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T MUSIC
2006年11月17日 星期五
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总有一股怪味儿。盛夏时你经常能闻到这种气味儿。但是今年,这股怪味似乎老是散不了。倒是会有那么几天,甚至几周都闻不到这种气味儿。然而,某天早上,你会突然发现它再次悄然来袭。大家也时不时地抱怨。苏格兰警署也曾扬言要罢工。他们派人掀起地板,检查下水道,还设陷阱捕虫子,但都无济于事。
“闻着像是股尸体的味道。”经验丰富的警官这样说。雷布思明白他们什么意思:20世纪60年代的半独立住宅的某把扶手椅里总会时不时地发现腐烂的尸体,有时从利斯河码头也会捞出漂浮的尸体。太平间有一间房子专门盛放这些尸体。里面的工作人员还在地板上放了一台收音机,乐意的时候就会打开:“请帮我们除去这股怪味吧。”
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人们只好打开所有能打开的窗户,试图摆脱这个困扰。这样一来,室内的温度就会骤降。总督察詹姆斯·麦克雷办公室特别冷,简直像冰窟一样。这个办公室和刑事调查局办公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麦克雷很有先见之明,那天早上特地从位于布莱克霍尔的家里搬来一个电暖气。雷布思也曾听说布莱克豪堪称爱丁堡最富有的居民区了。然而,那个地方听起来并不像什么富有的地区——到处都是平房。巴通和新城住着上百万人。或许这就说明了那里的人不像住平房的人那么富有的原因。
麦克雷插上电暖气电源,打开开关。可是,电暖气放在他的办公桌边上,散发的热量也有限。菲利达·哈维斯已经凑得够近了,几乎坐在了麦克雷的大腿上。这让麦克雷很恼火。
“好吧,”他厉声说,双拳紧握,似乎是压抑着愤怒在祈祷,“开始作进度报告吧。”不过,还没等雷布思开始,麦克雷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科林,把门关上好吗?屋里本来就不暖和。”
“可是屋里放不下这么多人啊,头儿。”蒂贝特说。他当时就站在门口。他说的没错:麦克雷、雷布思、克拉克和哈维斯都站在屋里,这让探长的小屋显得更拥挤了。
“那就回你办公桌去吧,”麦克雷说,“菲利达替你作报告就行了。”
但是,蒂贝特不愿意这样:要是克拉克被提拔为探长,探员的位置就空了,这样一来,他和哈维斯既是搭档又是对手。他狠狠咽了一口气,想办法关上了门。
“开始吧。”麦克雷重复道。这时,他手机又响了。于是,他愤愤地拿起手机。雷布思在想他的血压肯定高了不少。雷布思不是故意在夸大其词,当时麦克雷确实气得脸都紫了。尽管他比雷布思年轻好几岁,却差不多已经秃顶了。雷布思上次体检时,医生跟他说:“约翰,你很幸运,不过迟早也会倒霉的。”
麦克雷只咕哝了几句,就把电话放在桌上了。他两眼紧盯着雷布思,“是俄国领事馆前台打来的。”
“我还正纳闷他们什么时候会现身呢,”雷布思说,“头儿,我跟西沃恩来负责和他们交涉吧。你想了解什么都可以去问菲利达和科林——昨晚我们碰头了。”
麦克雷点头表示同意。于是雷布思转向克拉克。
“咱们去找间审讯室?”她建议。
“我也正这么想呢。”他们一同离开探长办公室,穿过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墙上仍旧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当天晚些时候,犯罪现场的照片贴在了墙上,后面附有名单,接下来要做的工作以及具体的时间安排。在有些犯罪现场,警方一般会临时设个点,在那里办公。不过雷布思认为这次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他们打算在停车场出口处贴张海报,呼吁人们提供线索,或者请哈维斯、蒂贝特,还有其他几位警员在汽车挡风玻璃上贴一些传单。不过,这间宽敞又冰冷的房间将成为他们的基地。克拉克回头望了望麦克雷的办公室。哈维斯和蒂贝特似乎在互相攀比,看谁能给上司提供最有价值的消息。
雷布思说:“谁都知道他俩都渴望晋升探员。你看好谁呢?”
“菲利达工作年头比较长,”克拉克说,“她应该比较受青睐。假如科林得到那个职位的话,我觉得她会退出。”
雷布思点头表示同意。“去哪间审讯室呢?”他问。
“去三号吧。”
“为什么呢?”
“里面的桌子油乎乎、脏兮兮的,墙上满是涂鸦……干了坏事的人最适合去那种地方了。”
雷布思听她这么一说就笑了,就连无辜的人都会觉得三号审讯室让人痛苦不已。
“没错。”他说。
那位领事官员名叫尼古莱·斯塔豪维。他作自我介绍时面带微笑,很谦逊,看上去也很年轻,脸上很有光泽,一头淡棕色头发,中分,显得有些孩子气。他足足有1.8米,肩膀很宽,穿着一件75公分长的黑色羊毛外套,还系着腰带,领子竖着,上衣口袋里装着一双黑色皮手套——雷布思发现原来那是双连指手套,光滑滚圆的地方无疑是他的手指。雷布思想问是不是他妈妈给戴上的。不过,他没这么说,而是和斯塔豪维握了握手。
“我们听说托多罗夫先生的噩耗后很难过。”克拉克说着把手伸向尼古莱。她一边握手,一边稍稍鞠了个躬。
斯塔豪维说:“我们领事馆希望能尽一切力量抓获并起诉罪魁祸首。”
雷布思缓缓点头,“咱们最好还是去审讯室吧。那里方便一些……”
他们领着那位俄国人顺着过道走去,在第三扇门前停下了。门没锁。雷布思打开门,招呼克拉克和斯塔豪维进去。然后,他将门前的挡板滑上,于是原来的“空闲”标志变成了“使用中”。
“请坐。”他说。斯塔豪维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环视四周。他本来准备将手放在桌子上,但是又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放在了自己腿上。克拉克坐在他对面,雷布思则喜欢倚着墙,双臂交叉胸前。“你对亚历山大·托多罗夫了解多少呢?”他问道。
“探长,我来这里主要是想确认一些信息。这也是出于礼貌。您一定很清楚,作为外交官,我有权对你提出的所有问题保持沉默。”
“正因为您有赦免权,”雷布思承认道,“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我们。这一点我们很清楚。你的一名同胞被暗杀了,而且此人非常有名。”他尽力想表现出自己的愤愤不平。
“当然,当然,那没问题。”斯塔豪维不停地转头,想同时跟雷布思、克拉克两人交谈。
“那就好,”克拉克告诉他,“还有一个问题,托多罗夫生前让你们很头疼吧?您不会介意我问这个问题吧?”
“头疼?”很难讲斯塔豪维的英语是不是力不从心。
“我是说这么有名的异端分子住在爱丁堡,是不是让你们很头疼?”克拉克又以通俗易懂的语言重复了一遍问题。
“一点都不觉得。”
“你们想让他待在这里吗?”克拉克假装在猜测。“领事馆有没有什么派别之分啊?总是有人说他都快得诺贝尔奖了……这一点是不是让你们对他很不满意呢?”
“在当今俄国,诺贝尔奖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托多罗夫先生最近举办了好几次公开演出……你有没有碰巧见到他呢?”
“我还有别的应酬呢。”
“领事馆有没有人——”
这时,斯塔豪维觉得有必要打断她的话了。“我觉得你问的这些问题对调查没什么帮助。事实上,你倒像是在用障眼法。我们愿不愿意把托多罗夫先生的尸体带回国并不重要。他是在你们这个城市遇害的。爱丁堡到处都存在种族、教条主义,这是它本身的问题——波兰的工作人员也在这里遇到过袭击。就连穿错球服也会被看作一种挑衅。”
雷布思看了看克拉克,“谈到障眼法……”
“我说的是实话。”斯塔豪维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探长,我们领事馆只是想跟进这起案子的最新进展。这样,莫斯科方面知道你们作调查时非常严谨公正就放心了。他们也好向你们政府表达我们的满意态度。”
雷布思和克拉克似乎在思量他刚才说的这番话。雷布思张开双臂,双手插进口袋里。
“我老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平静地说,“托多罗夫先生有可能是被嫉恨他的人害死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住在爱丁堡的俄国社区成员。我想你们领事馆肯定有在这里工作或生活的俄国人名单吧。”
“探长,依我看,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只不过是爱丁堡街头犯罪的又一受害人。”
“先生,这个时候不应该排除任何可能性。”
“再说那个名单迟早会派上用场的。”克拉克强调说。
斯塔豪维看看雷布思,又看看克拉克。雷布思希望他能早点作出决定。他们选择三号审讯室被证明已经错了——当时屋里冷死了。斯塔豪维穿的那件外套看上去倒很暖和。不过,雷布思心想,过不了多久,克拉克肯定就会冷得发抖。奇怪的是,他却看不到他们嘴里呼出的气。
“我再考虑考虑该怎么做,”终于,斯塔豪维开口了,“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们也得答应随时向我通报案情进展。”
“你把电话号码给我们。”克拉克跟他说。年轻的斯塔豪维一听这话,就以为对方答应了他的条件。
雷布思心里清楚他们是不会给他通报的。
前台收到寄给克拉克的一个包裹。雷布思出去抽烟了,想顺便看看斯塔豪维有没有私人司机。克拉克打开软垫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CD,上面用粗粗的黑笔写着一个名字“里奥丹”。里奥丹没有把托多罗夫的名字写在上面,而是写了自己的名字,这已经足够了。她拿着CD上了楼,却找不到播放器。于是,她径直去了停车场,刚好碰上雷布思进来了。
“几名身材高大的黑人雇佣兵在等他呢,”雷布思肯定地说,“都戴着墨镜和手套。你要去哪里?”
