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T MUSIC
2006年11月21日 星期二
天气仍然很闷热,烧焦的味道几乎让人无法忍受。西沃恩·克拉克用手绢捂住嘴和鼻子。雷布思则一脚踩灭了烟头。
“真见鬼。”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托德·古德耶尔最先得知这个消息,于是给克拉克打了个电话。她在赶往事发现场的路上才决定给雷布思打个电话。如今,他们就站在约帕路上,消防人员正在搜集管子。查尔斯·里奥丹的房子被烧成了空壳,窗玻璃毁了,房顶也塌了。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克拉克问其中一位消防人员。
“急什么?”
“我只是问问。”
“跟我们头儿说吧……”
消防人员忙得一身汗,额头上满是烟灰。他们摘下氧气筒和面具,聊着天,像是打群架后一伙人争着表功似的。里奥丹的一个邻居给他们送来一些水和果汁。其他邻居则大都站在门口或者花园里,而远处的一些旁观者则慢吞吞地走着,一边还窃窃私语。是D区打来的电话,利斯刑事调查局的两名警官问克拉克格菲尔德广场分局的人怎么也来了。
“受害人是我们一个案子的目击证人。”她这样告诉他们,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那两名警官对这个答复不是很满意,所以接听电话时有意和克拉克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
“你觉得他在家吗?”雷布思问克拉克。
她耸耸肩,“还记得昨晚我们说什么来着?”
“你是说那场辩论吗?你觉得我把托多罗夫的死因想得太复杂了吗?”
“你不要老戳人痛处。”
雷布思决定唱反调,“当然这很可能只是一起意外。嘿,说不准我们会发现他在工作室里还活蹦乱跳呢。”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不过还没得到回复。”她冲着路边一辆特雷沃汽车点点头。“和里奥丹隔着两扇门的那个女的说,那是他的车。他昨晚把车停在那里了,她只要一听汽车发出的噪音就知道那是他。”特雷沃汽车挡风玻璃上沾满了烟灰。雷布思看到另外两名消防人员小心翼翼地跨过堆在地上的木材,去查看房子里还剩下什么没有。走廊里有一些桌子,尽管大多数都被摧毁了。
“火灾调查官先生正往这里赶吗?”雷布思问。
“她是个女的。”克拉克纠正了他的错误。
“是的……”救护车队员也到了,当时正在看表,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托德·古德耶尔也走上前来,他穿着一身西服,没穿制服。他朝雷布思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
“你一个月能完成这上面多少起案子啊?”雷布思忍不住问。克拉克瞪了他一眼。
“我跟他住处和工作室附近的邻居都谈过了。”古德耶尔向克拉克汇报道,“当然,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震惊,也很担心自己的房子毁了。他们想进去看看,拣点零碎东西出来,可消防人员不准任何人进去。里奥丹好像是11:30到家的,之后就再也没人看到他。”
“因为他的房子非常隔音……”
古德耶尔激动地点点头,“他们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其中一位消防员说隔音装置可能是房子着火的部分原因,那种东西很容易着火”
“晚上没人来看里奥丹吧?”克拉克问。
古德耶尔摇摇头。他忍不住朝雷布思看了看,似乎在等着他称赞自己。
“你穿着便衣啊。”雷布思说。
古德耶尔一会儿瞅瞅克拉克,一会儿又瞅瞅雷布思。克拉克清了清嗓子,然后说:“这样他和我们一起做事的话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雷布思狠狠瞪了一眼克拉克,然后缓缓点点头,尽管他知道她在撒谎。穿西服是古德耶尔自己的想法。如今她在替他理论呢。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辆红色小汽车咆哮着驶了过来,车灯不停地闪烁着,然后停了下来。
“是火灾调查官。”克拉克大声说。只见一名女子从车里出来,体态优雅,很有女商人的气质,似乎立刻吸引了所有消防员的注意力。他们不禁肃然起敬。消防员指着烟熏火燎的大楼给她看,很显然在讲些什么,而从利斯来的那两名侦探则在近旁徘徊着。
“你觉得我们应该过去作个自我介绍吗?”克拉克问雷布思。
“迟早的事。”他告诉她。不过她已经决定了,于是大步走向那群人。雷布思跟在她身后,示意古德耶尔留步。古德耶尔似乎有些犹豫,从人行道一跃到车道,又返回去了。雷布思之前处理过多起房屋火灾事故,其中有一起他自己被当成了纵火者。那次也有人丧生……事故中有一些受害人需要进行辨认,这对于病理学家而言,没有什么乐趣。有一次他差点把自己的公寓烧成平地。当时他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结果却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来,眼前都是烧着的织物和硫黄味烟雾。
火灾很容易发生……
克拉克正和火灾调查官握手呢。并不是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消防员认为刑事调查局应该把事故现场全权交付给他们处理。这很自然,雷布思能理解这一点。不过,他还是又点了一支香烟,他认为这样大家就会注意到自己了。
“你这是在制造严重隐患。”其中一名消防员负责任地告诉他。看来目的达成了。调查官名叫凯蒂·格拉斯。后来她告诉克拉克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什么——安置受害人,处理摧毁的气源,核查明显迹象。
“我的意思是任何可能引发火灾的东西,包括正受热的平底锅和电路故障。”
克拉克点点头,等格拉斯说完后,告诉她房主和当前一起调查案有瓜葛。她注意到利斯刑事调查局的人也在偷听。
“这是不是引发了你什么怀疑呢?”格拉斯猜测道,“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在处理事故现场时总是不想有任何成见,先见之明往往会导致你忽略某些东西。”她朝着花园门走去,消防员陪同左右。雷布思和克拉克盯着他们看。
“波托贝洛有个咖啡屋。”雷布思说着,最后瞥了一眼那所烧毁的房子,“爱吃油煎蛋吗?”
随后,他们回到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哈维斯和蒂贝特在那里待着,觉得被抛弃了似的,一见他们回来,就皱了皱眉头。他们一听发生了火灾,顿时雀跃起来,还问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可以把HMF搁置一边不管了。古德耶尔问HMF是个什么东西。
“抢劫惯犯档案。”哈维斯解释道。
“这不是官方术语。”蒂贝特补充说,然后用手拍拍那盒档案。
“我以为这些东西存在电脑里呢。”古德耶尔说。
“假如你愿意把它们存电脑里的话……”
古德耶尔挥挥手表示不愿意。克拉克坐在桌子前,拿支钢笔敲打着。
“头儿,怎么了?”雷布思一问,结果被克拉克瞪了一眼。
“我得再和麦克雷谈谈。”终于她开口了,尽管她看到麦克雷的办公室已经空了,“他来过吗?”
哈维斯耸耸肩,“我们自从回来就没见到他。”
“你俩一起来的吗?”雷布思问道,一副无辜的样子。这时,蒂贝特狠狠瞪了他一眼。
“火灾一发生,一切都变了。”克拉克安静地说。
“除非这是一场意外。”雷布思提醒她。
“一开始是托多罗夫,紧接着又是和他度过最后一晚的人……”古德耶尔说道。克拉克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切都可能是巧合。”雷布思说。克拉克瞪着他。
“约翰,拜托,是你最先觉得这里面有阴谋的!现在我们差不多掌握了一些线索,你又来泼冷水了!”
“着火了不就得泼冷水吗?”雷布思说完,看到克拉克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分了,“好,就算你是对的,不也得经麦克雷批准啊。这期间,我们先等等看他们能不能找到尸体。假如他们找到了,我们再看看盖茨和柯特能从中发现点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这才叫‘程序’。你我都懂的。”克拉克知道他这番话是对的。他看到她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钢笔掉到了桌子上,滚动一下就不动了。
“约翰总算对了一次,”她对屋子里的人说,“尽管我不愿意说这话。”她笑了。雷布思也微笑着微微鞠了个躬。
“我当了一辈子侦探了,也得对一次啊,”他说,“我倒觉得晚一些做对总比从来没做对过好。”大伙儿都笑了。雷布思当时有所感受。调查已经开展好多天了,可现在一切都被改变了。
尽管这几个人之间平时免不了争得面红耳赤,互相诋毁,他们还真是一个团队。
麦克雷走进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就连他也感觉到气氛发生了变化。克拉克向他作了简单汇报。哈维斯桌上的电话响了。雷布思在想是不是又有人看到了他们的呼吁想提供帮助。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名街头女子,想在那冷清的路上做笔交易的女子。他还想起了卡斯·米尔斯在里奥哈大吃一顿的情景。托多罗夫很受女性青睐——毫无疑问,他本人也会被她们深深吸引。会不会有陌生人借助性需求将他勾引到家里了呢?这是勒·卡雷的原话……
哈维斯放下电话,朝雷布思办公桌走来。“他们发现了尸体。”她只需要说这个。
雷布思敲了敲麦克雷的门,往里面看了一眼,点点头。克拉克向麦克雷请示,说她得先出去一下。她回到办公室,跟哈维斯询问细节。
“他们认为那是具男尸。就在起居室天花板坍塌的地上。”
“你指的是工作室吧。”古德耶尔插嘴道。大家这才回想起原来他也去过录音师的家里。
“他们已经派人去拍摄现场了,还有一些别的工作要处理,”哈维斯继续说,“尸体也正被运往太平间。”
尸体将被陈列在分解室里。这一点雷布思毫不怀疑。他在想假如托德·古德耶尔亲眼见到腐烂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
“我们应该过去那边。”克拉克告诉他。雷布思却摇摇头。
“你带托德去吧,”他提议,“这也算是刑事调查局的锻炼环节……”
哈维斯正在给CR工作室打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个噩耗。他那边也得到了证实,得知自那天起里奥丹再也没有出现过。科林·蒂贝特的任务就是去加里东尼亚宾馆跟踪理查德·布朗宁。浏览那个宾馆酒吧一晚上的账单,需要多长时间呢?假如雷布思不明事理的话,很可能会说布朗宁已经豁出去了,并希望刑事调查局别继续盯着他了。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而当时雷布思刚好是唯一一个闲着的人。
“楼下有个人,”当班警官说,“想交给您一个俄国人名单……会不会是周六要来的哈茨第一拨人呢?”
