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拈花一指

龙鹰是第二次面对无瑕的媚术,事实上无瑕在这方面的功法早超出了一般媚术的范畴,是媚术、武功和精神异术的融浑结合,成其独门的不世奇技,可想象即使以她的师父白清儿,仍及不上她。无瑕是青出于蓝,将媚术提升往新的境界。

第一次交手,是在塞外,当时龙鹰猝不及防下,被她破掉“魔变”,变得道魔分离,幸运的是他是借着分离后不受影响的魔种,避过死劫,拼着受伤赠她一注魔气,使他后来在与她的对敌中屡占上风优势。自此之后,无瑕成为他最顾忌的人之一。

无瑕的媚术显然不可能随意施展,会造成精神的严重损耗,故而在回纥人的都城瀚海军外的清溪之战后,于瀚海军古道再遇无瑕,她一时间再没有威胁他的能力。

今次她向“范轻舟”再施媚术,不惜损耗精元,是因杀他是刻不容缓的事,一旦能攫抓他的心神,可像上次般猛然出手,取他小命。不过现在的龙鹰非是当日“道魔分离”的龙鹰,经历第二度的“死而复生”,道心被提升往魔种的层次,道炁升华为“元气”,火中水发,为至阳至刚的魔种里那点真阴,而魔种则化作至阴至柔的道心里那点真阳,不可能被分开。

所以今次无瑕攻击和须征服的是龙鹰道心魔种浑然天成的整体,虽受其媚术影响,可是其特性却远超无瑕的认知范围,再没那么容易被驯服。

今回亦可说是无瑕对他再一次的试探,假如他仍是处于当时清溪之战的老样子,无瑕会将他的“精神烙印”辨认出来,知道他是龙鹰。幸好他不是老样子,比之前更难掌握测度,可令无瑕认为他是另一个人,是范轻舟。

龙鹰倏地止步。

无瑕娇驱微颤,精神现出不应有的波动,多走两步后停下来,别转娇躯瞧他,一脸不解之色。

龙鹰收摄心神。

他明白她的情况,正为他能逸离她的精神媚术大吃一惊。

无瑕的媚术是全面的,一颦一笑不在话下,勾魂夺魄,连走路的姿势,蛮腰款摆,都是那么的引人入胜,暗含“天魔妙舞”的奥旨,诱人处不在花秀美的龟兹舞之下,配上媚术,威力可想而知。

如果这是龙鹰首次与无瑕交手,又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在没有戒心下着道儿毫不稀奇,但在现时的情况下,若仍应付不来,就枉为魔门邪帝。

龙鹰拍额道:“差点忘掉了!”

无瑕朝他走过来,虽只三步,却像不知在人间世徘徊了多少年代的美丽仙子,终于揭开面纱,向遇上她的首个有缘人,展示不可能在凡间看到的仙家绝色。

以龙鹰之能,仍免不了刹那间的模糊,旋又清醒过来。

无瑕全力施为,作出最后一击。

龙鹰知她出手在即,但因其至阴至柔的特性,怕要到她的拈花指法临身方有感应,卓立廊道,眼神聚焦的朝她望去。

无瑕怎想过他仍可脱出她能御龙的纤手,倏地止步,若无其事的道:“范先生忘了什么?”

龙鹰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只是忘记了另一个约会。唔!很古怪!”

无瑕双目射出不解的神色,带点渴望知道的期盼,教人丝毫感觉不到她在弄虚作假。龙鹰发觉这位玉女宗的最高领袖,其神态表情可随心之所欲任意变化,又能不露丝毫破绽或令人有勉强之感,如流水般之能适应河溪的左弯右曲。在这方面,柔夫人和湘夫人都要逊上一筹。

自己为何这么留意她的表情?

此念刚起,已知糟糕。

无瑕春葱般的指尖在眼前娇柔无力的点来,其目标似是自己的胸口,龙鹰感到最后会戳在他咽喉处。

时间的推移变为沉重缓慢,他再看不到无瑕的花容,心神被她的玉指完全没收牵制,颇有在噩梦里明知大难临身,没法移动的无奈。

无瑕终于向他下杀手,于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而他的警觉反让她有可乘之机,过度留神致失神。

清溪之战的情况在重演着,无瑕第二度向他施展独门奇功“拈花一指”,从“拈花”二字,知其“心心相传”之意。

无瑕的声音同时填满两边耳鼓,似远还近,纯净洁美,使人忍不住倾神凝听,如被仙音包围,既没法又不愿脱身而出。轻柔的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分别在他的嗅觉、味觉和皮肤没如上次般同被入侵,可知她仓卒之下,未能用上全力。