她说要去停车场。他说不妨自己也跟着她去吧,尽管又加了一句“我很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后来,这两人在克拉克车里待了整整1小时15分钟。车引擎一直开着,暖风也一直开着。里奥丹把整场表演都录制了下来:一开始是观众的聊天声,紧接着是阿比盖尔·托马斯的开场白,然后是托多罗夫半个小时的朗诵,最后是问答部分。大多数问题都和政治毫不相干。渐渐地掌声消去了,观众也散了,可里奥丹的麦克风却仍旧发出喋喋不休的声音。
“他真执着。”克拉克评论道。
“我也听出来了。”雷布思表示同意。他们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某个俄国人的咕哝声。“可能是在说,”雷布思猜测道,“‘感谢赫鲁晓夫,今天到此为止。’”
“赫鲁晓夫是谁啊?”克拉克问,“是杰克·帕兰斯的朋友吗?”
朗诵会很撩人心动。诗人的嗓音时而响亮,时而粗哑,时而哀伤,时而洪亮。他有些诗句是用英语朗诵的,有些是用俄语,不过大部分内容都是英俄双语——一般都先用俄语,然后用英语。
“他听起来很像苏格兰人,对吧?”克拉克问了一句。
“可能是英格兰人吧。”雷布思反驳道。她又开始斥责他了,就像以前很多时候那样——自从她和雷布思见面到现在,她的“南方”口音成了他下手的目标。这次,她不愿意和他争了。
又停了一会儿她说:“他叫‘拉斯科尔尼科夫’——我记得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他是《罪与罚》当中的一个角色。”
“这本书我在你出生之前就读过了。”
“你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
“你认为我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吗?”
“里面讲的是什么内容?”
“罪恶。它当属俄国伟大小说作品之一了。”
“你还读过多少本其他俄国作品呢?”
“这倒不重要。”
雷布思等克拉克关上CD后,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听完表演了,也浏览完托多罗夫的作品了——有没有发现他遇害的潜在动机呢?”
“没发现,”她承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麦克雷肯定会觉得这起案子是一起抢劫失控案。”
“领事馆的人也期待咱们这样了结这个案子呢。”
她若有所思,缓缓点点头。“那天他和谁发生了性关系呢?”她问。
“这有何相干?”
“相干与否只有得到答案才会知道。最可能的就是斯嘉丽·克罗威尔。”
“是因为她很出色吗?”雷布思这话听着半信半疑的。
“你都舍不得想象一下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情景吗?”克拉克开玩笑道。
“那诗歌图书馆的托马斯小姐呢?”这次,克拉克哼了一声。
“我觉得她根本不是斯嘉丽的对手。”她解释说。
“克罗威尔博士看上去好像没这么肯定。”
“这更表明克罗威尔博士的可能性比托马斯小姐大多了。”
“科林或许有他自己的看法,”雷布思坚持说,“也有可能这位精力充沛的诗人只不过在格拉斯哥找了名妓女。”他看了看克拉克脸上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应该说‘性工作者’才对——难道上次你把我的指关节扭断后,又改动这个术语啦?”
“你要敢继续说的话,手指又想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仍然瞪着他,“想想连你都会读《罪与罚》真觉得可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调查哈里·古德耶尔了。”
“我估计你也调查了。”他的目光转到挡风玻璃上,望着远处空荡荡的停车场。克拉克明白他是想摇下车窗,自己好抽根烟。不过她已经闻到了烟味,在柏油路上久久不散。
“他是玫瑰街上的一名酒馆老板,85岁左右。”她说,“当时你是名探长。多亏了你他才被抓起来的。”
“他在之前住的地方做毒品生意。”
“他死在了监狱里,对吧?在那里待了不到两年就死了……心脏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托德·古德耶尔当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呢。”她又沉默了片刻,看看雷布思有什么要补充的没,然后继续说,“托德还有个哥哥,你知道吗?他叫索尔,被我们通缉过几次。事实上他就住在达尔基斯,这就让他成了E区的麻烦。猜猜他因为什么才惹上麻烦的。”
“毒品吗?”
“看来你很了解他喽?”
雷布思摇摇头,“凭经验猜测而已。”
“你不知道托德·古德耶尔加入警署吗?”
“信不信由你,克拉克。我才不会关注20年前被我逮起来的那些恶棍的后代呢。”
“问题是,我们查到索尔不仅仅私藏毒品——他还有可能在做这方面的生意呢,我们正在调查。法院假定他无罪。”
雷布思转向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打了个电话。据称,当时索尔·古德耶尔是在戈尔·卡弗蒂手下贩卖毒品的。”
她一说完这些马上就意识到雷布思肯定会绷紧神经的:卡弗蒂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还差远了——他的名字列于雷布思任务清单之首。卡弗蒂谎称自己已经退出江湖,洗手不干了。不过雷布思和克拉克知道这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卡弗蒂仍然掌管着爱丁堡的业务。
事实上,克拉克也把他列在了自己的任务清单之首。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雷布思问道,再次将目光转向挡风玻璃。
“不见得没用。”克拉克取出CD。收音机开始了直播——福斯第1频道,播音员正在滔滔不绝地讲呢。克拉克关上收音机。雷布思有了新发现。
“我之前没注意到那里还安了个摄像头。”他说。他的意思是停车大楼的那个角落,一层和二层之间的楼梯处。那个摄像头直冲着停车场。
“他们认为那样可以减少破坏。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查看一下托多罗夫遇难当晚正对着市中心的那个摄像头呢?尤其是王子街最西头那个,或许还应该去看看洛锡安路上的。要是有人尾随他的话……”她话没说完就停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雷布思承认。
“也只不过是大海捞针。”她补充说。雷布思没吭声,似乎也这么认为。克拉克头靠着椅背,两人谁都不着急回办公室。“我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过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监控装置,单单伦敦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就比整个美国的都要多……真是这样吗?”
“不过,我可没觉得这样能减少犯罪。”雷布思眼睛一眯,“那边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克拉克看到蒂贝特在楼上窗边朝自己打手势。“我觉得他们是想让我们过去。”
“很可能凶手太内疚,来投案自首了。”
“也许吧。”克拉克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这不可能。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两人经过金属探测器时雷布思问。他正把那堆零钱往自己口袋里塞。
“一会儿导游会带我们进去。”克拉克说。
天花板上有一些锯齿状图案,雷布思不太肯定这是不是所谓的十字架。正门大厅很热闹。桌子已经为旅游团准备好了,上面放着胸卡,还有一些标签,标签上写着旅游团的名字。到处都是工作人员,负责把游客带到前台。大厅远处角落有一些身穿校服的学生正在吃午餐。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雷布思告诉克拉克,“我一直很纳闷4亿英镑到底有多少……”
苏格兰议会的规划一经媒体公布,就引发了意见分歧。一些人认为这些规划很大胆,有创新性,另一些人则对其模式和标价深感不解。那位建筑师还没完成该项目就离开人世了,被委任的另一位建筑师也已不在人世。然而,现在这栋楼已经盖起来了,也已投入运营了。雷布思每次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辩论厅都感觉很特别。
他们跟前台女接待员说是来找梅根·麦克法兰的。于是,她帮他俩打印出好几张参观证。她给梅根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确认雷布思和克拉克事先有约。然后,另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叫他们跟着他走。那名工作人员个子很高,步伐轻快,和前台接待员一样,估计每天的薪水至少有65英镑。他们跟着他穿过走廊,上了电梯,然后又过了一段走廊。
“盖这个楼用了不少混凝土和木头。”雷布思评论道。
“还有玻璃。”克拉克补充说。
“应该是特别昂贵的那种。”雷布思推测。
导游一声不吭,带他们走到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个年轻人正在等他们。
“谢谢你,桑迪,”那名年轻男子说,“让他们跟我走吧。”
于是,那名导游就按原路返回了。克拉克说了声谢谢。只听到他咕哝了一句,或许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叫罗迪·利德尔,”年轻人告诉他俩,“梅根是我老板。”
“梅根到底是谁呢?”雷布思问。利德尔一听瞪着他,似乎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我们上司只说让我们来这里。”雷布思解释道,“和一个叫梅根的人谈谈。显然是梅根给我们头儿打的电话。”
“电话是我打的。”利德尔说这话时就好像打那个电话是什么艰巨任务,自己完成了很得意似的。
“不错,年轻人。”雷布思说。“年轻人”这个称呼显然让利德尔很恼火。他刚刚20出头,却认为自己已经步入了政治生涯。他上下打量了雷布思一番,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我相信梅根会亲自解释的。”利德尔说完这话,转身领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
梅根私人办公室装修很不错,给政治家和员工都准备了办公桌。雷布思第一次亲眼见到闻名的“思考乘坐感应系统”——凹形软座,上面装有弧形窗口。据说议员们就是坐在这种椅子上才想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的。他们见到梅根·麦克法兰时她正坐在那种椅子上。她站起身来欢迎他们。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我真开心。”她说。“我知道你们正忙着调查呢,所以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她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看得出是经过精心装扮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妆化得也恰到好处。她那副半圆形眼镜几乎都架在鼻梁上。“我叫梅根·麦克法兰。”她说着,请他们作自我介绍。利德尔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盯着电脑。雷布思和克拉克报了自己的名字后,见梅根环顾四周,想给他们找个地方坐下,但没合适的。
“我们去楼下喝点咖啡吧。罗迪,要不要给你带一杯回来呢?”
