”
“或许仓库里会有一些,”格林不情愿地承认,“我一直提醒他,觉得他做的备份太少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他硬盘上没有吗?”
“几乎没什么。我们带了一些人来。我在想你会不会比我们幸运点。”
格林耸了耸肩,对此表示怀疑。“我来看一下。”克拉克把车钥匙递给古德耶尔。
“去把袋子拿来。”她说。这时候电话响了,哈米森拿起话筒。
“这里是CR录音室,请问需要帮忙吗?”她听了一会儿。“很抱歉,”她开始道歉了,“我们现在不能再接新的任务了,因为当前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格林一直站在旁边,等她发话。“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情了。”她轻声对他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她瞟了一眼哈米森。他点点头,然后起身。他从控制台另一边走过来,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接电话。“请稍等,”哈米森对着话筒说,“我让格林接电话。”
“您好,需要帮忙吗?”特里·格林问打来电话的人。哈米森向克拉克走去,她的手又抄起来了,仿佛是在自我防卫,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打击。
克拉克说:“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特里好像提到里奥丹先生拿着录音机什么都录。”
秘书点点头。“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去一家餐馆吃饭。服务生给我们端来一些我们没点的饭菜。查理就从口袋里拿出微型录音机,放给人家听,证明是他们弄错了。”她回忆道,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克拉克说。
“我也是。有一次,修水管的人说好11点到的……还有,有时候对方打电话说支票已经寄出了……”
克拉克也笑了。然而,哈米森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说实话,我真为特里感到遗憾。他和查理一样努力工作,甚至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比查理还要多。”
“你刚才又接了什么活儿?”
“无线电广播广告……有声读物制作……还有,国会的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
“他们每年都举办一个‘政治节’,这个你知道吧?”
“我还真没听说过。”
“必需的嘛,现在无论什么事都要定个日子庆祝一下。今年,他们请一位艺术家来做一些拼接工作。那个人是做录像工作的,所以想做个拼贴画,把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拼接起来。”
“这么说,你们一直在用录音机记录国会议员的一举一动?”
“有好几百个小时的录音呢。”哈米森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机器电池。这时,格林打了个响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稍后我会让助理给您回话,”他对着话筒说,“她会安排一个会议。”
哈米森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调音台前的,他拿起本子,记下了这次预约。克拉克猜想,哈米森那么积极,可能是“助理”这个词奏效了。“助理——”不再是不起眼的秘书或接待员……
格林走向克拉克时冲她点点头,表示感谢,“谢谢你的建议。”
“海兹尔正跟我说‘政治节’的事情呢。”
格林抬起头向上看,“别提了,那简直就是个噩梦!那个艺术家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在日内瓦、纽约、马德里三个地方来回跑……我们偶尔会收到他的电子邮件或传真。我们需要辩论会的录音,但一定是激烈的辩论。还有一个委员会召开的所有会议……跟团旅行……与来访者的会谈……他自己都云里雾里、颠三倒四的,却说我们做的不符合他的要求。好在我们保留了之前和他所有的邮件往来。”
“那是不是说所有的会议以及通话记录查理都有保留呢?”
“你怎么知道的?”
“海兹尔告诉我的。”
“没错。我们那位艺术家朋友对录音简直酷爱到极点了。我是说,当他发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偷偷记录下来的时候,竟然还欢天喜地……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
“我明白。”克拉克慢吞吞地说。
“不过,他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小的工程。”
“已经接近尾声了。我做了两个小时的拼接录音。他似乎觉得还不错,计划把录音和视频一起在国会大厦播放。”格林又耸了耸肩,算是对他那位“艺术家”朋友看法的总结。
“他叫什么名字?”
“罗迪·丹霍姆。”
“他不常住在苏格兰吧?”
“他在新城有个公寓,不过好像从来不在那里住。”
对讲机里传来嗡嗡的声音。他们知道,肯定是古德耶尔带着录音带卷盘和数字录音机回来了。
古德耶尔把装磁带的塑料袋放在地上。“你觉得我们能从这些录音带中获得什么信息呢?”格林盯着这些塑料袋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克拉克说。海兹尔·哈米森早已完成了预约工作,现在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些袋子看。她抄着手,一副自我保护的架势,但显然这并不管用。
“你把会面安排在了什么时候,今天还是明天?”格林问道,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明天中午。”
“你们在国会录的音……”克拉克问格林,“你说,你们记录了其中一个委员会的所有会议。我想问一下是哪个,你不介意吧?”
“城市重建委员会,”他说,“要我说,那只不过是一群人上演的闹剧。”
“这个我信。”克拉克说,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很有趣。“是你负责录音工作,不是里奥丹先生,对吧?”
“我们两个一起负责。”
“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是梅根·麦克法兰,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政治还是很感兴趣的。我听一下,你不介意吧?”
“城市重建委员会的会议录音吗?”他听起来有点吃惊的样子,“你好像不只是‘感兴趣’那么简单,警官……”
她“上当了”,“那还有什么?”
“受虐狂。”他说着转过身去。
“请问是吉尔·摩根家吗?”雷布思对着对讲机问。此刻他正站在斯图亚特大街一间房子外面。汽车从花岗石路面上隆隆而过,载着乘客驶向女王大街和乔治大街。正值早上上班高峰时段,路上一片喧闹。雷布思俯下身子,耳朵紧贴对讲机的喇叭,好听清楚对方的回答。
“谁啊?”对讲机里传来疲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雷布思装出一脸的抱歉,“我是警察,想来问几个关于西弗怀特小姐的问题。”
“开什么国际玩笑!”屋里传来的声音略带疲倦,也夹杂着一丝愤怒。
“等听我开完这个玩笑,你再下结论也不晚。”
不过她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辆卡车经过,花岗石路面跟着一阵震颤。他没再重复刚才的话,而是请对方开门让自己进去。
“等我穿上衣服。”
他又摁了一下门铃,然后推开楼道门,爬了两段楼梯。她给他留了门,不过雷布思还是敲了敲门。
“在客厅等会儿!”她大声说,雷布思心想她可能还在卧室里。他在门口能瞅见她家的客厅。客厅在一个宽敞大厅的另一端,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餐厅:你可以在那里摆一张桌子,摆一桌丰盛的晚餐招待朋友,不必让他们拖着脚步在起居室走来走去。在他看来,这是爱丁堡独有的——友好,但不够热情。起居室的墙雪白雪白的,家具也都是清一色的白。雷布思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因纽特人的冰屋里。地板是由一块块方砖铺成的,还刷了层清漆。雷布思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可不想患上雪盲症。屋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还有两扇大窗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吉尔·摩根是和别人合住的,但是她的屋子却整洁得很。屋里除了壁炉上方墙壁上的电视平面显示屏外,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整个房间看起来像是《星期日报》增刊上的房间那样简洁,但那些房间设计出来只是用来拍照的,而不是给人居住的。
“很抱歉,”她来到客厅对他说,“你进来后,我才意识到你可能是个大人物。那天来的那几位警官都带了身份证,能给我看一下您的证件吗?”
雷布思拿出警察证递给她。在她研究警察证的空当里,雷布思也端详着她:她长得很娇小,像个小精灵,可能身高不足一米六,下巴尖尖的,眼睛像两颗宝石,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胳膊和清理烟垢用的烟斗通条一样细。之前听哈维斯和蒂贝特说她好像是个模特……雷布思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模特不都是个子高高的吗?摩根研究了半天,最后确定他的证件没什么问题。她在一张白色的皮革沙发上盘腿坐下。
“我能帮上您什么忙,大侦探先生?”她问道,双手紧贴在膝盖上。
“我同事告诉我,说你曾有过一段模特生涯。模特工作一定很棒吧,摩根小姐?”他做出一副很羡慕的样子:这房子真不错,布置得也好!
“实际上我改行做演员了。”
“真的吗?”雷布思好像很感兴趣。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反问他是做什么的,但是吉尔·摩根没有。在她的世界观里,谈论她自己的事情好像是天经地义的。
“我最近一直在接受培训。”
“我是不是在什么片里见过你?”
“或许没有吧,”她得意地说,“不过我很快就会在屏幕上露面了。”
“拍电影?那真是很不错的工作……”雷布思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只是一个电视剧本,一小部分……”摩根好像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事轻描淡写一下。毫无疑问,她这样做是因为希望对方觉得自己谦虚。
“那也很了不起,”他很配合地说,“或许这正好能解开我们的一些疑问。”
她倒显得困惑了,“啊?”
“我同事跟你交谈的时候发现你在撒谎。现在你说自己是个演员,这正好能说通了。你觉得演员就能欺骗我们吗?”他身子前倾,好像是在告诉对方一个秘密。“摩根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在同时调查两宗谋杀案。也就是说,我们经不起折腾,不能受人误导。所以,你最好坦白交代,免得惹祸上身。”
摩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她的眼睛迅速眨着,有好大一会儿,他以为她要昏过去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说。
“看来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我觉得你的台词课好像不太成功。你脸色苍白,声音发颤,还有,你的目光仿佛受了强光刺激,不停地在眨。”雷布思回到椅子上。他来到这里不过5分钟,却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吉尔·摩根的全部生活:从小过着优越的生活,父母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为她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学校的教育让她变得自信。她每次遇到困境或挑战,都能凭借自己的口才从容应对。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那我们慢慢来,”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慢慢进入正题吧。你和南希是怎么认识的?”
“我记得是在一次聚会上吧。”
“你记得?”
“我那时和几个朋友去酒吧……我们最后一起去了那个聚会。至于南希一开始就在那里,还是半道上加入我们的,我记不清了。”
雷布思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三四个月之前吧。应该是过节的时候。”
“我猜你们俩的出身大不相同。”
“是的,截然不同。”
“那你觉得你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对这个问题,她好像没有现成的答案,“我的意思是,你俩为什么能成为好朋友?”
“她很幽默。”
“为什么我感觉你又在撒谎?是因为你声音发颤吗,还是你闪烁的目光?”
摩根站了起来,“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我正想呢,你能忍耐多久才会使出你的小姐脾气,”雷布思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是什么大人物?说出来吓吓我。”他说着,双手抱头倚在椅背上。
“迈克尔·埃迪森先生的太太。”
“你是说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后来你还是随他姓了吗?”摩根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她决定坐下来,不过这次没有盘腿。雷布思把手从头上拿开,放在椅子扶手上。“那迈克尔·埃迪森先生又是谁?”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行长。”
“我觉得很有必要去认识认识这个人。”
“我母亲酒精中毒,是他救了我母亲一命。”摩根直视着雷布思的眼睛说,“他很爱我们母女。”
“这一点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对那个死在国王马厩大街上的可怜家伙来说,却毫无帮助。你朋友南希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对我们撒谎,说她在回家的路上见到死者的。她告诉我们你叫吉尔,还有你家的地址。这是不是说她觉得你是她的挚友,就是那种宁可为了她去坐牢,也不肯说实话的死党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很自然提高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等他说完话,墙上竟然传来了他的回音。
“吉尔,你觉得你继父会让你这样做吗?”他继续说着,声音也变得柔和,“你可怜的母亲会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吉尔·摩根低着头,好像在端详自己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回答:“不愿意。”
“这才对了,”雷布思说,“现在你告诉我南希的地址,好吗?”
