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拔头筹

破立大师动了。

当龙卷风再升二丈,至十丈的高度,笼罩的范围扩展至二十步,发出尖锐的啸叫,并朝破立大师的位置旋卷而去的刹那,一直不动如山的禅门高人,举起右足,朝前踏出。

不知如何,龙卷风虽然威力惊人,且使人有种不知该如何收科,能祸及全城的可怕感觉,可是破立大师这个起步的动作,似能隐隐克制着与他相比,庞大至不成比例、由龙鹰炮制出来的雪暴。

破立从本来的垂帘下视,变成睁眉突目,就像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般,一时威猛无俦,僧袍鼓胀,形相的突然转变,鲜明深刻。

他举步的动作,宛如将心意用动作清楚分明的写出来,人人明白他将正面迎击与龙卷雪暴浑为一体,夺大自然无坚不摧的力量为己有的龙鹰,尽显其一往无回的强大信心,不惜一切的勇气,无人可摇动其分毫的意志。

布鞋着地,踏足雪原,踩下处的雪粉竟形成近丈高、过人身的雪浪,往右边翻卷,雪原也似同时晃动一下,响起闷雷般的异响,即使龙卷风发出的尖锐啸叫,仍不能将之掩盖,威势同样骇人。

虽为一步,竟使破立移前逾丈,步法离奇玄奥,直是缩地成寸,本身便具即使眼睁睁瞧着,仍难以掌握的意味。

倏忽间,这位尽显惊人艺业的禅门高人,提左足朝前踏出第二步。

其他六个同与破立大师和龙鹰对阵的高手,个个卓立如高山竣岳,仍保持以静制动的策略。事实上,表面看似缓慢,然不论场内场外,观者均感龙鹰和破立大师的交锋如两道电火交击,成形成势,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手,一切只能留待硬撼发生的刹那。

处身龙卷风风眼的龙鹰感受最强烈,破立大师的真功夫,比他预估的更高,仿似无底深潭,却不惊反喜,大呼痛快过瘾。

如此强悍的对手,岂是易求。

亦只有像破立大师般的厉害人物,方可测试他魔种式的“小三合”。

他更掌握到破立大师一个其他人,即使高明如杨清仁、宇文朔也不晓得的致败弱点,就是破立大师虽能以禅心感觉到他在龙卷风内的准确位置,却没法在气机上将他锁紧锁死,正是这一点点的误差,令优势朝他的一方倾斜。

下一刻,接天轰从头顶上落下来,到了他手上,破立大师刚踏出第二步。

龙卷风倏止不动,虽仍旋转不休,却再不前移。

雪浪往左掀翻过去。

此正为破立高明处,非是为制造威势,而是因校场雪原软绵难着力,难以用力发劲,如每踩一步,都深陷雪里,将是举步维艰,索性脚底生出反撞的力道,且偏往一边,令他如履实地,非常巧妙。

其左足着地的刹那,刚巧是龙卷风刹止的一刻,像双方早排练过千百次般,不早不迟,登时令所有旁观者,生出玄之又玄的异感。

龙卷风的反应,完全抵销了破立大师起步至今促成的庞大气势。

破立大师低喧佛号,却听得远近的人个个耳鼓震荡,提杖至胸口的位置,改为两手执杖,同一时间右足闪电跨出,眼力稍差的,几没看清楚,又再出左脚,余下六十多步的距离,几步跑毕,步法有快有慢,距离不一,其过处雪浪翻腾,浪锋高度整齐划一,分布均匀,仿似真浪,看得人目眩神迷,难以理解。

不同的步伐,怎可能产生平均整齐的效应?

于离仍在狂旋乱舞,将大量雪粉扯上逾十丈的高空的人为龙卷风暴尚有十步的距离,破立大师人杖合一的从雪地冲天而起,笔直投往龙卷风去。

杨清仁和宇文朔动了,分由破立大师左右后方如两道电闪的飙刺而来,若风眼内的龙鹰力能硬架破立大师此全力一击,势陷两人左右夹击的恶战里去。

校场再不是动手前那样子,龙卷风范围内的积雪固被扯上半空,成为旋风的俘虏,周遭逾百步范围内的积雪,亦被旋风一蓬蓬的刮起来,随风四散,将校场覆盖在茫茫雪粉中,如白色的重雾,景况骇人。