“不用了,谢谢,梅根。我一天一杯就够了。”
“很好——我一会儿还需要去辩论厅吗?”她说完,看到他摇摇头,然后才转向克拉克,“你知道,在处理议程问题时老是想去上卫生间……”
他们沿原路返回,从一段很威严的楼梯下去。这时,麦克法兰说“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很有可能当选5月的选举。
“最近的民意测验显示,我们领先了工党5分。布莱尔不是很受欢迎,戈登·布朗也好不到哪里去。伊拉克战争,金钱买爵位——我的一位同事启动了该项调查。工党很是恐慌,因为苏格兰场[1]声称自己已经发现了‘重要而且价值连城的资料’。”她满意地笑了笑,“丑闻似乎成了对手的特点。”
“这么说你是在拉反对票了?”雷布思问。
麦克法兰认为这句话不算什么答复。
“假如你5月份赢得选举的话,”雷布思继续说,“我们能否得到独立全民选票呢?”
“当然能。”
“我们是不是会突然变成爱尔兰之虎呢?”
“探长,工党在过去50年来一直让苏格兰人民很失望,是时候改变这种状况了。”
梅根柜台前排队时说这次她“请客”。雷布思点了一杯浓咖啡,克拉克要了一杯卡布奇诺,麦克法兰自己选了一杯黑咖啡,并往里面加了三小袋糖。他们选了旁边一张空桌子坐下,并把桌上没收拾掉的餐具推到一边。
“我们在暗处,”雷布思说着,举起杯子,“请你不要介意,我可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自己也说过,我们署里还有一起谋杀案在等着处理呢。”
“这是当然。”麦克法兰表示同意。然后,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你对我了解多少呢?”她开始问。
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我们在接到命令来见您之前,”雷布思实话实说,“从未听说过您。”
苏格兰议会议员梅根一听这话,尽量显得不那么痛苦,吹了吹杯里的咖啡,抿了一口。
“我是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她说。
“这个我们也差不多猜到了。”
“我是说我很爱国。假如苏格兰要想在新世纪繁荣昌盛的话——不受英国限制的前提下繁荣起来——我们就需要极大的进取心、首创精神以及投资。”她用手指一一数了这三项,“就因为这个我才加入了URC——都市重建委员会。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想重建市区;事实上,我已经提议改掉这个名字了,以便把问题搞清楚。”
“我想插句话,请不要介意。”克拉克说这句话时,注意到雷布思很焦急不安,“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些重建事宜到底跟我们有何相干呢?”
雷布思看了克拉克一眼,意思是她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麦克法兰说:“牵扯到那位俄国诗人的不幸遭遇……”
“他的遭遇怎么了?”雷布思急了。
“现在苏格兰有一大批商人——很富有,都是俄国人。他们是石油、汽油、钢铁以及其他行业巨头,很关注未来——苏格兰的未来。过去这么多年里我们苦苦建立了这些行业关联,因此不希望任何人垄断这些行业。当然,我们也不希望有人觉得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不包容异国文化及民族。看那个年轻的锡克教小伙子多可怜……”
“你是在问我们,”克拉克总结道,“这是不是一场种族战争吗?”
“有些商人存在这方面的担忧。”麦克法兰承认道。她看了看雷布思,见他正盯着天花板看,对这一点并不确定。他听说天花板凹陷部分本应该呈船状。等到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梅根身上时,看到她一脸的担忧,非常需要安慰。
“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他决定先这么跟她说,“很有可能是种族主义在作怪。那位俄国领事今天早上也跟我们讲了许多类似情况——东欧的一些外来务工人员也遭到了攻击。因此,我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正如雷布思所期待的,她一听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克拉克则把杯子举到嘴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笑了。雷布思认为接下来会很有意思。“这批商人最近有没有可能遇到过托多罗夫先生呢?假如遇到的话,和他们谈谈应该会很有帮助。”
麦克法兰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又来了一个人,和雷布思、克拉克两人一样戴着胸牌,表明他也是个来访者。
“梅根,”他慢吞吞地说,“我在前台看到你了。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显然,梅根总算松了一口气,“我给你要杯咖啡吧,斯图亚特。”然后,她对雷布思和克拉克说,“这是斯图亚特·詹尼,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上班。斯图亚特,这两位是负责处理托多罗夫案件的警官。”詹尼先和他们握握手,然后拉过来一把椅子。
“我猜你俩都是委托人。”他笑了笑说。
“考虑到我的财务状况,”雷布思告诉他,“我是赞成竞争的。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詹尼脸部抽动了一下。他的风衣一直搭在一只手臂上,现在才展开搭在自己腿上。“那场谋杀案很残忍。”他说。当时,麦克法兰在柜台前排队呢。
“是啊,残忍极了。”雷布思回应道。
“一听麦克法兰小姐刚刚说的那番话,”克拉克补充道,“我猜她之前已经和您谈过这件事了。”
“今天早上我和她聊天时凑巧谈到了这件事。”詹尼一边说,一边用手摸摸他那头金黄色头发。他脸上有些雀斑,皮肤呈粉色,这让雷布思想起了年轻时的科林·蒙哥马利。詹尼的眼睛和他的领带一样都是蓝黑色。他似乎认为有必要对刚才的问题作进一步解释。“我们早上是打电话谈的。”
“你和这些俄国游客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雷布思问。詹尼点点头。
“探长,FAB从来不会拒绝潜在客户。”
大多数人都用FAB这几个字母来指代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这个术语挺煽情的,不过指代的银行却是最大的雇主之一——或许也算是苏格兰最盈利的公司了。电视广告宣传FAB是个大家庭。那些广告大多都拍成了迷你肥皂剧。该银行的全新企业总部——尽管外界极力表示反对,还是建在了绿带之土上——犹如一座微型城市,设有商场和咖啡厅。员工可以在那里做头发、吃晚餐。他们可以去健身,也可以在公司的九洞高尔夫球场上打几杆球。
“假如你需要找人处理透支问题的话……”詹尼一边说着一边将名片递给了雷布思。麦克法兰看到后大笑起来,然后将黑咖啡递给了詹尼。雷布思在想这个人真有意思:他和麦克法兰的看法一样。但是,他敢肯定假如詹尼在外招待重要客户的话,不管客户点什么单,他肯定都会要一样的。一两年前,位于图里艾伦堡的警察学院开过这门课程:移情面谈技巧。你在质问证人或者犯罪嫌疑人时,一定要努力找到自己和他们的共同之处,必要的话还可以撒谎。雷布思从来没特意想过使用这一技巧,但是他能看出这种技巧詹尼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斯图亚特真是恶习难改啊,”梅根说,“我告诉过你该怎样推广业务吧。这样做太不道德了。”但是,她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詹尼也咯咯笑了,同时还是把名片塞给了雷布思和克拉克。
克拉克开口了,“詹尼先生说你俩曾谈到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
梅根·麦克法兰缓缓点头,“斯图亚特是都市重建委员会的顾问。”
“我觉得FAB不应该支持民族主义,詹尼先生。”雷布思说。
“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保持中立,”詹尼强调道,“探长,都市重建委员会总共有12名成员,代表5个政党。”
“你今天和他们多少个人通过电话呢?”
“目前为止,只有梅根一人,”银行家承认,“不过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呢。”他假装看了看手表。
“斯图亚特是我们的3I顾问,”麦克法兰说,“3I指的是对内投资举措。”
雷布思没在意这句话。“詹尼先生,是麦克法兰小姐特意请你来的吗?”他问。他见詹尼看了看梅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目光转向麦克法兰小姐,“哪个商人?”
她眨巴眨巴眼睛,“什么?”
“哪个商人比较关注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呢?”
“你问这个干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雷布思故意扬起眉毛。
“探长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梅根。”詹尼害羞地笑着说。梅根瞪了他一眼,但是面对雷布思时,她马上和善了。
“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她说。
“以前有位苏联领袖就叫安德罗波夫。”克拉克说。
“他俩之间没什么关系。”詹尼告诉她,说罢喝了一小口咖啡,“在总部,人们都习惯叫他斯文加利。”
“为什么呢,先生?”克拉克显得很好奇。
“因为他收购了大量业务,将自己的公司打造成了全球大型公司,并争取到各大董事会的支持,还有他运用的各种策略以及战术……”詹尼滔滔不绝,好像一天都讲不完似的。“我敢肯定,”他说,“斯文加利是大家对他的一种爱称。”
“听起来好像你也对他很赞赏,”雷布思说,“我猜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很乐意和这些大人物合作。”
“我们已经在和他们打交道了。”
雷布思决定给詹尼点难看。“哦,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碰巧也和你们做生意呢,先生。结果呢,看看他的下场。”
“雷布思探长说的有道理,先生,”克拉克打断了,“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下托多罗夫先生的账户详单,还有他最近的一些银行交易信息呢?”
