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的“康老怪”走了一段定鼎大街后,转入横街,接着左弯右曲,当到了一道无人的小巷,闪电后飙,与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行藏的无瑕狠狠硬拼了十多招。
他使的是符太教的“忘拳”,跟心意随手施出,因扮的是奸狡阴险、辣手无情的魔门凶人,招招刁钻,全不留手,魔气为主,道炁为辅。无瑕给逼得落在守势,却非屈居下风,挡过他一轮狂风暴雨、无隙不窥的强攻后,一指戳出。
此指隐含千变万化,一时封死龙鹰所有进攻之路,老老实实的掌劈其指。
指掌间爆出闷雷般的两劲相交之音。
无瑕如一片飘羽般往后撤达三丈,龙鹰纹风不动,双目厉芒遽盛,盯着无瑕,虽是静止,竟予人进侵的感觉。
表面看,是无瑕被逼退,事实为龙鹰吃了暗亏,如非身具魔种,早被她能破任何内家真气的奇异指劲伤及经脉,但亦要将魔气运转两个周天方险险化去。
他还要装出进攻的强势,始可压着无瑕,因晓得如果无瑕认为可杀他康老怪,绝不错过。
无瑕书生装束,化为文士,像这样子的坏鬼书生神都遍地皆是,不惹注目。
无瑕叱道:“前辈手下留情!”
雨粉欲断还续,对这座伟大的城市难离难舍似的,他们所处巷道宽不逾半丈,两边为丈许的墙,附近人家的灯火映照不及,漆黑如暗夜。
龙鹰见好就收,冷然道:“又是你这个女娃儿。虽有变异,仍是以‘天魔大法’为主轴,融浑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血手秘技,另辟蹊径,算是难得。女娃儿叫何名字,是否婠婠的徒子徒孙?”
无瑕幽灵般脚不沾地的移前两丈,恭敬的道:“前辈晓得血手功之秘?”
龙鹰双手负后,以凶厉的眼神将她从头看至脚,“啧啧”称奇的赞道:“确是奇事,女娃儿肯定非出自阴癸派,然而身负姹女之术,兼具媚骨,乃女中极品,被婠婠看上意料中事,然而闻婠婠之名,仍不露丝毫敬意,可知另有出脉。哼!婠婠外尚有何人本事至可教出如你般的女娃儿,你的武功媚术该来自白清儿。对吧?”
他乃中土魔门硕果仅存的两大老妖之一,对魔门的情况理该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藤接瓜的瞧破无瑕的出身来历,不但不惹她怀疑,且更深信不疑眼前是货真价实的康道升。不知龙鹰这番话,几用尽了他做卧底时得到的情报,又借用了死鬼薛怀义对爱妾人雅“天生媚骨”的评语,故说出来口若悬河,将无瑕压下去。
最厉害之处是凭无瑕闻婠婠之名无动于衷的反应,作出她属白清儿派系的判断,一副姜是老的辣的前辈派势,事实则为如他不晓得答案,肯定没法如此眼光独到。
无瑕双目震惊之色一闪即逝,不置可否的道:“前辈因何事到神都来?”
龙鹰不知多么想将“事实”和盘托出,以解释和符太暧昧的关系,然更清楚“欲盖弥彰”,先前不肯直接答她曾否读过《智经》,鉴于同一道理。
只可让她猜出来,绝不可直接告诉她。
龙鹰皱起眉头打量她,抓头道:“换了白清儿来问康某人,康某有问必答,但女娃儿你仍未有这个资格,还藏头露尾的。走吧!若不是念着同道渊源,我圣门又七零八落,今天就狠狠教训你一顿。哼!这算怎么样的世界,人人目无尊长。”
无瑕理该听得出他将符太也骂到里面来。
无瑕果然现出思索的神色,道:“后辈对前辈只有恭敬之心,当日与前辈在汝阴交手,是一场误会,因前辈满脸胡须,使我们的眼线以为前辈是一个我们寻找的人,白清儿之徒无瑕谨在此向前辈致歉。”
龙鹰暗呼厉害,面对这么的一个后辈,若再疾言厉色,有欠圣门元老的风范。换言之,就是不容易摆脱她,无瑕用的仍是“以柔制刚”的招数。
龙鹰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大江联竟是与我圣门有关系,神都的翠翘楼,是由香玉山的孙子开的。明白哩!吾道不孤矣!”
无瑕轻柔的道:“想瞒过前辈真不容易,后辈没想过隐瞒,只想晓得与前辈会否有合作的可能性。”
龙鹰踏前两步,逼近无瑕,从容道:“女娃儿可知康某为何到神都来?”
刚才他回避不答,现在趁势吐露。
无瑕道:“前辈指点!”