她一滴眼泪滑落,滴在膝盖上。她用拇指和食指擦擦眼睛,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她住在牛门街附近。”
“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她的情况啊。如果你俩算不上是知己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替她掩盖罪责呢?”
摩根说了一句话,但是雷布思没听清。他让她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她盯着他。这次,每一个字雷布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替我买毒品,”她说完停下了,给雷布思留了点反应时间,“我的意思是她给我俩买毒品,我和她。就一点点,不碍事。”
“你俩就是这样成为朋友的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然而,摩根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撒谎的理由,“或许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你们初次见面的那次聚会上她也带了毒品吗?”
“是的。”
“她是卖给你们,还是白给你们?”
“警官,我们这不是在谈论麦德林的卡特尔吧……”
“还有可卡因?”雷布思推断。摩根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你之所以替她掩盖罪责是因为你怕她告发你吗?”
“这就是你这个玩笑的‘妙句’吗?”
“我以为你没听到我说那句话呢。”
“我听见了。”
“诗人遇害那天晚上南希不在这儿吗?”
“我本以为她会在凌晨准时给我带毒品来。我当时恼了,因为我急着赶回家。”
“从哪里回家?”
“我当时给一位戏剧老师帮忙。他有一份兼职工作,晚上带游客在市里逛。”
“你是指幽灵之旅?”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他们很可笑,但是游客都喜欢这样的活动,而且还觉得挺有趣的。”
“这么说你是其中一名演员吗?你会从影子里突然蹦出来,然后大叫一声‘呸’来吓人?”
“事实上我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听他那么不假思索,她好像受了伤害似的,“我得火速从一个地方赶到下一个地方,还得换戏服。”
雷布思想起来加里·沃什曾说起过幽灵之旅,他问:“幽灵之旅在哪儿?”
“从圣吉尔斯大街到卡侬盖特街,每天晚上都是同样的路线。”
“你知不知道有其他哪些路线还会经过国王马厩路?”
“不知道。”
雷布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她笑了,有点困惑,“你怎么那么感兴趣?”
“我也想娱乐一下。”
她抿了下嘴巴,“好吧,我扮演的是治疗瘟疫的医生……我得戴着像鹰喙一样的面具,医生会在面具里塞满百合,这样才不会被病人身上的气味熏坏。”
“不错。”
“紧接着我又化身鬼魂……有时,我还会演疯和尚。”
“疯和尚?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这挺有挑战性的吧?”
“我只需要呻吟几声就好了。”
“没错,不过他们还是能看出来你不是男的。”
“我的脸差不多用风帽全遮起来了。”她微笑着说。
“风帽?”雷布思重复着,“我可以看一下什么样的吗?”
“警官,演习的服装都在公司呢。这样,假如有个演员生病了,另一个可以顶上。”
雷布思好像对这个解释很满意。他点点头,然后问:“那你告诉我南希有没有来看你表演?”
“几个星期以前看过。”
“她玩得很尽兴吧?”
“看样子是的。”她又笑了,“我是不是又中了你的‘圈套’了?我看不出这和你的案件有什么联系。”
“没什么。”
摩根陷入了沉思,“你一会儿就会去找南希吧?她肯定会猜到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恐怕你到时候就得去市场上寻找别的‘供应商’了,是吧,摩根小姐?不过你不必担心,市场上卖毒品的人多得是。”雷布思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也站起来。她尽管踮起了脚尖,却只到他下巴那么高。
“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但是,她最后还是问了,因为她必须知道答案:“你非得告诉我妈妈这件事吗?”
“也不一定。”雷布思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们先抓到杀人犯……然后审判……时间表要经过仔细审查。辩护律师可能会给陪审团提一些疑问,也就是说我们的人证物证都不够可信。他们一旦证明南希之前的证词不过是胡说八道,就会从头追究责任……”他看着她,“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吧。”
“换句话说,也可能会发生。”
“吉尔,你从一开始就该说实话的。演员在舞台上撒谎没什么;但是下了舞台,在现实世界里,说谎就是犯罪——‘伪证罪’。”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这些。”西沃恩·克拉克承认说。他们都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克拉克在贴满死者照片的墙壁前踱来踱去,上面贴着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生前死后的照片、一本病理学报告复印件,还有姓名和电话号码。雷布思很快吃完了一个火腿沙拉三明治,然后又喝了一杯茶水。哈维斯和蒂贝特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和着节拍晃动身子,似乎拍子只有他们才能听到。古德耶尔正拿着一盒半升的牛奶喝。
“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雷布思提议道。“吉尔·摩根的继父是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行长,她从南希·西弗怀特那里买毒品,还有一件带风帽的斗篷。”他耸耸肩,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噢,西弗怀特也知道她那件斗篷。”
“我们得把她带到审讯室,”克拉克做出了决定,“菲尔,科尔,去把她请到这儿来。”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点了点头。蒂贝特问:“要是她不在怎么办?”
“那就去找她。”克拉克命令道。
“遵命,老大。”他说着,迅速穿上夹克衫。克拉克瞪了他一眼。不过雷布思知道,他说这话并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他叫她“老大”是因为她现在就是他们的头儿。她好像也领会了这层意思,转头瞟了雷布思一眼。他把三明治包装纸卷成一个球,往三英尺之外的垃圾桶扔去,却没扔进。
“我看南希不像是个商人。”克拉克说。
“或许不是,”雷布思回答,“或许她只是喜欢和朋友分享东西而已。”
“可如果分享的东西不是免费的,那不就说明她其实是个商人吗?”古德耶尔说着,走到垃圾桶跟前,把雷布思扔在外面的包装纸投进垃圾桶。雷布思想,这个年轻人知不知道是自己把它扔在外面的。
“那么,假如那天晚上她不在吉尔·摩根的公寓,又会在哪儿呢?”克拉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伙儿都表达内心的疑问时,雷布思突然打断她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新消息。托多罗夫被害当晚,宾馆的服务生看到安德罗波夫、卡弗蒂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新工党成员,名叫吉姆·贝克韦尔。”
“他曾上过《问答时间》节目。”克拉克说。雷布思点点头,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和安德罗波夫争执的事情告诉她。
“他有和那位诗人交谈吗?”克拉克问。
“我估计没有。卡弗蒂在吧台上请托多罗夫喝了一杯酒。然后,诗人进去时,他就走开了,和贝克韦尔、安德罗波夫坐在一桌。我在他们坐过的地方坐了一会儿,那儿是个盲区,我猜安德罗波夫并没有看见托多罗夫。”
“或许只是个巧合?”古德耶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没有‘巧合’这一说。”雷布思说。
“那是不是说往往两件没联系的事情你也会看出联系来?”
“托德,万事皆有联系,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小世界现象’。我想那些整天不惜一切代价鼓吹基督教的教徒也认同这一点。”
“我从来没有不顾一切去宣扬基督教。”
“你真应该试试。你精力有些过剩,这是一种不错的宣泄途径。”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克拉克批评道,然后问雷布思,“你是想让我们去找这个叫贝克韦尔的家伙谈谈吗?”
“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能摸清国会所有议员的底细了。”古德耶尔笑着说。
“你什么意思?”雷布思问道。
现在该轮到他们来告诉他那天早上的经历了:罗迪·丹霍姆的项目,还有城市建设委员会的会议录音。为了证明这一点,古德耶尔还随身带来一盒数字录音带。
“我们要是有个录音机就好了。”
“我们的人去豪敦霍尔拿了,现在正在路上。”克拉克提醒他。
“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磁带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排成一排。他把它们立起来,就像在玩多米诺骨牌。
“我觉得刑事调查局的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了。”雷布思对克拉克说。
“或许吧。”克拉克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桌子,磁带都倒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再把梅根·麦克法兰请到这儿来谈谈?”雷布思又问了。
“找个什么理由呢?”
“她或许也认识里奥丹。她跟两位受害者都有关系,这不是很有趣吗?”
克拉克点头表示赞同,可心里却不是很确定。她转过身去,对着贴满被害人照片的墙壁沉思了半天。她暗自叫苦:“这个案子简直就是个雷区。”雷布思第一次注意到查尔斯·里奥丹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贴上去了。
“是同一个人干的吗?”他猜道。
“等我去算一卦,问问鬼魂。”克拉克开玩笑道。
“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雷布思也戏谑地说。古德耶尔看到地板上有一张饼干包装纸,就把它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事让清洁工来做就好了,托德。”雷布思善意地提醒他,然后又对西沃恩·克拉克说:“凶手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我真不知道。”
“很接近。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不管是一人还是两人所为,都)没有关系’。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我们认为这两个案子之间有联系。”
她点头表示赞同:“麦克雷觉得我们专案组应该再壮大一点。”
“人越多越好。”
可是,当她直视他的眼睛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不自信。她以前从未单独负责过任何一个案子。去年发生在G8峰会上的命案,他们为了不让其被登上头版头条,开展调查时很低调,都是秘密进行的。但是,这次他们得同时调查两起谋杀案,一旦媒体听说这个消息,就会大张旗鼓进行报道,并对公安部门施压,要求他们尽快采取行动,早日破案。
克拉克继续说:“麦克雷想派一名教官来引导我们破案。”雷布思摇摇头。他真希望这会儿古德耶尔不在,这样他就可以和克拉克单独谈话了。
他说:“你先说明案情。如果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就告诉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你想用的人。”
“我已经找到自己想用的人了。”
“噢!那不是很好吗?不过公众想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警方出动了20人小队去调查此案,抓捕凶手。而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同处一室的我们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伊妮·布来敦的故事里,五个人足够了。”克拉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为史酷比效劳的也只有五个人。”
“如果你把那条狗也算上的话。”克拉克纠正他的说法,然后转身问雷布思,“你觉得我应该先去‘叨扰’哪一位呢?麦克雷、麦克法兰,还是吉姆·贝克韦尔?”
“那就先去查‘风帽’吧。”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先自报姓名。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噘着嘴,对着话筒不悦地嘟囔了几句,算是对对方的回应。
“头儿需要我们牺牲一下。”他从椅子上起身站稳,解释道。
詹姆斯·柯伯恩是英国洛锡安区警察局长,40岁出头,留着分头,一张脸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刚剃过胡子,身上还喷了古龙香水。人们都很关注警察局长的发型和着装,好像这样就可以忽视他右边脸上那颗特大号的痣。局长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每次在电视上接受采访的时候,总是坐在屏幕右边,这样,人们就只能看到他的左侧脸。甚至还有人专门讨论过他脸上的痣到底是像法夫的海岸线还是小狗的脑袋。一开始,柯伯恩有个绰号叫“熨裤机”,不过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更形象生动的外号——“痣人”。雷布思总觉得这好像是哪部动漫片一个恶棍的名字。之前他跟柯伯恩见过三四次面,但是只是打过照面而已,甚至都没有握过手。
“请进。”柯伯恩把门敞开一条大大的缝隙,头伸出来,对着外面的雷布思说。雷布思从走廊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站起身来,推门而入,只见柯伯恩已经转身坐到那张大而乱的桌子后面了。警察局长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他身材高大魁梧,秃顶,可能由于过度紧张,那张胖脸看起来红光满面。他站起身来同雷布思握手,说自己叫迈克尔·埃迪森。
“您的继女动作很快啊。”雷布思对银行家说。埃迪森动作也不慢。雷布思刚离开吉尔·摩根的公寓不到20分钟,他们就都赶到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吉尔把一切都跟我们说明了,”埃迪森说,“看来她应该是交友不慎,不过我和她母亲会处理这件事情的。”
“她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雷布思决定试探一下。
“我们希望,不到万不得已,她母亲……”
“不想她旧病复发。”雷布思表示同意。
银行家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下,片刻沉默后柯伯恩说话了:“约翰,我实在不明白,你老抓着这一点不放有什么好处。”他直呼雷布思的名字,说明此刻他们三人其实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您说的是哪一点,局长大人?”雷布思很不配合地反问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年轻姑娘都容易受他人影响……吉尔只是吓坏了,所以才说了谎话。”
“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为她提供毒品的那位朋友吗?”雷布思装出猜测的样子,转身看着埃迪森,“她朋友叫南希·西弗怀特。顺便问一下,这个名字你应该熟悉吧?”
