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府。
主堂。
符太聚精会神的打量他,讶道:“为何我明明清楚你是龙鹰,仍感到看着的是另一个人?”
龙鹰欣然道:“这代表小弟的易容手法突飞猛进,稍动手脚,立即摇身一变,化成范轻舟。修剪胡须以改变脸形的手法很巧妙,改变得来全无斧凿之痕,看你现在瞪大的双眼便清楚,你的样子也有点变了,以前是小贼,现在是大贼。哈!”
符太不屑的道:“你懂我在说什么吗?你的所谓易容,儿戏之极,不值一哂。我指的是你的眼神变了,变得难以形容,多了些与前有别的东西。还有是你发质改变了,变化相当明显,比前黝嫩乌亮,当掩着大部分脸孔的须髯也是同样的质地时,变异颇为惊人,像将你转化了,这不是任何易容术办得到的。”
龙鹰大喜道:“若真的如此,谢天谢地,小弟现在最怕的,是给熟悉我的人一眼看破。”
符太追问道:“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沉吟道:“或许是因我死了第二次,不但道炁有变,魔气亦再经历多一次由生入死、死而复生的洗练。太少旁观者清,看出前后相异之处。”
接着将与台勒虚云交手的经过道出,和不得不死的前因后果解说。胖公公虽着龙鹰不用赶,他更是天下最有耐性等候惯了的人之一,但要胖公公呆候,心里总过不去,故此长话短说,尽量精简扼要。
符太难掩惊异之色,道:“你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将我随口开的玩笑付诸实行,却有点落差,复生时非是立即全面复元,亦只有在北博的环境,你方可避过一劫,算你命不该绝。幸好给你引走台勒虚云,否则将轮到我去试可否死而复生。”
龙鹰笑道:“千万不要在神都试,顶多只能在瓦面跳下去。”
符太道:“这么看,你老兄同时破掉了他们于交出宝典时布局杀我的构想。”
龙鹰叹道:“少了个台勒虚云,仍有无瑕,若加上洞玄子、香霸和杨清仁,包保你插翼难飞。”
符太道:“幸好你及时回来,快给本子想办法。”
龙鹰问道:“约好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吗?对方有否如我们所料般的开条件?”
符太道:“确有列条件,却非如你猜的取《智经》后须立即返回塞外去,而是人或经,选其一,且立场坚定,不怕我威胁似的。”
龙鹰道:“是谁向你开出条件?”
符太道:“当然是柔柔,我每隔三、五天便去找她聊天。唉!坦白说,我正陷于被动的守势,有点不忍心揭破他们,不想伤害她,这在我是从未有过的事,肯定多少中了点她的媚术。说到底,在这方面我是新丁,她却是自小修行,等于嫩娃儿遇上修炼过千年的妖狐。当然!我仍把持得住,至少表面如此。不过如真的和她翻云覆雨,势遭灭顶之祸。”
龙鹰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符太光火道:“还来笑我,快想办法。”
龙鹰两眼上翻,道:“我坐在这张椅子多久了?好像尚未听到有人恭敬唤‘师父’。”
符太没好气道:“你现在这副剪径山贼般的模样,教我如何唤得出口。少说废话,若我反被收拾,会供出你是见死不救的龙鹰。”
龙鹰哑然笑道:“若不理你,就不会没命的赶回来。太少放心,我保证你可赢得漂亮,可是却须先问你几个问题。”
符太瞪他两眼,道:“坦白说,在眼前的局势下,任你智计通天,仍不可能想出办法,除了一拍两散。弊在杨清仁已向人揭穿我的身份,解释我早改邪归正要大费周章,且怕没人相信。我在香霸身上下过点工夫,他伪造出来的出身家世是经过长期部署,近乎无懈可击,起码我找不到破绽。现在他们敢开出条件,要人还是要经,摆明是不怕被揭破。”
龙鹰道:“错了!他们是怕得要命。此为政治,不论如何荒诞的谣言,亦有人相信。何况确为事实,能不作贼心虚?他们敢和太少讨价还价,是因看穿你,看穿你的人是柔柔。你一直和她交手,招来招往,却因非是武斗而是文比,故被她压着来打仍不自觉,还大感郎情妾意。哈!师父有说错吗?”
符太颓然道:“该错不到哪里去。他奶奶的!勿说废话,有何解救之法?”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柔柔开出条件时,你如何回答她?有犹豫吗?”
