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出大江联早入侵岭南的一刻,龙鹰打醒精神留意各人情绪上的波动。
敖啸仍是深似渊海,纵有波动,是在龙鹰感应之外,顶尖级高手惯常的持亘状态,不如此就是够不上级数。
越浪的波动微仅可察,其精神修养显然逊敖啸不止一筹,但确已得越孤真传,只是历练上大幅落后。
谁敢惹被誉为岭南第一人越孤之子呢?
从敖啸和越浪的高明,可想见越孤的本领。
其他五人全为一等一的高手,故有资格和越浪同桌进膳,其中四人虽有清晰的波动,但均为忽吃一惊下的正常反应,只有其中一个越浪引介时称之为“兴叔”叫冀朝兴的中年高手,吃惊里隐含敌意杀机,与其他人有异。
他的话仿如一面照妖镜,令妖魅无所遁形。
龙鹰探手过去暗拍越浪一下,除瞒不过敖啸,其他人都不晓得,悠然道:“我并非真的知道,纯为揣测,因为不如此是不合情理,其他思过半矣!”
这番话是进一步测试冀朝兴,以免冤枉好人,果然这家伙的波动明显纾缓下来。
自能感应到精神波动,又从女帝处学晓“万物波动”的心法,龙鹰闯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去。此奇异的天地一直深藏在人世上,只看你能否踏足其内。情况有点像犬鼻的灵敏度,对犬儿来说,气味是丰富多姿的现实层次,它们可嗅到几天前遗留下来的气味,而这个气味形成的现实,对人并不存在。当有一天人鼻变得像犬儿般的灵锐,他们集眼、耳、鼻、舌、身诸感官构成的主观世界,至少在其中一项上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种魔大法”最直接的影响,正是大幅地全面提升所有感官的灵锐度,使龙鹰可能人之所不能,神通广大,但事实上仍立足于现实的范畴内,只是位处与常人大异的层次和境界。
越浪和敖啸何等样人,表面上不露异样之态,只是心中有数,知道龙鹰并不信任与座的其他人。
自龙鹰入座后,只得越浪和敖啸两个身份最高者发言说话,而与其说是交谈,实则为客气婉转的盘问,也是在结盟前正常的摸底行为,可是经龙鹰指出大江联的所谓“式微”非像表面般的简单后,双方的关系立即生出变化,因为似忽然出现共同的敌人,大家连成一气,处于同一阵线。
龙鹰轻拍越浪一下,使两人间建立起新的关系,情况微妙。
冀朝兴双眉上掀,首次发言道:“范爷既然有此揣测,当然是有根有据,请范爷指点。”
除感觉异样的越浪和敖啸外,其他人均点首同意,望“范轻舟”进一步解释。
龙鹰当然明白冀朝兴正试探他,看他会泄露大江联的事至何等程度,好上报有关人等。
岭南方面,由于牵涉到贩运人口,该是由香霸的人全盘打理,故即使是宽玉,对岭南的事亦是一无所知,遑论“范轻舟”。
自古以来,贩卖人口一直被视为丧尽天良的罪行,为武林所不耻,香家正因此被视为邪恶世家,不容于正道。香家自己知自己事,故在暗里进行,龙鹰当日在总坛告知天庞香家的勾当时,天庞始如梦初醒,故极可能以高奇湛的身份地位,也被蒙在鼓里,否则高奇湛怎还肯与大江联“同流合污”?
由是观之,现时投靠越孤的符君侯,极可能是香家的人。
龙鹰向冀朝兴从容道:“兴叔先要答小弟一个问题。”
冀朝兴唇角现出嘲弄的笑意,表面则毕恭毕敬的道:“请范爷赐示。”
龙鹰道:“大江联以一个名存实亡的江湖帮会联盟,来个‘借尸还魂’,凭其实力和狠辣的手段,崛起得既猛且快,势如破竹,直至想攫取巴蜀的控制权,碰上小弟,方遇重挫。小弟想问的是,大江联凭什么干得这么有声有色?”
冀朝兴轻松的道:“范爷不是早说出来了吗?就是实力足、手段够,故能无往而不利,可是当遇上比他们更厉害的范爷,立即吃瘪。对吗?”
众人为之莞尔。
冀朝兴轻描淡写的道尽了大江联崛起的情况,大家都想听范轻舟能在哪方面作补充。
龙鹰道:“兴叔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忽略了时局起的作用。如果要我用两句话来形容大江联的策略,就是‘乘时而兴,审时而退’,而不论进攻退守,均暗含法度,且是打开始便预料到有今天的情况,所以退而有序,绝不会乱阵脚。只是由‘半暗’转为‘全暗’吧。”
越浪拍桌道:“好一个‘半暗’,此正为我们对大江联的印象,接触到的尽为外围的小帮会,更不晓得谁为主事者。当外围的小帮小会解散,大江联也因而去如春梦,了无痕迹。”
敖啸问道:“范兄识见高明,使人佩服,可否就‘乘时而兴,审时而退’这两句解释一下?”