“我们和客户之间有协议的……”
“我明白,先生,不过这些信息很有可能能帮我们找到凶手。这样你的其他客户就大可放心了。”
詹尼若有所思地噘噘嘴。“他立遗嘱执行人了吗?”
“据我们所知没有。”
“他是在哪个支行开的户?”
克拉克张开双臂,耸耸肩,笑容里充满希望。
“我先看看能不能查到。”
“非常感谢,先生,”雷布思跟他说,“我们警署就在格菲尔德广场那边。”他假装环顾四周。“没这里这么大,也就不会让纳税人因此破产……”
他们从议会匆匆赶到市政厅。雷布思告诉前台工作人员,说他们和普罗沃斯特勋爵约好下午2点面谈,但是到得太早了,所以想先把车停在外面。工作人员似乎认为这肯定没问题。于是雷布思面带笑容,问他们能不能跟格雷姆·麦克劳德打个招呼,以便打发时间。他们拿到好几个通行证,过了安检,然后就进去了。等电梯的时候,克拉克转向雷布思。
“你应付麦克法兰和詹尼这两人应付得很好。”
“当时你基本上都让我行事,我猜你也是这么看的。”
“我现在收回称赞还来得及吗?”尽管她这么说,他俩都在微笑,“我们编了个理由找到个停车位。你觉得他们多久才会发现啊?”
“这要看他们会不会不怕麻烦去问普罗沃斯特的秘书。”电梯到了,他们走了进去,来到地下二层。有个人在那里等他们。雷布思跟克拉克说那人名叫格雷姆·麦克劳德。麦克劳德领他们走进CMF房间,然后解释说CMF是中央检测设施。雷布思之前去过那里,克拉克没去过。她看到一排闭路检测设备,足足有一打,其中有三台在深处,前面摆着人工监控电脑桌,不禁睁大了眼睛。
麦克劳德看到来访者如此震惊很高兴,也不等人家问话就开口了。
“这个城市10年前就有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了,”他开始说,“一开始只是市中心有十几个摄像头,现在已经增加到130个了,而且不久后会引进更多。我们和比尔斯顿的警察控制中心直接相连。一年大约有1200起被捕事件得益于我们在这间密封小屋里观察到的现象。”
那间小屋很暖和——所有的检测器都在散热——克拉克只好脱下外套。
“这些摄像头每时每刻都开着,”麦克劳德继续说,“可以跟踪嫌犯,方便警察抓获他们。”检测器上方都写着各自的编号。麦克劳德指向其中一台。“那台监控的是格拉斯广场。假如珍妮在这里,”——坐在桌前的那位女子——“动一动她面前的那个小键盘,我们就可以旋转摄像头,将镜头集中到停车人或者从商店、酒吧出来的任何人身上。”
珍妮演示了这一过程。克拉克看完缓缓点头。
“画面很清晰,”她点评道,“还是彩色的——我以为是黑白的呢。你们应该没有在国王马厩路上安装任何摄像头吧?”
麦克劳德咯咯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关心这个。”他伸手拿起记录本,向后翻了几页。“那天晚上是马丁操控的程序,他追踪到警车和救护车。”麦克劳德指着相关记录。“他还返回去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镜头,但是最终也没发现什么。”
“这并不意味着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错。”
雷布思说:“西沃恩是说英国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比其他任何国家的都要多。”
“全世界20%的闭路摄像头都在英国。摄像头数目和英国人口比例为1∶12。”
“这么说来很多喽?”雷布思咕哝道。
“你们会保存所有的录像吗?”克拉克问。
“尽量都保存,然后把它们存到硬盘和视频上,不过也得遵守一些规定……”
“格雷姆的意思是,”雷布思给克拉克解释,“他不能随便提供给我们所有资料——1997年立了部法律,叫资料保护法。”
麦克劳德点点头,“约翰,事实上你只说对了98%。我们可以提供给你所有资料,但是还需要走一些程序。”
“这就是为什么我尽可能选择相信格雷姆的判断,”雷布思转向麦克劳德,“我猜你已经借助篦纹电子产品浏览了一遍所有录像吧?”
麦克劳德微笑着点点头。“珍妮帮我完成的。我们从各大媒体机构找来了受害人的图片。我们在山德维克酒店前发现了他。当时是夜里10点钟,他正在独自行走。第二次我们发现他已经是1个小时之后了,在洛锡安路上。然而,正如你们猜想的那样,我们在国王马厩路上没安装摄像头。”
“你有没有感觉当时有人尾随他呢?”雷布思问。
麦克劳德摇摇头,“珍妮也不这么认为。”
克拉克再次端详着屏幕,“这个东西再发展几年我就该失业了。”
麦克劳德一听大笑起来,“我可不这么认为。监控是一种微妙的协调手段,侵犯隐私一直以来都是个问题,主张民权的人们总是与我们矛盾重重。”
“如今又有惊喜了。”雷布思咕哝道。
“你难道不想让我把其中一台摄像头对准你家窗户吗?”麦克劳德开玩笑道。
克拉克一直在纳闷,“那天晚上9:48的时候,查尔斯·里奥丹在那家咖喱餐厅买了单。然后托多罗夫离开那里,径直朝山德维克那边的小镇走去。从那里到洛锡安路只有0.25英里的路程,他怎么花了半小时才走到呢?”
“有没有可能他在路上喝酒了呢?”雷布思猜测道。
“里奥丹提到了马瑟餐厅,也可能指的是加里东尼亚宾馆。不管托多罗夫去过哪里,他10:40又返回到街上了。也就是说,5分钟后他在停车场外面。”她说完,等着雷布思点头认同。
“停车场大门11点就关了,”他补充道,“可见凶手下手肯定非常麻利。”然后,他对麦克劳德说:“格雷姆,后来怎么样了?”
麦克劳德已经做好准备了。“有个路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报了警。当时是晚上11:12。我们分别查看了11:02和11:22两个时间格拉斯广场以及洛锡安路上的监控录像。”他耸耸肩,“却只看到平常那些酒客,公司派对以及深夜逛街的人……没有发现任何手操锤头的疯狂抢劫者。”
“方便的话让我们看看当时的录像吧,”雷布思说,“我们或许认识一些你们不熟悉的人。”
“说得是。”
“那那些程序性问题我们不用管了吗?”
麦克劳德双臂交叉胸前,意思是不用管。
他们往回返时经过前台。雷布思打开一包香烟。这时,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拦住了。雷布思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普罗沃斯特勋爵也在那里,她脖子上戴着金项链,看上去不太开心。
“咱们约好见面了吗?”她问道,“不过除了你俩,没人知道有这回事。”
“那边出了点乱子。”雷布思道歉。
“这么说你们并不是想借此给自己弄个宝贵的停车位了?”
“我们哪敢有这个想法。”
她瞪着雷布思,“正好你们也要走了——请把位子腾出来给重要客人。”
雷布思此时攥紧了香烟。“还有什么比谋杀调查更紧要的事情呢?”他问。
她明白雷布思的意思,“那位俄国诗人吗?我希望你们尽快结束此项调查。”
“以此来讨好伏尔加河那些商人吗?”雷布思猜测道。他稍稍沉思片刻,“理事会和那些人有多大关系呢?梅根·麦克法兰说都市重建委员会也被牵涉进去了。”
普罗沃斯特勋爵点点头,“不过理事会也投入了不少资金。”
“这么说你非常欢迎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喽?家庭税能如此充分得到利用,我很开心。”
普罗沃斯特勋爵上前一步,对他怒目而视。她正打算发牢骚时,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辆长长的黑色车子正缓缓驶入楼前的拱门。普罗沃斯特勋爵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过了5秒钟,雷布思也出去了,克拉克搭着他的肩膀。
“很高兴认识这些人。”她说。
“我还有一周就要退休了,克拉克。才不在乎这个呢。”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了几码路,然后停了下来。雷布思点上香烟。
“你看今天的早报了吗?”克拉克问,“昨晚安迪·科尔当选了年度政治家。”
“他那个人怎么样呢?”
“禁烟令就是他颁布的。”
雷布思一听,“哼”了一声。那辆官方车子在普罗沃斯特勋爵面前停下了。她正在那里等着呢。那位身穿制服的随从上前一步,打开车子后门。深色私密车窗玻璃挡住了外人的视线。但是,等来人一从车里走出来,雷布思马上就猜到他肯定是一位俄国商人。长长的外套,黑色手套,面部轮廓鲜明,板着脸。那人看上去40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短,太阳穴部位已经有一些灰白,穿着很得体,一双灰色的眼睛很严肃。尽管当时他正在和普罗沃斯特勋爵握手寒暄,现场该看的都看到了,包括雷布思和克拉克他也没错过。雷布思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他们消失在大楼里。
“看上去那位俄国领事打算涉足出租行业了。”雷布思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看。
“斯塔豪维也有辆一样的车吧?”克拉克猜道。
“好像是。”
“司机也是同一个人吗?”
