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见钟情

龙鹰成功潜入香霸、香文和洞玄子三人进入的院落,对方谈了好一阵子。院落没有特别的防护,不设暗哨,原因该是众人根本没想过有人能潜至附近不被察觉,又或即使有人在附近,仍没可能听到他们传音入密式的交谈。

纵然有心算无心,龙鹰在事关重大下,不敢轻忽大意,先在院落外躲藏片刻,怕的当然是无瑕,顾忌她默默监察着三人的来临。

直至隐闻众人说话声音,又耐着性子待好半晌后,方小心翼翼翻过院墙,贴墙滑下,不带起半点风声的掠至房舍侧的半廊处,升上廊顶,藏身梁柱之间,还要收敛全身毛孔,不泄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前堂的交谈声,耳内响起。

说话的是香霸,前一截的话他没听到,听到时正将刚才对“康老怪”和符太关系的猜测说出来,还狠狠的道:“那女人摆明在维护符小子,颁谕的时间冲着我们而来,使我们原先的计策再不可行。”

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的道:“符太有否将我们的事泄露予圣上?”

赫然是湘夫人。

洞玄子从容道:“玉姑娘对此有何看法?”

无瑕道:“道尊比我们任何人清楚武曌,该由道尊来说。”

洞玄子叹道:“我怕自己是当局者迷。以武曌对圣门的深恶痛绝,一旦晓得我们的身份,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来个赶尽杀绝,没可能似现在般的风平浪静。可是如果符太没有透露情况,怎说得动她?据我所知,符太从未被她召见过。”

香文道:“符太可以通过胖公公向武曌说项,胖公公因龙鹰的关系爱屋及乌,一向关照符太。”

香霸道:“大可肯定是胖公公,他消息灵通,关中那批蠢材又事机不密,泄出密谋暗杀符太的消息,令胖公公感到颁谕的迫切性。这么一道谕令压下来,谁敢轻举妄动?”

龙鹰心忖竟有此事。

欲暗杀符太的人中,少不了独孤倩然的一份,独孤家与大明尊教仇深似海,对符太是一视同仁。

也暗责自己想得不周详,没想过这么的一道圣谕,势启人疑窦。不过胖公公老谋深算,既肯顺他和符太的意思做,自然秤量过后果,认为没有问题。

洞玄子沉声道:“有可能杀毒公子吗?”

湘夫人平静的道:“毒公子既在此,方阎皇说不定亦在附近。当年道尊和河间王在东宫准备十足下仍办不到,在神都这样的环境更不可能。”

洞玄子叹道:“我早想到没可能,就算方阎皇今次没和他一道到来,想杀他仍是难比登天,我是想由你们来肯定。”

听他“犹有余悸”的语调,知自己当日与法明硬闯重围时,在这大凶人心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香霸苦笑道:“到今天收到武曌谕旨的消息,才明白玉姑娘因何反对清仁将那死小子的身份秘密,泄露予白道武林的原因。证诸今天的事实,清仁是弄巧反拙,玉姑娘确有先见之明。”

接着沉声道:“毒公子现踪神都,令我们在对付符太一事上大添变量。迫在眉睫之前的问题是,后天我们是否交经给那死小子?”

开口“死小子”,闭口“死小子”,可见香霸对符太这个情敌恨之入骨,失去了一向从容豁达的风范。

厅堂内一片沉默。

湘夫人打破寂静,轻柔的道:“何不先决定将经放返原处,还是另觅地点,再去想这个恼人的问题。”

无瑕漫不经意地道:“放返原处风险最高,我却想到个万无一失的地点,就是柔姊在此的居所。”

连龙鹰亦为之错愕,其他人更不用说,看不见仍猜到其他四个人全大惑不解地瞪着她。

无瑕解释道:“毒公子人老成精,无一句话是可信的,表面似对《智经》满不在乎,但若非为此经,怎会和符太互相勾结,到翠翘楼摸底探路,他亦猜到我是将经藏在翠翘楼内。圣门秘技层出不穷,如东宫般防卫密不透风的地方,也只有当他们来至近处方察觉,何况翠翘楼是个打开大门迎客的处所。最怕是他拿着我们的人,一旦问出蛛丝马迹,会窥破我们的手段,故以藏经论,翠翘楼已成最不安全的地方。”

香霸道:“可是小柔的居所,地方小兼近乎没有防御,恐怕更经不起探索。”

无瑕微笑道:“香爷是关心则乱哩!”