然而,雷布思猜到是谁来了,也猜到送来的是什么名单了——领事馆的尼古莱·斯塔豪维,爱丁堡一名俄国民族主义者。斯塔豪维真是不紧不慢的。雷布思怀疑这个名单还有没有什么用处,从他们要名单那时起,状况就变了。然而,由于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线索,雷布思还是点了点头,说他马上就下楼去。
可是,当他打开接待处的门时,发现来的并不是斯塔豪维。只见那个人正在看墙上的海报。
来的是斯图亚特·詹尼。
“詹尼先生。”雷布思说着伸出手来,竭力想掩饰自己的惊讶。
“您是……探长?”
“雷布思。”他提醒银行家。
詹尼点点头,好像是在替自己的坏记性道歉。“我只是来向您提供消息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没想到像您这么高头衔的人会亲自来见我。”
“我也一样,没想到您还会替俄国领事馆跑腿。”
詹尼勉强笑了笑。“我在格兰伊格尔斯碰上尼古莱了。他口袋里刚好装着这个信封……他说过要给您送过来的。”
“于是你就主动要求帮他这个忙吗?”
詹尼耸耸肩,“这又不算什么。”
“你高尔夫球打得怎样?”
“我不会打高尔夫。FAB正在作报告,刚好和我们这些俄国朋友的来访赶到一起了。”
“还真巧。一般人会以为你这是在跟踪他们呢。”
詹尼一听这话大笑了起来,头往后仰,“探长,生意就是生意。请不要忘记,这对苏格兰有利。”
“确实如此。那你为什么还不停地讨好苏格兰民族党呢?他们是不是明年5月就会掌控整个局势了?”
“一见面那会儿我就说过了,银行必须保持中立。另一方面,民族主义者也表现出了很大能耐。独立或许还不能说指日可待,不过这种趋势也许是不可避免的。”
“这对生意有好处吗?”
詹尼耸耸肩,“他们发话了,说要降低企业税率。”
雷布思正在研究那个密封的信封,“斯塔豪维有没有碰巧提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住在爱丁堡的俄国民族主义者。他说这和托多罗夫的案子有关。我本人却看不出这两者有任何联系……”詹尼没说完话,似乎在等着雷布思解释呢,但雷布思只是把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夹克里。
“托多罗夫先生的银行对账单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有什么进展吗?”
“我说过,探长,这个需要走一些程序。有时候,要是遗嘱执行人不给点好处的话,办起事来效率就很低……”
“那你做成什么买卖没有?”
“买卖?”詹尼似乎不大明白这句话。
“这些俄国佬在这里,我得小心才好。”
“这和‘小心’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不想让他们误解我。”
“你是说苏格兰吗?詹尼先生,有个人死了——这是事实,我们无法改变。”
紧挨前台的门开了。麦克雷总督察出现了。他穿着大衣,戴着围巾,正打算离开。
“火灾方面有什么新消息吗?”他问雷布思。
“还没有呢,头儿。”雷布思告诉他。
“验尸也没什么进展吗?”
“也没。”
“你现在还觉得这和那位诗人的死有关联吗?”
“头儿,这位是詹尼先生。他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上班。”
于是,两人握了握手。雷布思希望头儿能领会他的暗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又补充说詹尼打算给他们提供托多罗夫银行账户的详单。
詹尼说:“是不是又有人丧生了?”
“房屋火灾,”麦克雷大声说,“托多罗夫的一位朋友。”
“天哪。”
雷布思将手伸向银行家。“哦,”他打断了谈话,“谢谢你能专程过来一趟。”
“不客气,”詹尼说,“你肯定很忙。”
“只不过是瞎忙活。”雷布思面带微笑地承认。
说完他俩握了握手。看样子麦克雷和银行家可能会一起离开警局。雷布思不想让麦克雷给詹尼透露更多有关这个案子的情况。于是他跟麦克雷说需要和他谈谈。詹尼自己出去了。雷布思一直等门关上才打算开口。结果麦克雷先开口了。
“你觉得古德耶尔怎么样啊?”他问。
“看样子很能干。”麦克雷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呢。结果雷布思却耸耸肩,没说别的。
“西沃恩似乎和你的看法一样。”麦克雷停顿了一下,“你退休之后你们这个小分队会稍微做些调整。”
“好的,头儿。”
“我觉得西沃恩差不多够格升探长了。”
“她早就够格了。”
麦克雷点点头。“你想和我谈什么来着?”他终于问了。
“完了再说吧,头儿。”雷布思让他放心。他看着麦克雷朝出口处走去,本来打算去停车场抽支烟的,却没有去,而是上了楼,撕开信封,研究起里面的名字。上面大约写着十几个名字,不过却没提供别的细节——既没有住址,也没有职业。斯塔豪维很谨慎,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最下面,或许他这样做是为了找乐子,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单也许对调查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等雷布思推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的门时,看到哈维斯和蒂贝特两人都站在那里,急着想告诉他什么。
“说吧。”他说。
蒂贝特拿着另外一张纸,“苏格兰发来的传真。事发当晚有几名宾馆房客带着白兰地去了那个酒吧。”
“里面有俄国人吗?”雷布思问。
“你看看。”
雷布思从她手里接过传真,看到上面有三个名字特别显眼。两个完全陌生,听起来却不像是外国人。第三个名字一点也不像外国人,却让他耳朵一阵充血。
M.卡弗蒂先生。
M此处指莫里斯。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
“老大戈尔。”哈维斯解释说,其实这个解释根本没必要。
雷布思只有一个疑问:是该把他带到审讯室呢,还是就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事我来决定,跟你无关。”西沃恩·克拉克跟他说。她从太平间回来已经半个小时了,头有些疼,正轻轻按摩呢。蒂贝特给她煮了杯咖啡。雷布思见她拿出两片药,放到手心里。托德·古德耶尔在太平间旁边的停车场里已经吐过一次了。在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路上,几个工人正用沥青铺地。从他们旁边经过的时候,托德又感到一阵恶心。
“这种味道真难闻。”他赶忙说。
他现在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却还是不停地跟大家说自己没事,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克拉克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开始转述盖茨和柯特的话:死者为男性,50岁,右手戴着两枚戒指,一只手戴只金手表,下颌骨断裂。
“或许是屋顶的房梁掉下来,砸到他身上了。”她推测。死者没被绑到什么家具上,手脚也是松开的。“他躺在客厅地板上,身子缩成一团,可能是因为吸入大量烟尘窒息而亡。盖茨特意强调说,这些只是初步的调查结果……”
雷布思:“这仍然说明死者系非正常死亡。”
哈维斯:“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还得调查。”
“找到他的身份证件了吗?”蒂贝特问道。
“就算足够幸运,也只能找到牙科病历。”
“或许我们也可以从他的戒指上找到一些线索。”古德耶尔暗暗猜测。
“就算戒指是里奥丹本人的,”雷布思告诉他,“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最后一个戴戒指的人。十年前,或者是十二年前,我曾接到过一个案子。死者故意设局,制造自杀的假象。”
古德耶尔仿佛明白了,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雷布思向大伙儿宣布了自己的消息,然后又提出了疑问。
克拉克坐在那里,一手拿着电报,另一只手托着脑袋。“头痛好多了。”她说,然后抬起头看向雷布思,“第三审讯室吗?”
“是的,”他说,“记得要穿得暖和一点。”
卡弗蒂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两腿盘着,两手交叉撑在脑袋后面,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自家客厅一样。
“西沃恩总是能带给我们惊喜,”他说,“雷布思,你看她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您培养出了个好徒弟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西沃恩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雷布思关上门,靠墙站稳。克拉克在卡弗蒂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儿。他向她微微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双手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
“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审问我呢。”他说。
“你也知道快了,对吧?”克拉克把一沓白纸放在桌上,拿起钢笔。
“雷布思探长好像没几天蹦跶头了吧?”卡弗蒂轻轻瞟了雷布思一眼,“我知道,你们已经想好了托辞,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的。”
“我们刚好有充足的理由——”
“西沃恩,你知道吗?”卡弗蒂打断他的话,“有一天晚上,约翰在我屋外守了整整一夜,就为了看看我是不是躺在床上。他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超越职责了?”
克拉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受他影响。她把笔放在桌上,钢笔在桌上滚动着,滚到边缘时她用手接住了。“请你跟我们谈谈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情况。”她开口了。
“再说一遍?”