破立大师离地的同时,龙鹰手上的接天轰一分为二,身往前倾,疾施弹射,时间拿捏至毫厘不差,于龙卷风边缘区域迎击破立可惊天地、泣鬼神,集其超过一甲子禅功的一杖。

挡不了此杖,又或势均力敌,龙鹰等若输掉整场仗,一切休提。

在破立大师的威胁下,以龙鹰之能,仍没法分神去想可应付杨清仁、宇文朔接踵而来的攻击之法。

正常的情况下,他的败亡实无从避免。

交战至此,落在武技行家眼里,龙鹰先声夺人,以接天轰带动积雪,形成龙卷雪暴,确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那种整片雪原尽为他所用的强横霸道,压得对战的七人气势荡然无存。

破立大师确陷在下风里,然而凭其禅机妙感,做出绝地反击,针对的是龙卷风虽然无可抗御,没法破解,可因其旋转的特性,既是威力广被,也是力量分散,遂以集中对付之,拣一点强攻,就是风眼内的龙鹰。

如此别开生面的接战交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龙鹰在雪卷边缘区迎上破立大师,是要将交锋的位置推前,本来作用不大,但对身具魔种的龙鹰来说,这个差异,决定战况的发展和方向。皆因其魔气非为一般真气,杨清仁和宇文朔没法在气机上生出交感,又因雪粉塞空,更被夹杂雪屑的旋风没头没脸的打来,愈接近愈凌厉,给迷了眼睛,不能凭眼睛捕捉龙鹰的身影,只可藉对龙卷风的认知,以风眼为目标,配合破立大师。

校场的情况,就像在沙漠遇上龙卷风,以千百石计的沙子被带上天空,任你武功如何高强,只能匍伏地上,希望龙卷风不会这么巧路经伏身处,现在是沙子换上了雪屑。

龙鹰用的是弹射,两丈的距离,弹指即到,迅疾无伦。

破立大师没法精确掌握他,而不论他的禅功如何高强,步法多么玄奇,全落在龙鹰毫厘不差的算计里。这个彼我之别,放在寻常的比拼,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可是在现今的特殊情况,却是关键。由此可见,龙鹰乃是天下间最懂活用环境的人。

两手各运半截接天轰,朝前猛刺。魔气循左手经脉,送进已积蓄至爆炸点的兵器,来个火上添油;道炁循右手经脉直贯另半截接天轰,仿如往早满溢的河湖,再来个山洪暴发,立成堤决泛滥之灾。

破立的禅杖如怒龙般向他从上而下的直捣而至,带起的气劲如墙如堵,绝不惧与任何强大的真气正面交锋。

可惜他遇上的,是他从未想象过的能量,且是正反极能量的合成效应。

龙鹰瞄准的不是禅杖本身,而是禅杖击至前的虚空。

七大高手的无阵之阵,在龙卷风骤现时立给破掉,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已不合时宜,问题在面对此堪称空前的诡奇战况,任你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仍有无所适从之感。到破立大师领军突进,杨清仁、宇文朔左右配合,其他人在绝对黑暗里窥见一线曙光,个个心忖任龙鹰如何了得,厉害至可将破立大师从半空击下逼退,仍难逃杨清仁和宇文朔两大高手左右夹击的厄运,一旦给缠着,剩下的就是一条死路。

位于破立大师后方的是左右持长柯斧的宗楚客,若论把握时机,于政局变化上在场者无人能出其右,他将这方面的长处搬到比武的校场来,继杨清仁和宇文朔之后,追着破立大师疾步前移,封死了龙鹰的进路。

下场者均为不可多得的高手,自然而然互相配合,如嗅到血腥的猛兽,冒风抵雪的围拢过去,将撒开的网收窄。

形势紧张险峻,一发千钧。

于校场南边观战者,入目虽是漫空风雪,又阵阵朝他们刮过来,触脸生痛,影像迷糊,仍舍不得阖上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努力去看。

在所有人眼睁睁下,破立大师没进龙卷风去。

“噼喇!”

平地激雷,青空霹雳。

电火在雪暴迷离的深处裂空迸溅,仿如神迹。

接着的事更令人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是在现实里会发生的事,以为因风雪障眼,眼花瞧错。

破立大师没入龙卷风内的身法已是快比迅雷电闪,可是被送出龙卷风外的速度,至少比投进去的速度快上一倍半倍,连人带杖断线风筝的给抛掷出来,像误踩投石机,当作人弹般射出。

破立大师硬被抛上十多丈的高空,朝校场的东缘区弯过去。

建此奇功的龙鹰本该被破立大师反震之力,送往相反方向,至乎逸离龙卷风的范围,可是因他早有准备,兼处下方,使个千斤坠,钉子般笔直落往雪地。

他施的是差了至少半筹,甚或更多的“小三合”。

在很多方面,明显及不上燕飞,又或是席遥所形容的燕飞。

首先,是没法在剑尖施展“小三合”,必须将极性相反的力量,分贯接天轰的两端。

其次,是要调校。

他将接天轰以手指顶在头顶上旋动,就是调校“份量”所采的手段。他的情况是阳强阴弱,故不得不加以整顿,令阴阳达至旗鼓相当,撞击时方能产生阴阳互击的效果。

万事俱备后,还欠东风。

东风是“横念诀”。

凭“横念诀”,他将蓄储在两截接天轰的可怕能量,点燃引发,创造出无形的能量球,从接天轰两端送出,撞击点恰为击至的伏魔杖半尺许前的空位,两截接天轰和伏魔杖根本没有碰触的机会。