龙鹰如此费尽唇舌,就是为未来铺路,搭建最有力的人事关系,直截了当的打进岭南的权力核心去,达成花间美人儿的平生大愿。
他定的目标清晰明确,就是要颠覆香家在岭南的罪恶勾当,断其人口贩运最后一条财路。
香霸亦早看出他在岭南的人口买卖非是无懈可击,故有转营盐货之意,并想诱“范轻舟”与之合作,却没想过“范轻舟”重义轻利,不为所动,因为他根本不是范轻舟。
龙鹰道:“大江联之兴,在于武曌篡唐自立,将儿子李显从帝座硬扯下来,贬谪房州,天下共愤。可是现在李显回朝当太子,登位是早晚的事,大江联已失去动员的凭依,遂从地面转入地下,来个‘或跃在渊’,这纯属小弟的猜估,并无实质的证据。”
冀朝兴明显地松一口气,知“范轻舟”尚未出卖他们。
龙鹰则达成目标,透过冀朝兴上报他确是力能威协他们的人。向越浪打个眼色后,请辞告退。
越浪与敖啸交换眼神,欣然道:“让在下送范兄一程,顺道多说几句,意犹未尽呵!”
食堂外闹哄哄的,十多人聚集着说话,有男有女,龙鹰认得的是仙风道骨的主执事商遥,五络长须和颀长的体型使他颇为瞩目,且因他少有出现在嘉宾里,特别惹起龙鹰注意,此时他正与杨清仁和宇文愚谈笑风生,不住发出爽朗的笑声。
围拢着三人的全属关中队的成员,独孤倩然等六女亦在其中。关中队有二十多位姑娘,但六女显然感情特佳,总是联群结队的出入,却不见乾舜。
宇文少峰首先发现龙鹰从食堂偕越浪走出来,他位处六女之旁,低声道:“范轻舟来哩!”宇文静、谷幽兰等全朝他瞧来,反是独孤倩然神色一黯,垂下螓首。
龙鹰抱拳向六女施江湖礼。
杨清仁则是故意不瞧他们,径自和商遥、宇文愚继续闲聊。
商遥的注意力不是落在龙鹰两人身上,反留神六女对“范轻舟”的反应,双目掠过骇异之色,显然没想过“范轻舟”这么受她们欢迎,除独孤倩然外,纷纷回礼,还报以笑容。
宇文愚呵呵笑道:“原来是范兄和越公子,两位肯定是有耳福的人,主执事特来知会,有‘江南才女’之称的都凤都大家,在主执事力邀下临时在飞马轩内举行琴会,由于座位有限,除特别安排外,其他人采先到者先得之法,两位万勿迟到。”
商遥当是没想过邀请两人,但宇文愚话已出口,他还有何好说的,谦让道:“我岂有这么大的面子,是都才女应场主的请求,故以琴会友。”
越浪一双眼睛立时亮起来,道:“那商场主定会出席,对吗?”
龙鹰知商遥和杨清仁均留神自己的反应,也装出渴望的神情,像越浪般眼睛放光。
杨清仁现出不屑之色,该是认为商月令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两人则是不自量力,妄想可吃到天鹅肉。
商遥则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因“范轻舟”现在的神态模样,理该不晓得“宋问”就是商月令,两人间尚未发展至“男女关系”。
商遥捋须微笑,道:“场主会如我们所公布的,到中秋的当天方会现身,请公子见谅。”
龙鹰瞧着杨清仁,心忖为何这坏蛋忽然变得对商月令这么的有把握,旋即醒悟过来,他和商遥在这里碰头并非偶然,而是一道走,在这里碰上宇文愚等人,聊了起来。
越浪难掩失望之色的叹息一声。
龙鹰几敢肯定杨清仁刚刚与老家伙们举行密议,内容关乎到商月令的终身大事,例如老家伙会设法营造杨清仁与商月令独处的机会,诸如此类。密会后商遥与杨清仁一起离开,因前者顺道来知会有资格被邀往参加琴会的人。而他们两人肯定不在受邀名单内,岂知宇文愚为向越浪示威,表明两人是没有被安排座位的一群,不知就里的说将出来,坏了老家伙们的盘算。
老家伙们会否在琴会上为杨清仁的“追求”耍花样呢?
越浪一声“告辞”,扯着龙鹰往另一边走,良久都没说半句话,直至左转从南院门离开,狠狠道:“我会教宇文愚输得有多难看,便多难看。我操他的娘!”