“我没见过她。”
“可是你有位同事名叫罗杰·安德森。他好像跟她有点关系。”
“我认识罗杰,”埃迪森承认,“诗人的尸体被发现时,他也在现场。”
“尸体是南希·西弗怀特小姐发现的。”雷布思强调。
柯伯恩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些跟吉尔有什么关系?”
“我们向她调查取证的时候,她撒谎了。”
“可现在她已经说实话了,”柯伯恩逼问,“那已经够可以的了,不是吗?”
“其实不然,先生。”他转向埃迪森,“还有一个人您应该也认识——斯图亚特·詹尼。”
“他怎么了?”
“他也是您的雇员。”
“他在银行工作,又不是为我个人效劳。”
“他整天和苏格兰国会那些议员混在一起,还试图保护那些狡猾的俄国佬。”
“不,请等一下。”埃迪森那张红光满面的胖脸变得通红,脖子上的疹子更明显了。
“我刚才跟同事谈过了,”雷布思继续说道,“也理清楚了这一件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在苏格兰这么大的国家,爱丁堡这么大的城市,你很快就会找到真相。你们银行希望和那些俄国人谈成一笔大买卖,是吗?或许你会忙里抽闲,挤出一点时间来,陪他们在格伦伊格尔斯打几杆高尔夫球,对吧?斯图亚特·詹尼会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我实在不明白,你说的这一切到底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如果事实证明她确实和托多罗夫被杀一案有关,你们脸上也不光彩……不管是什么‘小世界现象’,都没关系。可是她和你有直接关联,和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高层有关系。不要以为安德罗波夫和他同伴知道这层关系后,还会愿意跟你们合作。”
柯伯恩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眼睛里怒火中烧。埃迪森浑身颤抖,两条腿勉强支撑着身子。“我错了,”他说,“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我真该死。”
“迈克尔……”柯伯恩开口了,却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发现您的女儿并没有跟您姓,”雷布思说,“但是那并不影响你对她的关爱,是吗?她那间可爱的小公寓也是银行的,对吧?”
埃迪森快速向门外走去,他的大衣和围巾就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那只是为了体面,仅此而已。”银行家解释说。这句话好像更多是说给自己,而不是给在场的人听的。他费了很大劲,穿上一只袖子,这会儿正忙着穿另一只。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所以衣服都没穿好就走掉了。门敞开着,柯伯恩和雷布思站在屋里,面面相觑。
“进展似乎很顺利。”雷布思说。
“雷布思,你这个蠢货!”
“怎么不叫我‘约翰’?你以为他会出于愤恨提高你的贷款利息吗?”
“他是个好人,我们私底下是朋友,不涉及金钱。”柯伯恩说着,吐了口唾沫。
“可他的养女不仅吸毒,还撒谎。”雷布思耸耸肩,“就像人们常说的,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人,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朋友尽是些酒鬼。”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是我国少有的成功企业之一,是我们的骄傲!”柯伯恩又愤怒了。
“那他们也不算什么好人。”
“我估计在你眼里就你自己是‘好人’,”柯伯恩一阵大笑,“天哪,你脸皮可真够厚!”
“探长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或许有哪位邻居花园里的守护神塑像丢了,想请我们刑事调查局帮他调查一下呢。”
“最后一件事,”柯伯恩坐回到椅子上,一字一句地说出下面的话,“你被解雇了。”
“多谢提醒。”
“我是认真的。在正式离职之前,你还有三天的时间。不过这三天你什么也不要做了,就办离职手续吧。”
雷布思一愣,看着柯伯恩,“那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你会享受退休生活的,”柯伯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如我听说你还时常光顾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那所有跟你往来的人都会受到降职处分。雷布思,听着,现在请你从这儿滚出去,把这几天的安排全部取消。你已经不再是刑事调查局的侦探了,从此以后都不是了。”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你把警察证还给我。”
“如果我不给的话,你是不是会从我手里抢过去?”
“如果你想进监狱待几天的话,尽管违抗命令就是了。我觉得让你再待三天你也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他手一晃,等着雷布思给他交证件。“我之前至少有三任警察局长,他们和我一样,都希望你赶紧滚蛋。”柯伯恩轻声说。
“我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呢,”雷布思表示同意,“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乐队,为我面前这个混球歌功颂德呢?”
柯伯恩得意地说:“这正是你被停职的原因。”
雷布思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手还悬在那里。“还想收回我的警察证?”他轻轻地说,“那就派人来找我吧。”说着,他转身离开了。柯伯恩的秘书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雷布思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安全起见,嘴巴只嘟囔了一句“混球”后扬长而去。
他回到停车场,打开萨博车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搭在门把手上,望着远处出神。此时此刻他才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人间和地狱一样可怕。或许这正好能解释为什么卡弗蒂也算是位合法公民。只要有几位朋友身处要职,并做成了几笔交易,那么你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雷布思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在他早年的军旅生涯里,包括他当上警察初期,他也努力过无数次。他越是没有归属感,就越不信任周围的人:他们打高尔夫球,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很友好背地里却尔虞我诈;他们收受贿赂,勾肩搭背。这似乎也合情合理:像埃迪森这样的人居然能身居高位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些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事情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雷布思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柯伯恩,没想到他会使这么一招。
“混球!”他大声骂道,只不过这次骂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工作丢了,他的警察生涯也到了尽头。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埋头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忙起来,只要能让他暂时忘却就好。把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做完,努力让西沃恩产生兴趣,好像她还有额外的时间或精力去管他的事情似的。其实人家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了。他还有一个选择:把办公室这些东西统统带回家,算是自己的退休礼物,不想去酒馆了,就可以看看这些东西换换脑子。他干这份工作已经三十年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婚姻失败,朋友极少,社会关系支离破碎。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了:他想改变,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成了隐形人,不只在那些孩子眼里。
“他妈的!”想到这些,他感到一阵愤怒。
刚才埃迪森坐在那里,依仗权势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的傲慢让雷布思很恼火,他女儿也很自大,以为只要哭诉着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事。雷布思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转的。埃迪森永远也忘不了自己那次在一个脏兮兮的楼道里被人痛扁一顿;吉尔·摩根从没为钱发过愁,无论是她买毒品的钱,还是饭钱。他们完全住在另一个世界。毫无疑问,吉尔通过从南希·西弗怀特那里买毒品来寻求部分刺激。
欧洲最有影响力的大人物要来求柯伯恩帮忙,这也让他陶醉不已。
卡弗蒂则依靠在酒吧请商人、政客喝酒来寻求刺激……他的事情雷布思还没查清楚。如果听从了柯伯恩的命令,这个案子就永远查不清楚了。卡弗蒂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依然可以自如地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除非他立刻回去,推开门向柯伯恩局长道个歉,表示愿意按他说的去做。
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违抗您的命令……请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吧……求您了,局长大人,求您……
“啊,就这样吧。”雷布思说着,猛地拉开车门,发动马达。
“南希,我得把对话录下来,没问题吧?”
西弗怀特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要我的律师在场?”
“你想找律师吗?”
“我也不知道。”
克拉克冲古德耶尔点点头,让他打开录音机,然后把两盘磁带同时放进去,一盘给西弗怀特,另一盘给他们自己。但是古德耶尔犹豫了一下。克拉克心想可能因为他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第一审讯室又热又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被这间屋子吸收了。暖气管道发出嘶嘶声,里面传来汩汩的水声,温度一时降不下来。古德耶尔脱下短上衣,腋下一片汗。然而,仅两扇门之隔的第三审讯室却冷得要命,或许因为所有的热量都被第一审讯室吸走了的缘故。
“那个,还有那个。”她指着两个键,向古德耶尔解释。他按下录音键,红色显示灯亮了,两盘磁带同时旋转起来。克拉克先录下她和古德耶尔的声音,只不过最后几句话被古德耶尔拉凳子的声音淹没了。他做了个鬼脸,表示抱歉。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西弗怀特报自己的名字,以及录音时间和日期。克拉克完成这些例行公事后,坐回椅子上。她面前摆着装有托多罗夫资料的文件夹,最上面是尸检照片。她往文件夹里放了一些空白复印纸,让它显得更厚实。古德耶尔崇拜地点了点头。西弗怀特看到从贴满被害人照片的墙壁上取下来的那张尸检照片时,才意识到了案件的严重性。她看上去真的吓坏了:哈维斯和蒂贝特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不作任何解释,驱车前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路上也守口如瓶。他们把西弗怀特带到第一审讯室,让她等了足足40分钟,其间没人给她端茶,也没人给她倒水。克拉克和古德耶尔走进来的时候,一人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尽管古德耶尔一再说自己不渴。
“装装样子。”克拉克告诉他。
文件夹旁边放着克拉克的手机,旁边是一沓纸和一支笔。古德耶尔也拿出一个笔记本。
“好,南希,你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吧。”克拉克开始发问,“你发现受害者尸体的那晚在做什么?”
“什么?”西弗怀特嘴巴大张着,一副吃惊的神情。
“那天晚上,你去了朋友家……”克拉克边说边翻着文件夹,假装在浏览,“吉尔·摩根家,”她盯着西弗怀特的眼睛说,“你的好友吉尔·摩根。”
“那又怎样?”
“你之前跟我们说你刚从她家出来,准备回家。你撒谎了,对不对?”
“我没有。”
“南希,你俩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她怎么说的?”她声音里透着愤怒。
“南希,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认为你是在去她家的路上发现尸体的,而不是从她家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你无意中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毒品吧?”
“什么毒品?”
“你打算分给吉尔的毒品。”
“那个蠢女人!她说谎!”
“我以为你俩是朋友呢。如果是朋友的话,她就应该帮你说话。”
“她说谎。”她自言自语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南希,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作为好朋友,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你得去问她。”
“我们已经问过了。问题是,她说的话和案件的事实相当吻合。有人看见一名女子在停车场附近逗留……”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从没见过那女的。”
“或许这是因为你就是那名女子吧。”
“我和你给我看的那幅肖像之间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听着,她是个妓女,在找嫖客。我们很清楚有些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对吧?”