符太回想当时的情况,道:“你太小看本子,怎会让她看出我心里的犹豫?我当时以锐利的目光瞪着她,冷笑一声后离开。”
龙鹰思索片刻,道:“你的反应不过不失,幸好老子及时赶回来。哼!该轮到胖公公出手了,显示你对他们的威胁,不止于说是非般的简单。”
符太喜道:“胖公公可如何出手?”
龙鹰道:“胖公公的出手最关键处是须恰到好处,点到即止,否则过犹不及,引致反效果。”
符太不耐烦道:“你有很多时间吗?仍要卖关子。”
龙鹰指指脑瓜,道:“我是边说边分心二用,为你动脑筋。高明的招数,必须令对方误以为奸谋得逞,却是反踏入我们陷阱去,是为连消带打。”
符太一呆道:“你似乎胸有成竹。”
龙鹰分析道:“太少以为老子不清楚你的罩门死穴在什么地方,对吧?”
符太叹道:“想不认你做师父都不行,看来你真掌握到小徒最担心的事。”
龙鹰呷一口热茶,忍着笑道:“想不到人见人怕的太少,竟有今朝一日,你最怕的是那张有柔美人横卧的香榻。哈!真好笑!”
符太大奇道:“连这个你竟也有解决的办法。勿要高估小徒,在床上我是刚入门的初哥,在你老人家的馊主意下临急抱佛脚。别的我不行,看人却很准,自知比起柔柔有一段很远的距离,上她的榻子与送羊入虎口没有分别。一旦迷失,你的什么分心二用全派不上用场。”
龙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的问题不在于功力高下深浅,而在于你对她动心了,且是打开始便如此。”
符太苦笑道:“想不承认也不成,早说过是中了她的媚术呵!”
龙鹰纠正道:“你爱上了她。”
符太耸肩道:“竟有分别?”
龙鹰道:“分别在中媚术尚有清醒过来一刻,爱上则是无药可救。”
符太失声道:“那我岂非死定了,大家始终一场兄弟,勿要危言耸听,落井下石。”
龙鹰叹道:“你奶奶的!老子是以事论事,须知彼知己,否则如何为你老兄筹谋运算。哈哈!多唤几声师父是有帮助的,怎可两个月不到,立即尊卑不分。”
符太摇头苦笑,道:“师父在上,小徒现在是悔不当初,当日和师父过招,本着‘严徒出高师’之心,不懂留手,令师父含恨而去,直到今天仍耿耿于怀,心存怨恨。唉!徒儿知错哩!”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开怀狂笑,笑至呛出泪水。
龙鹰按着笑破了的肚皮,辛苦的道:“你这混蛋!”
符太喘息道:“我若是混蛋,你就是混账。亏你笑得这么高兴,不理我是名副其实的笑中有泪。他奶奶的,我该怎办好?”
龙鹰道:“再问清楚点,人、经俱要,还是要人不要经?”
符太沉吟道:“以前想得经,是为好奇心,想看看前人的独特心得,能否使我作出突破,查实心底晓得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希望非常渺茫,不过既然没什么有意义的事可做,也算人生的一个目标,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理该多少有点帮助和启发。”
稍顿续道:“现在嘛!死都死过了,武功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完全的提升,未死过的人的看法,对我有屁用?但话是这么说,我既然着他们将经还我,现在他们耍一招‘要人还是要经’,我立即屈服,岂不是丢尽面子?”
龙鹰道:“对方为何这样做?”
符太道:“不论他们做什么,最后的目的是要置我于死。要经是死,要人是死,而不理我要经要人,都给他们看穿底子,就是只得揭破他们的一招,故不敢轻举妄动。使出这一招后,肯定人经俱空,而能否扳倒他们,尚属未知之数?”
龙鹰道:“为何你说要人亦是死?没想过柔夫人因你舍经取人受感动吗?”
符太苦笑道:“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剩看柔柔能保持在她媚功的巅峰,知我对她的影响力微乎其微。亏你这混蛋笑我,不知我的心情多么恶劣。”
龙鹰道:“既然不用人经两得,易办多了。若我们要人,他们如何反应?”
符太道:“那时杀我只有一个方法,是在榻子上收拾我,令我功力大幅减退,我将任他们鱼肉。”
龙鹰分析道:“若是如此,这个要人还是要经的反击之计,该是由柔夫人想出来的,因已将你看破,没得她的同意,不可能实行。她在何时向你提出?”
符太道:“昨夜。”
龙鹰拍腿道:“那就是曾和无瑕商量过了。小子有福哩!你不觉得她对你动了心,是她媚功的特质。像小弟般,到今天仍弄不清楚湘夫人有否爱上范轻舟,觑不破她们的心,却可从她们的行动判断。多多少少,你的柔柔仍抱有试探之心,看你对她的爱有多深。否则索性趁你去找她时,集齐无瑕、洞玄子、杨清仁和香霸,另加上柔夫人和湘夫人,肯定你死得通透。”
符太一呆道:“她仍要杀我?”