“上周三晚上,你请他喝了10英镑的白兰地,就是那个人。”
“在加里东尼亚宾馆酒吧。”雷布思补充道。
“什么?就是那个从波兰来的家伙?”
“实际上他是个俄国人。”克拉克纠正了他的话。
“你住的地方离宾馆只有1.5英里,”雷布思继续追问,“我很纳闷你当时为什么还在宾馆开了间房。”
“是不是为了甩掉你,或者我能付得起房费?”卡弗蒂假装在猜测。
“然后你就坐在酒吧,请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喝酒。”克拉克继续说。
卡弗蒂把双手从脑袋后面拿开,伸出手指,像是在刻意强调某一点。“我和雷布思的区别就是,他会整晚坐在酒吧,不给任何人买酒喝。”他冷笑一声,继续说下去,“这就是你们把我拽到这儿来的原因吗?就因为我请几个落魄的移民喝酒了吗?”
“那你认为真正‘落魄的移民’会有几个成天在酒吧里闲逛?”雷布思追问。
卡弗蒂作沉思状,眼睛闭上,一会儿又睁开,犹如苍白的脸上的两颗小卵石。“对,你说对了,”他点头承认,“不过我确实不认识那个人。他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
“他离开酒吧后,被人谋杀了。”雷布思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而你是他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天哪,”卡弗蒂把目光从一个侦探转向另一个,“那个诗人吗?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则消息吗?”
“他在国王马厩路上被人袭击了,距离你俩一起喝酒的时间只有15?20分钟。你俩为什么起争执了呢?”
卡弗蒂直接无视雷布思的问题,只盯着克拉克说:“我需不需要请律师过来?”
“目前还不用。”她目光坚定,声音平稳。卡弗蒂又笑了笑。
“西沃恩,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问你而不问雷布思呢?毕竟他比你级别高。”他转过身对雷布思说,“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没几天蹦跶头了,就快退休了,而她正处在事业的上升阶段。如果你俩在调查同一个案子,我猜麦克雷那个老家伙很快就会想通,让克拉克全权负责这个案子的。”
“只有我朋友才会那样称呼我。”
“对不起,西沃恩。”
“克拉克探员。”
卡弗蒂吹了声口哨,拍着自己肥肥的大腿,重复道:“你把她训练成了一名优秀的侦探,几近完美,不过这样很没意思。”
“你们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干什么了?”克拉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问。
“就喝喝酒,聊聊天。”
“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很可能是谋杀,因为他得打车回家。”
“那你是怎么遇到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
“在酒吧……”
“你一个人吗?”
“是的,因为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和雷布思探长不一样,我有许多朋友,可以一起喝酒,谈笑。克拉克探员,我跟你打个赌,跟你喝酒一定很有趣。当然前提是没有讨厌的家伙在跟前。”
“托多罗夫碰巧就坐在你旁边吗?”克拉克继续猜测。
“我当时在凳子上坐着,他站在一边等服务生。酒吧招待正在调制鸡尾酒,所以我们就聊了几句。我很喜欢他那人,所以就替他埋了单。”卡弗蒂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走了。”
“他没说要请你喝一杯吗?”雷布思问道。他认为诗人应该是个彬彬有礼的酒客,所以该有的礼仪是必不可少的。
“事实上他确实主动要请我喝杯酒,”卡弗蒂说,“不过我告诉他不用了。”
“希望闭路电视监控画面能为你做证。”雷布思说。
卡弗蒂的伪装第一次露出破绽,尽管他的不安瞬间而逝。“会的。”他说。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克拉克则忍不住笑了。他们竟然还能让卡弗蒂感到恐慌,因此很高兴。
“死者生前被一顿毒打,”雷布思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的话,一开始就会把你关监狱里了。”
“你一向喜欢关押别人。”卡弗蒂转过身看着克拉克,当时她仍在纸上乱画着。“每星期他都有三到四次开着那辆破车停在我屋外,待在车里。要是别人肯定会控诉这是‘扰民行为’,你觉得呢,克拉克探员?我是不是应该采取法律措施来申请维权呢?”
“你们两个刚才讨论什么了?”
“怎么又绕到那个俄国佬身上了?”卡弗蒂听起来有些失望,“我记得他好像说了些‘爱丁堡很冷’之类的话,我记得自己还跟他说‘你说的太对了’。”
“或许他指的是爱丁堡当地的人,而不是气候。”
“他说的确实没错。当然,克拉克探员,我并不是在说你,你很友好。不过我们当中有些人大半辈子都住在这里,一听这话肯定会有些郁闷。我说的对吧,雷布思探长?我有个朋友曾经告诉我,说人之所以郁闷是因为受他人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无形的、潜移默化的。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影响大多数时候像涓涓细流一样潜移默化。不过,这也会让我们变得敏感。”说完,他向雷布思使了个会意的眼神。
“你还没跟我们解释为什么要在这家酒店定房间呢。”雷布思说道。
“我已经解释过了。”卡弗蒂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啊。”
“我同意,‘傻子’这个词用在你们身上是不太合适。”卡弗蒂又发出一声低笑。雷布思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免得别人看到他握紧的双拳。“听着,”卡弗蒂好像突然厌倦了这个游戏,“我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喝了一杯酒,然后有人抢劫了他,说完了。”
“不,还没完,除非我们弄清楚是谁抢劫了他,为了什么抢劫。”雷布思纠正了他的话。
“你们那晚还谈了些什么?”克拉克补充道。
卡弗蒂眼珠滴溜一转,说:“他说爱丁堡很冷。我说,是的。他又说,格拉斯哥暖和些。我说,也许吧。然后服务生把酒端给他,我们‘干杯’。我想起来了,他身上好像带了什么东西。什么呢?对了,是张光盘。”
没错,正是查尔斯·里奥丹给他的那张光盘。两位死者生前曾一起去吃咖喱饭。雷布思双拳紧攥,又松开了。他意识到卡弗蒂很难对付。他想到了那些拙劣的案子,失踪的嫌疑犯,还有那些无头案。这个家伙不仅是牡蛎中的一粒沙子,简直就是一个大污染源,周遭的东西无一不受他的毒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拿下他吗?
希望渺茫。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丝希望。
“光盘并不在死者身上。”克拉克说。
“诗人当时把光盘放口袋里带走了。”卡弗蒂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右口袋。
“那天晚上你在酒吧有没有遇到其他俄国人?”雷布思又发话了。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有几个喝朗姆酒的家伙。我估计他们是盖尔人[1]。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唱起了苏格兰传统歌谣。说实话,那会儿我正准备睡觉呢。”
“托多罗夫有没有和他们说话呢?”
“我怎么知道。”
“因为你和他在一起。”
卡弗蒂双手狠狠拍了一下油乎乎的桌子,“我只是和他喝了杯酒而已!”
“这只是你的说辞而已。”该死的,又恐慌了吧?!
“我们的意思是,你是他遇害前说过话的最后一个人。”克拉克强调道。
“照你这么说我跟踪他,然后无情地抢劫了他?请查看一下你们的闭路电视监控录像……要不我们把酒吧招待找来,问问他我那天在那里待到多晚。你们也查看过我的付费账单了吧?看看上面签字时是几点?半夜前我没有离开过酒吧半步。满屋子的人都可以为我做证……还有我的账单……还有你们的闭路电视监控录像。”他骄傲地伸出三个手指。第三审讯室里一片寂静。雷布思身子从墙上挪开,走到卡弗蒂的椅子旁站住了。
“酒吧里当时发生了一些事,对吧?”他说,声音低得好像在耳语。
“雷布思,说真的,有时候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过梦幻般的生活。”
突然有人敲门了。克拉克之前一直屏住呼吸听他们讲话,这时松了口气,出去看是谁来了。托德·古德耶尔紧张兮兮地在门外踱来踱去。
“你想干吗?”雷布思打了个响指问道。古德耶尔的目光落在卡弗蒂的身上,但是话是说给克拉克听的。
“火势调查员发现了一些新线索。”
“她现在在这里吗?”克拉克问道。
“在公寓。”他的答案很肯定。
“新人哦。”卡弗蒂慢吞吞地说,同时把古德耶尔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古德耶尔警官。”
“便衣警察?”卡弗蒂微笑着说,“刑事调查局肯定是要拼命了。雷布思,他是不是来接你班的?”
雷布思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古德耶尔。”然后冲他点点头,告诉年轻人他可以走了。然而,卡弗蒂似乎还有其他的想法。“我以前认识个人也姓古德耶尔。”
“谁?”古德耶尔终于决定发话了。卡弗蒂哈哈大笑。
“你说对了,以前有个老哈里,在玫瑰街上经营着一家酒馆。不过我刚才在想的是近期那个古德耶尔。”
“所罗门·古德耶尔。”托德说。
“就是他,”卡弗蒂眼睛一亮,“大家都叫他索尔。”
“他是我哥哥。”
卡弗蒂缓缓点了点头。雷布思做了个手势,示意古德耶尔可以走了,可这个年轻人在卡弗蒂的注视下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挪不动腿了。“我想起来了,索尔确实有个兄弟……可他好像从没想谈起过他兄弟。古德耶尔警官,是不是当警察让你成了你们家的‘羞辱’?”他又大笑起来。
“告诉火势调查员,我们一会儿就过去。”克拉克插了一句,可古德耶尔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托德?”雷布思叫了他一声,似乎这才打破了卡弗蒂的魔咒。古德耶尔点点头,然后消失在门外。
“真是个好孩子。”卡弗蒂沉思自语,“如果雷布思辞职了,他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就像你曾经是雷布思的徒弟兼助手一样。”两个侦探都没有说话,卡弗蒂觉得还是闭嘴为好。他挺了挺脊背,伸了伸胳膊,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没事了吧?”
