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筹的争夺战激烈处比第二筹尤有过之。岭南队全力反攻,人人竭尽所能,采取稳守突击的策略,不住将球送返后方,重整阵脚后多次攻门,可惜徒劳无功,当马球被独孤倩然夺得,送到宇文朔杖下,宇文朔大演马球戏法,单刀南下,连过崔适、贝青恒两关,更在高攀龙和吉子方左右胁逼下,成功送球入洞,为关中队取得第一局。
接着的情况更令龙鹰不忍目睹。第二局岭南队千辛万苦方得一筹,至此兵败如山倒,马球场成了宇文朔、独孤倩然和乾舜三人的表演场地,几是把岭南队戏弄于股掌之上。在第三局有意无意的让岭南队赢回一筹后,再不留情,结果岭南队以惨失十八筹大败饮恨。
龙鹰和商月令是最早离开的两个人,霜荞因着与关中队诸人的关系,不得不到赛场去祝贺他们的胜利,放过两人。奔驰了好一段路后,两人放缓马速说话。
商月令道:“临分手前,都凤咬着你的耳朵说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话?”
龙鹰欣然道:“场主不论语调用词,均醋劲十足,令小弟非常宽慰,因知场主对小弟确是情根深种。”
商月令讶道:“刚才的比赛竟对你没影响吗?又或是你仍有致胜的把握?”
龙鹰道:“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会认为有把握。顺口问场主几句,依你看,如不将小弟计算在内,牧场队遇上现在有宇文朔和独狐倩然助阵的关中队,有多少胜算?”
商月令叹道:“或许比没有了文纪昆和古梦的岭南队胜一筹,却好不了多少,穆飞更远不是宇文朔的对手,整队人在球略上嫩多了。”
龙鹰道:“场主披甲上阵又如何?”
商月令颓然道:“在马球场上,月令自问及不上倩然,她将‘碧落红尘’的家传杖法融入打马球的杖法里,堪称一绝,只是她超群的球技,于牧场已是无人能及!”
又嗔道:“尽是问人家,我的问题你却避而不答。”
龙鹰笑嘻嘻道:“一样还一样,先说球赛,愚意以为场主不落场会比落场好。”
商月令娇嗲的道:“你不想人家和你并肩作战吗?”
龙鹰道:“问题正出在这里,场主是我龙鹰疼爱的人儿,如你下场,我绝不肯让你失威,因而会纵手制敌,至乎无所不用其极,只恨我的大敌在旁默默观察,会从蛛丝马迹看破小弟的真正身份,那便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商月令骇然道:“你是指河间王。”
龙鹰道:“河间王落场的机会相当大,那也是关中世族向李显集团示好的方法,如非有我‘范轻舟’落场,甚或会邀李裹儿参与决赛,现在则只会让她在开局后打上一阵子,使她过过瘾儿,然后再将她换上河间王。”
商月令点头道:“鹰爷洞察入微。”又不解道:“那你是故意输掉这场赛事了!”
龙鹰道:“又不可以这么说,情况若如那次我们比赛斗快跑下山路,由于小弟并不视场主为敌人,遂变成陪跑。”
商月令叹道:“那穆飞怎么办?”
龙鹰道:“先说会在旁观察小弟的大敌,该为随都凤来的从人之一,是女的,此女名无瑕,乃一秘密教派的最高领袖,小弟与她从塞外斗至塞内,多次交锋,那天在膳园南食堂被行刺后,回观畴楼途上被她截击。无瑕不论心智武功,只在河间王之上而不在其下,要命的是她一直怀疑小弟的真正身份,所以只要我露出任何漏洞,会更惹她怀疑。球场毕竟非是战场,如我将战场的一套搬到球场来,高明如无瑕者将有特殊的感觉。”
商月令道:“假设你视球场为战场,是否有制胜的把握?”
龙鹰坦然道:“不知道!知的是在战场上双方均绝对无情,无隙不窥的力图造成对方最大的伤害。如以这样的心态去参加决赛,将会变成我龙鹰的个人表演,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这显然是行不通的,我必须关顾全局,尽量予其他人建功的机会,发挥出整体的战力,但于我而言,等若缚手缚脚,未能放手而为。”
商月令欢喜的道:“今次是真的明白哩!你说得令人家想看到你在战场上雄姿英发的模样。难怪最桀骜不驯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没人敢和你在战场上争锋。”
龙鹰苦笑道:“还是不看的好,只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之。不论你如何坚强,在某一刻也会感到深切的厌倦,是心的疲累。现在小弟最害怕的事,是重上战场。”
商月令轻轻道:“这番话由鹰爷亲口道出,格外使人感动。”
又道:“月令决定不参加决赛,改为做唱筹官。”
龙鹰沉吟不语。
终抵山道入口,两骑走上山道,缓缓而行,似对这截抵山城的路段特别珍惜。
商月令道:“鹰爷在想什么?和你一起真好,不像当场主般,事事须动脑筋。”
龙鹰道:“我在想假如能邀得越浪和敖啸加入牧场队,我们再非全无胜望。”
商月令道:“月令曾想过这个可能性,可肯定老家伙们会大力反对,说到底牧场虽与昔日南方从显赫的世家宋阀有深厚渊源,始终仍被视为北方的世族,而这般的将岭南越家纳进来,他们又是在新败之后,大有助之雪耻的意味,会令牧场和关中大族的关系变得非常尴尬,不像关中队邀河间王助阵般,乃理所当然。”
龙鹰扼腕道:“如宋魁在就好了!”