“是吗?”
“南希,是为了赚钱买毒品。”
“你说什么?!”
“你需要钱去买毒品,然后再把它卖给吉尔。”
“她早把需要的钱给我了。你们这群笨蛋!”
克拉克懒得回话,而是思索她刚才为什么那么愤怒。那个年轻小姑娘有点难过,意识到自己好像话说多了。
“我的意思是……”她想圆谎,却编不下去了。
“吉尔·摩根给你钱,让你帮她买毒品,”克拉克总结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的谈话是要录音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觉得你倒还算不上大的毒品供应商。如果是的话,那天晚上你早就跑掉了,而不会待在原地等我们过去。可是我又觉得你那会儿身上应该没带什么东西,而是在等着拿货,或者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那又怎样?”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
“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你是在去买毒品的路上?”
西弗怀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南希·西弗怀特点头了,”克拉克对着慢慢旋转的磁带说,“所以,你没有在停车场逗留吗?”
“这个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克拉克把文件夹里的文件翻到下一页,虽然只是做样子而已。“摩根小姐想成为一名演员。”她说。
“是的。”
“你在什么影视作品中见过她吗?”
“我觉得她还没拍过什么片子。”
“你好像对她的演艺事业不以为然。”
“一开始她给报社投稿,后来做播音主持,再后来是模特……”
“我们可以将这种人称为‘牛虻’。”克拉克表示赞同。
“随便你怎么称呼。”
“和她在一起肯定很有趣吧?”
西弗怀特坦白地说:“她总是接到派对邀请。”
“但是她不总经常带你一起去吧?”克拉克猜测道。
“是的,不经常。”西弗怀特在椅子上动了动。
“我忘了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了。”
“在新城的一场聚会上……我当时正和她的一个朋友聊天,他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聚会。”
“你知道吉尔的父亲是谁吗?”
“我猜他肯定很有钱。”
“他经营着一家银行。”
“大人物。”
克拉克又翻到下一页。她多么希望此刻雷布思也在场啊,这样就可以跟他交换下意见,还可以让他帮着弄录音机,自己就有时间理理头绪了。古德耶尔看起来有点拘谨、不自信。他紧咬钢笔盖,像是海狸遇见了多汁的树枝一样紧张。
“她参加了市里的‘幽灵之旅’,你知道吗?”
“能给我杯喝的吗?”
“我们马上就结束了。”
西弗怀特脸色一沉,像个随时可能变脸的小孩子。克拉克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有一次她带我去了。”
“感觉怎么样?”
西弗怀特耸耸肩,“我觉得有些无聊。”
“你没有被吓到吗?”对这个问题,南希嗤之以鼻。克拉克慢慢合上文件夹,好像要结束了。不过她还有几个问题。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西弗怀特已经准备离开了,才开口问,“吉尔穿的那个斗篷你还有印象吗?”
“什么斗篷?”
“就是她扮演疯和尚时候穿的那件。”
“斗篷怎么了?”
“你在她家见过那个斗篷吗?”
“没见过。”
“她来过你家吗?”
“来过一次,参加聚会。”
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沉思。“南希,你知道,我不会追究你倒卖毒品的行为,但是我想知道那个毒品贩子的地址。”
“没门!”她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还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但是心早飞了。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她都会迅速作答。克拉克用指甲轻轻敲着文件夹。
“你跟他很熟,是吧?”
“你指谁?”
“我猜你在和吉尔见面的那次聚会上身上是带着毒品的,这就是你总能容易结交到朋友的原因吧?”
“那又怎样?”
“你是不想告诉我吉尔朋友的名字了?”
“没错。”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
“是你的室友吗?就是那个画着眼线的家伙?”
“这不关你的事。”
“那天我去你家的时候,有股味道从起居里飘出来……”西弗怀特的嘴紧闭着。“南希,你和你父母保持着联系吗?”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我10岁那年,爸爸被人拐跑了。”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华达本地区。”
说实话,那个街区的环境并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你经常去看她吗?”
“你是不是要走访社区,转做社区工作了?”
克拉克大笑起来,“安德森先生有没有再来找你的麻烦?”
“没有。”
“你觉得他还会再来吗?”
“他来之前最好三思。”
“有趣的是,他在摩根爸爸的银行上班。”
“那又怎样?”
“吉尔从来没有带你去参加过聚会吗?安德森先生有没有可能在聚会上见过你?”
“没有。”西弗怀特说。克拉克没吭声,而是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放在桌子上。
“我再问一次,你没有从事什么特殊行业(卖淫),他也不是你的客户,对吗?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西弗怀特瞪着她,像是准备反驳她,不过克拉克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好像除了配合你们以外,我别无选择。”西弗怀特抱怨道。
“谈话结束于……”克拉克确认了一下时间,对着录音机说了一句,然后关掉录音机,将两盒磁带取出来,分封在两个塑料袋里。她把其中一盒递给西弗怀特,“再次表示感谢。”西弗怀特一把抓过装着磁带的塑料袋。“古德耶尔警员会送你出去。”
“我能不能搭个便车?”
“你以为我们是开出租车的吗?”
西弗怀特撇撇嘴,意思是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古德耶尔领着她走出审讯室。克拉克冲他努努嘴,意思是她看到他在楼上了。门关上后,克拉克迅速拿起桌上的手机。
“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差不多。”电话里传来雷布思的声音,克拉克能听到他在用打火机点烟。
“我俩的话费可要暴涨了。”
“这取决于你在哪儿审讯,”他告诉她,“要是在警察局以外的地方,我都可以旁听。柯伯恩只是警告我不要再去格菲尔德广场警局。”
克拉克把磁带装进文件夹,把文件夹夹在腋下,“你觉得我是不是该问的都问了?”
“你做得不错。有些重要问题还是留到最后问比较好……我是怕你最后会忘了问。”
“我有没有漏掉什么?”
“暂时还没有发现。”
她从审讯室出来,走在走廊里,惊喜地发现走廊里比屋里凉快多了,温度低了8度。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雷布思又说,“你为什么会问到她的父母?”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像她这样的姑娘我们见多了——单亲家庭,母亲找了份工作勉强维持生计,对女儿关心太少,导致孩子走上歪路……”
“你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偏见吧?”
“在华达本地区长大……然后,一夜之间,她就开始出入新城繁华、热闹的聚会……”
“还贩卖毒品。”雷布思又加了一句。克拉克用肩膀推开门,来到停车场。雷布思坐在萨博车里,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拿着烟。她挂断手机,打开车门钻进去,然后将门随手带上。雷布思也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
“所有的材料都在这儿吗?”他说着,伸手去拿文件夹。
“在不引发怀疑的前提下,我把能复印的材料全都复印下来了。”
他拿着那摞一英寸厚的复印材料说:“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技巧,虔官昌师傅。”
“那你不就是阿宝大师了?”
“我觉得你还没有老到要看20世纪70年代电视剧《功夫》[1]的地步吧?”
“老了,开始怀旧了。”她看着他把文件夹放到后座上,“整个谈话过程我一直都在祈祷,你千万不要打喷嚏或者咳嗽。”
“我连烟都没敢点。”雷布思说。她盯着他,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就不能对他客气点吗,就一次?”
“柯伯恩这样的人总能把我惹恼。”他解释说。
“没几个人能合你心意。”她责怪他。
“或许吧。”他承认这个事实。“接下来你要去国会拜访贝克韦尔吗?”她缓缓点点头。“我能一同前往吗?”
“跟我说说,‘停职’是什么意思?”
“上次我查过了,克拉克。公众是可以随便进出国会大厦的。你给他买杯咖啡,我就坐在你们旁边的桌子上。”
“不如你先回家。我去找柯伯恩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不可能。”他肯定地说。
“什么不可能?是你不可能回家,还是他不可能改变主意?”
“两个都不可能。”
“上帝,救救我吧。”她叹气道。
“阿门……说到上帝,在刚才的谈话中,我没怎么听到托德讲话。”
“他主要负责观察。”
“这就对了,你知道的……你肯定在想如果我在就好了,承不承认?”
“你刚才不是说我什么都没漏掉吗?”
她看到雷布思耸了耸肩。“或许她隐瞒了一些情况,这也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可以从她嘴里套出毒品贩子的名字?”
“打赌不,我赌二十英镑。过不了今晚我就知道了。”
“如果柯伯恩听说你还在参与这个案子……”
“克拉克探员,我不会的。我以后就是一介草民,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约翰……”她想让他小心,却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知道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她开门下车时对他说。
“你注意到什么了?”他问。她坐回到座位上。
“什么?”
他挥着胳膊,进入停车场。“那股气味没了……我在想,这或许是个兆头……”他笑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开车扬长而去。剩下克拉克站在原地,思索着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
是好兆头,还是不祥的兆头呢?
“您好!请问南希在吗?”开门的是南希的室友。雷布思问他。
“不在。”
当然不在。雷布思开车来的时候从她身旁经过,她正走在利斯街上呢。也就是说,在南希回来之前,他有20分钟的时间,前提是她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
“你叫埃迪,对吧?”雷布思说,“我前几天来过这儿。”
“我记得你。”
“不过我没记住你姓什么……”
“詹特里。”
“和20世纪60年代的女歌手博比·詹特里(Bobbie Gentry)同姓。”
“现在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知道她。”
“我比‘大多数人’年纪大,家里还有她的几张专辑呢。我可以进来吗?”雷布思发现他今天没戴那条彩色斑点的围巾,不过还是画着眼线,脏兮兮的。“她说让我3点在这儿等她。”他随便编了个谎。
“刚才还有人在门外等她呢……”詹特里本不想让他进来,可是雷布思直直盯着他,意思是让他明白拒绝没用。他把门稍微开大了一点。雷布思进门的时候冲他微微点点头。起居室里充斥着发霉的烟草味道,混着广藿香水的味道。雷布思有一段时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他走到窗前,俯视着布莱尔街。
“我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他背对着埃迪·詹特里说,“马路对面有几间拥挤的地下室,以前乐队常常在那里练习。主人考虑重新整修一下地下室,于是就找来一支建筑队。他们就在那长达几十英里的地下通道里工作,后来听到地下传来阵阵呻吟……”
“隔壁是按摩中心。”詹特里一语中的。
“哦,你听说了。”雷布思转过身来,研究着专辑套,其实是密纹唱片[2],不是CD。“大篷车乐队(Caravan),”他说道,“这在坎特伯雷算是最好的乐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听这个。”他还认出了其他几张专辑——费尔波特(The Fairports)、戴维·格雷厄姆(Davey Graham),还有五角星乐队(Pentangle)。
“你研究考古学吗?”他问。
“我喜欢古老的东西,”詹特里解释说,还冲着屋角方向点点头,“我会弹吉他。”
“是吗?”雷布思看到屋角立着一把六根弦的乐器,旁边地板上放着一把十二根弦的乐器。“弹得怎样?”
詹特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把六弦乐器,盘腿坐在沙发上,演奏起来。雷布思注意到他右手留着长长的指甲,正好用作弹奏乐器的拨子。旋律很熟悉,虽然雷布思说不上来是什么名字。
弹完的时候他猜了猜,“是伯特·詹茨(Bert Jansch)的作品吗?”