“暂时没事了。”克拉克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
“你不想让我做个陈述什么的吗?”
“不用了,不够浪费纸张的呢。”雷布思有点生气了。
“趁有机会就多问一些问题吧。”卡弗蒂提议道。他眼睛平视着自己的老对手,“或许我们今晚还可以见个面,老时间,老地方。我会想象你在车里冻僵的情景。对了,一说我想起来了,如果把这儿的暖气关了就好了,还是在我宾馆房间待着更舒服。”
“说到加里东尼亚宾馆,”克拉克决定再说一句,“那天晚上你买了很多酒,从你账单上来看,是十一杯。”
“可能我太渴了,或者太大方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西沃恩,有时候我也是一个很慷慨的人,当然有个前提。这点你是知道的,对吧?”
“卡弗蒂,我知道的事情多了。”
“哦,这倒也是。或许你可以让我搭你的车回市区,然后我们再讨论这些事情。”
“马路对面就有公交车。”雷布思说道。
“酒吧里发生了一些事。”雷布思在和克拉克一起回刑事调查局办公室的路上,嘴里一直念叨这句话。
“你说过了。”
“卡弗蒂去那里肯定有原因。他从来不会浪费一分钱,这次却在城里最贵的宾馆订了一间房。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估计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不过,他去酒店待的那几天,恰逢那几个寡头政治家也来了。”她看着他,只见他耸了耸肩。“这个词什么意思?找本字典查查吧,我想它或许跟石油有关。”
“‘寡头政治家’指的是‘一小撮有权有势的人’,对吧?”克拉克想确认一下。
“是的。”雷布思确认了她的话。
“约翰,问题是我们在停车场找到了那名女子。”
“有可能是卡弗蒂安排她在那里的。他之前经营着好几家妓院。”
“或许她跟这场谋杀案毫不相关。我会派哈维斯和蒂贝特跟证人谈谈,给她看看这幅嫌疑人画像,看她能不能想起点什么。不过还有一个更迫切的问题,那就是,你竟然一个人跑去‘监视’卡弗蒂,你到底在搞什么?”
“相比你说的‘监视,’我更喜欢用‘对付’这个词。”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是他举起手来阻止了她,“我昨晚在他家外面待了会儿,而他正好在家,仅此而已。”
“然后呢?”
“我发现他在加里东尼亚宾馆订了一间房,却很少住在那里。”说话间,他们到了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大门口,“这说明他肯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雷布思打开门,进去了。
有人递给凯蒂·格拉斯一大杯茶,看上去很浓。她这会儿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里那杯茶。
“蒂贝特警官总爱干这样的事,”雷布思给她提了个醒,“要是你不怕单宁中毒的话,尽管把它喝下去吧。”
“我还是不喝了。”她说着,把杯子放在桌子角上。雷布思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和她握了握手。克拉克对她专程过来协助调查表示感谢,并问她有什么发现。
“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格拉斯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雷布思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格拉斯,让她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她掌握了不少线索。
“我们算是查明了起火原因:装有某种化学物质的小玻璃瓶。”
“什么化学品?”克拉克双臂紧抱问道。三个人就那么站着,哈维斯和蒂贝特则站在桌子后面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托德·古德耶尔站在窗户旁,眼睛望着窗外。雷布思在想他是不是在看卡弗蒂有没有离开。
“已经拿去化验了,”火势调查员继续说,“要我看,应该是清洗剂之类的东西。”
“家用清洗剂?”
格拉斯摇摇头,“瓶子都很小。你们想想,死者屋里放了很多录音带……”
“是录音带清洗剂,”雷布思肯定地说,“用来擦洗磁带录音座磁头上的氧化物。”
“你真了不起。”格拉斯说道。
“我以前有一台高保真录音机。”
“哦,有一两个瓶子看起来里面像是塞着一些纸巾。那个瓶子是在一堆烧毁的磁带盒中发现的。”
“就在客厅里吗?”
格拉斯点了点头。
“你怀疑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她耸了耸肩,“有一点我要说明。通常情况下,假如你要杀掉一个人,都会花点心思,比如在四周洒上汽油之类的东西。但是那个房间里只有一些卫生纸和一小瓶易燃物而已。”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雷布思说,“或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里奥丹。”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比他先想到这一点。没有。他继续说下去:“这些录音带……”
“录音带?”哈维斯眉头紧皱,问道。
“堆放在一堆自制的柴火周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里奥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或者他们只是不想让那个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克拉克用一根手指摸着下巴补充道,“这些残存的磁带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格拉斯又耸耸肩,意思是不知道,“大多数录音带都被烧焦了,有几盘稍微好一点。”
“这么说可能还能播放?”
“有可能,”格拉斯说,“我们找到了几盘幸存的磁带,不过能不能播放就不知道了。高温、大火、水都有可能对它们造成破坏。我们还找到一些废弃的录音设备,或许还能找到一些硬盘上的东西。”听起来,她对此并不乐观。
雷布思对西沃恩·克拉克说:“我们现在马上去雷·达夫住的那条街。”
古德耶尔转过身来,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问:“谁是雷·达夫?”
“法医,”克拉克解释道,其实这话是说给雷布思听的,“里奥丹播音室那个工程师怎么样?他或许能帮上我们的忙。”
“他那里可能有备份。”蒂贝特大声说。
“那么,”格拉斯双臂交叉胸前,说道,“我是请那个工程师到这里来呢,还是去法医的住处,还是去死者的播音室?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和你们D区保持联系的。”
雷布思想了一会儿,鼓起脸颊,大声地喘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由克拉克探员负责。”
今天又是酒吧招待弗雷迪的班。雷布思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外面待了一会儿,抽了根烟,看着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两辆出租车停在出租车招呼站,司机正在聊天。宾馆门卫身穿制服,正给一些游客指方向。弗雷泽百货大楼上挂着一口大钟,一位游客正在给大钟拍照。爱丁堡游客太多了,不断有人提议再新建一些宾馆。提议被批准,宾馆建成了,可好像还是不够住。他一口气能说出五六家近十年刚开张的,以后还会有更多。在人们看来,爱丁堡是一座新兴城市。来这里工作、旅游、做生意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国会的成立带来了大量机遇。有人认为苏格兰独立后情况会更糟糕,其他人则认为下放权力虽然有一些坏处,总体还是会成功的。让雷布思比较感兴趣的是,像斯图亚特·詹尼那样的顽固分子竟然会去奉承梅根·麦克法兰那样的民族主义者。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帮俄国游客和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俄国。它的面积比苏格兰大了不知多少倍。那些人为什么来这儿呢?雷布思好奇得不得了。
他抽完烟,走进酒吧,随便拽了一张凳子坐下来,非常热情地跟弗雷迪说了声“下午好”。当时,弗雷迪误以为他是一名酒客,毕竟他见过雷布思。他把小托盘放在雷布思面前,问他要喝点什么。
“跟往常一样。”雷布思故意逗他。他好像很喜欢人家把他误认为别人。然后他摇了摇头。“我是警察,星期五来过这里。如果免费的话,我想喝点里面加水的酒。”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几瓶酒端到他跟前。
“一杯麦芽威士忌。”雷布思提醒他。酒吧里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人也没有。“跟坟地似的,每天这个时候都这么清净。”
“我们是两班倒,我挺喜欢这个时间段上班的,轻省。”
“我也是,这样我们可以随意交谈。”
“交谈?”
“我们弄到了那天晚上来的那个俄国人账单。你应该还记得吧?他就坐在这儿,另一名客人请他喝了杯白兰地。那个客人叫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
弗雷迪把威士忌放在雷布思桌上,然后往一个玻璃杯里添了一些自来水。雷布思往酒里滴了几滴水,对弗雷迪说了声谢谢。
“你认识卡弗蒂先生吧?”他继续问下去,“可是上次我们两个谈话的时候你却假装不认识他。或许现在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想庇护那个客人,非跟我说托多罗夫和请他喝酒的那个人不可能用俄语交谈。弗雷迪,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卡弗蒂这个人……确实一般人不会讨厌他。”他停顿了一下,“我也一样。”
“当时我糊涂了。那天晚上很忙,约瑟夫·伯纳一行五人来的……海伦·伍德女士和另外六个人坐在另一桌……情况就是这样。”
“弗雷迪,你还能记起他们的名字吗?”雷布思微笑着说,“不过,我只对卡弗蒂感兴趣。”
“我认识那位先生。”弗雷迪终于承认。
雷布思眉开眼笑,“或许因为在这里大家都称他‘绅士’吧。听我说,爱丁堡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这么称呼他。”
“我知道他过去这些年一直麻烦缠身。”
“这已经众所周知了,”雷布思同意他的说法,“是不是他自己告诉你的?还让你去买本有关他的那本书呢?就是去年出版的那本。”
弗雷迪不禁报以微笑,“是的,他不仅给了我一本书,还给我签了名。”
“他总是很大方。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是吗?”