“不好说。”
另一位官员出现了,挥手示意,请他们移开车子,给梅赛德斯让个车位。雷布思举起一根手指,意思是稍等片刻。然后,他注意到克拉克仍然戴着访客胸牌。
“最好还是把胸牌还回去吧。”他说,“你先拿着这个。”他想把剩一半的香烟递给克拉克,但是看到她有点犹豫,就把香烟放在了近旁的窗台上。“看好它,别让它飞走了。”他提醒了她一句,拿起她的胸牌,然后摘下自己的。
“我觉得这个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了。”她说。雷布思只是笑了笑,朝前台走去。
“最好还是把胸牌还给你们吧,”他跟前台小姐说,“你们还可以回收利用的,对吧?我们应该配合你们的工作。”他仍然保持微笑。接待员也冲他笑了笑。
“顺便问一下,”他身子倚着前台问,“和普罗沃斯特勋爵一起走进去的那个家伙——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他是个商业巨头。”前台小姐说。是的,因为访客登记簿就放在他面前,最后一个名字还未输入——好像是用蓝色水笔登记的——刚好是她正要说的这个名字。
“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我们要去哪里?”克拉克问。
“酒吧。”
“你想好去哪家了吗?”
“当然是马瑟了。”
然而,克拉克开车驶出约翰斯顿停车场后,雷布思让她绕道走,一路左转弯,最后穿过格拉斯广场来到国王马厩路。他们在多层停车场外停下后,看到哈维斯和蒂贝特正在那里忙活着。克拉克摁了几声汽车喇叭,然后把车子熄火了。蒂贝特转身冲他们挥手。他正往大屏幕上贴传单呢——警察案件:急需举报信息。哈维斯正在出口栏杆处的人行道上立广告牌呢——传单的放大版,文字没变,还有托多罗夫的一张粗略照片:“11月15日,星期三,大约晚上11点钟,有名男子在该停车场附近区域遭到袭击,不幸身亡。你当时看到什么了吗?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当晚在这里停车了呢?如果有,请联系事故调查室……”上面留的电话号码是警局总机。
“这样也好,”雷布思指出,“因为现在刑事调查局没人在。”
“麦克雷也这样说。”哈维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杰作,“我想知道咱们现在还需要多少人手。”
“我觉得队伍越小越紧凑越好。”雷布思回答说。
“你显然不是哈茨迷。”蒂贝特低声说。
“科林,你肯定是希伯尼安迷,和西沃恩一样吧?”
“不,是利文斯顿才对。”蒂贝特纠正了他。
“哈茨的教练是俄国人,对吧?”
这时,克拉克开口了,“事实上他是立陶宛人。”
哈维斯打断谈话,问雷布思和克拉克打算去哪里。
“酒吧。”克拉克说。
“真幸福。”
“是去办事,又不是去找乐子。”
“我和科林布置完这里后,还有什么任务呢?”哈维斯盯着雷布思问。
“回警局吧,”他告诉她,“等着不停接电话吧。”
“还有,”克拉克突然想起来了,“请帮我给BBC打个电话,看他们愿不愿意寄给我们《问答时间》里托多罗夫的画面。我想看看他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昨晚他们在新闻上提到这件事了,”科林·蒂贝特说,“他们给这个案子制作了个软件包,好像也只拍到那些镜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克拉克说,“不过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下BBC呢?”
蒂贝特耸耸肩膀,意思是可以。这时,克拉克注意到他手里那堆传单。尽管他用的是各种颜色的纸,但大多数好像都是粉红色。
“我们急着要这些东西,”蒂贝特解释说,“而人家只有这些颜色。”
“我们走吧。”雷布思对克拉克说着,然后打算走向车子。不过哈维斯还有别的想法。
“我们应该再和目击证人谈谈,”她喊道,“让我和科林去吧。”
雷布思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同意。
他上了车,盯着“不准入内”那个标牌。看来他们无法直接上洛锡安路了。
“你觉得我要不要试试呢?”克拉克问。
“在你吧。”
她咬咬下嘴唇,来了个三点掉头。10分钟后,他们就上了洛锡安路,途中路过国王马厩路尽头。“你刚才应该试试的。”雷布思说。2分钟后,他们停在了马瑟酒吧外面的黄色线上,没看到路标。路标上写着公共汽车或者出租车只能从这里前往昆斯费里街。前面那辆白色敞篷车一样没看到那个路标,后面那辆旅行车也跟了上去。
“真像个小小的违法护卫队。”雷布思说。
“我对这个城市绝望了,”克拉克龇牙咧嘴地说,“是谁想出交通管制这个点子的?”
“一起去喝一杯吧。”雷布思对她说。他之前不经常去马瑟酒吧,但是很喜欢这个地方。那个酒吧很古老,椅子也不多几把,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男的,神色严肃。下午早些时候,电视里正播放天空体育。克拉克随身带了一些传单过来——比起粉色来,她更喜欢黄色——然后去各张桌子派发。雷布思则将一张传单举在酒吧男招待面前。
“两天前一个晚上,”他说,“大约10点钟,也有可能更晚些。”
“当时不是我的班。”那个招待员说。
“谁的班?”
“特里的班。”
“他现在在哪里?”
“可能在房间里。”
“今晚还是他值班吗?”男招待点点头。于是,雷布思将那张传单紧紧摁到他身上。“不管他招待过这名男子没有,都请他给我来个电话。假如我没接到电话的话,就该找你麻烦了。”
只见男招待嘴角一抽。克拉克紧挨着雷布思站着。“那个角落里有个人好像认识你。”她说。雷布思看了看,点点头,然后走到那张桌子旁。克拉克跟了上去。
“最近好吗,老大?”雷布思跟那个人打招呼。
那人独自在那里喝酒——喝了半瓶烈酒,少许威士忌——他似乎很享受那个位子,一只脚搭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不停地挠着胸前。他穿着一件褪色的粗棉布衬衣,扣子扣得很低,胸骨都露出来了。雷布思已经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他自称是波迪恩——波迪恩老大,是名退役海军,以前当过保镖。从那张饱经风霜的大脸上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小了。他嘴唇很厚,大部分牙齿都掉了。
“还行吧,雷布思长官。”两人没握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偶尔对视了一下。
“你住在爱丁堡吗?”雷布思问。
“看你这话什么意思了。”
“我以为你住在海边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在变,在进步。”桌子上摆着一包烟叶,旁边放着打火机和卷烟纸。波迪恩拿起烟叶袋,在手里摆弄着它。
“有没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啊?”
波迪恩脸涨得通红,深呼了口气,“我前两天刚到这里。当时没见你们传单上的这个人。”他冲着传单点头示意。“当然,我知道他是谁,以前经常在这里看到他,一般快关门时他才来。我只知道他是个夜猫子。”
“和你一样吗,老大?”
“我好像记得你也是夜猫子哦。”
“老大,这些天我成天抽烟,蹬着拖鞋,”雷布思告诉他,“喝点可可饮料,10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还真看不出来哦。猜猜我前些天碰到谁了——我们的老朋友卡弗蒂。你怎么搞的,还没把他逮起来啊?”
“老大,我们逮捕过他好几次了。”
波迪恩揉揉鼻子。“这几年他一会儿被关在这里一会儿关在那里,不过每次总能逃出来,没错吧?”波迪恩和雷布思对视了一下。“听说你要退休了。雷布思长官,影响力不小啊。不过人们总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没什么突破。”波迪恩举起威士忌杯子。“不管怎样,为你的暮光之年干杯吧。或许以后我们会在这里经常看到你喽。还有啊,以后你在这个城市大多数酒吧的日子会很难过的——雷布思长官,众人对你怀有不少怨恨。一旦你退休了……”波迪恩夸张地耸耸肩。
“老大,谢谢你逗我开心。”雷布思看了一眼传单。“你有没有和他说过话呢?”波迪恩做了个鬼脸,摇摇头。“我们应该问问这里哪位呢?”
“他以前常常站在酒吧门附近,特别近。他喜欢喝酒,不喜欢周围有别人。”他停顿了一下,“你还没问我卡弗蒂的事呢。”
“好,他怎么样了?”
“他让我跟你问个好。”
雷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这个吗?”
“对的。”
“我想问问你俩在哪里聊的?”
“有意思的是,就在路对面。我碰到他时,他正从加里东尼亚宾馆里出来。”
加里东尼亚宾馆恰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那栋粉色调的大楼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宾馆接待处,有一名门卫守在那里,另一扇门则直接通往酒吧。酒吧对所有人都开放,不管是当地居民还是流浪者。雷布思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要了一品脱啤酒。克拉克说她要杯番茄汁就可以了。
“路对面的东西出奇地便宜。”她评论道。
“所以我才让你请客。”然而,等拿到账单后,雷布思将一张5镑的票子拍在桌子上,等着找零。
“你马瑟那位老友说的对,不是吗?”克拉克大胆地说,“我晚上出去一般都会注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怕万一遇到熟人。”
雷布思点点头,“尽管我们之前逮捕了许多恶棍,但如今有些人又重出江湖了。因此,去也一定要去高档一点的酒吧。”
“比如这家吗?”克拉克环顾四周,“你觉得托多罗夫为什么来这里呢?”
