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骥念龙

比赛三盘九局。

首盘第三局以尽拔去三枝蓝筹旗告终,此局关中队胜得并不轻松。

回到赛场的牧场队拼劲十足,依龙鹰指示,先在己场短传,营造优势,忽然来个长传快攻,确令对方屡屡告急,可惜给宇文朔回防,救出险球,使牧场队多次攻门功亏一篑。可是牧场队没有气馁,愈战愈勇,最后虽三筹全失,仍赢得全场喝彩。

至此首盘三局牧场队一胜两败,落后五筹,大比数的被抛离。

盘与盘间有长达两刻钟的休息时间,让人、马休息,可以换马或换人。依赛规,败的一方可要求换场。

商月令唱出筹数后,从唱筹台走下来,于其他人来缠她前,装作礼貌性的闲聊,向龙鹰道:“我为你预备了念龙和鞠杖,不用有顾忌,即使在牧场亦没多少人晓得念龙是我的首选,人家太多坐骑哩!何况你现在已成了飞马牧场唯一的救星,月令身为场主,让范爷骑最好的马是理所当然。趁有点时间,先和它混熟一点。念龙心高气傲、脾气臭,月令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方能驯服它。但如果它不服从你,月令亦没法子,只好坐后备的马儿,当然及不上念龙。”

龙鹰心中叫妙,这会令他的骑技不那么碍眼,归功念龙而非他。

商月令又道:“鞠杖很有意思,是当年太祖【校者按:应为太宗。】在国库内千挑万选,送来予少帅等人使用,你待会用的是少帅亲挑的那一枝,杖名‘乘风’,不要灭少帅的威名呵!”

说毕,朝关中队举步,虽为敌队,却是客人,身为场主的她,当然须恭贺对方胜出第一盘,寒暄几句,表现风范器量,然后轮到己队。

马嘶声传来。

龙鹰不用眼去看,知念龙驾到,且不住跳蹄,惹得人人侧目,心忖该是换出商雄一的时候。

龙鹰朝北场边瞧去,穆飞等正围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骥议论纷纷,还见到商月令的爱婢在其中,勉力抓着马缰,和商豫在说话。

念龙数度人立而起,落在别人眼中,以为它不惯人多,龙鹰却晓得它不但毫不畏怯,且兴奋万分,不甘被安雯抓紧缰索。

稍懂马的,均知此马神骏至极,又像雪儿般野性难驯,永远不肯臣服,难怪以飞马牧场之主商月令的骑功,仍要花上长时间,方有在其背上风驰电掣的可能性。

南场的宇文朔和杨清仁,不时往它瞧过去,露出注意的神色,肯定就念龙上询问美丽的场主。

草窝子大半人被念龙威猛的动态吸引,对它指点说话。

不要看商月令与龙鹰独处时千依百顺,甚或变成野丫头,可是处于场主的位置时,极具主见。要知飞马牧场以养马卖马名著天下,虽说从来没人敢在这方面小觑牧场,可是如在飞马节期间,嘉宾们竟看不到牧场出众的神驹,确有点那个。

念龙正具有此一让爱马人士留下深刻印象的资格,提升飞马牧场的声誉和形象,问题在商月令既不落场作赛,谁可驯服它。

柳正和陶文楷想为它挂上装饰的彩幅,差点给它踢一脚。

龙鹰朝念龙走去,本挡着他的人识相的让开,使他可在没有阻碍下直接看到念龙、面对念龙。

牧场人首先鼓掌,立即令全场注目,一时摸不着头脑,到看见“范轻舟”笔直走近念龙,方猜到此骑是供他使用,更表示“范轻舟”这位牧场队的唯一外援,终于下场作赛。虽说多他一人难影响赛事,关中队实在太强,但怎都比没他较有看头,加入喝彩打气。

念龙瞧到龙鹰了,瞪大马眼。

龙鹰双目魔芒遽盛,直瞧进它眼内,嵌入它的精神波动去,送出深心里的明白和了解,同时勾起与雪儿横渡大小沙海、奔驰于草原恶地的情景。

念龙有所感的安静下来。

虽有无瑕在旁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仍不虞被她看破,因无从知悉人和马间的微妙关系。

即使商月令,也不可能明白。

龙鹰发出啸叫,仿的是雪儿在大草原遇上同类的兴奋嘶叫。

念龙立即人立而起,两蹄凌空疾踢,发出响彻全场的嘶声,立即惹得赛场内其他马儿狂嘶回应。威霸之势,一时无两,令本来没留心者。全被吸引,看究竟发生何事。

草窝子的喧哗声潮水般退下去,直至寂静,气氛奇异至极点。

商月令祭出来的,不用解说,亦知是马中王者,以铁铮铮的事实,向天下显示出飞马牧场不可动摇的地位。

纵然输掉“少帅冠”,仍丝毫无损威望。

龙鹰大喝道:“放开它!”