爆发的能量,以撞击点为核心,裂空扩散,此时龙鹰已往下避开,躲过第一波也是最暴烈的能量爆炸。

破立却没有这样的运道,首当其冲,生死未卜的给抛离现场。

惟有龙鹰不担心他的生死,一来因席遥当年的卢循,捱得过燕飞的“小三合”,更因为龙鹰直觉感到破立是伤而不死,执回一命。

接着,龙鹰料想不到的情况出现。

理该脚触雪地,可是下方竟似变成无底深潭,还在往下落。

实地!

以撞击点下方的雪地为中心,方圆百多步的雪面塌陷下去,形成个大雪坑,露出校场原本的石板地。

在此坑的边缘处,积雪没有重量似的喷发往天,最高者逾五丈,低者亦过两丈,往坑外的广阔地区掀翻而去,将赶来的一众高手覆盖其下,虽非活埋,亦令人狼狈失措。

龙鹰和赶至的杨清仁、宇文朔一起降往雪坑底。

龙卷风烟消云散,被扯上高空的雪粉雪屑,一层层的洒下来,一如天降大雪,却从未试过如此厚浓。

此时不要说在场边观战的权贵大官,掉落雪坑或被雪浪迎头冲击者,即使是龙鹰这个“始作俑者”,兼且灵应过人,仍睁目如盲,有耳仍聋,如入冰窖,鼻嗅的尽是雪的气味,晕头转向,不辨东西。激荡的能量,有余未尽,因龙卷风而来的大小气旋,令感官没法正常运作。

每个在校场的人,均被狂飙乱舞的雪暴隔断了与现世的关系。

际此慌乱如末日来临的一刻,两方似是机会均等,龙鹰却晓得占优的仍是自己,就看他是否懂得利用。

他可从刚才杨清仁和宇文朔来助攻的路线、雪坑出现的范围,大致判断出两人现在的位置。

他们却不知道龙鹰早已移位,非是位于龙卷风的核心、龙卷风的风眼。

龙鹰决定拿杨清仁祭旗,对仗的七大高手里,杨清仁和洞玄子,是他想杀的两个人,机会至时,不会错过。

不选宇文朔,挑杨清仁的另一个原因,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任破立大师禅功如何深厚,宇文朔集家传冰玄劲、天竺绝学于一身,比起“邪王”石之轩所创的“不死印法”,始终有段距离,否则石之轩当时不会横行天下,无人能制。龙鹰之所以能创伤杨清仁,是因他的魔气超出了真气的范畴,可是并不代表他可稳胜杨清仁。

幸而在剩下来有力作战的六个高手里,他最熟悉的是杨清仁,趁此对方连遭挫折,志气被夺,心神不属的一刻,再现于飞马牧场以奇兵袭之的境况,他有信心可令杨清仁再一次负伤。

现时寻得对方任何一人,对方在一段时问内将陷入孤军作战,若仍收拾不了他,龙鹰只好找个下台阶的借口,终止比武。

诸般念头电光石火掠过脑际,四周仍处于天地初开般、阴阳尚未分判的浑沌,狂暴混乱。

龙鹰触实地眨两眼的光景后,立施弹射,穿过白茫茫的天地,投往估计中杨清仁的位置。

他并没有将分两截的接天轰接合,欺的是杨清仁仍保留着接天轰合一后的印象。

这是非常合理,破立大师那一杖内藏玄机,看似一杖,实为两重功法的合并。

先行的是如铜墙铁壁的强大气墙,凌逼被攻击的目标,这堵气墙是攻击性的,当伏魔杖积蓄到巅峰的真劲透杖狂砸猛捣,整个气墙随杖而去,令威力骤添,确有挡者披靡、无坚不摧的威力。

应付如此的一杖,除硬架、硬撼外再无他法,故必须全力对全力,竟于此时将接天轰重分为两截,既不合常理,又非常愚蠢,等于将抗力从集中改为分散。

故此如发觉龙鹰突然来袭,杨清仁会认为须应付的是接合后的接天轰,就立即中计。

龙鹰落败的危险仍未过去,故必须用尽战术心智,争取有利于他的每个可能性。

感应到杨清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