“是他和约翰·伦伯恩(John Renbourn)合作专辑里的曲目。”
“好些年没听过了。”雷布思点头表示赞赏,“孩子,你拉得相当不错。可惜你却不能靠它吃饭。那样的话,你就不用贩卖毒品了。”
“你说什么?”
“南希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打住,打住,”詹特里把吉他放在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的‘音乐家’失聪了吗?”雷布思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说。”
“诗人被害的那个晚上,她正在路上,打算去会会你介绍给她的那个人。”
“她没那么说。”詹特里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我从来没有把她介绍给任何人认识!”
雷布思双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这跟我没有关系。她说你在贩卖毒品,你说你没有……我们都知道你们屋里有人吸毒。”
“那是她从男朋友那里弄来的东西。”詹特里愤怒地说。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纠正了刚才的说法,“他甚至算不上她的男朋友……只是她一厢情愿,把人家当男朋友。”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不太认识他。我是说,他来过几次,说自己叫索尔,还说这是拉丁语,意思是‘太阳’。不过我觉得他一点也不阳光。”
雷布思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不过詹特里却没有笑。
“我只是不敢相信她竟然把我也扯进去了。”他自言自语道。
“还有几个朋友也被她牵扯进去了,”雷布思告诉他,“她必须得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雷布思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不在场证明?”詹特里不自觉地重复,“老天!你们认为是她杀了那个诗人吗?”
雷布思再一次耸肩,“告诉我,南希有没有一件类似斗篷或者披肩之类的东西?就是和尚才会穿的那种衣服。”
“没有。”詹特里一听这个问题很是不解。
“你见过她的朋友吉尔吗?”
“是从新城来的胡雷·亨里埃塔吗?”詹特里的脸绷得紧紧的。
“那你认识她喽?”
“不久前她来参加聚会了。”
“我听说那个聚会是她举办的,你可以去那里表演表演。”
“那我宁可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你说对了。我宁可听迪克·高根(Dick Ganghan)也不要听詹姆斯·布朗特(James Blunt)的曲子。”雷布思抽了一下鼻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这个叫索尔的人……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不知道。”
“别担心。”雷布思走回到窗前,把手帕放回口袋里,俯视着街道说。再过一会儿南希就该回来了:利斯街,然后是北桥,猎人广场……“你除了弹吉他之外,还会唱歌吗?”
“会一点。”
“不过你却没去参加乐队?”
“是的。”
“你应该去法夫。我听朋友说那里经常举办声乐演出。”
詹特里点点头,“我以前在安斯特拉瑟参加过演出。”
“法夫郡东角竟然是个什么中心?想想就觉得可笑……以前那里只有萧瑟的冬天和周末。”
詹特里微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吗?”说着他离开了起居室,大约一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CD,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白纸的一角折叠着,上面写着三首歌曲的名字。“这些都是我自己录制的唱片。”詹特里自豪地说。
“真不错。”雷布思问,“我听完之后还需要给你送回来吗?”
“不用了,我可以再录。”詹特里摇着头说。
雷布思用左手轻轻拍着唱片,“非常感谢你,埃迪。”
詹特里好像被吓到了,“不,我只是想……”
然而,雷布思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告诉他自己只是开玩笑而已。“我该走了,”他说,“再次感谢。”他挥挥手里的CD,朝着门厅和过道走去。身后的门关上了。雷布思正准备下楼梯,刚好碰到南希上楼,手里还拿着密封的录音带。雷布思冲她点头微笑,什么也没说,继续下楼。不过他能感觉到,南希正看着他。她一定对他的突然到访感到诧异。走到楼下,雷布思向上看了一眼,只见南希还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我跟他说了。”雷布思冲她喊道。
“跟谁?”
“你室友埃迪,”他回答说,“就是你用作借口搪塞我们的那个人……”
他走出公寓,打开车门。他违章停车,好在并没有收到罚单。
“真是我的幸运日。”他自言自语地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车里安装了一个CD播放机。他把唱片从套里拿出来,插在槽里,然后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歌名:
Meg’s Mons
Minstrel in Pain
Reverend Walker Blues
这些曲子他都很喜欢。他把声音关小,用手机给西沃恩·克拉克打电话。
“你在酒吧吧?”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我在布莱尔街。你输了,欠我二十英镑。”
“我不信。”
“等我告诉你,你就信了。”他等待着,希望会出现戏剧性效果,“西弗怀特的毒品是从一个叫索尔的家伙那里弄来的。埃迪以为索尔是照着太阳给自己取的名字,不过我们知道不是,对吗?”
“你是说索尔·古德耶尔吗?”
“我猜托德不在你旁边,听不到我们讲话吧?”
“他在给我煮咖啡。”
“他对你有那么好吗?”
“索尔·古德耶尔?”她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似的。过了一会儿,她问他在听什么音乐。
“南希的室友会弹吉他。”
“他没有和你一起在车上吧?”
“或许这会儿正和南希吵架呢。不过,他送给我几张自己录制的唱片。”
“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要我说,你肯定已经不记得上次听1975年之后的曲子是什么时候了。”
“你以前送给我一张专辑……”
“是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名单上加上托德哥哥的名字?”
“忙点也挺好的。”雷布思试着安慰她,“你现在有时间去见吉姆·贝克韦尔了吧?”
“我还没有联系到他。”
“麦克雷呢?”
“他想给我们调查组再增加二十几个人。”
“只要他分配给我们的都是工作比较积极的人就行……”
“他甚至想把德里克·斯塔尔从费蒂斯调回来。”
“这就意味着你会降级成副组长?”
“要是我也有个副手多好……”
“克拉克,你当初就该听我的。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我们待会酒吧见?”
“别见怪啊,我今晚可能得早点睡……”
“不见怪。不过别忘了啊,你还欠我二十英镑呢。”雷布思挂断电话,把音乐调大了一点:里面播放着詹特里和着音乐哼的曲子。雷布思不确定这是不是用麦克风录下来的。第一首曲子,Meg’s Mons。他在想是不是真有一名女歌手叫梅格(Meg)。雷布思看着塑料盒里的纸,隐隐约约能看到背面的字迹。他把歌曲目录拿出来,打开看了看。背面写着詹特里录制这首歌曲的时间、地点。
CR录音室。
雷布思坐在视频监视器前。格雷姆·麦克劳德坐在屋子角落的座位上,旁边堆满了录像带。爱丁堡市中心西区,托多罗夫遇害当晚。
“你要拍到我。”麦克劳德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录像带时抱怨道。
雷布思在监控设备中心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一会儿按搜索键,一会儿按暂停键。宣伟区、王子街以及洛锡安路都装有摄像头。雷布思正在查找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他的司机还有卡弗蒂的行踪。准确地说,他在查找所有与此案相关的人的行踪。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宾馆应该也有一套监控设备。但雷布思认为,经理是不会轻易把监控录像给他看的,而他也不可能说服克拉克去申请。
监控录像里显示:有人打算破坏公物;在乔治大街上追踪到某个商店小偷惯犯的行踪。摄影师就像白天看电视的观众一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雷布思想或许可以制作一部写实电视剧。他希望自己能像电影工作人员那样用操纵杆对摄像机进行远程操控,这样就可以对任何可疑的事物进行放大拍摄。假如可以这样,他们跟极权国家就没什么区别了:他每天都在这里工作,走在大街上也格外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万一被拍到自己抠鼻子或者挠痒痒……在商店、餐馆也是一样。
或许,你就对电视失去兴趣了。
麦克劳德突然出现在雷布思身后。“你发现什么了?”他问。
“格雷姆,我知道这个视频片段你看过不止一次,不过里面有几个人你并不认识。”
“我又没怨言。”
“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想。”
“可惜我们没有在国王马厩路上安装摄像头。”
“我注意到了,这条路上晚上几乎没有人。大群人会涌向城堡特里斯酒店,但是没有人去国王马厩路。”
“也没有戴风帽的女子吗?”
“没有。”
麦克劳德拍拍雷布思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回去工作了。在雷布思看来,这有些说不通:为什么会有女的在这里卖淫呢?他们现在只得到一个证人的证词。难道现在调查的事情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他挺了挺腰杆,听到自己的颈椎好像响了一下。他想休息一下,但是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可能就不想再继续工作了。他随时可以回家——这是多数人的梦想。这时,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西沃恩。
“怎么了?”他用手遮着,这样别人就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梅根·麦克法兰刚给麦克雷总督察打了个电话。你老是去骚扰谢尔盖·安德罗波夫,让她很不高兴。”她停了一会儿,“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我只是昨晚碰巧遇见他而已。”
“在哪儿?”
“加里东尼亚宾馆。”
“就是让你醉生梦死的地方?”
“我说大小姐,你没必要这么冷嘲热讽吧?”
“你真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我吗?”
“克拉克,我只是碰巧遇到他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觉得没什么,他们可不这样认为。”
“安德罗波夫是俄国人,他或许习惯政客干涉警局工作了……”雷布思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麦克雷要见你。”
“告诉他,我从今往后不能去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了。”
“我跟他说了,他也觉得很生气。”
“没跟他打招呼是柯伯恩的错。”
“我也是这么说的。”
“吉姆·贝克韦尔办公室有什么动静没?”
“没有。”
“那你在忙什么?”
“忙着给新来的人安排任务呢。有四个从托菲肯来,两个从利斯来。”
“有没有我们认识的人?”
“雷·雷诺兹。”
“他根本算不上是个侦探。”雷布思说。然后他问她打算怎么处理索尔·古德耶尔的事。
她说:“等我想好怎么跟托德说这件事后,再着手去查。”
“祝你好运!”
突然一个操作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警员对同事大喊道,说她在十号摄像头里发现了那个惯偷。他正进车站呢。
“你在市政厅吗?”她问。
“你要想成为侦探还有待培养。”
“约翰,别忘了,你还在停职阶段。”
“我是忘了。”
“你还在研究那晚的录音带吗?”
“是的。”
“你认出那个在场的人是谁了吗?”
“你觉得是谁?”
“老天爷,卡弗蒂为什么希望那个俄国诗人死掉呢?”
“或许因为诗歌不押韵,他就恼了。顺便说一句,还有个新消息——西弗怀特的室友给我的CD是在里奥丹的录音室刻录的。”
“又一个巧合。”不过她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这事值得我们去关注吗?需要和工程师谈谈吗?”
“克拉克,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每一条线索都值得去调查,不管它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
“我并不擅长统筹安排工作。”
“我也是。你今天下班后还是打算直接回家吗?”
“没错。”
“我会想你的。”
“约翰,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去加里东尼亚宾馆喝酒了。”
“好的,头儿。有空再聊。”他挂断了电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手机。麦克雷、麦克法兰、安德罗波夫,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讨厌。
“不错。”他轻轻地说,伸手去拿下一盘录像带。
“我能跟你谈谈你哥哥的事情吗?”