几可肯定安雯知他不但是未来的姑爷,且是另一个少帅,有什么不放心的,松开缰索。

在万众注视下,更是没人想过的,念龙于脱缰的一刻,如弩箭机射出的弩箭,不到一丈,竟攀上高速,如风似电的朝离它尚有二十多丈的龙鹰怒潮狂飙的直奔过去。

如果龙鹰不避开,势被撞个正着,跌个四脚朝天是最好的结果,给它踩上一脚,骨折肉裂在所难免。

龙鹰竟然一脸笑容,不闪不避。

四边草坡惊叫声此起彼落。

念龙的勇武,震慑场内每一个人,谁想得到世间竟有如此狂野的马儿,跑动时每条肌肉均展现出爆炸性的力量,如猛兽般可怕。

牧场队员和安雯全看呆眼,工作人员则大惊失色,他们从没见过念龙处于这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二十多丈的距离,转瞬即达。

就在念龙离龙鹰尚余五丈的一刻,龙鹰动了,反方向迎向它,接着全场观者,不论高手低手,远方近处,均是眼前一花,龙鹰已安坐马背上。策念龙沿界疾驰,吓得挡在前路的人慌忙避往两边。

彩声雷动下,龙鹰策念龙愈奔愈快,达至商月令也从没想过的速度,拐弯时更大幅度侧倾,灵活如神的绕赛场外围疾走。

龙鹰踏镫起立,向四方观众抱拳致敬,掀起热烈的回应。

“范轻舟”未下场,早先声夺人。

擂鼓声后,“当!”中盘开始。

龙鹰、右穆飞、左商豫的朝场中央并骑而行。低声吩咐道:“不管如何!球到手立即投往离南球门二十丈许的位置,这是下马威,可用一次,令对方大添顾忌,再难随意放手强攻。”

两人听得似明非明,可是因着说话的是名慑天下的鹰爷,任他所言如何荒诞,仍信之不疑,行之不悖。

时间不容许他们问清楚,抵达场中央。

二十步外,杨清仁、独孤倩然和季承恩由右至左排在前方。

念龙意态昂扬,前两蹄不住起落,踏着战步,“呼噜”喷气,形相威猛至极,三人的坐骑均露出不安之态,操控着方不致往后退开。

龙鹰求神拜佛,希望念龙认识此为赛场而非战场,不会学雪儿般体撞脚踢的去攻击对方的赛骑。刚才少问一句,就是念龙曾否打过马球赛。

独孤倩然神情无忧无喜,一贯的清冷自若,就像他们初遇时对任何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似如今次碰头仍是刚发生的邂逅。有诸内,形于外,她芳心内藏着些什么东西?令她像失去了对生命的兴趣。是否与皇族的婚约使然?人与人因异生争,一旦出现分歧,会尽朝坏处去想,分歧因而逐渐扩阔,充满宿命的意味。想不到与对自己本颇有好感的美女,陷入如此田地。

季承恩一副世家大族瞧不起江湖强徒的神色,不屑的目光从他落到念龙处,然后又回到他身上。

杨清仁保持当“河间王”豁达大度的风范气度,昂然坐在马背上,鞠杖横放腿上,脸泛笑容,以诚挚的语气道:“范兄终于下场。本王能与范兄在赛场较量,为平生快事。”

四方传来叫好的声音,显示他的言词赢得赞赏,支持者众。

龙鹰洒然笑道:“说得好!赛场对小弟来说是由另一种规则界划出来的异域,在这里一切与别不同,目标明确,胜负分明,既难以预期又似在算中,其非凡意义,已与筹数的得失无关。”

不知谁带头拍掌,忽然间草窝子由丘坡围起来的广阔空间填满掌音和喊好的声音。

龙鹰随口说出的一番话,见解卓然独特,立即将杨清仁的“老生常谈”比了下去,大幅提升“范轻舟”的地位。

独孤倩然看他的眼神变化了,思索他的见解。

球赛未开始,杨清仁已与“范轻舟”作赛较量,前者吃了个哑巴亏,即使他对“范轻舟”的说法有更高明的见地,如针锋相对的道出,实属着相。

杨清仁哑然笑道:“想不到范兄在赛场上仍不脱独树一帜、事事反其道而行的本色,仿似爱闹的顽童,但确是见解独到,使人有会于心。”

这番话尽显杨清仁学究天人的才智,从另一个方向看待“范轻舟”的卓见,暗指其作风行为离经叛道,如此看法合乎高门大族的脾胃,可继续他们看不起寒人的坚持。而明捧暗贬,以顽童比喻他,暗讽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鹰哪来闲情和他在赛场上唇枪舌剑,自问不一定说得过他。鞠杖扬起,微笑道:“小弟自小漂泊流离,何来当顽童的福份?看球!”

