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进入二楼的卧室,仍是男装随从打扮的采薇醒了过来,坐在靠窗的椅子处,双眼滴溜溜的转动,上下打量龙鹰。
龙鹰来到她旁近隔着几子的椅子坐下,道:“为何这么乖,肯坐在这里?”
采薇叹道:“想不乖也不成,不知给哪个混蛋弄了什么手脚,现在手软脚软的,想走多几步也办不到。”
龙鹰讶道:“你虽是气虚力弱,却没有被封锁穴道,谁的手法如此高明?”
采薇讶道:“你又没把过我的脉,怎晓得我的穴道没有受制。”
龙鹰道:“现在岂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采薇颓然道:“我到了后山的小楼去,此为千载一时的良机,焉可错过。”
龙鹰佩服的道:“不愧著名飞贼,场主府这么大,能不迷路已很了不起,你还值得到那里去偷东西,你是嗅出来的吗?”
采薇没好气道:“我的心情已非常恶劣,请手下留情,勿要再冷嘲热讽。我哪有这么本事,皆因五年前我曾到此一游,摸清了下手的地方,故能知门知路。”
龙鹰皱眉道:“你既可来去自如,为何尚要扯着小弟衫尾的到飞马牧场来?”
采薇道:“没有人可私下到牧场来,你听过‘仙迹游’吗?”
龙鹰摇头道:“究竟是什么玩意?”
采薇道:“是招呼客人的著名节目,就是在飞马牧场的人带领下,重踏‘少帅’寇仲和徐子陵走过的地方,例如他们当糕饼师父的膳房,还可享用到以他们独家手法制作出来的怪饼,味道虽古怪却的确可口难忘。对我来说,整个‘仙迹游’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到鲁妙子的故居去,你现在该明白本姑娘要偷的是什么宝物。”
龙鹰点头表示知道。
采薇道:“回到观畴楼后,我随便找个借口留下来,送我来的府卫毫不在意,径自离开,使我心花怒放,只要今夜能得手,明天我即扬长而去,至不济也可摸清楚小楼的机关布置,再决定如何下手。”
龙鹰奇道:“你做机关之学吗?”
采薇傲然道:“本姑娘在这方面的心得等若半个鲁妙子。”
龙鹰半信半疑的道:“你怎知宝物藏在小楼内?”
采薇纠正道:“不是在小楼内而是在小楼之下,不要问我怎会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去解释枝节,我要你代我去取出宝物。”
龙鹰失声道:“你在说笑吗?你出师不利,不被宰掉该去还神作福,而不是再去偷东西,在牧场的人有防备下,神仙也没法。”
采薇沉吟片刻,轻轻道:“算我求你吧!”
龙鹰从没想过她会软语相求,呆了起来,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采薇他有很古怪的感觉,就像她确为自己的旧情人,或许是因“范轻舟”这身份而来的感情。对死去了的真范轻舟,因扮他生出感激之心,故而“爱屋及乌”,希望可为范轻舟对她尽点心意。
他感应到采薇的失落和沮丧,道:“牧场方面对我们可说是情深义重,没说半句追究的话,我们怎能厚颜再去偷他们的东西?”
采薇倔强的道:“东西不是他们的,是属于鲁妙子,鲁妙子从来不是牧场的人。”
龙鹰奇道:“你怎会这般清楚的?”
采薇沉声道:“鲁公宝库是杨公宝库外鲁妙子的杰作,也是最后一个杰作,建造自己的坟墓。当时寇仲和徐子陵亲自看着他的坟墓沉进小楼下的地底去,陪葬的是一批他晚年时期的得意巧器和穷一生之力收集回来的珍物。”
龙鹰断然道:“那我们更不可以骚扰他的安宁。”
采薇首次朝他瞧过来,回复了点生气,双目闪动着采光,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以鲁大师一向行事的作风,绝不会让你有抚棺痛哭的机会,但陪葬品却肯定留给有志气和福缘的人。鲁妙子就是这么的一个人,心高气傲,不肯将东西平白送给人,你想要吗?须玩他的游戏。”
龙鹰动容道:“想不到大姐如此认真,你说的并非可凭空猜想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采薇道:“我现在仍很虚弱,不想花精神去解释来龙去脉。肯帮我这个忙吗?”
龙鹰不解道:“你自己办不到的事,我竟可以办到?”
采薇叹道:“我除了偷东西外,还懂看人,你是我平生所遇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深不可测,如果你没有说谎,连大江联亦不放在你眼内。现在你已成我唯一的希望,不求你求谁?”
龙鹰道:“你不想自己去再试一次吗?我或有方法令你在数天之内完全复元。”
采薇苦涩的道:“这当然是我最希望能亲力亲为的事,不过即使我回复过来,去十次肯定是给抬回来十次的收场。只好退而求其次,由你出手,我在背后指挥,教你如何拆局。”
龙鹰微笑道:“我给你说服了,好吧!就此一言为定。大姐究竟遇上了何等人物?”
采薇苦笑道:“我不知道。”
龙鹰失声道:“不知道。”
采薇欣然道:“知道的是拣对了人,就看你先答应了才问我失手的过程,可知你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内。飞马牧场乃卧虎藏龙之地,只要不是患上失心疯,当清楚面对的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龙鹰道:“你迟迟不愿说出失手遭擒的经过,是免致吓怕我?”
从这些地方,可看出采薇的老练和手段,用说话先将他捧上了天,教他不好意思因听到对手太强而临阵退缩。
采薇盯着他道:“你害怕吗?”