香霸尴尬的道:“请玉姑娘指点。”

台勒虚云不在,无瑕以其地位、武功和智慧,成为群魔之首,不过她的份量肯定差上台勒虚云一截,杨清仁屡在不同的事上,不理她的好言相劝。

然而际此困局,众人只有听她说话的份儿,精明的香霸亦不例外。

塞外魔门确与中土魔门有别,因大变被逼流亡塞外后,一股互信互爱的关系于同门派的人里滋长,像无瑕和柔夫人间的情况。而在门系之间,即使非相亲相爱,至少建立起信任和可合作的伙伴关系,不用像龙鹰曾经历过的杜傲与同门师兄的那种情况,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台勒虚云更是个无私的人,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因他根本不将短暂珍贵的人生放在眼内。正因如此,才能使大江联一步一步的踏上成功之路。

洞玄子在某些方面类似台勒虚云,并不计较付出和回报,全情玉成香霸的邪恶事业,令杨清仁得偿大隋复辟的梦想。

无瑕道:“为换取毒公子的有力援助,符太自须向毒公子透露他所知的情况,例如珍古斋,又或翠翘楼,但有个地方他会一字不提,还惟恐被毒公子晓得。”

湘夫人叹道:“明白哩!就是小柔的地方。”

龙鹰既惊异无瑕洞透无遗的分析力,又喜《智经》的未来藏处有着落。无瑕说得含蓄,只湘夫人捕捉到她说话背后的含意,其他三人肯定听得一头雾水。

无瑕轻描淡写的接下去道:“最明白符太的人是柔姊,从符太在上阳宫观风殿看她的第一眼,已掌握到符太钟情于她。男女间的这类事,一旦发生了,刮风仍吹不甩,没有道理可言,就是这个样子。”

香霸艰难的问道:“小……小柔呢?她、她又如……如何?”

他说话本身一向断断续续,似是口齿不伶俐,却是自成风格,反化为其魅力。正如无瑕先前所言,他是关心则乱,故问及此他最关心的问题,更是欲语还休。

无瑕柔声道:“我说出来的话,香爷当不愿意听到,亦顺便在此向香爷作个忠告,正事要紧,其他一切均须让路。我玉女宗心法独特,绝不可对男性动心。或者动心犹可,动情则是犯天条,严重影响修为,至乎永远沉沦。”

她“玉女自道”的动人清音,逐字逐句地嵌入龙鹰听觉的天地里,特别感人。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

湘夫人的感受该最深刻,她因曾迷恋杨清仁,功力到今天仍未能复元。或许因着心灵受过重挫,防御力单薄,似乎亦对“范轻舟”生出情意,不愿参与截杀他。

无瑕在众人的默默期待下,冷然自若地道:“柔姊向符太提出‘人经之间,只可得一’的提议,是因看穿符太对她的心意,符太亦深明柔姊测探之意。当然!钟情于一女实大违符太做人的宗旨,故心不服。这样的情场角力,外人很难插手,插手徒添变数,有害无利。而我们现在之所以有束手无策、进退不得的困难,皆因形势的变化,使我们偏离了原先直接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杀死符太,一了百了,就像我们必须杀范轻舟。一切须循此方向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确有领袖的气魄神采,一番话总结了整个形势,惟尚未提出可行之道,但包括龙鹰在内,均感她胸有成竹。

她没有直接答香霸的问题,可是正因避而不答,其言下之意,暗示柔夫人对符太非是没有感觉。

洞玄子凝重的道:“我们的行动里,并没有把毒公子计算在内。”

无瑕从容道:“来个化危为机又如何?最困扰我们的,是杀符太后武曌的反应,胖公公定猜到香爷身上,那样子与行动失败没有分别,后果是我们承担不起的。”

香文不解道:“我们不是已具周详的计策吗?”

无瑕叹道:“须看符太要经还是要人,要人的话,他势是死路一条,就此消失。”

龙鹰差点为对方的奇谋妙计拍案叫绝,终于掌握到其中的窍妙。

如果符太向柔夫人投降,为她放弃《智经》,柔夫人可放手大展玉女功架,“全心全意”的爱上符太,并表明脱离香家集团,要远离神都,迷恋她的符太,还有何理由留在这里。

表面上,符太千山万水的到神都来,是为寻回失经,现在《智经》亦可放弃,以情为重,留在神都再没有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柔夫人必须向符太献身。

无瑕的话同时让龙鹰明白为何柔夫人欲脱离玉女宗,杀符太不是一朝半夕的事,须慢慢建立符太对她的信任,发展亲密的男女关系,在有绝对把握时下手。骗符太绝不容易,柔夫人须动真情,能否下手就看师门对她决心的影响力。