“他大约一周之前入住酒店,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真有趣,”雷布思假装在注意杯里的酒,“这么说来,他刚好和那些俄国人的行程不谋而合了。”
“是吗?”弗雷迪说。他很清楚雷布思居心何在。
“我得提醒你,”雷布思变得强硬起来,“我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实际上是两起。那晚那个诗人走进来,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吃饭、喝酒,后来那个人死了。现在情况变得很严重,弗雷迪,请你记住这一点。你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对吧,这也没什么。我会安排一辆警车来接你,把你抓进监狱。在审讯室收拾好之前,你就乖乖待在那舒适的监狱里吧……”他顿了顿,希望这番话能够在弗雷迪身上奏效。“我尽量会实事求是,毫不夸张。我本着‘以人为本’的原则,今晚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不过,以后可就不好说了。”他说着,喝干了杯里的威士忌酒。
“要不要再来一杯?”弗雷迪问。从他说话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已经打算配合工作了。雷布思摇摇头。
“跟我谈谈卡弗蒂。”他说。
“他基本上每晚都来喝酒。你说对了,假如那些俄国人不在的话,他也不会多停留。我还知道,他通常会在餐厅里走一圈,四处看看。假如他们不在,他会马上离开。”
“如果他们在呢?”
“他会在旁边找张桌子坐下,跟咱俩现在差不多。我估计他之前不认识他们,不过现在认识其中几个人。”
“他们是不是都很友好,也很健谈?”
“也不完全是。他们都不怎么懂英语。不过每个人都带着翻译——都是些漂亮的金发女郎。”
雷布思回想起那天他在宾馆和市政厅外面见到安德罗波夫,没看到他身边有漂亮的翻译。“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翻译。”他补充。
弗雷迪点点头:“安德罗波夫先生能讲一口很流利的英语。”
“这说明他的英语可能比卡弗蒂讲得都要好。”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还有一件事,可能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对方……”
“你的意思是?”
“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碰面的时候好像都不需要自我介绍。安德罗波夫先生和卡弗蒂先生握手的时候,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我不太明白。”弗雷迪耸了耸肩,“看起来他们好像认识。”
“你对安德罗波夫了解多少?”雷布思问道。弗雷迪又耸了耸肩。
“他会给很多小费,不过从来不会喝很多酒,通常都是喝几瓶水,喝也只喝苏格兰酒。”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背景?”
“一无所知。”
“我也一样,”雷布思沮丧地说,“那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见过几次面?”
“我在这里见过他们几次……还有一次,另一个服务生吉米看见他们在一起聊过天。”
“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不知道。”
“你最好别对我隐瞒什么,弗雷迪。”
“我没隐瞒。”
“你说安德罗波夫的英语比卡弗蒂好很多。”
“是的,不过这不是从他们的对话当中听出来的。”
雷布思咬着下嘴唇,问:“卡弗蒂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讲爱丁堡过去的模样……现在,一切都变了……”
“听起来很有趣。他没跟你谈起过那些俄国人吗?”
弗雷迪摇摇头,“他说自己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刻是成为‘守法公民’那天。”
“他?守法公民?他说这个就好比在说‘一块劳力士手表只卖20英镑’一样荒谬。”
“以前也曾有人要送我劳力士手表,”服务生陷入沉思中,“我注意到这些俄国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戴着名贵的手表,穿着高档西装;可脚上穿的鞋子却都是那种地摊货。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般来说,人们都会更注重保养自己的脚。”他想雷布思也许知道答案,“我女朋友是个足疗师。”
“那你们的床头话一定很有趣吧。”雷布思喃喃地说。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脑子里想象着屋里坐满俄国富豪和翻译时的情景。
还有杰拉尔德·卡弗蒂。
“那晚诗人在这里,”他说,“他和卡弗蒂喝了杯酒,然后就离开了……”
“是的。”
“那卡弗蒂做了些什么呢?”雷布思又想起了那张账单——总共十一杯酒。
弗雷迪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他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没错,我们差不多要关门的时候他才离开。”
“差不多?”
“嗯,他急急忙忙去了趟厕所。实际上他是去了安德罗波夫先生的房间。当时还有一个人在,我猜他是个政客。”
“你猜的?”
“每次他们在电视上露面的时候,我都会把声音调得很低。”
“但是你认出他来了?”
“就像我说的,他好像跟国会有点关系。”
“当时他在哪儿坐着?”服务生指着前方给他看。雷布思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他指的方向径直走去。“安德罗波夫坐在哪儿?”他大声问。
“再往前一点……对,就是那儿。”
从雷布思现在坐的位置只能看到酒吧最近的尽头。他看不到刚才自己坐的凳子了,也就是托多罗夫曾坐过的位置。雷布思又站起来,回到弗雷迪旁边。
“你确定这里没有安装摄像头?”
“没必要安装。”
雷布思思索了一下,“帮个忙好吧?下次你休息的时候,帮忙找台电脑。”
“商务中心有一台。”
“登录苏格兰国会的官网。上面有一百二十九个人的照片……你看看能不能把那些人和照片对上号。”
“我只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
雷布思没理会他这句话。他递给弗雷迪一张名片,“你一旦找到他们的名字,就立刻打电话给我。”谈话结束得真是时候:门开了,两名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看上去很高兴,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
“来瓶库克香槟!”其中一个人喊道,好像没看到弗雷迪正忙着为另一位客人服务。弗雷迪和雷布思对视一下。雷布思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忙了。
“打个赌,他俩是不会给小费的。”雷布思低声说。
“或许吧,”弗雷迪说,“不过他们至少会为自己的酒埋单……”
克拉克想问雷布思是不是有些累。不过她决定去外面打电话,这样古德耶尔就听不到他俩的对话了。
“人家已经下逐客令了,”她在电话里说,声音小得像是在耳语,“我们有什么证据对他进行审问?”
“任何一个愿意和卡弗蒂一起喝酒的人都有嫌疑。”这是雷布思给出的解释。
她叹了口气,但愿他听到了,“在找到更确凿证据之前,希望你最好和那些俄国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总是扫我的兴。”
“你慢慢就会明白的。”她挂断电话,回到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托德·古德耶尔把从审讯室借来的录音机插上了电源。事实证明,凯蒂·格拉斯用麻袋从里奥丹房子里运回来的东西还是能提供一些线索的。古德耶尔把那些东西从凯蒂的汽车后备厢里拿出来,带回了办公室。
“她开着一辆普瑞斯汽车。”他说。
当他把袋子口敞开的时候,屋子里顿时充满了烧焦塑料的气味。不过有些录音带还完好无损,还有几台数字录音机。古德耶尔把一盘录音带放进录音机。克拉克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机没有扬声器。他们俩为了听得清楚一点,俯首贴在录音机两边。克拉克能够听到一些金属或玻璃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还有一些无法辨别的声音,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当时应该是在酒馆或者咖啡厅里。”古德耶尔得出结论。两人先是听到一阵嘈杂声,几分钟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离麦克风很近。
“估计是里奥丹。”克拉克说。
听了一会儿她有点烦了,让古德耶尔快进一下,还是在原来那个地方,还是一片零乱。
“这盘磁带不可能是跳舞的伴奏带。”古德耶尔说。克拉克让他取出磁带,翻过来放进去听听。好像是在火车站:有站台工作人员的哨子声,接着是火车开动的声音。麦克风切回到火车站候车厅里:大厅里人声嘈杂,人们都在等车,或许还看着电子公告牌,关注火车出发和到站的时间。有人打了个喷嚏,里奥丹说了句“愿上帝保佑你”。有两个女的正在激情澎湃地讨论着她们的丈夫,然后走向售货亭买吃的,边走边讨论哪种面包更合胃口。那段时间,麦克风好像一直是跟着她们走的。买完东西后,她们又去了另一个小摊排队买咖啡,话题还是她们的丈夫。克拉克听到咖啡售货机的声音。突然传来的车站广播淹没了她们的说话声。她听到广播里好像提到了因弗利斯和邓弗姆林这两个城市。
“肯定是在韦弗利。”她说。
“也可能是在干草市场。”古德耶尔显然不太同意她的说法。
“干草市场没有这种专售三明治的餐馆。”
“你真是无所不知,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佩服。”
“就算我错了,你也得‘佩服’我不是吗?(谁让我是你前辈呢。)”
他鞠了个躬,做出一副臣服的样子,把她逗笑了。
“他是个很执着的人。”克拉克说。古德耶尔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真觉得他的死和托多罗夫有关吗?”他问道。
“就目前来看,应该只是巧合……不过,之前爱丁堡几乎没出现过谋杀案。而现在,才几天的时间就接连出现两桩命案,而两名死者又刚好认识。”
“你是说这并不是巧合?”
