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巧计夺香

想归想,到无瑕将小香炉置于左方窗槅前的高几上,龙鹰仍没法将心之所愿付诸实行。如果他真的是“范轻舟”,爱怎么做不成问题,又如果敌人从未怀疑过“龙鹰”乃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的“魔门邪帝”,他不用顾忌重重。弊在无瑕曾怀疑“范轻舟”是“龙鹰”,天下哪来这么多百毒不侵的人?若重新引发无瑕日渐褪色的疑心,过往的努力和成功,势如冰雪般在烈日下融解,冤枉之极。

置炉处离他约六步远,秋风会将烟送往对坐的他和霜荞,后者可运功收紧毛孔,调节呼吸,如他这般做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比坦荡荡地去消受惹疑。

“咦!”

正揭开小香炉盖子的无瑕、双手按在琴弦上的霜荞,两双美目同时投过来。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是什么香?香味浓郁隽永,似申椒、芳芷和兰桂的混和,又多了燃烧并炭化的茅香气味,具丁香挥发性的油气,小弟从未嗅过这样的香气。”

霜荞在精神完全没有波动的状态下,抿嘴浅笑以轻柔如一榻子软适香洁的被铺的声音,咬字间流曳出难以抑制的甜美,脉脉含情的道:“范先生对香料很在行。此香为一居于广州的友人所赠,据传来自海外,他对香料的配方成分不甚了了。可肯定的是非常珍贵,有宁神定心之效,友人赠都凤八炷,现只剩三炷。”

际此关键时刻,霜荞攀上巅峰,不论目光说话,均自在亲切,可以让将人分隔开来的障碍瓦解。

龙鹰心忖小荞你还不中计,明知她不会实话实说此为最后一炷,亦幸好她不说实话,否则他便难厚颜“夺香”。

微笑道:“都大家可知香料的买卖,是小弟旗下最赚钱的生意之一?”

他的生意里有否香料买卖?须问刘南光等才晓得,可是香料买卖可大赚特赚,确为事实。

香料的盛行,始于春秋战国,特别于南方香料产地,使用香料非常普遍。到西汉后期,由于西域和南海海陆交通开放,输入大量香的原材料,推动了香料业,皇室贵族对香料趋之若鹜。

汉武帝建未央宫,就以香桂为柱,以椒涂室,可见一斑。上行下效,更趋普遍。到大唐开国,盛世空前,国内南北文化和对外交流达致前所未有的便利兴旺,香料的需求以倍数增加,时人几是“无香不欢”,非常狂热。

不容霜荞答话,龙鹰离座朝无瑕走过去。

终感应到霜荞的波动,她始终低无瑕不止一两筹。

两女虽感不妙,却是无从应付化解,怎想得到“范轻舟”对香料的兴趣远大于霜荞的琴奏。

龙鹰俯头望往插在炉内长若小指的香炷,深深嗅吸,赞叹道:“嗅过此香的鼻子,不再回归至其原先的境界。哈!如果小弟没有猜错,肯定有沉香、诃陵香、没药、郁金的成分,唔!此外还似有麝香,且以之为上。可是至少尚有三种香不知其名,如果可以辨识,不要说区区三炷,百炷千炷亦可被小弟复制出来。”

他背着霜荞,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从其精神波动感到她的惊骇,即使以无瑕的修养,双目亦掠过骇异之色,虽是一闪即去,仍显示出压抑不住的惊诧。

自被秘女启发后,他自然而然用心于传入鼻子各式各样的气味,大大丰富了对人间世的感觉。我们现实的天地,是由“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界定,是如何便是如何。当其中一识增强扩展,等若天地变得更辽阔,体会到以前从未踏足的层次境界,如商豫玄功初成,发现眼前一切不同了,并愿为此付上任何代价。

龙鹰的魔种,超乎生死,令他的“六识”大幅提升蜕变,仿若鱼化为龙,赋予生命更超凡的意义。不同的感官,各有其独立功能,把现实分解为不同的范畴,再以他为核心重组成充盈意义和生命力的完整经验,感受到其他人知感之外的世界。

眼下的香炷,他动动鼻子,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在任何高明的制香师之下,亦去了无瑕和霜荞认为他乃“知情者”的疑心。

龙鹰没有明言,但显然见香起心,想拿香回去仔细研玩其成分,教无瑕和霜荞怎能不心呼不妙。

无瑕似想说话,终不敢说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哪到一个婢子插嘴发言。

龙鹰则是打定主意,不论霜荞说什么,他会将小炉连香捧走,去此祸患。

霜荞道:“范先生对香料认识之深,肯定是都凤所知爱香之士里的第一人,何不……”

龙鹰旋风般转过身来,打断她道:“小弟有个提议,让都大家考虑。”

他猜到霜荞想说什么,及时中止她的话,如被她先一步说出何不让小玉点燃此香,品尝其味,日后再赠他余下的两炷香之一,供他研究。在情在理,他没法反对,错恨难返。

霜荞无奈的道:“范先生请说!”