为了保密起见,克拉克和托德·古德耶尔一起来到走廊里。她已经给新来的警员安排好工作了:有几个人负责处理资料——校对所有与此案相关的材料;还有几个被派去听里奥丹的录音带。这是一支优秀的团队,可以用“群贤毕至”这个词来形容,因为没有一个刑事调查局的哪个区会把自己的骨干力量拱手让人。其中有一个警员和古德耶尔来自同一个警局。他认出了古德耶尔,问他在忙些什么。“忙着当个好警察呢。”
“索尔?”古德耶尔一脸疑惑地问道,“他怎么了?”
“有天晚上他打架了。哪天?”
“上周三。”
克拉克点点头,和托多罗夫被害是同一晚上。“你能告诉我他住哪儿吗?”
“发生什么事了?”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他有可能认识南希·西弗怀特。”
“你开玩笑呢吧?”他大笑。
“我不是开玩笑,”她肯定地说,“我们认为他就是给她提供毒品的那个人。你不知道他还在做这个生意吗?”
“不知道。”古德耶尔涨红了脸,一直红到脖根。
“那就告诉我他的住址。”
“我不太清楚。他好像住在格拉斯广场附近……”
“我以为他住在达尔基斯。”
“索尔经常搬家。”
“那你怎么知道他打架的事情的?”
“他给我打电话了。”
“这么说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吗?”
“他知道我的手机号。”
“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古德耶尔摇摇头,“他总是换号。”
“那他那次打架……你知道打架地点吗?”
“干草市场的一家酒吧。”
克拉克点点头。犯罪现场调查员泰姆·班克斯好像对此事也有耳闻,他在托多罗夫被害现场提到过。刺伤……“那么说,你们不是一直在联系。他受伤后才给你打的电话?”
古德耶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就算他认识南希·西弗怀特那又怎么样?”
“只是猜测,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克拉克脸上带着疲倦的笑容。古德耶尔叹口气,问:“你找到索尔的住址后,会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当然不会,”她说,“你是他亲弟弟,理应回避。”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猜伦敦西区对这起持械打架事件很感兴趣吧?”她问。她指的是托菲肯警察局。古德耶尔又点了点头。
“他们在A&E问了他几个问题。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回病房了,留院观察了一个晚上。”
“你觉得他会对警局说些什么?”
古德耶尔耸耸肩,“他说自己正在喝酒,有个家伙无缘无故就去找他的碴。然后他们就出去了,紧接着索尔就被刺伤了。就这些。”
“那个人呢?”
“他没有提。”古德耶尔紧紧咬着下唇,“如果索尔跟这事有牵连……是不是意味着这其中有利益冲突呢?我是不是又得调回原来的警局呢?”
“这个问题我得问问麦克雷总督察。”
他又点点头,略显悲伤。“我真不知道他还在做毒品生意,”他强调说,“也许西弗怀特在撒谎……”
克拉克想握住他的胳膊安慰一下,但只是想了想,并没有那么做。她径直走开,回到拥挤不堪的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椅子不够用,他们把审讯室的椅子都搬来了,克拉克不得不在它们中间迂回前行,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雷布思办公桌旁边又加了三个人,挤作一团。克拉克拿起电话,给托菲肯警局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沙格·戴维森警督。
他笑着说:“你把雷·雷诺兹从我们这里弄走了。我得好好谢谢你。”她看着坐在屋子那头的雷·雷诺兹:这个人当警察九年了,无所作为,根本没有升职的希望。他当时正站在贴满遇害者照片的墙壁前,揉着胃,好像又在打嗝。
“那好,”她对戴维森说,“我现在就讨回这个人情。”
“我听说约翰被停职了,怎么回事?”
“消息传得可真快……”
“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这好像是哪首诗里面的原话。”
“沙格,听我说。你还记得上周三晚上干草市场一家酒吧里发生的斗殴事件吗?”
“你是说索尔·古德耶尔吗?”
“是的。”
“我听说你把他弟弟调到你那里了,好像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猜索尔的事一定让他很难堪吧。肯定是的。”
“那他参与的这起斗殴事件……”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得说:一个人买了他的货却没给钱。那个家伙想赖账,就对索尔发难了。我们觉得应该把那个案子定性为谋杀未遂。”
“托德说他只在医院待了一晚。”
“他身体左侧缝了八针呢。与其说是被刺了,不如说是被人用刀砍了——我是说,算他命大。”
“你们抓住凶手了吗?”
“当然,他说自己当时是正当防卫。他叫拉里·芬特里,人们都管他叫疯子拉里。他现在应该被关在疯人院了。”
“沙格,大伙儿都关注这个事呢。”
“是。还有索尔·古德耶尔卖给他的那批毒品。”
“我想跟索尔谈谈,可以吗?”
“为什么?”
“我想谈谈托多罗夫被杀一案。我们认为发现托多罗夫尸体的姑娘当时是在去往索尔家的路上。”
“极有可能,”戴维森表示同意,“我知道他最近住在雷伯恩小巷。”
克拉克愣了好大一会儿,“那也是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
“我知道,”戴维森笑了,“如果索尔当时不是在干草市场被人刺伤的,我可能早就把他的住址告诉你了。”
最后,她决定带菲利达·哈维斯一同前往。蒂贝特看起来心烦意乱,好像在担心西沃恩,怕她已经决定好接替她位子的人了。她也懒得告诉他,自己没有权力决定任何人的命运。她只是简单地跟他说,在她回来之前,由他暂时代理一切职务。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又振作起来了。
他们是坐克拉克的车去的,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行话,偶尔也会出现冷场,让人略感尴尬——哈维斯想问雷布思走后的工作安排(却不敢问),而克拉克想问她和蒂贝特的关系,却也一直没有问。还好,车很快就到了雷伯恩小巷。前面是一条L形的路。从主干道望去,到处都是车库,还有关着门的商店。不过,在拐角处可以看到,昔日的马厩和车夫房子已经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公寓。
“邻居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哈维斯问。
“或许我们可以派人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去问问。”她在考虑。
“要不要让雷·雷诺兹也来呢?”
克拉克挤出一丝微笑,“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听说那些事了,但没什么用……”
汽车转了弯,来到公寓前。克拉克走到一户门前,拿出笔记本核对了一下地址,然后摁下门铃。等了大约20秒钟,她又摁了一下。
“来了来了。”里面的人说。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开门的正是索尔·古德耶尔本人。应该是他,和他弟弟睫毛、耳朵一模一样。
“是索尔·古德耶尔家吗?”克拉克再次确认。
“你们想干什么?”
“问得好。我是克拉克探员,这位是哈维斯警官。”
“你们有证件吗?”
“我们想就那起谋杀案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谋杀案?”
“就是发生在你们街道尽头的谋杀案。”
“我那个时候在医院呢。”
“你伤口怎么样了?”
他撩起衣服,露出一大块白色的敷布,就在腰带上方。“痒得难受,”他说,然后好像了解他们的来意,“你们怎么知道的?”
“托菲肯警局探长戴维森告诉我们的。他还提到了拉里那个疯子。另外再给你提个醒——以后跟人打架之前,最好先弄清他们的绰号。”
索尔·古德耶尔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好像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我弟弟是个警察。”他说。
“哦,是吗?”克拉克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她早就想到索尔在警察局肯定会这么说的。
“他现在还在实习,不过很快就会升职。托德总是能很快取得成功,他是我们家的骄傲。”他想,克拉克肯定觉得这些话都是提早想好的。想到这里,他笑了。
“那真不错。”哈维斯虽然这么说,但是听起来却像在讽刺。索尔想笑,却没笑出声来。
“好,不管怎么说,我那天晚上不在那里。他们第二天才让我出院的。”
“南希有来医院看望你吗?”
“哪个南希?”
“就是你女朋友南希。她是在来你家的路上发现了受害人的尸体的。你打算给她一些毒品让她带给她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眨眨眼,觉得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自己也没必要再撒谎了。
“她好像把自己当你女朋友了。”
“她弄错了。”
“那你俩仅仅是生意伙伴关系吗?”
话题突然一转换,他似乎很不高兴,“我是什么?我被人用刀子捅了!我现在还在服止痛药。也就是说,不管我今晚说什么,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克拉克崇拜地说,“你很会钻空子。”
“我可是历尽艰辛才学会的。”
她缓缓点点头,“我听说是杰拉尔德·卡弗蒂把你带上贩毒这条道的,你们现在还经常见面吗?”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谁。”
“很有趣,我从来没听说过谁被捅了一刀后会失忆……”克拉克看着哈维斯,好像等着她认同。
“你们很会讲套话,”索尔·古德耶尔说,“那你们就试试吧。”
说着,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接着传来他上楼的声音和一阵破口大骂声。
哈维斯挑了挑眉毛。
“婊子养的,变态同性恋,”她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能看到自己的另一面也不错啊。”
“可不是吗?”
“如果兄弟俩其中一个卷入这个案子,也就意味着另一个得避嫌了。”
“这个应该由总督察麦克雷来决定。”
“你为什么不告诉索尔我们现在和托德是同事关系?”
“菲尔,你总是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克拉克看着哈维斯,“你那么急着想看到古德耶尔警察离开吗?”
“只要他牢记自己还是个警察就好。现在刑事调查局的人越来越多了,他现在还穿着制服未免过得太舒服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沃恩,我们当中有些人工作着就忘了本行了。”
“刑事调查局已经不接受新成员了,不是吗?”克拉克转身背对着哈维斯,走了,不过走到街角突然停下了。她现在站的地方,离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被害的地方,仅有60英尺之遥。
“你在想什么?”哈维斯问她。
“我在想南希的事情。我们觉得她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在去索尔家的路上。不过还有可能她已经来过这儿了,按了门铃,敲了好长时间门……”
“你是说她不知道他在打架中受伤了?”
“没错。”
“而当时,托多罗夫挣扎着从停车场摇摇晃晃地走到……”
克拉克点点头。
“你是说她看见什么了吗?”
“听见,或者看见了。她或许躲在某个角落里,看到那个杀人犯追上托多罗夫,又给他致命一击。”
“她不敢告诉我们的原因是……”
“我猜是因为恐惧。”
“恐惧,很有可能。”哈维斯也这么认为,“托多罗夫的那句诗是什么……”
“他移开目光,这样他就不必面对。”
“南希或许从索尔·古德耶尔身上学到了这一点。”
“嗯,”克拉克说,“或许吧。”
雷布思打开车上的立体音响,边听着埃迪·詹特里送给他的CD边吃油炸土豆片。严格来说,那已经不能叫立体音响了,因为其中一个声道坏掉了。不过没有关系,因为CD里播放的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歌声,一把吉他。他已经吃完了一小包土豆片,外加一块从波尔沃思街角商店买的咖喱蔬菜萨莫萨饼,还喝了一瓶白开水。他心想:这也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饭了。他把车停在卡弗蒂家的街道尽头,尽量不被街灯照到。他不希望被那个恶棍看到。但是,他不确定卡弗蒂是否在家:他的车倒是在车道上停着,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几间屋子的灯还亮着,或许只是为了吓唬坏人。公寓旁边的马车房里并没有保镖的身影。卡弗蒂很少住这里。因此雷布思认为,他请保镖不是真的需要,而是为了摆阔。西沃恩不止一次给他发信息,表面上是问他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其实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了15分钟,在街角处商店买了点东西。这段时间足够卡弗蒂离开了。或许今天卡弗蒂待在加里东尼亚宾馆。这种(对涉嫌者的)监视简直太可笑了。雷布思甚至怀疑这算不算是监视。或许这只是他不想回家的借口。在家里等待他的只有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的圣昆丁现场演唱专辑,他一直没有听。他老是忘记把它放在车里,这时他还在想,假如用单声道音响来播放那盘专辑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他的第一个立体音响,刚买一个月一个声道就坏掉了。地下丝绒乐队(Velvet Underground)的专辑上有一首歌曲,所有的乐器都在一个声道,歌唱部分在另一个声道,于是他每一次都分开来听。又过了好几年,他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CD播放机。所以现在他还是喜欢比较古老的录音带。西沃恩说那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个老古董。现在她用MP3听歌,在网上购物。他会笑着问她:“我能看下你的专辑封皮吗?或者让我看看歌词?”