“问题是,约帕是D区的,而我们是B区的。如果我们不据理力争的话,刑事调查局的利斯警局就会插手此案。”
“那我们应该主动提出接手此案。”
“我们必须得让麦克雷总督察信服这两人的死是有联系的。”她关掉录音机,取出磁带,“你认为他们会期待这样的结果吗?”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验证我们的推测。”
“我们还有几百个小时的录音要听。”
“这个我们不清楚。那场大火可能把许多磁带都烧毁了,没法听了。我们最好先确认一下,然后把那些比较难的部分交给法医或者里奥丹录音室的工程师去处理。”
“可以。”克拉克似乎并没有被古德耶尔的热情所感染。她在回忆自己刚上任的那段日子……其实也不算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和现在的古德耶尔一样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很自信,坚信自己与众不同,能把每一件案子都办得漂漂亮亮的。或许,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有着天壤之别。有时候她确实能把案件处理得很漂亮,但是荣誉往往是上级的——不是雷布思,她回想的是她和雷布思成为搭档之前的事情,在圣伦纳德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她知道:团队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人都别想搞个人英雄主义。再后来雷布思也来到圣伦纳德,他原来的办公室由于线路故障发生了火灾,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点,她不禁笑了。
线路故障,这好像是对雷布思本人的最好描述:他来到圣伦纳德,却对这里的“团队精神”嗤之以鼻;他有着20多年的办案经验,却总是破坏规矩。
的确算得上是典型的“个人恩怨”。
古德耶尔认为他们应该用那个小数码录音机听。录音机上没有扬声器,不过苹果MP3播放器上的耳机正好能接到录音机上。克拉克一点都不喜欢把耳机塞在耳朵里,所以她让古德耶尔自己听。古德耶尔一会儿播放,一会儿快进,一会儿又倒带。没过多大会儿,他也放弃了。
“这个还是留给我们可爱的专家吧。”他说着,走向另一台机器。
克拉克问道:“你见到卡弗蒂有什么感觉?”
古德耶尔想了一会儿才说:“光看看他那双眼睛,你就会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罪恶。他的眼睛,看你的眼神,还有走路的姿势……”
“你向来都是以貌取人的吗?”
“也不总是这样。”他又按下播放键,耳朵里还塞着耳机。突然,他竖起一个手指,示意她别出声,好像听到什么了。又听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克拉克,“你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拔下耳机,递给克拉克。克拉克很不情愿地接过耳机,但只是放在自己的耳朵旁边,并没有戴上。他又调了一下,现在她可以听到声音了,很小,但是还算清晰。她能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你们两个分开后,托多罗夫先生直接去了加里东尼亚宾馆的酒吧。他在那儿跟某个人碰了面,说了几句话……”
“那是我的声音,”她说,“可他告诉我们他们当时没在录音!”
“他说谎。人有时候会撒谎。”
克拉克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听了一会儿,然后让他快进。古德耶尔快进了一下,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再倒回去。”她命令他。
她想听什么?里奥丹生前的最后一刻吗?为他的后人留念吗?还是袭击他的人发出的声音?里奥丹死后冤屈能得以平反吗?
还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一片沉寂。
“再往后倒。”
克拉克和古德耶尔对里奥丹的“盘查”结束了。
“磁带表明最后见他的人是我们。”
“这是不是说我们两个也有嫌疑?”
“你再说这种俏皮话就给我脱下这身制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或者继续穿你的毛衣服。”她警告他。
古德耶尔看起来很懊恼。“毛衣服,”他重复了一遍,“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我是从雷布思那里学来的。”克拉克说。
他教给她很多东西……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有用。
“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古德耶尔对她说。
“他谁都不喜欢。”
“他喜欢你。”古德耶尔辩驳。
“不是喜欢,只是对我比较宽容而已,”克拉克纠正了他的说法,“这完全是两码事。”她盯着录音机,“他竟然把咱俩的对话都录下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觉得如果里奥丹没有给我们录音,那才奇怪了呢。”
“确实如此。”
古德耶尔拿起另一盘磁带,晃了晃,“我们还有很多磁带要听。”
她点点头后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是你有很多东西要听。”
“这也算是学习过程吗?”他猜测。
“没错。”她认同道。
“今晚我们去干点什么好呢?”菲利达·哈维斯问。她开着车,车上坐着科林·蒂贝特。他坐车的时候总爱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仿佛对她的驾车技术没有信心。他好像随时都做好准备,万一她开车出了问题,他可以随时跳下去,好及时脱身。这让她很生气。有时候她会故意晃他一下,突然加速超过前面的车辆,或者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突然转个弯。他竟然敢怀疑她的开车技术?这是他自找的。有一次他跟她说:你那样开车,我都会怀疑这辆车是咱俩从加油站偷来的。
“不如我们去喝一杯。”他提议。
“总算有个新提议了。”
“要不我们不去喝酒了。”他思索了片刻,“想去中国酒吧还是印度酒吧?”
“科尔,你的思想这么先进,真该组建自己的智囊团。”
“你在闹情绪啊。”他说。
“我有吗?”她冷冰冰地回答。
“对不起。”
让她更抓狂的事情出现了:他不再跟你争论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所有观点他都同意。
八个星期前,哈维斯有个恋人,两人还同居了。科林也先后和几个姑娘搞过一夜情,还和一个姑娘在一起相处了一个多月。大约三个星期前,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哈维斯和科林竟然在一起过夜了。两人面对面醒过来时被吓了一跳,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只是一次意外。
最好把它忘了。
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了。
忘了吧,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忘掉呢?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她甚至希望能有第二次。她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恼火,却把火都发泄到了科林身上:她希望他能有所行动,可科林却像片海绵一样,默默铭记着。
“如果克拉克带我们去喝酒的话,”他说,“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把大伙儿聚在一起,好领导都会这么做的。”
“你的意思是,大伙儿聚在一起总比让她和约翰·雷布思独处强,是吧?”
“你说对了。”
哈维斯补充道:“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她想独自和托德在一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开玩笑呢吧?”
“科林,你知道的,女人做起事来总是神秘莫测。”
“这一点我注意到了。你为什么认为她会让托德加入我们团队呢?”
“或许是为他的魅力所倾倒吧。”
“严格来说,是。”
“既然她被授权负责此案,她想用谁就可以用谁。托德那么年轻,又总是表现得积极。”
“她很好说服,对吧?”蒂贝特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说服她,让她提拔你。”
“我不是在考虑这个。”蒂贝特向她担保,他看着挡风玻璃,问,“下个路口右拐,是吧?”
哈维斯没打转向灯,直到后面有辆汽车逼近他们,才穿过马路。
“我真希望你刚才不那么鲁莽。”蒂贝特说。
“我知道,”菲利达微笑着回答,“不过假如你开的是一辆刚从加油站偷来的车,想法就不一样了……”
他们遵照克拉克的指示,开车去了南希·西弗怀特的公寓,打算去了解一下那名头戴风帽女子的情况。“大风帽”——这是克拉克的原话,后来哈维斯证实了一下,确定她说的不是“风帽”。
“‘风帽’‘大风帽’,亲爱的,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过去这几周时间,克拉克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就在这儿,左边,”科林·蒂贝特说道,“前面就有一个停车位。”
“蒂贝特,如果你不说,我都没注意那个停车位。”不过这次,他却没接她的话茬。
通往公共楼梯的门开着,所以他们决定直接走进去,不用对讲机了。他们踏进门槛,到达一个阴冷昏暗的地方,墙上的瓷砖是坏的,上面画得乱七八糟。有回音从上方传来。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又高又刺耳,接着是柔和的男士低音,似乎还带着恳求的语气。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劝呢?”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
“我他妈的才不在乎呢!”
吵架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注意到有客人来了。
紧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哎,要是你愿意跟我谈哪怕一小会儿,就会明白了。”
他们的争吵被科林·蒂贝特打断了:“你们俩有事吗?”说着,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想让他们知道他是谁,更要让他们明白自己是干什么的。
“老天,现在怎么办呢?”男人有点生气了。
“先生,大约30秒之前我也是这么问自己的。”哈维斯告诉他,“您就是安德森先生吧?我和搭档是从您和妻子的对话中得知的。”
“哦,是的,我就是。”安德森感到很尴尬。哈维斯注意到上去的楼梯门是敞开的,直接通往南希·西弗怀特的公寓。哈维斯和南希对视了一下。此时她衣衫不整,看起来有些没吃饱饭。
“南希,我们之前也谈过。”她说。
西弗怀特点点头。“一箭双雕。”科林·蒂贝特说。
“我都没想到,”哈维斯说,“你们两个原来也认识。”
“我们俩不认识!”南希·西弗怀特愤怒地说,“他却总来我这里!”
“你这么说对我太不公平了!”安德森也愤怒了。哈维斯和蒂贝特对视了一下,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先生,可否跟我去楼下谈谈?”蒂贝特问安德森,“我们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西弗怀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公寓,径直回到狭窄的厨房,拿起水壶,灌满水,“我以为之前那两人会来处理这个案子呢。”
哈维斯猜想她说的“那两人”是雷布思和克拉克,“他为什么总是来找你呢?”她很好奇。
西弗怀特把一缕头发掖到耳朵后面。“我也不知道。他说想来看看我是不是安然无恙。我告诉他我没事,可他还要来!我想他是因为知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才老是纠缠不休……”她使劲拽着那一缕头发。“去他妈的!”她狠狠地说,然后在地板上找杯子。
“你可以去起诉他,”哈维斯告诉她,“告他骚扰你……”
“你认为这管用吗?”
“或许吧。”哈维斯说,尽管她和南希一样都不太相信这一招能奏效。西弗怀特找到一只大杯子,草草地洗了一下,然后把茶叶包放进去。她拍拍水壶,希望水能快点开。
“其实这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不是吗?”
哈维斯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不完全算是。我们获得了新信息。”
“你是说你们没有拘捕任何人吗?”