无瑕的“拈花指”,是“天魔妙舞”的极致,糅集了“天魔大法”、“媚术”和“炼灵术”的精粹,逸出了任何神功奇技的范畴,对付男性尤能得心应手,实乃“媚术”的突破,不用真个销魂,足可令好色者色授魂予。

不过从自己能感应到她的指势,清楚她纤指的目标是咽喉,知她尚未能完全绝对地攫抓着他的神魂。

他心神至少有个部分,超出了无瑕的认知和灵应。

刹那的失神后,道心里的魔种,魔种里的道心,真阳真阴同时作用,挣脱了“拈花指”无影无形的精神枷锁。

龙鹰朝后一晃,险至毫厘下避过咽喉被划破的危机。

无瑕指势已老,没法变招,朝后退一步。

龙鹰装出像从一个梦里苏醒过来的神情,抚头道:“发生何事?”

无瑕从容道:“范先生刚才忽然声称有古怪的事。小婢问先生因何事奇怪之时,先生的心像到了别处去似的。先生究竟想到什么着急的事?”

龙鹰疑惑地若有所思的狠盯她几眼后,道:“从食堂到这里来,我一直心神不属,这是我未曾试过的事,有些儿像被人落蛊施术似的。哼!若给我找到是谁,天王老子都没有人情讲。”

无瑕现出惊惶之态。

龙鹰还安慰她道:“玉姐儿不用害怕,此等旁门左道之术岂能奈何我,我范轻舟修的是天竺的瑜伽精神奇术,经苦行修炼后心志坚刚如岩如石,且最能抗伤,只要尚余一口气,可复元过来。哈!我是怎么一回事,竟向玉姐儿说心事话儿。玉姐儿听过便算,不用去了解的。”

无瑕扮出似明非明的模样,柔顺的点头。

她天真单纯的神态,可诓过任何懂观人的高手。

这招叫连消带打。

他源自天竺的心法武功,乃为应付李裹儿质询时临时编造炮制,非是现在砌词搪塞,或可解开无瑕因他能避开她“拈花粤一指”的疑惑,又顺便解释为何被台勒虚云击落高崖而不死,事后迅速复元。

无瑕道:“可以起行了吗?”

龙鹰歉然道:“我停下来,是因记起身有约会,实无法分身随玉姐儿去见你的小姐。看看吧!或许明天我抽个时间去拜会她。”

说毕,不理她同意与否,暗抹冷汗的掉头走了。

无瑕在牧场的最后一击无功而还,令敌人暂时失去了对付他的能力,因最厉害的两个人物,杨清仁和无瑕都再难出手。

他前晚突袭杨清仁的战略是正确的,因而引得无瑕被逼向他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拈花指,如果不是有曾应付的经验,足够的警觉和戒心,大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死第三次,还不知能否重活过来。

现时此刻的情况酷似瀚海军那回,无瑕因损耗精元,暂时没法向他出手,任得他脱离控制,他的重创杨清仁是引蛇出洞,同时解决掉无瑕的问题。

两天后他离开牧场,届时可向他动武的只余洞玄子一人,其他如霜荞、文纪昆和白盖都不被他放在眼内。当然!是指他一意遁逃而言,若陷入重围,将是另一回事,而他绝不予敌人如此机会。

主动权落入他手上。

快抵观畴楼之际,迎面十多人沿廊而至,神态优闲,赫然是黄河帮的少帮主陶显扬、他的美丽女伴和手下。美人儿不知向陶显扬说了什么话,惹得他开怀大笑,令龙鹰隔远听到他的笑声。

龙鹰却是心中苦叹,非常矛盾。

当年正是坐他的船,赴西都长安的途中,龙鹰和“小魔女”狄藕仙以月为媒,共结同心。在情在理,他没理由见死不救,但又知是不智之极。

以万仞雨和陶显扬的关系和交情,其忠告陶显扬充耳不闻,可知他对此女的迷恋之深,纵然龙鹰对他自揭身份,再一次警告他,恐怕这位老朋友仍会当作耳边风,令龙鹰白白冒上泄露身份的风险。

还有另一个顾忌,就是龙鹰对陶显扬本身的性格和人品的看法。

陶显扬之所以与他一见如故,是因视他为大唐的救星,李显的支持者,兼功业盖世,一心来攀交情。

此子属长袖善舞、面面俱圆的人,懂得为己帮争取利益,如此的一个人,在没有利益冲突下,称兄道弟是必然的事,可是当牵涉到利害关系,陶显扬会将黄河帮的荣辱排在首位。

他绝不是另一个桂有为,不是万仞雨,事事均从利益出发,考虑衡量。

比之初识之时,天下形势有着根本性的变化,李显回朝,成为皇位的继承者,敌视龙鹰,成了朝内朝外公开的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陶显扬选择哪一边,不用劳神也清楚答案。