接着道:“有何办法,可使穆飞即使不得不离开牧场,他仍不觉得是一种耻辱?”
商月令骇然道:“鹰爷真没半分把握吗?唉!月令是明白的,但却很难接受。”
龙鹰洒然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宇文朔的出现,代表着高门世族旧有势力的重生,如他们与河间王结合,会成为我龙鹰的敌人,因此我与他们的斗争,是来日方长,何用在这里与宇文朔争一日之短长。有办法吗?”
商月令答道:“第一个办法,是由月令收回成命。第二个办法,就是由你告诉他你是鹰爷。”
龙鹰道:“第一个办法最直截了当,也是最不可行,徒令知者生疑。第二个办法暂时不用去想,到真的输掉决赛再伤脑筋。哈!让他到外面去闯天下,该不是坏事,只是千万不要让他靠向清楚此事的杨清仁。哈!在这方面,可由商豫向他下工夫。”
山路已尽,转入往登上场主府主道的支径。
商月令含笑道:“还有一个问题呵!”
龙鹰道:“她邀小弟今晚去陪她共膳。”
商月令若无其事的道:“鹰爷如何答她?”
龙鹰道:“首先要声明的,是不论她摆出任何情不自禁似的姿态,她仍绝不会爱上‘范轻舟’,她的原名叫霜荞,属于一个邪恶世家的核心大员,专责情报的工作,内心冰冷无情,行事则不择手段。”
商月令怵然道:“邪恶世家?”
龙鹰道:“有机会再说。嘻嘻!今晚我们该在哪里偷情?”
商月令佩服道:“亏你还这般的好心情!”
龙鹰微笑道:“月令太小觑我哩!球赛的胜败,对我是微不足道的事,亦不会摆在心上。宇文朔最大的失策,是让小弟从头到尾的瞧着他在球赛上尽展浑身解数,其锋头虽一时无两,但强项、弱点全落入小弟眼内,使小弟对他心中有数,这肯定是他赛前从未想及的事,将来他须为此付出代价。”
商月令皱眉道:“我只看到他的强横,没发觉任何弱点。”
龙鹰道:“那就要看你是从小处去观察,还是以鸟瞰的方式审视。举其一例,如果宇文朔整场赛,不求个人的表现,只在发挥整体的精神和战力,他将成为我平生所遇的人里,最难缠的强劲对手,现在则仍差了一点儿。”
说到这里,不由想到台勒虚云,若从这方向去判断,宇文朔尚未可与台勒虚云并驾齐驱。台勒虚云正是从不着意于表现自己的人,讲的是整体的布局,人尽其才,物尽儿用。如非逼他,绝难找到与他决战的机会。此时进入主道,往山顶的场主府驰去。
商月令叹服道:“鹰爷确非常人也!”
主道不见人踪,牧场的人是空城而去,到草窝子参与盛事。刚才球场上的龙争虎斗,绝没令任何人失望。
商月令锲而不舍的问道:“你仍未答人家呵!你是故意的,又卖关子。”
龙鹰乐不可支的笑道:“情趣就是这样子来的,最爱看场主又喜又嗔的模样。唉!其实是看不到的,但可以想象。哈!当时小弟告诉都凤,由于小弟对场主仍死心不息,绝不会碰第二个女人,故不宜赴约。”
商月令失声道:“你真的这么说了?”
龙鹰毫无愧色的道:“假的!我真正说的是因约了宋问兄,所以没法陪她。哈!”
商月令大嗔道:“这时候还开玩笑,想气死人家吗?”
龙鹰大乐道:“就是要听场主发娇嗔的声音。我的娘!第一次见场主时隔着我们的那张帘子,正是我们的媒人。今晚的明月又会更圆一些儿,小弟到场主的香闺去,还是场主到寒舍来?”