“是的,还没有。”哈维斯说。
“那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一名头戴大风帽的女子。有人看见她在多层停车场出口处晃荡。”哈维斯把画像拿给她看,“如果她当时还在的话,你应该是从她身边走过的。”
“我当时谁都没看见……这一点我早就告诉你了!”
“放松点,南希,”哈维斯轻声说,“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或许喝杯茶会让你冷静点。”
“我怀疑水壶是不是坏了。”西弗怀特把整个手掌都贴在水壶上。
“没坏,”哈维斯肯定地说,“我听着点就行了。”
西弗怀特盯着反光的壶盖,“有时候我们会做实验,看水开的时候手在壶上面能放多久。”
“我们?”
“我和埃迪。”她笑了一下,不过看起来有点伤感,“我总是能赢他。”
“埃迪他……”
“哦,他是我的室友,”她看着哈维斯,“我俩不是情侣。”
前门吱嘎一声开了,两个人转身看着外面的走廊,是科林·蒂贝特。
“他走了。”科林对她们说。
“谢天谢地他总算走了。”西弗怀特自言自语道。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哈维斯问他。
“他一口咬定,说他和妻子都没看见什么头戴大风帽的女子。他还说说这话的那个人是不是见鬼了。”
“我的意思是,”哈维斯平淡地说,“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老来找南希的麻烦?”
蒂贝特耸了耸肩,“他说南希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所以想确定她是不是憋了一肚子气。‘把怒气憋在心里,以后反而麻烦’,我记得这是他的原话。”
西弗怀特一只手仍旧按在水壶上,脸上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
“他还真是高尚,”哈维斯说,“不过他自以为是的‘行善积德’却并不是南希想要的……”
“他跟我保证再也不会来了。”
“哼,不来才怪呢!”西弗怀特一阵冷笑。
“水快开了。”蒂贝特注意到她的手还放在壶盖上,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南希想冲他微笑,可是脸上却摆出一副鬼脸样,很是滑稽。
“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南希·西弗怀特邀请他们。
《新闻晚报》第五版的头条是《资本家》,新闻详细记述了在爱丁堡米其林餐馆举行的那场豪门盛宴。那群俄国人包下了整个餐馆,一桌坐十四个人,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鹅肝、扇贝、龙虾、小牛肉、牛腰肉、奶酪,还有各式糕点。他们喝着每瓶价值几千英镑的香槟酒,白勃艮第葡萄酒,还有象征尊贵的波尔多葡萄酒,总共6000英镑。记者极力渲染着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喝的路易王妃水晶香槟是十月革命前俄国沙皇的最爱。没有人能说得上来参加宴会的人的名字。雷布思很好奇卡弗蒂是否也在这个名单当中。负面的文字报道:这个地方的谋杀率很低——去年只有十起谋杀案,前年有十二起。
他们坐在玫瑰街酒吧一张大角桌前,酒吧里一片嘈杂声。凯尔特人队将在冠军联赛中挑战曼彻斯特联队,许多观众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大屏幕。雷布思合上报纸,扔给坐在斜对面的古德耶尔。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菲利达·哈维斯讲的故事,所以就让她重复了一下安德森的原话——“把怒气憋在心里,以后反而麻烦”。
“我会让他尝尝‘麻烦’的滋味,”他自言自语地说,“而且他也不能埋怨我没给他提过醒……”
“目前为止,”科林·蒂贝特说,“我们只见过这位神秘女子一次。”他注意到托德·古德耶尔已经摘了领带,也解开了自己的领带。
“那并不意味着她不在场。”克拉克提醒他,“即使她与此事不相关,很有可能看到了当时的一些情况。托多罗夫在一首诗里写过,有的时候当你看到不该看的事情时,要学会转移目光,这样你就永远不需要出庭做证了。”
“那句诗什么意思?”雷布思问她。
“她出于某种原因,故意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多数时候,人们总是愿意置身事外。”
“的确如此。”哈维斯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有时候,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使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是不是觉得南希·西弗怀特对我们还有所隐瞒?”克拉克问。
蒂贝特说:“她那个朋友绝对是在撒谎。”
“或许我们应该再‘回想’一遍她的谎言。”
“到现在为止,你们从磁带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有用信息?”哈维斯问。克拉克摇摇头,用手势示意她去问古德耶尔。
“唯一的信息就是死者在世时喜欢偷听别人的对话,”古德耶尔开口说道,“他好像还会跟在人家后面录音。”
“有点怪哈!”
“你可以这么想。”克拉克说。
“上帝啊,”雷布思突然插话了,“你们竟然忽略了一条很明显的线索——托多罗夫死之前的最后一站……他和杰拉尔德·卡弗蒂一起喝酒,而那些俄国人就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用手摸着额头。
“我能问个问题吗?”
雷布思目不转睛地看着古德耶尔,“托德,你想问什么?”
“能不能别有事没事把‘上帝’扯进来?”
“你开玩笑呢吧?”
然而,古德耶尔摇摇头,“我会很感激的……”
“托德,你平时一般去哪个教堂?”蒂贝特问。
“索顿霍尔的圣佛塞德教堂。”
“是你家乡的教堂吗?”
“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古德耶尔纠正道。
“我以前也常常去教堂,”蒂贝特继续说下去,“十四岁之后就再也不去了。我妈妈得癌症死了。我实在看不出去教堂还有什么必要。”
“不管你伤得有多深,上帝都会将它愈合。”古德耶尔微笑着背诵起诗文来,“这句话是从一首诗里摘录出来的,当然不是托多罗夫的诗。至少在我看来这句诗有些道理。”
“真见鬼!”雷布思有点生气地说,“诗歌、语录,还有苏格兰教堂!我到酒吧又不是来听你们布道的!”
“不光你一个人,”古德耶尔告诉他,“很多苏格兰人都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太聪明。我们都不信任太精明的人。”
蒂贝特点点头,“我们大家都一样。”
“不允许‘特立独行’。”古德耶尔也冲他点点头。
“看到你退休之后会错过什么了吧,”克拉克看着雷布思说,“智者的交谈!”
“那我退休得可真是时候。”他从椅子上起身站起来,“对不起,各位大学问家,我得出去一下,抽支烟……”
玫瑰街上一片繁忙:一群人走在街上,打算去一名女子婚前的单身派对。她们穿着一样的T恤衫,上面写着“四场婚礼,一起狂饮”。她们从雷布思身旁经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飞吻,却被迎面走来的一群男子拦住了。看起来像是某个男士的单身派对,准新郎满脸剃须膏,身上沾满了烂鸡蛋和面粉。上班族下班后小酌几杯,悠闲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些前来旅游的夫妻,看到这些走在街上、即将告别单身的男男女女不知所措;还有一些男人匆匆忙忙赶去看球赛。
雷布思背后的门开了,托德·古德耶尔从屋里走出来。雷布思对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不吸烟呢。”
“我要回家了,”古德耶尔说着,穿好衣服,“你们还会再喝一会儿吧。我把埋单的钱放桌子上了。”
“有约吗?”
“我女朋友。”
“她叫什么名字?”
古德耶尔犹豫了一下,但是又好像想不出不告诉他的理由——“索尼娅,犯罪现场调查员。”
“上星期三她也在现场吗?”
古德耶尔点点头:“金色短发,二十五岁……”
“没印象。”雷布思承认道。有那么一瞬间,古德耶尔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
“你以前也经常去教堂,是吧?”他换了个话题。
“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听说。”
“你最好别轻信谣言。”
“即便如此,直觉告诉我我说对了。”
“或许吧。”雷布思承认他说对了。他轻轻吹出一口烟,“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去过许多不同的教堂,但是都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古德耶尔缓缓点点头,“科林的一句话概括了很多人的人生经历,不是吗?我们深爱的人去世了,于是我们不再相信,甚至责怪上帝。在你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雷布思冷冷地说。他看到那些参加单身派对的女子向前走去,去寻找下一家酒吧。那群男子盯着她们看,有几个人还商量要不要跟上去。
“抱歉,”古德耶尔对他说,“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哦,没关系。”
“你会留恋这份工作吗?”
雷布思转了转眼珠,“你又来了,”他抬头望着天空说,“我只是想安安静静抽支烟,现在好像成了《问答时间》(英国议会中议员对大臣提问题的节目)了。”
古德耶尔微笑着再次表示抱歉,“趁现在来得及,我还是赶紧走吧。”
“你做……之前?”
“什么?”
雷布思盯着手里的烟头,问道:“在审讯室里,卡弗蒂……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吗?”古德耶尔点点头。“他认识你哥哥,还有你爷爷。”雷布思的目光在街道上游离着,“你爷爷当时开的酒吧就在下一个街区,是吧?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布里泽。”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他上庭受审的时候,我就在证人席上。”
“这个,我不知道。”
“我们三个人调查的他,不过是我提供的证据。”
“你也曾把卡弗蒂送上法庭,并做过证词吗?”
“我们把他关进监狱两次。”雷布思说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听克拉克说你哥哥又跟人打架了。他没事吧?”