故此虽然明知陶显扬和他的黄河帮在时代的风云变化里首当其冲,龙鹰有口难言。

陶显扬从弯角位转出来,与龙鹰打个照面。

美女的双目亮光一闪即逝,确是明艳照人,身形体态无懈可击。她的美丽是整体性的,配合异国的风情,难怪陶显扬沉溺难返。

陶显扬远远的抱拳施礼,表面上态度客气,却被龙鹰察觉到他眼内的敌意。

龙鹰忙抱拳还礼,笑道:“原来是陶少帮主,这么巧的。”

陶显扬低声吩咐几句后,其他人包括他的女伴,从避道的龙鹰旁继续前行,陶显扬则来到龙鹰身前,欣然道:“巧之前却是不巧,刚才显扬特意去探访范兄,扑了个空。”

龙鹰讶道:“竟然如此,令小弟受宠若惊,更感惭愧,该由小弟去拜会少帮主才合江湖礼数。”

陶显扬笑道:“大家不用客气。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何不到园内临湖的亭子,坐下来闲聊几句?”

他说得客气,龙鹰记起自己骤然现身他眼前的一刻,陶显扬眼睛射来的敌意,知不止于礼貌上的寒暄客套。

剩看两人间过往的交情,龙鹰亦愿意借机点醒他。

两人并肩离开游廊坊,到附近的亭子隔石桌对坐。

陶显扬赞叹道:“确是桃源胜地,随便找处地方坐下,很容易消磨一天半昼的光阴,尤为期待的是月满中秋的美景,宛真多次说不舍得离开。”

又自责道:“真失礼,忘了为范兄引见宛真。”

他虽没说出来,龙鹰已知宛真成了他的娇妻,万仞雨的警告毫无效用。以此推断,陶显扬与万仞雨的关系大不如前,原因是万仞雨属他龙鹰的阵营,支持李显者虽未致公然排斥他,却是貌合神离。

龙鹰暗叹一口气。

与李显集团的对立情况,将在李显登位、韦妃和武三思得势下愈演愈烈,谁都没有办法。

中土已成他最大的战场。

当视之为一场战争,任何行动或说话必须从大局去作出考虑。他仅余的那一点冒险警告陶显扬的苦心,立告烟消云散。

陶显扬讶道:“范兄有何心事?我总觉得范兄似是心神不属?”

陶显扬是鉴貌辨色的高手,如果自己仍纠缠于告诉他真相或瞒着他的两个念头间,会令他对自己起疑。毕竟他是熟悉“龙鹰”的人,曾相处过,“范轻舟”只是多了把大胡子,又在眼形上做了手脚,但如不是眼神改变了,肯定早给他认出来。

对陶显扬般的熟人,不可掉以轻心。

龙鹰亦有些儿尚未从无瑕的拈花指回过神来,精神多少受到影响。

微俯往前,道:“少帮主理该与竹花帮的桂帮主有深厚的情谊,对吧?”

陶显扬双眉扬起,淡淡道:“与他有交情的是家父,近年来很少见面,我则是执子弟之礼,到牧场后和他打过招呼。”

龙鹰头痛起来,虽说打消了点醒陶显扬的想法,但在眷念旧情下,仍望尽些儿人事,稳妥的方法莫如由桂有为去警告他,不过现在听他的声气语调,显然不卖桂有为的账。

陶显扬属新一代的帮会领袖,年少气盛,雄心勃勃,可能亦因此与同属竞争者的竹花帮有利益冲突。

龙鹰此刻接触到的,是陶显扬谦恭有礼的另一面。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我。

陶显扬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道:“范兄因何特别提起桂帮主?”

龙鹰耸肩道:“顺口问一句。范某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陶显扬不客气的截断他,道:“请范兄恕在下直话直说,显扬今次来找范兄说话,是想予范兄一个忠告。”

龙鹰为之愕然,又是啼笑皆非,该被忠告的是他而非自己,竟被倒转过来。

陶显扬道:“范兄不单成为今次飞马节最瞩目的人物,且是最令人难了解的人,是显扬事前没想过的。”

龙鹰谦虚道:“少帮主太抬举小弟了。”

黄河帮的少帮主双目神色转锐,语调平和的道:“若范兄肯听显扬逆耳的忠言,最好取消神都之行。”

龙鹰差点不相信耳朵,陶显扬竟是来警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