龙鹰回观畴楼,痛快的洗了个冷水浴,精神焕然一新,就在楼上观看山城日落的动人美景。没入西山前的太阳确是艳丽至不可方物,也是它在白昼唯一可让人观赏亲近的时刻,不过美景飞快消逝,地火明夷的一刻,黑夜降临。
夕阳短暂的美景令他联想到北方的世家大族,不论宇文朔如何了得,可是世家大族的没落早在女帝将首部迁往洛阳时已成难以逆转之势,而他龙鹰正是这势头下产生的代表人物之一。世族中的有能者,如万仞雨之辈,明智的选择是融入这股时代的洪流去。
假如杨清仁和李裹儿加入关中队,那决战的关中队将包含着唐初开国时北方最显赫的三大门阀李阀、独孤阀和宇文阀,在马球场上再度连成一气,重现往昔的美好岁月。可惜杨清仁的参与,正正显示了北方世族不明白真正的情况,破坏者已来到他们的中间。
李显赋予了他们最大的希望,但李显同时亦是戳破他们希望的人,因为李显是个被勾去了魂魄、由韦妃和武三思操纵的傀儡。韦妃的立场就是女帝现时的立场,绝不容支持李阀的高门大族得势,分别在韦妃去良臣用佞臣,或会在某一形势下利用高门大族与女帝的矛盾和仇恨,打击女帝一手提拔的势力,但最终仍不会让北方世族重拾已被时代大潮淹没了的光辉。
武三思别的不行,但坏心术却可称冠当朝。乐彦依附关中队而来,效力关中队,为他们争得准决赛权后功成身退,代表着武三思通过北帮,成功渗透了北方的世族,知之然后操纵之,手段灵活厉害,令龙鹰不得不对这卑鄙之徒重新评估。
如李隆基异日登临大宝,成为皇帝,仍会继续武曌用人不论出身,只讲才干的政策,且极有可能此时世族会与龙鹰和李隆基处于对立,就看他们会否选择站在杨清仁一边,一旦李隆基得势,北方世族将受到再一次的沉重打击,这次会令他们永无翻身之望。
北方世族就像眼前的斜阳,不论如何灿烂眩目,只能是最后一次的回光返照。
今趟北方世族深谋远虑的狠挫岭南队于马球场上,固是欲藉此重振声威,夺得可赴京由女帝手上接过“少帅冠”的殊荣,亦是基于对南方世族忿忿不平之意。
大唐开国时的形势清楚分明,李阀因李世民而宋阀因寇仲,分别于北方和南方群雄割据的情况下脱颖而出,成两虎相争之局,其他世族只能靠边站,宇文阀和独孤阀还要依附李阀方能苟延残喘。如非寇仲拱手将天下让予李世民,寇仲加上宋缺,天下岂还有能攫其锋锐者,连李世民也不行。
李阀最后成为天下之主,北方世阀可额手称庆,皆因世族间关系密切,多少有着亲戚关系,仿如一族。但对宋阀以南方大族叱咤一时,却很不是味儿,当然无可奈何。
谁敢去惹宋缺和寇仲,除了活得不耐烦的疯子。
现今宋阀不但退出朝廷,且退出江湖,放弃了宋家山城,化为平民百姓,像宋魁般虽刀法直追宋缺,仍不愿扬名立万,作风低调,可见宋家后人不愿再卷入纷争之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崛起岭南的越家提供了他们唯一雪恨的机会,可向世人展示北胜于南的百载之机,成就北方世族的梦想。
说到底,实为北方世族对南方世族的意气之争。
此时佣婢来报,越浪和敖啸联袂来访。
在厅堂中央的圆桌子对坐,喝过下人奉上的热茶,越浪苦笑道:“范兄看到了。唉!原来被教训的竟是我们。”
龙鹰微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三天后小弟会遇上同一命运,因牧场已决定请小弟在决赛助阵。”
敖啸大讶道:“想不到他们真的同意穆飞的提议呵!”
龙鹰约束声音,将穆飞的事再说清楚一点,最后总结道:“关中队铁定会邀安乐和河间王入队,以示对太子集团的忠诚。”
越浪哂道:“由于安乐郡主地位尊祟,宇文愚会让她打头阵,一局起两局止,然后由河间王取代之,到那刻方能见真章。”
敖啸道:“范兄怎都会放安乐入上一球半球吧!”
龙鹰笑道:“敖兄是明白人,否则小弟到神都去的日子将很难过。”
越浪道:“我们在旁为范兄喝彩打气,范兄有多少胜算?”
龙鹰坦白道:“半分也没有。宇文朔、独孤倩然和乾舜是无敌的组合,再加上不在宇文朔之下的河间王,说有把握者就是不自量力,不过小弟绝不会让他们再得出奇不意之利。”
越浪欣然道:“范兄很懂顾及我们的感受,不过我们已视范兄为自己人,即使直言不会让他们胜得像刚才一仗般轻松容易,越浪绝不介怀。”
龙鹰道:“是小弟不好,累你们失去两员猛将。”
越浪道:“有分别吗?”
龙鹰苦笑。
敖啸道:“穆哥儿怎办好呢?”
龙鹰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但在说出来前,先要问个问题。”
两人现出洗耳恭聆的神态。龙鹰看他们神色,已知对冀朝兴的怀疑被证实了,否则两人不会这般看重他说的话,又视他为自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