又道:“宇文愚最好求神拜佛永不当官,当官后则求神拜佛不要给贬谪到我们岭南来,否则我会令他的日子更不好过。”
龙鹰再次体会到高门大族的气焰,高门看不起寒门,但高门间亦划分等级。宇文愚自恃为关中望族,视己为正统,关中外的世族,绝大部分不被放在他们眼内。岭南的世族更不用说,因岭南本身被视为蛮夷之地,任越浪的爹如何雄霸一方,越浪如何显赫,宇文愚因着李显的回朝,重拾已逐渐褪色的气焰,对两人来个明嘲暗贬。
越浪的愤概是有根据的。
想深一层,宇文愚开罪越家确不明智,会祸及子孙,因为如越浪所言,岭南正是获罪被贬谪的惯地,这就叫“山水有相逢”。
发过脾气后,越浪回复常态,道:“范兄的修养比在下好,完全不当一回事。咦!那亭子相当不错,我们到那里坐一会儿好吗?”
在亭子坐下后,越浪赞叹道:“有些事确是我们岭南人学不来的,坐在这里,不论朝任何一方看,尽为小桥流水的美景,景景不同,这么动人的园林景致,我还是首开眼界。”
龙鹰立知他没参加过“仙迹游”,否则该晓得此园不同他园,乃出自鲁妙子的心思设计。亦不说破,道:“对今次的‘少帅冠’,越兄是志在必得。对吧?”
越浪点头道:“我们本有十足信心,但队内两个主将已给你老哥赶跑,胜负之数变得难以逆料。”
龙鹰头痛起来,牧场队亦是输不得的,输了穆飞会被驱逐,而自己更会在决赛助阵,那岂非越浪之败,是败于自己手上?不论越浪如何心胸广阔,亦会心生芥蒂,何况照他适才对宇文愚充满侮辱性言词的反应,越浪的胸怀并非他想象般的可纳百川。
越浪讶道:“范兄为何忽然关心起马球赛来,我从未见过范兄去看球赛。”
龙鹰不答反问,道:“越兄既有把握击败关中队,决赛时又可广邀其他队的高手助阵,该不用因流失两个主将心烦。”
越浪叹道:“那也要有人愿助阵才成,我属意的是河间王和乾舜两人,不过刚才的情况你看到的了,宇文愚故然态度嚣狂,河间王亦好不到哪里去,连点个头打招呼都省回,我如去邀他助阵,极可能是自讨没趣。”
龙鹰“丑妇终须见公婆”,早说出来怎都比迟说好,苦笑道:“如河间王晓得小弟会在决战下场助牧场队,他定会受邀加入你们的阵营。”
越浪愕然。
龙鹰道:“事情是这样的,那晚射箭后,穆飞送小弟离开,说出邀请我助阵的提议,小弟随口答应了,到刚才方想到或会和越兄对垒球场。”
越浪苦笑道:“现在我更没把握了。坦白说,范兄颇有点像当年的寇仲,虽从未打过马球,踏足球场后却可比任何老手打得更好。”
龙鹰皱眉道:“如成和局,是不是决赛的两队同时赢得‘少帅冠’,享有到神都面圣的殊荣?”
越浪道:“三球一局,三局一盘,三盘定胜负。二十七筹为奇数,根本没有和局的可能。”
龙鹰思索道:“球赛的规则是怎样定下来的?与外面的球赛有分别吗?”
越浪道:“在不少地方有分别,原因是在第一届飞马节,寇仲因应情况作出改动,例如可于最后的决战广邀好手助阵,是因有寇仲和徐子陵在的牧场队太强了,故任由对手在决赛时请其他高手帮忙,令赛事更有看头,当然最后仍输个一塌糊涂,但这个做法却给保留下来。像胜出者可到京见皇上,则为太宗的主意,因为他想藉机与寇、徐两人叙旧。当时‘少帅冠’并不存在,是在第二届飞马节由太宗皇帝颁旨设立的。在牧场山城的祖庙外有块方石碑,刻下历届球队得胜者的籍贯和名字,由于第一届有寇、徐两人,故名留此石成为天下马球好手能取得的最高荣誉。”
龙鹰心忖原来飞马节的马球赛有此渊源传统,难怪人人全力以赴。道:“有没有叫停的机制?”
越浪沉吟片刻,道:“这是飞马节从未试过的事,能中止球赛怕只有圣神皇帝方有这个资格,但必须参赛两队各得十三筹才有意思,谁能将赛局控制得这么好?”
龙鹰道:“这是一个可能性。将就点,由安乐郡主出口如何?”
越浪皱眉道:“范兄有想过另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吗?”
龙鹰苦笑道:“穆飞亦是输不得的,输了便被逐出牧场,原因正由小弟而起。”
将大概的情况道出,瞒着细节,不让越浪晓得他见过商月令的庐山真貌。
越浪道:“竟有此原因,难得是范兄不计前嫌,仍肯助穆飞度过难关。范兄有多少把握可说服郡主?又有多少把握可营造出和局形势?”
龙鹰叹道:“半分也没有,但此乃唯一两全其美之法。小弟要到神都去,有身份比没身份好,为之出师有名。越兄要到神都去,为的亦是家族的地位和未来。在此一言为定,我们来个暗中合作,创造出最理想的结局。”
越浪道:“可是观赛不乏马球高手,我们有没有尽力,怕瞒不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