干掉符太,她将失去生命里的至爱,唯一可做的是以死殉之。

无瑕反对柔夫人的做法,是否认为不值得为符太牺牲,便非龙鹰可猜得到。当然!如果符太要经不要人,无瑕少去很多烦恼。在无瑕心中,物归原主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如胖公公所言,此非为魔门的作风,不是香霸、洞玄子、杨清仁的作风,这样被符太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强夺回去,是他们的奇耻大辱。

最怕是符太人和经均不肯放过,故此最彻底了当之法,仍是杀死符太,又制造出他私下离开神都的烟幕,看能否瞒天过海,避过胖公公的报复。

于在场诸人里,只龙鹰和无瑕晓得柔夫人曾向符太说过,如符太不肯放弃《智经》,她有办法让符太永远得不到她。这是柔夫人以另一种方式表示符太在她心里的位置,此话的威力,比任何媚功更具效力,肯定在符太脑袋里反复响起,左右他的最终决定。

人和经之间,不理外面的事情如何发展,符太只许得其一,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无瑕之所以点出外人难以插手,指的正是这种微妙的情况。

今次当探子收获之丰,出乎龙鹰料外。

无瑕轻轻道:“如果我们能将杀符太的事,推在毒公子身上,他又无从辩白,那我们一直无计可施的事,均告迎刃而解。”

龙鹰暗呼厉害,原来她刚才一边投他“康老怪”的所好,一边想出如此辣计,确为令人没法猜想的事。

同时心中一热,不用说无瑕续施美人计,被“康老怪”占点便宜在所难免。想到可和这么的绝色大美人亲热,且情况特殊,顿然大感香艳刺激至乎极点。

真糟糕,竟为能与她亲近雀跃,忘掉露底的风险,可知对她实颇有感觉。最引人是不论“康老怪”如何邪淫无礼,仍属到位。

香文忍不住的道:“想毒公子上当并不容易。”

无瑕从容道:“任何人均有弱点,就看是否寻得着,此正为‘玉女心功’的精义。媚术之道,是男女之道。我和康道升定下后会之期,明早在南市碰头,他肯依约而来,等于半只脚踩进陷阱里去。”

香霸怀疑的道:“他的年纪做玉姑娘的爷爷仍嫌太老,恐怕不易中计就范。”

其意思没直接道出,人人听出如毒公子般年逾七十的老头子,见这么的年轻女子来色诱他,不起疑心才怪。

洞玄子笑吟吟的道:“有些话,玉姑娘不好意思当着我们三个大男人说出来,怕我们尴尬。我和康道升年纪相若,少不了多少岁,由我来解说。”

他的话触起龙鹰对他当年在大江联总坛,锲而不舍地追问沈香雪被“范轻舟”无礼的感受,从而判断沈香雪对“范轻舟”动了心,并着香霸立即将沈香雪送离总坛,只是沈香雪心中不服气,不肯无功而离。

事后聪明,洞玄子确有超凡的洞察力,坦白直接,不理世俗的顾忌。

龙鹰愈来愈感到洞玄子是不容轻视的大敌。

洞玄子的声音传入耳内,响起道:“男人有个通病,就是永远不认为自己会变得毫无吸引力,且愈老愈想证明此点,特别像康道升那般风流了整辈子的人,加上认为无瑕因他圣门前辈的身份、武功,大有利用的价值,对他来说,向他献身是理所当然。而玉姑娘尚未说出的,是以她的元阴之质,等于无价瑰宝,可令康道升在武功上作出突破。在这样的情况下,稍假辞色,足可令他阴沟里翻船。”

湘夫人担心的道:“康道升非是善男信女,且是圣门御女术的大行家,玉姑娘将处于很大的风险里。”

无瑕若无其事的道:“不冒点风险,何能成大事?”

香霸道:“他不现身又如何?”

洞玄子冷笑道:“除非他不是康道升,否则怎肯错过飞到口边的肥肉。”

无瑕微嗔道:“道尊!”

洞玄子欣然道:“我是将心比人,玉姑娘于我来说亦为人间极品,妄求玉姑娘看上我是没有可能的,不过我的优点正是玉姑娘永远不会看上我,当玉姑娘有传宗之意时,请玉姑娘记着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笑谑以半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也令龙鹰暗抹一把冷汗,他本打定主意明天不去会无瑕,以免讲多错多,到此时方晓得不符“康老怪”的作风。

刚才想象与无瑕亲热,是即兴的狂想,止于在脑袋转几匝,不会付诸实行,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洞玄子的话,同时解开了杨清仁和湘夫人间的谜团,就是杨清仁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盗取了湘夫人的元阴,使自己在武功上突破。问题在湘夫人对其大有情意,故此实质上和心灵上的伤痕,到今天仍未根愈。

听到这里,龙鹰晓得再听不出什么花样,趁对方最了得的人全聚在这处,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