“我想应该没事吧。”古德耶尔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我最好还是赶紧走吧。”
“走吧。明天见。”
“那,晚安。”
“晚安。”雷布思看着他离开。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孩子。作为一名警察,他还挺像模像样的。或许克拉克可以来处理这件事……雷布思对哈里·古德耶尔仍旧记忆犹新。盖伊的酒吧可谓“臭名昭著”:超速驾驶,可卡因,斗殴都是从那家酒吧出来的。哈里是个混混,时常麻烦缠身。雷布思那时就纳闷盖伊是怎么申请到酒吧营业执照的。他想,里面肯定有猫腻,可能是哪个委员给他办的吧。有钱就能买通朋友。卡弗蒂有几个朋友在议会工作,所以他凡事总能先人一步,买什么东西都能便宜一点。他曾经想收买雷布思,但是那招儿不管用,雷布思从他那里长了个教训。
“古德耶尔的爷爷死在了牢里,但这不是我的错。”
他把烟头捻灭,转身朝屋里走去,但是又停住了。里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另一轮酒局,还有一桌子年轻人——克拉克,菲利达,还有科尔。他们可能还在讨论案情,又会展开新一轮辩论。雷布思能出点什么主意呢?他又拿出一支烟,点上,转身向外走去。
他向左转个弯,来到弗雷德里克街上,然后右转到王子街。路灯照在高高的城堡上,映出斑驳的楼影。王子街公园里的游乐场正在修建中,旁边的小土岗下到处是小货摊、小货棚。快到圣诞节了,这个地方将吸引无数人前来买东西,置办节日用品。他感觉自己都能听见音乐了。或许他们正在对着露天滑冰场测试呢。一群小孩子从店面前一溜烟过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我什么时候开始成了隐形人?雷布思自嘲地问。他从店铺的窗户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己长得挺高大的啊。可这些孩子依旧成群结队从他跟前经过,仿佛他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似的。
鬼魂走在街上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在十字路口穿过马路,推开门,回到加里东尼亚宾馆的酒吧里。那里依旧是一片繁忙。高保真录音机里播放着爵士音乐,弗雷迪正忙着用调酒器勾兑鸡尾酒。旁边站着一位女服务员,正等着把酒端给客人呢。桌上一片欢声笑语。他们看起来都是事业有成、自信满满的样子。有几个人正用手机打电话,轻声细语地,好像在跟旁边的人交谈。雷布思一开始有点恼火,因为他发现有人把自己的凳子搬走了。事实上,酒吧里所有的凳子都有人坐了。他耐心地等着,直到服务生兑完酒,女服务员端着碟子走了,弗雷迪抬起头看见他。雷布思皱了皱眉头。雷布思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了。酒吧里人太多,弗雷迪不方便,也不愿意开口讲话。
“跟往常一样。”雷布思还是说了一句话,然后说,“轮班的事情,你确实没夸大其词……”
这一次,威士忌酒端上来的时候还附有账单。雷布思冲着弗雷迪笑笑,表示没关系。他扫了一眼酒吧,往酒杯里加了几滴水,摇了摇,然后闻了闻。
“你或许想知道个情况,他们都走了。”弗雷迪告诉他。
“谁?”
“那些俄国人,今天下午办了退房手续,坐飞机直接回莫斯科了。”
雷布思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灰心丧气,不过他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说:“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帮我查到那个人的名字。”
弗雷迪缓缓点点头,“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又有客人买酒了。那位女服务生拿着订单过来了,于是弗雷迪又开始倒酒——两杯红酒、一杯香槟。雷布思注意到旁边有人在交谈:两个爱尔兰口音的商人,眼睛死死地盯着调成静音的电视屏幕。有笔生意没谈成,他们都很沮丧,这会儿正借酒浇愁呢。
“感谢上帝,他们都还活着。”这似乎是唯一值得喝酒庆祝的了。雷布思之所以喜欢待在酒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可以随意窥探别人的生活隐私。这是不是说明他有偷窥癖?假如这样,他和跟在人家后面录音的查尔斯·里奥丹有什么区别?
“我们有没有机会敲诈他们一笔……”其中一个爱尔兰人说道。弗雷迪把盛满香槟的瓶子放回冰桶,来到雷布思坐的地方。
“他是经济发展部部长,”服务生解释说,“部长的名字网上都有,不然要查到他的名字,还得再花一段时间……”
“他叫什么名字啊?”
“詹姆斯·贝克韦尔。”
雷布思纳闷他怎么知道名字的。
“几星期前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弗雷迪解答了他的疑问。
“在《问答时间》节目上吗?”雷布思猜测。弗雷迪点点头。是的,雷布思也在这节目上看见过贝克韦尔。当时他正因为一个问题跟梅根·麦克法兰争论不休,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就坐在他们中间。好像大家都叫他吉姆……“诗人在的那个晚上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还有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弗雷迪不停地点头。
那天晚上,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也在场。雷布思把手放在栏杆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头有点晕。弗雷迪又接过另一个客人的订单。雷布思的思绪又回到《问答时间》节目的录像带上。詹姆斯·贝克韦尔是新工党成员,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这或许是因为他容不得形象顾问老在他身边,或许他的形象本就如此:五十岁上下,一头棕色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方下巴,蓝眼睛,老是带着一副自嘲的表情。此前,他为了力挺苏格兰议会,辞去了西敏寺的稳得席位,因此赢得了许多人的尊重。这也使他成为一部分人的眼中钉。在雷布思看来,仍有大批政治天才来到伦敦。关于这些政客的贴身随行人员,弗雷迪竟然一个也没有提到,雷布思也觉得很有趣。如果贝克韦尔不是以公职身份与那些俄国人见面,当然也就不可能有助理、顾问等随行人员在场。经济发展部部长……大晚上的,和一个外国商人在酒吧喝酒……还让杰拉尔德·卡弗蒂赶上了……雷布思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问号,“热血沸腾”。该回家了,他想。这时,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是西沃恩发来的,问他去哪里了。
“花的时间够长的。”他自言自语地说。他从旁边的爱尔兰人身边经过时,见一个人正倚在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他圣诞节早上死了,”他大声说,“那可真是……”
要离开酒吧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通过酒吧正门,二是经过旅馆接待处。雷布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选了第二条道。他从大厅经过的时候,从旅馆旋转门里进来两个人。他先是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那天给安德罗波夫开车的人。
另外一个是安德罗波夫本人。他也看见了雷布思,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走到对面的时候,雷布思冲他们微微鞠了个躬。
“我以为你们都回国了呢。”他说,听起来就像唠家常一样。
“我还要待几天。”果然一口纯正的英语,一点口音都没有。雷布思看得出来,安德罗波夫还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我是卡弗蒂的一个朋友。”他解释说。
“哦,想起来了。”安德罗波夫的司机就站在雷布思旁边,两手在胸前紧握,双脚呈八字站着。他是司机,也是保镖。
“接下来这几天,”雷布思问安德罗波夫,“你是办公事还是游玩?”
“我一般觉得办公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听起来,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每次都能引起一阵大笑。雷布思也很配合地笑了。
“你今天见到卡弗蒂先生了吗?”他最后还是开口问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您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约翰。”雷布思告诉他。
“那您和卡弗蒂什么关系……”
“安德罗波夫先生,我还想知道您和卡弗蒂是什么关系呢。”雷布思觉得自己被对方看穿了,“跟名人、伟人交往一下也不错。各个种族的政客讨好、奉承你,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不过当你遇见像卡弗蒂这样的职业罪犯时,棋逢对手,可就得注意了。”
“你是在国会工作吧,”安德罗波夫戴着手套,伸出一个手指说道,“当时你就在宾馆外面。”
“安德罗波夫先生,我是个侦探。”雷布思出示了自己的委任证,安德罗波夫接过来查看了一下。
“警官,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大约一个星期前,你和吉姆·贝克韦尔还有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有过一次谈话。”
“那又怎样?”
“酒吧里还有个诗人,叫托多罗夫。他离开酒吧不到20分钟就被人谋杀了。”
安德罗波夫点了点头,“还真是悲剧!警官,这个世界上诗人真的很奇缺。确实是,他们都是‘不被赏识的立法者’。”
“我得说,他们在立法部门还是有一定竞争力的。”
安德罗波夫就当没听见他的话,转移了话题,“有几个人告诉我,说你们警局正在调查亚历山大被杀一案,而且你们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街头袭击案。那么,警官,请告诉我,您觉得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等我到了警局再告诉你真相。安德罗波夫先生,您愿不愿意跟我到警察局走一趟,和我们谈谈?”
“警官,我觉得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来,听我讲讲我的想法。”安德罗波夫向前走近一步,他的司机也上前一步,“警官,‘找到那个女人’。”
“什么意思?”
“你不懂法语吗?”
“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只是不确定您到底指的是什么。”
“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在莫斯科也小有名气。他曾被人指控行为不当,被迫辞去了教师一职。女学生你是了解的,当然越年轻越好……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安德罗波夫说着,向门外走去。
“又要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吗?”雷布思猜想。安德罗波夫没理会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外走去。倒是那个司机,觉得不能给雷布思好脸色,瞪了雷布思一眼,仿佛在说:小心点,别让我哪天在小胡同里……
雷布思也瞪了他一眼,同样意味深长,充满恶意:小子,你,还有你老板,你们早就上了我的黑名单了。
他走出酒吧。夜间,外面的空气真清新,他觉得自己不如走着回家。他的心跳加速,嘴唇发干,热血沸腾,走了没几百米,就碰见一辆出租车,于是拦了下来。
[1]英国少数民族,大多使用英语和盖尔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