雷布思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他说,“或许是为了追求一种不同的氛围吧。”
“氛围?”克拉克一听笑了。
“这个词我肯定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从蒂贝特那里学到的。不管怎样,这有什么错吗?这个词很体面的呀。”
“从你嘴里吐出来感觉就不对劲了。”
“20世纪60年代那会儿你可能就会听到我用这个词。”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不要总是提醒我有多老。”他一下子喝下去半杯酒,并招呼酒保过来看看传单。那个招待个子很矮,身材单薄,光头,穿着一件格子马甲,打着领带。他只匆匆扫了一眼托多罗夫的照片就开始点头,光头闪闪发光。
“最近他来过几次。”
“两天前的晚上他在这里吗?”克拉克问。
“我觉得他在。”酒保正在全神贯注回忆着,眉头紧锁。雷布思知道有时候人们思考是为了想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谎言。他看到他马甲胸牌上写着弗雷迪。
“她的意思是刚过10点那会儿,”雷布思提示,“在那之前他可能已经喝过几杯了。”
弗雷迪又在点头,“他当时要了一大杯白兰地。”
“他喝完那杯就离开了吗?”
“是的。”
“你和他说话了吗?”
弗雷迪摇摇头。“不过现在我想起他是谁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多恐怖的一件事啊。”
“是很恐怖。”雷布思认同道。
“他当时是坐在吧台边上吗?”克拉克问,“还是坐在哪张桌子前?”
“吧台,一直都坐在吧台。我知道他是外国人,可他一点都不像诗人。”
“在你看来,诗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意思是,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脸的愁容。告诉你吧,我当时还看到他在写着什么东西。”
“他最后来的那次吗?”
“不是,是之前那次。他口袋里经常带着一个小笔记本,总是不停地掏出来。有名女服务员还以为他是名秘密侦探,或者是在为某家杂志写评论呢。我跟她说我不信。”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时,你看到那本笔记本了吗?”
“我看见他和一个人在交谈。”
“谁?”雷布思问道。
弗雷迪耸耸肩。“另外一位酒客。他们差不多就坐在你俩现在的位置。”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
“他们当时谈什么了呢?”
“他们给了我们一笔小费,不准旁听。”
“通常,酒保都会对别人的谈话感兴趣。”
“他们可能不是在用英语交谈。”
“用的什么语言呢——俄语吗?”雷布思眼睛一眯。
“可能吧。”弗雷迪似乎勉强认同。
“你们店里有安装摄像头吗?”雷布思环视四周。弗雷迪摇摇头。
“另外一位酒客是男的还是女的?”克拉克问。
弗雷迪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男的。”
“说说他长什么样儿。”
他又停顿一下,“比他稍微年长一些……身子也更壮实。晚上店里灯光很暗,再加上那个时间段又很忙……”他耸耸肩表示抱歉。
“你帮了我们大忙了。”克拉克让他放心。“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吗?”弗雷迪又耸耸肩,“他们没有一起离开酒吧吗?”
“诗人自己离开的。”弗雷迪回答这个问题时,至少显得很有把握。
“我倒不觉得这里的白兰地有多便宜。”雷布思说着,又扫视了一圈四周。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酒保承认,“不过,假如你每次都记账的话,就不会注意到这里的酒便宜了。”
“这是因为账单没摆到你面前。”雷布思认同道,“问题是,弗雷迪,我们的俄国朋友并不住在这里。”他假装停顿了一下。“你刚刚说的账单是谁的啊?”
酒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听着,”他说,“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你当然不想在我这里找麻烦了。”雷布思斩钉截铁地说,“另外那个男的是客人吗?”
弗雷迪看看雷布思,又看看克拉克。“我觉得应该是。”他说着,似乎有些气馁。雷布思和克拉克盯着他。
“假如你从莫斯科来这里出差,”她轻声说,“或许是某个代表团的成员……你会待在哪个酒店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法。他们去问前台服务员,人家都说不知道。于是,他们打电话叫来值班经理。雷布思跟他重复了克拉克的问题。
“有俄国商人住在这里吗?”
那位值班经理查看了一下雷布思的委任证,递给他,然后问有什么问题。
“假如你们宾馆继续妨碍我进行谋杀案调查的话,恐怕就会有麻烦了。”雷布思慢斯条理地说。
“谋杀案?”值班经理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理查德·布朗宁。他身穿一套清爽的炭灰色西服,格子衬衫,淡紫色领带。他重复谋杀案这个词时脸涨得通红。
“几天前一个晚上有名男子离开你们酒吧,在国王马厩路被活活打死了。这说明最后见到他的人就是当晚在你们这里喝鸡尾酒的那些人。”雷布思往理查德跟前凑了凑。“现在,你得把入住登记表交给我,这样我就能找所有房客了解情况了——或许你可以紧挨着礼宾部专门摆一张大桌子,那样最好了,也比较公开……”雷布思不言语了。“这个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得需要一段时间去安排,而且会搞得很乱。要不……”理查德也停顿了一下。“你直接告诉我你们这里住着哪些俄国人。”
克拉克补充道:“你也可以浏览一遍酒吧的收据,找到当晚10点多付费买大瓶白兰地酒的那些人的名字。”
“顾客有隐私权。”布朗宁争论道。
“我们要的只是名单,”雷布思告诉他,“并不是他们在电影频道观看的色情片节目清单。”
布朗宁身子挺得倍儿直。
“好吧,”雷布思道歉了,“这里又不是那种下流宾馆。不过你们这里肯定有一些俄国房客吧?”
布朗宁点点头。“你们知道城里来了一个代表团吗?”雷布思说知道。“说实话,我们这里只住着三四名团队成员。其他人分散住在其他宾馆——巴尔莫勒尔、乔治、喜来登以及普雷斯顿菲尔德等……”
“他们关系不好吗?”克拉克问。
“只是因为我们这里总统套房不够了。”布朗宁生硬地说。
“他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几天吧——之后他们打算去格兰伊格尔斯,但是要求我们保留房间,免得还得再次办理退房入住手续。”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雷布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名单呢?”
“我首先得和总经理谈谈这件事。”
“需要多长时间?”
“说不好。”布朗宁吞吞吐吐地。克拉克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联系电话。
“越快越好。”她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他。
“不然我们就得在礼宾部旁边专门摆张桌子了。”雷布思补充说。
他们走了,只剩下布朗宁一个人默默点头,低头发愣。门卫看到他们出来了,赶紧打开门。雷布思递给他那张骇人听闻的传单当小费。他们来到克拉克车前——她把车停在了出租车招呼站空位上——这时,雷布思看到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是市政厅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只见上次见过的那个人从车里出来了——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他又一次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于是瞪着雷布思看了一会儿,走进宾馆。那辆车在角落处转了个弯,然后开进了宾馆的停车场。
“是斯塔豪维的那个司机吗?”克拉克问。
“我还是没看清,”雷布思告诉她,“不过,这让我想起在宾馆时我打算问的一个问题——像加里东尼亚这么高档的宾馆老是让卡弗蒂这样的人随意来来往往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一直等到下午6点才去找目击证人了解情况,因为考虑到那个时候人们在家的可能性比较大。罗杰·安德森和伊莉莎白·安德森住在爱丁堡市南端20世纪30年代那种独立式房子里,对面是彭特兰丘陵。经过花园通往前门的路有路灯。他们经过那里时,有幸一览壮观的假山以及一大片草坪。草坪就像用指甲刀修剪过一样,非常整齐。
“安德森夫人应该有一些什么爱好吧?”克拉克猜道。
“谁知道呢——或许她抱负远大,老公是个家庭妇男。”
然而,罗杰·安德森开门后,雷布思他们看到他穿着工作套装,领带松散着,衬衣最上面那个扣子没扣。他一手拿着晚报,另一只手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架在额头间。
“哦,是你们啊。”他说,“我还纳闷你们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来找我们呢。”他走向里屋,请他们跟自己进去。“警察来了。”他朝着妻子喊道。雷布思看到他妻子从厨房里出来时对她笑了笑。
“我发现你还没有挂上花环呢。”他说着,指了指前门。
“她让我放柜子里了。”罗杰·安德森说着,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了。
“我们正打算吃晚饭呢。”他妻子说。
“用不了太长时间。”克拉克请她放心。她带着一个文件夹。托德·古德耶尔和比尔·戴森已经打印好最初的谈话笔录了。古德耶尔整理得非常完美,戴森的则满是拼写错误。“是你们最先发现尸体的,对吗?”克拉克问。
伊莉莎白·安德森又往里屋走了几步,刚好站在丈夫坐着的椅子后面。只见罗杰·安德森躺在椅子里,懒得请雷布思和克拉克坐下。不过,雷布思更愿意站着——这样他就能环视整间屋子了,而且一切尽收眼底。安德森先生把报纸放在咖啡桌上一个水晶不倒翁旁边,闻起来像是杜松子酒和奎宁水按3∶1的比例配起来的东西。
“当时我们听到有个姑娘一声尖叫,”安德森先生说,“于是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以为她碰到坏人了。”
“你们的车停在……”克拉克假装在查看笔记。
“格拉斯广场。”安德森先生说。
“先生,为什么要停在那里呢?”雷布思插话了。
“为什么不能停在那里?”
“我是觉得那里离教堂不近。你们去参加颂歌会了,对吧?”
“没错。”
“今年是不是开得早了些?”
“下周就到圣诞灯会了。”
“颂歌会结束得很晚,对吧?”
“结束后我们去吃晚饭了。”安德森有些恼火,想不通为什么什么问题都问他。
“你们没想过把车停在多层停车场吗?”