“你错过了很多美丽的风景,”她总是这样说,“一张好的专辑远不止这些。”
“就像当警察一样吗?”他也这么想,不过没告诉她……
他吃完一包油炸土豆,把袋子折成狭窄的长条,然后打了个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好看。以前,军人都会那么做,于是他也就照着做。简简单单的幸福:宁静的夜晚,吃完晚饭,坐在车里,听着柔和的音乐。他多想再停留一个小时。听够了詹特里送他的专辑后,他又换上另外一张。他还没弄懂歌曲名是什么意思。他只买有歌词的CD。
一扇大门打开了,从里面缓缓驶出来一辆车。雷布思看见好像是卡弗蒂家的大门,车也是卡弗蒂的。他的保镖开着车,车后灯开着,卡弗蒂好像在看报纸。雷布思继续等着。汽车下坡后左转,冲着他的车子开过来。他迅速低下头以防被看见,直到车从身边开过去。接着汽车打了方向灯,右转了。雷布思发动马达,来了个三点掉头(汽车窄路掉头法,先向前、再退后、再向前而成),跟了上去。在格兰维尔和特里斯的交叉口,卡弗蒂的汽车抢到了一辆双层公交车前面。雷布思只好耐心地等交通变顺畅。不过他知道,卡弗蒂这会肯定什么也干不了,除非他到了利文大街。他慢慢跟在公交车后面,趁它停下来拉客人的时候加速开过去。他和卡弗蒂的汽车保持着大约100码的距离。忽然,刹车灯亮了,原来是到了国王剧院前的红绿灯路口。雷布思慢慢接近那辆车。突然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那不是卡弗蒂的车。
他停在这辆车后面。这辆车前面的那辆车也不是卡弗蒂的。绿灯的时候,那个保镖不可能一下超过这两辆汽车。雷布思跟在公共汽车后面行驶了十几分钟。刚才经过威弗斯交叉口时,他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卡弗蒂汽车的影子。他们一定是在哪个狭窄的街道上拐弯了。但是哪一个呢?他又一次三点掉头。后面的一辆车喇叭响了,因为司机正跟在后面,准备拐弯回吉尔莫。路边有一些小旅馆,前面的花园都修得齐齐整整的,被改造成了停车场。但是没有一辆看起来像卡弗蒂的汽车。
“你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却在第一关就把他跟丢了。”雷布思自言自语道。旁边有个女修道院,院门敞开着。不过雷布思觉得那个恶棍不可能去了那里。他在佛斯路交叉口开车左拐,上了一条狭窄的单行车道。这条街道直通向运河。因为很少有人来,所以照明不好,光线有些暗。运河上有座桥,只容许行人和自行车通过。因此,雷布思下车步行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卡弗蒂的宾利汽车。汽车停在一片荒废的土地旁边。夜晚几艘船只返航了,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雷布思有些年没有来过这条路了。眼前有几幢公寓,但是看起来大多是好久都没人住的房子。然后,他看到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商务住宅”。利明顿升降大桥是熟铁构架,路面是木质的。大桥可以升起来,让船只和大驳船通过,其他时候都是降下来的,横跨在两岸。有两个人站在桥中间,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倒映在水里。卡弗蒂正在说话,一边伸出胳膊,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他好像对运河对岸很在意。一条小路从喷泉桥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尽头,甚至更远的地方。以前这里是个危险地带,现在新修了一条人行道,运河里的水也比雷布思记忆中的清澈多了。小道那边是一堵高墙,墙后面是爱丁堡的老工业区。一年前,那里还有一座酒厂。但是现在,多数建筑都已经被拆了,盛酒的铁桶也都不见了。过去,这个城市号称有三四十家酒厂,现在却只剩下一家了,在斯里特福德路附近。
另一个人转过脸来,专心听卡弗蒂高谈阔论。雷布思凭着侧影认出了他——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卡弗蒂的车门开了,司机出来点了支烟。雷布思又听到车门开的声音,有点像是刚才的回音。他假装走在回家的路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弯着背,耸着肩,继续前行。他还冒了个险,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卡弗蒂汽车旁边还有一辆车。安德罗波夫的司机也出来抽烟透气了。此时,卡弗蒂和那个俄国佬还在桥的那一头很投入地谈话。雷布思想,自己要是带了麦克风之类的东西就好了——里奥丹录音室里的那个工程师肯定愿意帮忙。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而且正离他们越来越远,如果突然按原路返回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路过一个汽车维修部,只见门紧关着。再往前就是待租公寓了。他想走进去,爬到楼上,从楼上窗户里俯瞰下面的一切,却没有。他停下来,点了支烟,拿出手机装作在打电话。之后他又开始往前走,但是走得很慢,因为他要跟踪的那两人在他身后。安德罗波夫吹了个口哨,示意他的司机待在原地。雷布思看到运河一直绵延到一个刚建成的港湾,港湾里停着几艘大驳船,其中一艘上面写着大大的“待售”两个字。新大楼也拔地而起:写字楼,餐馆,还有外面的空地上满是酒桌的酒吧。有一两家还开着,但是雷布思看不到餐馆里的情景。酒吧里一侧有个取款机。他停下来取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
然而,他们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透过酒吧的窗户望去,看到他们正在脱外套。雷布思能听到音乐的鼓点声,几台电视机同时开着,顾客都是年轻人,学生居多。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酒吧服务生。他微笑着来接顾客的订单。雷布思不能进去——里面人不多,他没法藏身其中。即使他进去了,也不能靠得很近,依旧什么也听不到。卡弗蒂很会选地方:即使是里奥丹这样的窃听高手也不会有机会。他们两个可以畅快交谈,而不用担心被人偷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儿有很多暗角,这就意味着他可以耐心等待,伺机而动。或者,他可以先回车里,因为他们最终肯定也要回到车上去。他从取款机里取了100元钱,然后决定回车上去。他沿着运河另一边走回去,穿过利明顿大桥,走过荒地的时候哼着小曲。那两个司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们两个正忙着聊天呢。雷布思感觉卡弗蒂的司机不会讲俄语,也就是说安德罗波夫的司机肯定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雷布思一上萨博车就打算发动马达,这样车里能暖和点。可是,一辆空运转的车子很容易引起门卫的注意。于是,他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将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又过了20分钟才有了点动静。他没看到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却见两辆车都发动了。他一路跟着那两辆车到了吉尔莫。只见那两辆车在威弗斯交叉路口打了右转灯,然后在邓迪大街上再次向右转。2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酒吧外面。酒吧一面对着运河,另一面则正对着喷泉桥。那里交通很拥挤,停着很多车。雷布思在老连锁殡仪馆附近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那里正在进行着大型工程。其中一栋楼除了正面之外其他部位都拆了。那栋楼后面的空地上又建起了新楼。雷布思感觉那附近到处都是保险公司和各大银行。这让他不禁想起了迈克尔·埃迪森、斯图亚特·詹尼和罗杰·安德森——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那些人。他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两辆车在空运转着,车灯和马达都开着。假如他再过几年才退休的话,或许就有权力借二氧化碳排放禁令逮捕他们了。可是再过几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错。”他看到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时心里想。他们分别进了各自的车子,然后两辆车经过雷布思的车,朝着洛锡安路的方向驶去了。于是雷布思又跟了上去: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跟丢了。他们的车经过国王马厩路尽头时,雷布思有些紧张,心想他们可能会停在停车场。然而,车子却停在了主干道上,然后转到了王子街,夏洛特广场和女王街。雷布思经过昂格街时朝牛津酒吧瞄了一眼。
“亲爱的,今晚我就不去光顾了。”他轻轻地说,给了个飞吻。
那两辆车到达女王街尽头时左转上了利斯车道,还路过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车子经过交叉路口街,北交叉路口街,然后到了利斯西边的海滩上。那里的重建工程更明显了。之前都是些码头或者工业园区,如今一大片公寓楼正拔地而起。
“谢尔盖,你这哪是在旅游呢?”雷布思看到那两辆车子停下后嘟哝着。那里早就停着一辆车了,应急灯亮着。雷布思开车从它旁边经过——他不能停车,因为街上空无一人。于是,他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了弯,掉转车头,返回到原先那个十字路口。他打了右转车灯,从那三辆车子旁边经过。和原先一样: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站在人行道上,卡弗蒂两臂伸展着,似乎要拥抱一切。不过,这次,他带了两名新随从:斯图亚特·詹尼和尼古莱·斯塔豪维。只见斯塔豪维戴着手套,双手背在身后,头上戴着一顶哥萨克式帽子。詹尼看上去若有所思,双手紧抱胸前,不住地点头。
“这伙人都到齐了。”雷布思说。
有个加油站灯还亮着。于是,雷布思把车开进了前院,往油箱里加了一些无铅汽油。他付油钱时顺便从收银台买了点口香糖,然后站在油泵旁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块口香糖,假装在查看手机信息。那位收银员不停地瞪着他看。雷布思明白老是这样一个姿势也不妥。他转身朝身后的街上看了看,却看不太清楚。卡弗蒂好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有辆车停在了他身后的油泵前,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忙着弄油泵喷嘴,另外一个则伸了伸懒腰,朝着公用电话亭走去,突然好像又改变主意了,反倒朝雷布思走去。
“晚上好。”他说。他比雷布思高大多了,腰带松到了最后一个齿,尽管如此看上去还是快绷断了。他长着一张胖脸,就像是吃得太多的婴儿似的,每次母亲把奶水移走还很不乐意。雷布思点点头,将口香糖包装纸扔到了垃圾筐里。
那个新来的人打量着雷布思的车子。“车子有些旧了啊,”他说,“不过倒是很耐用。”
雷布思回头看了看那个人的车。那是辆沃克斯豪尔威达,车身刷着黑色漆。
“至少我有我自己的车。”他说。
那个人笑着点点头,好像在说,没错,他是这个公司的人。“他想和你谈谈。”他说着,头朝威达那边一扬。
“哦,是吗?”雷布思看上去好像对那包口香糖更感兴趣。
“也许你应该去和他谈谈,雷布思探长。”那个人继续说着,目光一闪。这下有效果了:雷布思马上停止嚼口香糖了。
“你是谁?”雷布思问。
“他会告诉你的。我得去付油费了。”那个人走开了。雷布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收银员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威达车旁边那个人正盯着油泵的计量器看呢。雷布思决定过去会会他。
“你想见我。”他说。
“雷布思,听我说。你是我最不想见的一个人。”那个人个子中等,身材也中等,头发呈棕色,眼睛棕绿色,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很容易注意到,却很快就能忘记——这最适合做监视工作了。
“我看你是刑事调查局的,”雷布思继续说,“不过我不认识你。这说明你是从城外来的。”
计量表涨到30镑时,那个人松手了。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然后把喷嘴放回了原位。直到他戴正帽子,用手绢擦干手,似乎不屑于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你是探长约翰·雷布思,”他说,“在爱丁堡B区的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上班。”
“等我先把这个记下,免得忘记了。”雷布思假装把手伸进口袋找笔记本。
“你用权不当,”那个人继续说,“所以大家一得知你马上就要退休时都舒了一口气。只不过费蒂斯总部又彩旗飘飘了。”
“你似乎对我无所不知,”雷布思说,“我只知道你开着大功率的旋塞汽车,而这种车深受某些警察的喜爱……通常是那种喜欢调查其他警察的人。”
“你觉得我们是投诉中心的人吗?”