龙鹰道:“这是必然的事,当你得到她美丽的肉体时,是大限到的一刻。”
符太道:“岂非矛盾之极?”
龙鹰想起沈香雪,道:“人生充满矛盾,你出身于大明尊教,对此该有深入的体会。成大事者,谁不在各方面作出牺牲。她在床上定须保持在爱欲分离的状态,表面情如火热,内里一片冰心,此为媚功的境界,如你能使她爱欲难分,她将彻底爱上你,就像沈香雪和范轻舟的情况。在媚术上,柔夫人比沈香雪高上几筹,效果难以想象,如高手过招,对方将你的全力一击收为己用,问你怎捱得住。”
符太没好气道:“你老人家太高估我了。”
龙鹰伸手,张开手掌。
一截两寸许长、粗若尾指的香,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符太先现出不明所以的迷茫神色,接着神色逐渐转变,双目精芒凝聚。
龙鹰道:“嗅到了,对吧?”
符太道:“我的娘!竟然真是!没可能的,你怎会有的呢?”
龙鹰道:“外形虽不同,料子却一样,‘缚神香’。拿去!”
符太用两指小心翼翼将缚神香拈起,送到鼻端闭目深深吸嗅,叹道:“我成为原子之后,方有机会接触到仅存的三颗缚神丹,此丹因欠缺了两种罕有的主药,令我们没法多制些出来。哈!有药可救了。”
龙鹰将得香的过程扼要交代,最后道:“在使用上必须玩点花样,若给柔夫人晓得是我明抢回来的缚神香,会猜到范轻舟是龙鹰。至于你另有缚神丹却毫不稀奇,因为这是你们的东西。”
符太道:“我曾在前人笔记读过使用此丹的多种手法,其中一种是将药溶在水里,蒸出毒素,然后以指尖吸收,送入受术者经脉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后绝不晓得被做了手脚。不过采毒和施毒相隔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一个时辰,配合上不容易。”
龙鹰掏出小盒子,让符太将缚神香藏于其中,免致香气外泄。
道:“所以我说须胖公公出马,由他营造出最佳洞房花烛的环境,让你们在榻子上进行最后决战,看江山属谁。哈!真的是刺激香艳。想想柔柔爱上你后的样子,连师父也心痒起来。”
符太心情大是不同,将香盒纳入怀内,骂道:“你是为老不尊。嘿!请胖公公出手,是不是有点那个呢?”
龙鹰道:“那个什么?他奶奶的!你以为是亲家的礼来礼往吗?对他们何须客气。他们既摆出不怕被揭穿的强硬姿态,老子就看他们能硬到哪里去。他们打的牌叫‘柔夫人’,我们打出的叫‘胖公公’。连韦妃都害怕胖公公,香霸算老几。早上向胖公公说不,晚上肯定被胖公公扫出神都去,铺子给拆掉。”
符太眉开眼笑的道:“师父回来为徒儿作主,果然不同。敢问师父,今晚徒儿该否去见我的柔柔,向她作出‘爱的宣战’?”
龙鹰道:“期限何日届满?”
符太道:“今天是九月初二,尚有六天,初八到期。”
龙鹰叹道:“你或许仍不晓得此日在你生命中的意义,老子却清楚将成为你永志不忘的一天,让你邪气和生气的怪种能尽展所长,发挥尽致。不过我们有张良计,他们有过墙梯,出招还招,该是精彩热闹。”
起立道:“来!一起坐马车,好和胖公公共商大事。”
符太随他站起来,道:“另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假设她由那一天从了我,我们该视她为哪一方的人?”
龙鹰抓头道:“竟然是个问题?唉!说得对!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符太道:“不论我如何喜欢她,仍不想有个女人在我身边。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只有这样才能在修为上不住精进。”
龙鹰道:“得到她后,立即抛弃,只要不是明媒正娶,连休她这个步骤亦省了。说到底,你们的所谓情场实为战场,谁都没资格怪责对方。”
又沉吟道:“或许如此方能真正攻破她的媚功,如果从此对你念念不忘,就是千年道行一朝丧,想想都觉得爽。”
符太双目闪亮的道:“师父最后的一番话,最合徒儿心意,忽然间,小徒似寻回以前的自己,有点像死而复生。”
龙鹰哈哈一笑,搂着他肩头离堂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