“那里11点就关门了——我们不太确定在那之前能赶回来。”
“我之前在那里停过车。不过6:30以后格拉斯广场停车免费。”
“是该省钱,先生。”雷布思一边表示赞同,一边扫视了一遍那宽敞而又精心装潢的屋子。“谈话笔录里提到你在……工作。”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
雷布思又点点头,掩饰着内心的惊讶。事实上,戴森的笔录里没提到安德森是干什么的。
“你这么早能在家看到我实在太幸运了。”安德森继续说,“最近快忙疯了。”
“你有没有刚好认识一个叫斯图亚特·詹尼的人呢?”
“我见过他好多次……可这和那个不幸丧命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雷布思承认道,“我们只是想对整件事情有个大体概念。”
“我们把车停在格拉斯广场还有一个原因,”伊莉莎白·安德森说这句话时声音小得很,跟说悄悄话似的,“那里路灯很亮,而且周围总有人。我们注意到了这些。”
“可你们还是选了一条很阴森的路去那里啊,”克拉克说,“那么晚,国王马厩路上人很少。”
雷布思正瞅着橱柜里精选的一些带相框照片。“你俩结婚那天。”他若有所思地说。
“那是27年前的事了。”安德森夫人证实道。
“这是你女儿吗?”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有六七张照片都记录着那个女孩子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叫黛博拉,下周从学校回来。”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在他看来,似乎这家人最近拍的照片差不多有一半都被女儿的成长经历照挡住了,从牙齿不全的婴儿到女学生的成长过程。“我发现她正处在哥特式阶段。”他的意思是小姑娘的头发突然变得乌黑,眼影也涂得很重。
“探长,还是那句话,”罗杰·安德森似乎在恳求,“我觉得这些好像都不重要……”
雷布思摆摆手,意思是你不懂。克拉克假装在看笔录,这时也抬起头来。
“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她微笑着说,“但是留给你足够时间回想当时的所有情景了。你还有要补充的吗?当时你没看到其他什么人吗?什么也没听到吗?”
“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安德森先生回答道。
“是的,什么也没有。”他妻子应和着。然后,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是个很有名的诗人,对吧?我们老是接到记者打来的电话。”
“最好什么也别跟他们讲。”雷布思建议。
“我倒想先弄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搞到我们的联系方式的,”她丈夫愤愤不平地说,“这下完事了吧?你觉得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我们无可奉告了,你们日后还会找上门来吗?”
“事实上,你们得去格菲尔德广场警局跑一趟,做一次正式陈词。”克拉克告诉他们。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名片,“你们可以先打这个电话,然后找哈维斯或者蒂贝特警官。”
“有什么用啊?”罗杰·安德森问。
“先生,这是一起谋杀案,”雷布思干脆利落地说,“我们的死者被捣成了肉酱,而凶手仍然在逃。我们有责任逮捕他……假如这给你带来不便的话,请谅解。”
“我得说说,听你的语气并没觉得你有多抱歉。”安德森嘟哝着。
“安德森先生,事实上我的心在滴血——假如刚才我没表达清楚的话,抱歉了。”雷布思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但是又停下了,“顺便问一句,你们家什么车啊,非得停在灯光足的地方呢?”
“宾利—大陆GT。”
“那你应该不是在外事局的邮件收发室工作,对吧?”
“探长,那是我第一份工作。不好意思,你们问完了吗?我好像听到壁炉上的晚饭快熟了。”
安德森夫人一听,慌得一只手捂住嘴,飞奔到厨房。
“要是饭煳了的话,”雷布思说,“你可以多喝几杯杜松子酒,安慰安慰自己。”
安德森决定不理睬他这个玩笑,站起身来,想把两位侦探送走。
“你那天的晚餐吃得不错吧?”克拉克随意问道,一边把笔录塞进文件夹里,“我的意思是参加完颂歌会之后。”
“当然了,非常好。”
“我一直都在琢磨着找家新餐馆去吃饭。”
“有家饭店你肯定能消费得起,”安德森面带微笑说,意思是你肯定吃得起,“蓬巴杜。”
“我一定会让他请客的。”克拉克冲着雷布思点点头。
“这样才对。”安德森大笑着说,关门时还在咯咯笑着。
“怪不得他妻子那么喜欢花园,”雷布思嘟哝着,“这样就能远离那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子一段时间了。”他顺着小道往下走,一边伸进口袋取香烟。
“假如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克拉克开玩笑说,“你愿不愿意请我去蓬巴杜吃饭呢?”
雷布思忙着打打火机呢,点头表示同意。
“礼宾部柜台上有一张菜单。”
雷布思往夜空中喷了一缕烟,“那又怎样呢?”
克拉克告诉他,“因为饭店就在加里东尼亚宾馆里面。”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返回去,用拳头狠狠敲门。这次,罗杰·安德森看上去不那么高兴了。不过,雷布思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托多罗夫在遭遇袭击之前,”他说,“也在加里东尼亚宾馆的酒吧喝酒。”
“那又怎样呢?”
“你当时也在饭店——难道你没有碰巧看到他吗?”
“我和伊莉莎白离酒吧比较远。探长,那个宾馆很大……”安德森再次关上门。雷布思本来打算伸进一只脚挡住他,不过却没有这么做:或许他好几年没这样过了。可他却想不出其他任何问题了,只好眼看着安德森再次关上那扇硬木门。尽管门已经关上了,他还是盯着门盯了好长时间,希望安德森能再次开门。但是,安德森已经进屋了。雷布思只好原路返回。
“你怎么打算的?”克拉克问。
“我们去找另外一位目击证人谈谈吧。完了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南希·西弗怀特住在布莱尔街经济公寓楼三层。街对面有个标志牌亮着,是一家地下室桑拿店。再往上的陡坡处,几名烟民正蜷缩在一家酒吧外面。猎人广场时不时传来人们的叫喊声。爱丁堡市无家可归的人往往聚在这里,除非被警察赶走。
公寓过道几乎没有灯光。因此,雷布思举起打火机照亮对讲机,克拉克这才看清楚上面的名字。出租的公寓住房,流动人口,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有些蜂鸣器旁边写着一大堆名字,剥落的胶纸上到处是胡乱修改的痕迹。西弗怀特的名字依稀可见。等克拉克摁响门铃后,门自动弹开了,根本没人出来问问来者是谁。楼梯井亮着灯,最下面还有几袋垃圾,以及一大摞没用的电话簿,足足攒了好几年。
“估计还有人养着猫呢。”雷布思一边嗅着空气一边说。
“也可能是有人小便失禁散发的这股味。”克拉克说。他们走上石阶。雷布思每爬一层楼梯都停一下,假装查看门上的名字,其实是在喘气。等他爬到三层时,克拉克已经摁响了门铃。一名年轻男子开的门,头发乱蓬蓬的,黑色的胡须足足攒了有一星期了,黑眼圈,头戴红色大头巾。
“你不是凯利啊。”他说。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克拉克举起自己的委任证,“我们找南希。”
“她不在家。”他马上表现出很强的警惕意识。
“她有告诉你发现尸体了吗?”
“什么?”年轻人的嘴一下子张得很大,久久没有合上。
“你是她朋友吗?”
“合租室友。”
“她没告诉你这件事吗?”克拉克等着他答复呢,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哦,不管告诉你没有,我们这次来只是做补充调查。她本人没做错什么——”
“所以你就让我们进屋吧,”雷布思插话说,“我们也就不追究这股扑面而来的味道了。”他笑了笑,意思是请他开门。
“好吧。”年轻人把门稍微开大了点。这时,南希·西弗怀特从卧室门那边探出头来。
“你好,南希。”克拉克说着,走进前厅。到处都堆着箱子——有的等着回收利用,有的等着扔掉,还有的因为公寓橱柜空间太小了放不下。“我们此次来只是想和你核对几件事情。”
南希站在前厅,关上身后卧室的门。只见她身穿一件短小的紧身裙子,黑色打底裤,胸部平平,腹部和镶嵌的肚脐露在外面。
“我正打算出去呢。”她说。
“我建议你再加件衣服,”雷布思建议道,“外面冷死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克拉克让南希放心,“我们去哪里谈比较好呢?”
“厨房吧。”南希说。是的,因为另一间紧闭的屋里飘来毒品的味道,或许是间起居室吧。还放着音乐,很散漫。雷布思不太确定是谁唱的,不过那让他回想起了橘梦乐团。
厨房很狭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看来这些公寓住户每天靠外卖生活。窗户开了足足有几英寸的缝,不过下水道的味道还是很浓重。
“是不是有谁偷懒,没打扫卫生呢?”雷布思说道。
南希没理会他。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等着他们问话。克拉克又一次打开文件夹,拿出托德·古德耶尔那份完美的笔录以及一张名片。
“我们想让你尽快去一趟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克拉克开口了,“去作个书面陈词。你找哪位警官都可以。”她把名片递给南希。“同时,我们还想找你核对几件事情。你发现死者时正往家走,对吗?”
“没错。”
“你去朋友家了吗?他住在哪里?”克拉克一面假装看着手里那份报告,一面等着南希答复。不过,这个姑娘似乎不怎么能想起来了。“大斯图亚特街。”克拉克提醒她。南希点头表示同意。“南希,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吗?”
“我们必须得问,信息越详细越好。”
“吉尔。”
克拉克记下了这个名字。“姓什么?”她问。
“摩根。”
“她住在大斯图亚特街几号?”