龙鹰不耐烦的道:“在康某面前不用巧言令色,我圣门从没有尊卑之分,惟有强弱之别。念在你刚才的一指能合‘天魔大法’和‘血手奇功’各走不同路径的功法于一炉的本领,康某人才有兴趣和你多说两句。”
无瑕轻描淡写的道:“原来前辈是冲着《智经》而来的。”
龙鹰蹙眉道:“我在什么地方漏了口风,使你作出这个猜测?”
无瑕微耸香肩,解释道:“前辈正因从我的指法,看破无瑕与《智经》有渊源,方有闲情和我磨蹭。对吗?”
龙鹰叹道:“聪明的女娃儿。不过康某人早读过另一版本的《智经》,故对真本只余再读一遍的兴趣。康某人的心事,怎是你们这些后生小辈能明白?”
无瑕平静的道:“前辈有何心事?”
龙鹰又凝聚魔气于目,登时异芒大盛,目不转睛地将她从头看至脚,叽叽怪笑道:“天下真的变了,连圣门的新一代亦与前大异。哈!竟敢来探听康某人的心事?告诉你又如何?康某是对你的肉体生出兴趣,若我没有看错,无瑕你仍保持处子元阴之躯,加上你的‘姹女大法’,实乃采阴补阳的极品,比起上来,《智经》算什么一回事。”
他哪能凭眼力看穿无瑕是否处子?不过当年在瀚海军古道外与无瑕纠缠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为处子,加上最近偷听到她和柔夫人的对话,知道她和柔夫人在这方面不是随便的女性,因有不可与喜欢的人共赴巫山的大忌,故行险一博,以显示“康老怪”经验老到的眼光。
他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无瑕横他一眼,悠然道:“那对无瑕又有何好处?”
龙鹰表面毫不动容,心中却翻起阵阵涟漪,嘿嘿怪笑道:“论年纪,康某人可做你的曾祖父,可是排辈份,或许是同辈。大家既同属圣门一系,怎要你做吃亏的事,康某人保证你同时大有得益,你乃‘姹女大法’的高手,该知各取所需之道。不懂的话,康某人可在榻子上指点你。”
此时龙鹰全情投入“毒公子”康道升的身份去,因从法明处晓得康道升过去的风流,故不得不在男女之事上用点工夫,只没想过无瑕的反应如此“正面”。她以另一种方式向自己的“康老怪”施展媚术,是要摸清楚“康老怪”和符太的关系,免他坏事。
雨势逐渐疏落。
无瑕发出银铃般的诱人笑声,两颧微泛红霞,虽然明知她施展媚人之术,仍是非常动人。对女人有点经验者,会误以为她心动。
她樱唇轻吐的道:“此事并非没得商量,可是康公子必须让无瑕多了解点情况,才可决定大家在哪方面携手合作。”
龙鹰哑然失笑,道:“康某人走的桥,多过你走的路,想哄我说话吗?下一辈子才成。勿要说废话,康某人只对一方面有兴致,不答应直说无妨。康某人还有事去办!”
无瑕娇羞垂首,轻轻道:“明早无瑕在南市等候康公子,到时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龙鹰腾身去了。
要跟踪化去了魔气的无瑕,近乎不可能,一个不小心,会被她发现。不过今次是情况特殊,因龙鹰晓得她须先返翠翘楼,以弄清楚情况。
照道理,无瑕一直跟在符太的马车后,到他“康老怪”下车,改为追蹑老妖,期间并没有知会己方人马的空隙。
不过也难肯定,无瑕的一方已在神都建立起迅捷有效的通讯联络系统,怎知她有否通过某种手法,将消息传递?又或直接来个飞鹰传书?