鞠杖在他头顶上旋转一匝。

全场鸦雀无声,鞠杖似如变仙法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人生出异样的感觉,偏又不明白有何异样之处。

即使高明如宇文朔和杨清仁之辈,只感到他随手挥杖,自有一股完美无瑕的意味,却仍不能充分掌握其玄微。

此招是仙子传授的。

当年在神都之郊的隐世庵堂,端木菱向他施展“彼岸剑诀”,以剑划出一个虚空之圆,整个人提升往另一境界层次,立即将龙鹰逼落绝对下风,斗不过,跑不掉。

现在他将仙招变成魔法,用在击球的起手式上,异曲同工,登时令敌队全员生出看不破、破不了,难以言表的奇异压力。

龙鹰乃身经百战之士,深谙兵略,先来个念龙绕场,寒敌之胆,现在则是深化敌队的惧意。

对宇文朔、杨清仁般级数的顶尖儿高手,不论何种手段,影响微乎其微,可是于其他人,多少有些儿效用。配合他即将施展的“下马威”,可肯定接着的三局,敌队将非常难捱。

“噗!”

鞠杖由开始的一点,回归到那一点终结,完成圆满的旋程,开始和终结归一,杖从头上全无斧凿之痕的往下落,轻飘无力似的触碰彩球。

球儿朝后送到商豫马侧。

念龙发出狂嘶,倏地四蹄发劲,望前飙刺,骇得首当其冲的关中美女座下赛骑跳蹄人立,龙鹰人马如一地的和她错身而过。

人人愕然瞧着,茫然以对。

哪有这样去打马球的。

商豫巧运鞠杖,挑得球儿弹上半空,弯往她左侧七丈许处的穆飞。

敌方最高明的四个人终嗅到危险,后防两翼的宇文朔和乾舜,慌忙催马直奔南球门,策略正确,因只要不是盲的,都知想拦途截击骑着“宝马”、攀上极速的龙鹰乃痴人说梦,惟有在前方挠截,或有可能。

同一时间,杨清仁和独孤倩然掉转马头,穷追龙鹰,只恨落后了十多个马位,距离且不住拉远。

想龙鹰纵横北塞、西域、南诏,视战争如家常便饭,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眼前阵仗实小儿戏之至。

穆飞两手执杖,使尽吃奶之力的全力挥打,发出自比赛开始以来最清楚响亮的击球声,马球冲空而起,望南球门方向投下去。

守在南球门约三十丈的宇文愚这才晓得发生何事,以目测作判断,控着马儿往后退,好占据最有利的夺球位置。

宇文朔和乾舜调整方向,望着球儿的落点策马狂奔。

蹄起蹄落,草屑尘土卷扬南场,可是北场牧场队剩下的成员,仅余看的份儿,旁观龙鹰单杖匹马的深入敌阵,与敌交锋。

草窝子近五万人,包括赛场上敌我队员,杨清仁好,宇文朔好,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横空而过的马球,恭候球儿落下来的一刻,与因之而起的龙争虎斗。谁想过“范轻舟”甫下场,竟掀起自飞马节举行马球赛以来最紧张刺激的高潮。

唯一没抬头看过马球半眼的,恰是一手炮制出眼前情况的龙鹰。

此刻的他忘掉一切,长达九十丈的北场在念龙蹄下往后飞退,无人无我,非常痛快。

球儿朝下弯落,如果不受干扰,落点将是南门洞正前方十七丈许的位置。

除蹄声、风声,草窝子再无其他声音,人人自然而然的屏息观赛。

龙鹰将杨清仁和独孤倩然抛离至二十多丈,前方是诚惶诚恐、严阵以待的宇文愚,宇文朔和乾舜则如电如火的从两边绕过来。

在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分明的混乱里,敌我三骑抵达宇文愚的立马处,三骑同时勒骑,令马儿人立而起,加上宇文愚,四枝鞠杖各师各法的争夺落下来的球。

照道理,关中队三人的任务容易多了,击中球儿便成。

龙鹰却必须夺之为己有,然后以之攻门,难易度上有着天壤之别。

球儿没入杖影里。

唯一可看清晰点的,是宇文愚以鞠杖封着球儿往后方南门洞投去的路线,将争夺之责交予宇文朔和乾舜,不愧经验丰富老到的马球手。

马球消失了。

三马前蹄落往地面。

龙鹰仍高踞人立着的念龙背上。

马球重现人世,就在龙鹰右肩侧伸杖可及的位置。

在他右边的宇文朔举杖上挑,却迟了一步。

龙鹰像在做着最轻松、最没有迫切性的事般,闲适优悠、若无其事的挥杖击球,鞠杖速度还似及不上宇文朔,偏是以毫厘之快,击中马球。

宇文愚已非常知机,倾尽身体、伸长鞠杖去拦截,岂知球儿所循的弧度,刚好在他的杖触之外,眼瞪瞪瞧着球儿漏网而过。

在全场人呆瞪之下,马球弯下进入球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