轮到龙鹰心中叫苦,他可以说什么?知不可让她说下去,却未想到自己所谓的提议,惟有来个拖延之计。故作轻松的道:“今晚什么香都可以,独不可点燃此香。”

霜荞反冷静下来。道:“范先生何有此言?”

龙鹰封杀了两女香喷喷的毒计,封了自己退路,硬着头皮道:“此香以麝香和花香为主要成分,麝香来自奇禽异兽,其气味极接近人体,故此能令嗅者生出如对人体味的反应。花的香味如盛放的鲜花渗出花蜜,充盈乐观、期待的生命力,若似怒放的青春。当两种主成分合起来,配以其他香素,顿然使人忘忧无虑,情怀炽烈,故绝不宜于今夜。”

他是以香料高手的身份,分析香的成分和影响力,婉转指出这小炷香含有催情的威力,而不论其效之大小,当然不宜于身负内伤的他。

以两女的聪明才智,仍只有听的份儿。龙鹰对香气的分析,来自他本身的体验,发前人之所未发,即使制香料的名师,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得闻龙鹰这番说话,立即开窍。

“万物波动”。

人就是凭着“六识”去感应不同的波动,形成感官的天地,由一般人至武技超群的高手,纵然在敏锐度上高下有别,基本上仍是处于被动接收的末端,不可能像龙鹰般主动掌握,仔细检查。

被女帝启发后,龙鹰对波动随着“种魔大法”的蜕变演进,体验日深,察觉到波动千门万类,形形色色,单一的波动,也可似兵阵般变化,与人的“眼、耳、鼻、舌、身、意”产生错综复杂的互动,如两军交锋,远攻近搏,丰盛多姿。

以香气言,麝香的阵式属微形圆盘阵,藉充盈天地的气以挥发的方式行军,嵌入鼻端某独特的脉络组群,生出应有的气味;花香的微阵为带着尾巴的圆盘,刺激的气附有特别的能量。诸如此类,没有一种气味的形式是相同的,不同的阵法波动,形成差异,当有多种气味时,呈现混合的气味,同时嵌入多组的脉络群去。

正如龙鹰以前曾思索过的,这是个锁与钥的关系,魔种令他掌握着开启气味波动的锁钥,精确地掌握不同的气味及其效果效用,随口道出,头头是道。

在所有波动里,最精微的波动是精神的波动,其形式超出了魔种能掌握的范畴,更确切的说,是超越了所有波动的振幅,不受物碍。武功达至超凡入圣境界顶尖儿的高手,会对此生出触感,只不过没法像龙鹰如呼吸般可自然而然的去感应,等于神奇的侦察器。

一直如一道紧闭的密室之门的无瑕,闻龙鹰之言,给硬拉开少许,使龙鹰窥见她震动的情绪。

霜荞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道:“先生之言,发前人之所未发,令都凤茅塞顿开。此为先生独特的明见,却非提议呵!”

龙鹰心忖美人儿你还不中计。至此一刻,他终于扳回下风被动之势,变得由他主导方向和发展。自他离座去嗅香,他和霜荞转入短兵相接、埋身搏斗的阶段,才智比霜荞高的无瑕渴想加入战圈,却碍于身份,被迫作壁上观,坐看霜荞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无瑕肯定在暗怪霜荞说错话,不懂反守为攻,明知“范轻舟”另有图谋,竟追问他的提议,何异于“引狼入室”?

龙鹰欣然道:“我的提议就是‘后会有期’,哈!如此香之极品,岂可浪费?小弟务求在最佳状态,心无垩碍的情况下,欣赏都大家的‘焚香奏琴’。嘻!这炉香让小弟拿回去研究,如能成功,此香将永不会缺席都大家的琴会。”

霜荞呆瞪着他,乏言以应。

龙鹰虽听不到她心内说的话,几可肯定必是与“赔了夫人又折兵”意思相近的苦叹。

龙鹰一觉醒来,天色大白。坐起来伸两个懒腰,心舒神畅的去梳洗更衣。下人来报,穆飞求见,匆匆出厅。

龙鹰来到穆飞身后,拍他肩头道:“来!陪我去吃早点。”

穆飞欣然随他步出观畴楼,道:“范爷今天的心情很好。”

龙鹰立定微笑道:“怎可能不好?我现在叫苦尽甘来,敌人能对付我的法宝所余无几,我却大丰收,你正是我的大丰收之一。”

穆飞受宠若惊的道:“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起何作用?”