“或许不是,不过你似乎很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
“有好几次我就找他们办事了,”那个人透露道,“你这个警察当得也不到位。”
“那就帮我做得到位些。”雷布思说。
“我知道,”那人轻声说,“上车吧。咱俩说会儿话。”
“可我的车子……”雷布思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娃娃脸大个子已经坐在了萨博车方向盘前,发动了车。
“别担心,”这位新朋友安慰他说,“安迪对车还是挺懂的。”他打算坐上威达车的驾驶座。雷布思绕到客座那边上了车。那个大个子——安迪——在座位上压出个凹痕。雷布思环视四周,想知道他是谁。
“我喜欢你的思维方式,”司机说,“不过你一旦身处内线,就会尽量不泄露任何秘密。”
“你这么容易就读懂我,说明我很没用。”
“是的,你没什么用。”
“你那位朋友安迪就算在前额刻上警察两个字,看着也不像。”
“有人觉得他像个保镖。”
“保镖往往比他文雅多了。”
那人拿起手机,让雷布思看,“他现在正开着你的车呢。你想让我现在告诉他这话吗?”
“完了再说吧,”雷布思说,“你究竟是谁?”
“我们是SCD的人。”那个陌生人说。SCD是苏格兰犯罪及毒品执法机构的简称。“我是斯通探长。”
“安迪呢?”
“普罗赛探员。”
“斯通探长,你想干什么?”
“你可以叫我卡勒姆。我叫你约翰,你不会介意吧?”
“卡勒姆,当然没问题。”
“那我们就彼此有礼貌些,看情况再说。”
萨博车已经打灯了,意思是要离开主干道。他们来到一家俱乐部的停车场,离远洋码头不是很远。萨博车停了下来,斯通则把车停在它旁边。
“安迪似乎很熟悉这周围的环境。”雷布思说。
“这是去足球场的路。安迪是邓弗姆林队(Dunfermline)球迷,经常来这里看他的球队和希伯尼安队(Hibs)以及哈茨队(Hearts)比赛。”
“不过看帕里斯如今挣扎的样子,这比赛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真让人伤心。”
“这话我会记住的……”
斯通在驾驶座上转了个身,和雷布思面对面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不然你会发怒的。我希望你对我也一样客气。”他顿了顿,“你为什么对卡弗蒂和那个俄国人那么感兴趣呢?”
“因为我正在处理个案子。”
“托多罗夫谋杀案吗?”
雷布思点点头,“他生前最后一次刚好是和卡弗蒂一起喝酒。安德罗波夫当时也在那个酒吧。”
“你觉得这两个人是同谋吗?”
“我倒是很纳闷他俩怎么会合伙。”
“现在呢……”
“安德罗波夫想在爱丁堡买一大块地产,”雷布思猜测道,“卡弗蒂是他的中介。”
“也许吧。”斯通说。雷布思透过客座车窗看着他自己的车。普罗赛好像正在用脚踹那个出了问题的播放器呢。
“不知道安迪会不会喜欢我喜欢的音乐。”雷布思说。
“这得看你是不是只听斯特拉斯贝舞曲了……”
“那肯定有问题。”
斯通假装大笑。“有点奇怪,对吧?”他问,“一个人盯梢?你们地区的刑事调查局这么缺人吗?”
“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晚上工作。”
“可不是吗——我老婆有时候看到我很吃惊。我老在想她是不是屋内藏有其他男人。”
“你没戴结婚戒指。”
“对,我没戴。而约翰你却和长大的女儿闹得不和。”
“是人都会觉得你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而不是安德罗波夫。”
“我对安德罗波夫非常感兴趣。莫斯科官方指控他某个罪行——诈骗以及贿赂之类的……”
“他似乎对此满不在乎,是不是打算移民呢?”
“拭目以待。不管什么原因,他在这里出现不算犯法。”
“和卡弗蒂搅和在一起也不算有罪吗?”
“约翰,问题是这群恶棍所做的生意有90%都是合法的。”
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头脑里不断回想着上层社会这个字眼,“这么说你并不是在跟踪安德罗波夫……”
“约翰,我们盯的是你朋友卡弗蒂。这次他肯定要栽到我们手里了。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任——这么多年来你插手那么多次。不过,约翰,他就要栽到我们手里了。过去7个月里,我们6个人一刻不停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窃听他的电话,监控他的法务会计师,还有其他许多方面。我们打算很快就将他抓捕入狱,并将他的非分之财转移到国库。”斯通看上去洋洋自得,不过目光冷漠,像块大理石似的闪闪发光。“怕只怕有人失手,把这一切搞糟了,固执坚持自己那些不成熟的理论以及长期以来的偏见。”斯通缓慢地摇摇头,“约翰,我们一定要制止这种做法。”
“换句话说——是干涉。”
“假如我让你那样做,”斯通轻声说,“你可能会背道而驰,就是为了捣乱。”普罗赛在萨博车里摆弄着车门,脑袋看不见了。
“你打算以什么罪名指控卡弗蒂呢?”
“也许是贩卖毒品,也许是洗钱……逃税也是个不错的罪名。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那些海外账户……”
“你指的是他那些法务会计师吗?”
“他们人很好,所以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不然的话就会有人开价要他们掉脑袋。”
“我明白。”雷布思思索了片刻。“卡弗蒂、安德罗波夫以及托多罗夫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安德罗波夫在莫斯科认识的他。”
“托多罗夫吗?”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们一起上小学,可能还一起上过大学,也可能是其他学校。”
“这么说你对安德罗波夫稍微有一些了解了……跟我说说他和卡弗蒂之间有什么联系。我的意思是他属于另外一伙人,对吧?”
“约翰,看看你自己……将近60岁的人了,还那么活蹦乱跳的。”斯通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他真在笑。“你想把卡弗蒂撇在一边——这一点很明确。不过要想让我们给你行这个方便,作为你的退休礼物,你得让我们继续办这个案子。卡弗蒂不会入狱的,因为你一直忙着调查他呢。他会被书面记录搞垮的:空壳公司,逃增值税,百慕大和立陶宛的银行,甜味剂,薪水,以及伪造的资产负债表等等。”
“这就是你跟踪他的原因吗?”
“我们窃听到他跟律师通电话,说是你把他牵扯进这个案子的。律师想对此提出官方投诉——说这属于‘骚扰’;卡弗蒂不愿意,说这其实带点‘奉承的意味’。约翰,所以我们很担心,我们不想让这个危险人物逃之夭夭。不用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处置他了。我们知道你一直在监控卡弗蒂的房子,我们看到了,不过我敢肯定你从来没发现我们。”
“那是因为你们在这方面比我更擅长。”雷布思说。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斯通靠在座位上打了个手势。普罗赛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萨博车门一下子开了。那个胖子从里面出来了,使劲拽了拽威达车客座把手。
“我的高保真音响如何?”雷布思问他。
“跟新的一样。”
雷布思转向斯通。斯通递给他一张名片。
“听我的,”斯通说,“让专业人士来监视他们。”
“我会好好考虑的。”雷布思这样说。他上了萨博车,试了试音响。那个反复无常的喇叭又能用了,没发现铁栅或者车门有任何损坏迹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惊讶,不过还是尽量掩饰了这种想法。他把车从停车场倒出来,回到主干道上。他有如下选择:向左转回市区,或者右转去自己之前看到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的地方。他打了左转灯,等交通通畅些再走。
然后,他又向右转。
结果那三辆车都不见了。雷布思屏住呼吸,骂了一句。他可以继续兜风,还可以去加里东尼亚宾馆看看。他也可以直奔卡弗蒂的住所,看看他回去没。
“约翰,回家吧。”他暗自告诉自己。
于是,他真的回家了,穿过坎娜密尔斯,新城和老城,沿着麦兜斯往前开,然后左转到了马奇蒙特街和雅顿街。那里刚好有个空车位,他刚刚没白忙,这算是上帝给他的小小奖励。他没觉得呼吸有多困难,从厨房里拿了一杯水,大口喝下去,然后又添了少许,端着杯子去了起居室。他往杯子里加了等量的威士忌,把约翰尼·卡什的唱片放进音响里,然后一下子躺在椅子上。不过“黑暗中的男人”[3]听起来感觉不对劲。雷布思感到有些内疚,弹出了CD。他想起卡什有法夫血统。他之前在旧报纸上看到他探望福克兰家乡的一些照片。雷布思换上了约翰·马丁(John Martyn)的唱片《恩典和危险》(Grace and Danger),是马丁婚姻破裂后一张很棒的专辑。幽暗的沉思,听起来刚刚好。
“妈的。”雷布思说道,用一个词概括了当天的经历。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SCD那两人。没错,他是想让卡弗蒂从这个游戏中脱身。但是,雷布思特别想亲自把这个心头刺拔掉,这突然变得很重要。看来,重要的不只是卡弗蒂这个人,而是对付他的方式方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这个老家伙斗,现在有了技术和文案人员的帮忙,自己或许和他有个了结了。不再那么混乱,不再大惊小怪,也不需要流血。
但是应该出现混乱。
应该有大惊小怪。
正在播放着约翰·马丁的那首《有些人疯了》(Some People are crazy),接下来是那首《恩典和危险》,再后面是《约翰尼太坏了》(Johnny Too Bad)。
“他唱出了我一生的故事。”约翰·雷布思对着威士忌玻璃杯这样说。假如卡弗蒂越轨了,他该怎么办?假如斯通和部下必须把这个老家伙终身监禁,而且很干脆无情,那怎么办?
但是应该出现混乱。
应该有大惊小怪。
应该有鲜血……
[1]《功夫》(Kung Fu)是美国广播公司1972年到1975年间播出的电视剧,虔官昌(Kwai Chang Caine)和阿宝大师(Master Po)均为剧中人物。
[2]密纹唱片(Long Playing Record),简称LP。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末,是一种每分钟转33.5转的唱片。
[3]约翰尼·卡什演出时永远一身黑衣,歌曲中也常涉及犯罪凶杀等内容,所以有“黑暗中的男人”(The Man in Black)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