“16号。”
“好。”克拉克也写了下来,“谢谢你。”
起居室屋门开了,一个姑娘探出头来,一看到雷布思瞪着眼睛看她,很快就消失在门后面。
“你的房东是谁?”雷布思决定问问南希。她耸耸肩。
“我给埃迪交房租。”
“埃迪是开门的那个年轻人吗?”
她点点头。于是,雷布思又往前厅走了几步。其中一个橱柜最上面放着一摞信件。克拉克问其他问题的时候,他把那些信件浏览了一遍,看到一封特殊的信时停了下来。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有一个公司免费邮寄特权章,旁边写着公司名称:MGC租赁公司。雷布思放下那封信,听南希回答克拉克的问题。
“我不知道当时停车场关没关门——不过关不关门有什么区别呢?”
“倒也没什么。”克拉克似乎有些勉强。
“我们认为死者是在停车场遭到袭击的。”雷布思加了一句,“你发现他时,他要么是挣扎着走到路上,要么是被其他人抬到那里的。”
“可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啊!”姑娘大声痛哭着,满眼泪光闪闪。她双臂交叉得更紧了。起居室门又开了。埃迪来到前厅。
“你们别难为她了,好不好?”他说。
“埃迪,我们不是在难为她。”雷布思告诉他。年轻人一听雷布思喊自己的名字,脸唰地一下子白了。他碍于面子,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回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了这件事呢?”雷布思问南希。
她缓缓摇摇头,忍住泪水,“我只是想忘掉这一切。”
“这不怪你。”克拉克表示同情,“但是,假如你真的还能回想起什么的话……”她指着那张名片。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南希说。
“你还得去警局一趟,”克拉克提醒她,“周一什么时候都可以。”南希·西弗怀特点点头,看上去很沮丧。克拉克瞄了雷布思一眼,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他决定帮她个忙。
“南希,”他轻声问,“你去过加里东尼亚宾馆吗?”
只见这个姑娘扑哧一笑,“哦,去过。我经常去那里。”
“说真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没去过。”雷布思扬了一下头,意思是告诉克拉克该走了。然而,离开之前,他强行推开起居室的门。只见里面烟雾缭绕,天花板上没有灯,屋里只有几盏紫光灯,壁炉上还点着一排白色粗蜡烛。咖啡桌上堆满了卷烟纸,几张褶皱的卡片和少量烟草。除了埃迪,沙发上和地板上还有三个人横七竖八地躺着。雷布思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出来了。“你自己呢?”雷布思问南希,“是不是有时也吸毒呢?”南希打开前门。
“有时吸。”她承认道。
“谢谢你能说实话。”雷布思说。台阶上站着一个姑娘:可能是凯利。她大概和南希年龄差不多,不过妆化得很浓,像是20多岁的夜女郎。
“就这样,再见。”南希跟两位侦探说。门关上以后,雷布思他们听到凯利在问南希他们是谁,南希说他们是房东手下的人。雷布思扑哧一笑。
“猜猜这位房东到底何许人也?”他看到克拉克耸了耸肩。“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MGC租赁公司。”
“她在撒谎。”克拉克说。
“你指的是她去见朋友这件事吗?”雷布思点头认同。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原因多了。”
“比如因为她那群吸毒朋友。”克拉克开始下楼。“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去找大斯图亚特街16号的吉尔·摩根谈谈吗?”
“你决定吧。”雷布思说着,一边回过头望着南希·西弗怀特的屋门,“不过她是有些反常。”
“怎么说?”
“这个案子里涉及的所有人似乎都是加里东尼亚宾馆的常客。”
克拉克微微笑了一下。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只见南希·西弗怀特没关门,就啪嗒啪嗒跑下楼来,直奔他俩。
“有件事请你们帮帮我。”她低声说。
“南希,什么事啊?”
“让那个变态离我远点。”
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哪个变态啊?”克拉克问道。
“有老婆那个,就是报警的那个男的……”
“你是说罗杰·安德森吗?”雷布思眯了眯眼睛。
南希不自然地点点头,“他昨天来这里了。当时我不在,估计他等我了。我回来时他的车停在外面。”
“他想干什么?”
“他说很担心我,想确保我没什么事。”她说完沿着台阶往回返,“我受够了。”
“受够什么了?”雷布思冲她喊道,但是她没应声,而是轻轻带上了门。
“天哪,”克拉克低声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得问问安德森先生了。有意思的是,我刚刚觉得南希看上去有点像他女儿。”
“他是怎么弄到她的地址的?”
雷布思耸耸肩。“这个问题先放一放。”他思索片刻后说。“我今晚给你安排另外一项任务……”
另外一项任务是她得独自去办公室见麦克雷。麦克雷可能出去办别的事了,还穿上了晚礼服,打上了黑色领结。外面有个司机等着送他回家。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摘下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然后从冷柜里给自己拿了杯水,等着克拉克开口呢。克拉克清清嗓子,心里咒骂着雷布思。他的理由:麦克雷愿意听她的。就这样。
“头儿,”她开始说,“我想跟你谈谈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案子。”
“你们有眉目了吗?”麦克雷显得很高兴,却看到克拉克摇摇头。
“我们只是觉得这个案子可能很复杂,不应该只是抢劫失控。”
“哦,是吗?”
“我们还没拿到足够的证据,不过手头的证据也不少了……”什么不少?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更有说服力。“我们需要继续追查许多线索,而这些线索大多都和街头随机袭击背道而驰。”
麦克雷靠在椅子上。“你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雷布思哦,”他说,“肯定是他派你来这里替他汇报的吧。”
“头儿,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认同他的观点。”
“你越早些摆脱他的影响越好。”很明显,克拉克深感委屈。于是,麦克雷挥挥手表示歉意,“西沃恩,你懂我什么意思。他还有多久就要离职了?一周吧……之后呢?等他收拾东西离开时,这个案子能了结吗?”
“很难说。”克拉克勉强说。
“西沃恩,也就是说你得接管此案了。”
“头儿,这个我没意见。”
麦克雷瞪着她,“这么说他的这一猜测也只有不多几天时日了?”
“这不只是个猜测,”克拉克强调,“托多罗夫和许多人都有联系。因此我们应该选择排除法。”
“那如果到最后把简单问题弄复杂了呢?毕竟之前约翰也干过这种事。”
“他任职期间也破了不少案子啊。”克拉克说。
“西沃恩,你是个很好的见证人。”麦克雷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约翰级别比你高,”他说,“但是我想让你负责托多罗夫这个案子,像他经常说的那样,把事情弄简单点。”
克拉克缓缓点点头,却没言语。
“再给你两三天时间——看看能整出点什么眉目来不。哈维斯和蒂贝特会协助你的——除了他俩,你还需要谁帮忙?”
“完了我告诉你。”
麦克雷一听又作沉思状。“俄国领事馆有人跟伦敦警察厅谈过了……他们也和我们的郡警察局长谈过了。”他叹了口气,“假如他要是知道我让约翰·雷布思插手这个案子的话,肯定会跟我急的。”
“头儿,他们人很好的。”克拉克说。但是麦克雷却瞪了她一眼。
“西沃恩,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而不是约翰接手这个案子。明白了吗?”
“头儿,明白了。”
“我猜他就在附近,等着你给他反馈信息呢吧?”
“头儿,你太了解他了。”
麦克雷挥挥手,告诉她可以走了。克拉克穿过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到达大厅,在那里看见个熟人。托德·古德耶尔估计是刚刚下班,要么就是有什么机密要事要办。只见他穿着黑色直筒牛仔裤,短款棉夹克。克拉克猜了猜他要去哪里。
“要去托多罗夫案子现场吗?古德耶尔警官?”
他点点头,瞅了一眼她手里的文件夹,“你拿到我的笔录了吗?”
“当然……”她在故意拖延时间呢,心想他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他本来想听好话呢,结果她却一直在说“不错”,还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呢,”他坦白说,“我听说你经常下班很晚。”
“其实我也刚到这里20分钟。”
他点点头。“我在外面车里等着呢。”他往她那个方向望了望,“雷布思没和你一起吗?”
“托德,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古德耶尔舔舔嘴唇。“我以为戴森告诉你了呢——我调到刑事调查局了。”
“祝贺你。”
“我在想你是不是需要个帮手……”他话没说完。
“你是说托多罗夫这个案子吗?”
“这刚好是个锻炼我的好机会。我是第一次接触谋杀案……所以很想知道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都是些苦差事,而且大多数到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听着很不错。”他咧嘴笑了笑,“你知道我笔录做得很好,克拉克探员……也会看事,所以我觉得应该多做事。”
“你这孩子还真执着。”
“咱们去喝点东西,我证明自己给你看。”
“我今天约了人。”
“那明天行不?我请你喝咖啡。”
“明天是周六。麦克雷总督察还没安排工作呢。”
“你是说不加班吗?”古德耶尔点头表示理解。
克拉克思索了片刻,“你为什么要和我谈呢?怎么不去和雷布思谈,他级别比我高?”
“或许因为我觉得你比较愿意倾听别人的心声。”
“你是说我比较好骗,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拉克又考虑了一下才作出决定。“事实上,目前这个案子由我来负责。所以我们周一早上一起喝咖啡吧。布劳顿街有个店,我有时候会去。”克拉克直说了。
“谢谢你,克拉克探员,”古德耶尔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
[1]苏格兰场(Scotland Yard),英国首都伦敦警察厅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