龙鹰道:“即使是寇仲、徐子陵之辈,亦曾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你比他们初出道时的情况优胜多了,本来仍未开窍,现在功行圆满,惟欠历练。我明天赛后立即离开,就趁今天为你规划未来。哈!忘了问你大清早来找我干什么?”

穆飞俊脸微红的道:“主要是想来听范爷的教诲,也是为出赛的众兄弟而来,他们很紧张,因大总管从关中队处收到消息,说如范爷下场,他们不让半筹。”

龙鹰冷哼道:“这叫欺人太甚,该是那个叫宇文愚的家伙的主意,宇文朔该没这么下作。他奶奶的!不要惹毛我。”

穆飞苦笑道:“可是宇文朔、独孤倩然和乾舜配合起来的威力有目共睹,范爷当然不惧,我们却怕配合不来。球场似战场,输起来兵败如山倒,所以众兄弟想再听范爷的训示。”

龙鹰问道:“他们在哪里?”

穆飞答道:“他们到了山下草原操练赛马的筋骨。”

龙鹰顺口问道:“各方对场主不下场作赛,有何反应?”

穆飞道:“有点失望,但大部分人认为是明智之举,因未开赛胜负已告分明,没有场主在败队里,可挽回少许面子。”

龙鹰摇头叹道:“必败之赛?唉!不过真的不可以赢,赢了你就仍是牧场的人,将来有事发生,牧场脱不了关系。”

两人站在园内说话,因说的是不容外泄的密话。

穆飞双目射出热切的神色,道:“请鹰爷赐示。”

龙鹰道:“兵贵用奇,你是我的奇兵,目标是对付一个有悠久历史的邪恶家族,我指点你如何起步,予你足够的支持,但如何下手,须看你的本领。”

穆飞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又害怕又兴奋,亦为能向鹰爷效力深感荣幸。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家族?”

龙鹰道:“你的敌人并不止于一个家族,而是牵涉到中土江山的争夺,你该听过大唐初年时期的香家,被寇仲和徐子陵全力扫荡,家族幸存者避往塞外,现在卷土重来,死灰复燃,其势比以前凶猛百倍,因出了个邪恶之极,也高明至极的人物香霸。如果我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保证吓你一大跳。”

穆飞精神大振道:“那小飞岂非继承‘少帅’寇仲和徐子陵的未竟之志?”

龙鹰点首应是。

穆飞情绪高涨的道:“鹰爷打算现在告诉我吗?”

龙鹰道:“当然要告诉你,吃完早膳,趁到草原的途上我详细道出,让你决定明天的赛事要输还是要赢。”

穆飞一怔道:“加上河间王,我们仍有赢的机会?”

龙鹰微笑道:“兵无常胜。如果来个群殴,我们必输无疑,但这是马球赛呵!等于大家比放暗器。唔!该说是明器才对,如此则胜负难测,我们并非全无机会,牌面输个一塌糊涂,可是输赢却是由底牌决定,小飞明白吗?”

穆飞点头道:“我明白!这一场我们一定要输,只希望不输得像别人预期般的难看,我算是对牧场有交代了。”

龙鹰明白他的心意。

穆飞决定投入他龙鹰的阵营,那只有输掉球赛,方能脱离牧场。但因龙鹰是由他推荐的,反因此被人在球场上尽情凌辱,穆飞将留下恶名。

龙鹰道:“就这么决定,理论上,比赛以牧场的败北结束,你已再不是牧场的人,就随我一道离开,可让我在路上对你进行最严格的训练,传授你各种江湖伎俩。当你抵达扬州时,将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

穆飞大喜,差些儿下跪膜拜。

龙鹰道:“由今天开始,我们荣辱与共。小飞答应我,事了之后返回牧场先过段安乐日子,再去想未来的事,千万勿要沾手名位权力,‘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是你的好榜样。”

穆飞激动的道:“鹰爷的教诲,小飞永志不忘。”

龙鹰道:“若没有其他事想问,我们先去大吃一顿。”

穆飞道:“到扬州后,我是否再出发到岭南去?”

龙鹰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会为你作出最好的安排,省去你很多工夫。在岭南你亦非孤立无援,有整个越家做你的后盾,待会我安排越浪秘密和你碰个头。”

穆飞好奇的道:“是谁呢?”

龙鹰微笑道:“此人的师父,是寇仲和徐子陵的挚友,又与你们牧场大有渊源,暂时恕我卖个关子,到明天输掉比赛再说。”

说毕拉着听至发呆的穆飞出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