无论如何,他很快知道答案。
他驾轻就熟的瞒过广布宿园内的眼线,并占得在一株高出四周房舍的老树之巅的有利位置,恭候无瑕芳驾。
她迟上一刻半刻是理所当然的,照例施展反跟踪的手段,以防“康老怪”吊在身后而不晓得。
龙鹰置身的老树位处宿园西边,乃园内最高壮茂密的常绿树之一,该属以前人家所有,建翠翘楼时保留下来。
说真的,龙鹰不怕被人发现,对方纵然高手尽出,要在这么的环境拦截最善于利用形势的魔门邪帝,实属痴人说梦。以前“康老怪”的身份未曝光,尚有顾忌,现在给无瑕揭破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胖公公提议他扮康道升,确为妙着,因不论行为如何离奇怪诞、离经叛道、不近人情、荒唐乖异,仍然恰如其份。且愈放纵愈可令敌人相信,他真的是魔门老妖。
精彩处就在这里。
以康老怪的行事作风,不会任无瑕摆布,约他明天见便乖乖的大清早到南市赴会,而只凭心之所喜行动。
设身处地,如果他真的是“康老怪”,见猎心喜,看上无瑕此一极品,岂有等候的耐性,让无瑕去好好考虑。确实的情况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软的不成来硬的,务要夺取无瑕的纯阴之宝。
想想亦大感刺激有趣。
他是首次不惧无瑕,因不但可放手大干,且可以“卑鄙无耻”,不用顾虑身份,皆因“康老怪”正就是这么的一个人。
无瑕来了。
她出现另一边墙头处,做出特别的手号,接着掠往最接近的房舍之顶,越过瓦脊,翻往地面,消失在他视野内。
东边的外院墙,到龙鹰的藏身处,足有半里的距离,加上她行动迅快,少点警觉和眼力亦眼睁睁的错过。
她的手号是让暗哨们晓得是自己人,可见翠翘楼的宿园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
最关键的时刻来临。
在他的思感网上,无瑕彻底消失。
她至阴至柔的“玉女心功”,兼具精神奇功,从开始已是他“种魔大法”的天然克星,幸好近来“道炁”大有长进,至阳至刚里为至阴至柔,阴无极萌芽于阳无极的深处,应付起无瑕来方较得心应手。
不过直到此时,他仍是宁愿对上杨清仁,亦尽量避与无瑕正面硬撼,可见他对无瑕武功的顾忌。
第一次与无瑕交手,以落荒而遁收场。
如果无瑕现在是孑然一身,他会放弃去寻觅她,幸好她返回宿园,为的是要向有关人等报上最新情况,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有迹可寻了。
龙鹰无声无息贴着树干滑下来,抵地面后闪进最接近的廊道,凭直觉往南边潜过去。
一如首次偷进宿园的情况,大部分人均到了前院去招呼来光顾翠翘楼的客人,连过五幢房舍,只遇上两个路经的婢女,若入无人地带。
他有感应了,闪往一旁,跃上廊顶,躲在廊梁之上。
足音从南面传来,若所料不差,人该是从前院来的。
此正为龙鹰的高明处。
此际为翠翘楼忙碌的时刻,领袖人物如乐老大“潘奇秀”的香文,理该在前院打点一切,没法在宿园等候不知何时回来的无瑕,更何况其中一个可能性,是尚未收到有关无瑕新发现的任何讯息,那无瑕只好回来后再知会各有关人等。
所以龙鹰守在前院与宿园的中间通道,同时留神东西的另两条通道,终有所获。
从足音知是他等待的目标人物。
来者共三人,均属踏地无声的高明之辈,其中一人功力较差,踏地声虽若有如无,可是双脚掌踝与靴子的摩擦,瞒不过龙鹰。
天气转清,密云散退,月儿在中天现出仙姿,群星环拱。
有人说话了,龙鹰认得是香霸的声音。
香霸头痛的道:“怎么会忽然横生枝节,钻出个‘毒公子’康道升来,他到神都来干什么?竟与符太勾结?又到翠翘楼来探路。累得我们阵脚大乱,真怕忙中有错,出岔子。”
从香霸的几句话,龙鹰晓得香霸一方已起出《智经》看个究竟,没发觉被他拆走最后三页。所以说“康老怪”是来探路而非夺经。香霸说得对,忙中有错,时间匆忙下,见到《智经》表面毫无异样,谁都会在略翻几页后收手,察觉不到有问题。
香霸是以传音的方式交谈,可避过任何人的耳朵,独避不过龙鹰。
一个老皱嘶黯的声音沉声道:“我曾认真想过有关方阎皇和毒公子的事情。就是两人如何躲开白道武林遍天下的搜捕,最后想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成功溜往塞外去。”
声音随三人在前面的主通道经过,逐渐远去。
龙鹰返回地面,将灵觉提升往极限,施尽浑身解数,藉楼房、园林、廊道、隔墙的复杂形势环境,紧蹑三人后方。一边追踪,一边偷听。
不到他不小心,因另一个正是洞玄子,对他龙鹰岂敢掉以轻心。
想象得到,当“潘奇秀”收到无瑕的讯息,立即通知香霸和洞玄子,再起出《智经》查看,顺便等待无瑕进一步的消息。
《智经》现时大有可能在三人其中一人身上,商量后才决定送返原处,还是另觅收藏地点。
杨清仁不在其内是合理的,说不定他正参加某雅集或宴会,没法分身。
香霸道:“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在逃生里两人均肯定受创极重,没有几年潜修绝难复元,故必须托庇于某一势力下,这个势力大有可能是大明尊教,与符太的关系就是这般的建立起来。当年两人到房州去行刺李显,不单只是为向那女人报复,还隐含为大明尊教在房州之役亡教之恨出气之意。”
龙鹰心中叫好,亏他想得出来,省去自己不少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