龙鹰语重心长的道:“坦白说,成事的机会相当渺茫,大姐能否破解鲁大师的机关仍属未知之数,且因目标明显,牧场要防我们只须派人长驻楼内便成。何况机关发动,会发出声音,如果将整个场主府的人从睡梦惊醒过来,入口洞开小弟仍不敢进去。依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好了。”
采薇现出倦容,闭上眼睛,道:“真是你形容的样子才说吧!鲁大师若真的把东西留给有缘人,会将你刚才说的全计算在内,但必须实地观察才清楚,你就是我的眼睛。”
龙鹰默然不语。
好半晌后,采薇提起精神,道:“刚离开场主府后院,在完全没有被盯梢的感觉下,忽然被人从后以刀气死锁。”
龙鹰讶道:“刀气?”
采薇缓缓道:“请容我介绍自己。论武功,我比当年的玩命郎高上一筹,轻功、身法方面更是他望尘莫及,我使用钩索的本领有独家手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且受过严格的遁术训练,自问纵遇上一等一的高手,逃走仍可易如反掌,休想摸得着我的边儿。且深信留得小命在,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是故从不逞强冒险。”
龙鹰心忖这就是飞贼本色,道:“你试过失手吗?”
采薇睁开眼睛,道:“从未试过,有的是策略性的退却。每次定下目标,我会做足准备工夫,包括逃走的方法和路线。今次亦然,想都不想先弄爆五个迷烟弹,然后凭特制的‘飞衣’,朝后崖投去,只要给我遁下悬崖,可凭钩索伺机潜回来。我身上还有一排十二个蝴蝶镖,以特别的手法掷出,任对方的武功远高于我,亦只有望尘兴叹。”
龙鹰咋舌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仍要被生擒活捉。”
采薇道:“就在我离崖缘不到三尺的距离,又是凌空的当儿,对方的刀气将我硬扯回来,那一刻就像在半空凝定了。”
龙鹰失声道:“我的娘!你敢肯定是刀气吗?”
采薇沉声道:“绝对肯定,这方面我是不会错的,我是天生感官敏锐的人,爹常说终有一天我会青出于蓝,远远超越他,但仍没想过到十七岁我便比他更出色。”
龙鹰道:“你的爹?”
采薇现出个缅怀神色,轻点螓首,道:“我的爹是当时著名飞贼,直到金盆洗手,也没人能揭破他。爹是独行盗里的王者,劫富济贫,用于正道。他最看不惯就是富人的嘴脸,常说这是个不公平的社会,贫者愈贫,富者愈富。他所做的对社会虽是微不足道,却是行心之所安。”
龙鹰心忖原来真有劫富济贫的人物,采薇承继她爹的志向,令人尊敬。
采薇俏脸微红的道:“岔远了,可是你这个人啊!总能教人忍不住向你说心事。”
龙鹰道:“大姐愈说得详尽,我愈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采薇道:“当时我尽施法宝,只剩下动手交锋一法,落往崖缘转身迎敌之前,我还是信心十足,只要拼着受伤借得劲气,可退离崖缘,溜之大吉。”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转身前和转身后的分别这么大吗?”
采薇犹有余悸地道:“是成和败的分别。我什么都看不到,看到的是暗夜里的一点刀芒,从三丈外照着我的头脸弯击过来,似是很快,又像永远不会终结,整个人像被冰雪凝固了般,根本不知该如何挡格,因掌握不到刀子的来势速度。就在我射出接连细索的短匕首时,刀势又有变化。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龙鹰道:“你的观察力细致入微,当你形容当时的情景,我有如亲历其境。此人已达以刀御气、以气御刀的刀道至境,在我曾遇上过的用刀高手里,只有一个人办得到。唉!我的奶奶!今趟我也须承认遇上敌手,想胜他固是难比登天,但不算是最大的难题,最令人头痛是不可以伤他。我的娘!小弟对他有个可怕的直觉。”
稍顿接下去道:“大姐先告诉我,当你射出连索匕首后,刀芒是否化为漫天刀光,可是你却变得虚虚飘飘似的,用不上劲道,当这情况出现在你正与对方的气场较劲的一刻,遂失去平衡,身不由己的飞往高崖之外,射出的匕首还给人一把抓着,将你硬扯回来,接着给刀锋点在身上,失去了知觉。”
采薇惊异至合不拢小嘴,喘气道:“你怎可能如若亲眼目击般似的?”
龙鹰苦笑道:“我只是想印证他是否比得上小弟,这是我构想出来最高明的策略和手段,现在证实是不谋而合,从而判断出他的才智武功,不在小弟之下。”
采薇不住打量他,似要对他作出新的评估,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道:“我从未想过有人可用这样的方法去间接测度敌手,你肯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环顾当今之世,如你般了得者数不出多少个人来,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雪中送炭。你所说可怕的直觉,指的是何事物?”
龙鹰道:“小弟直觉感到此人是来自岭南宋家的高手,也是宋家继‘天刀’宋缺之后最出类拔萃的刀道大师,故不但能以气御刀,且臻至收发由心的刀道至境。现在我们的把关者等于另一个‘天刀’宋缺,深得刀道精粹,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先要问准他的刀才成。我的娘!他的刀大有可能就是宋缺当年藉之纵横天下的天刀。”
采薇呆若木鸡的听着。
龙鹰瞥她一眼,道:“大姐选错日子和时间了,照道理这样的一个人该不会为飞马节动心,但事实就是他已来了,还坐镇场主府。想到小楼去吗?先要闯他的一关。”
龙鹰没想过的情况发生了,采薇一双明眸红起来,泫然欲泣的道:“如果你不肯帮忙,我是不会怪你的。”
龙鹰微笑道:“恰好相反,小弟现在是热血沸腾,斗志十足。如此对手,错过实在可惜。哈!像他般的人物,即使与小弟打生打死,亦绝不会去投诉,因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多难得才有小弟给他练刀。”
采薇化悲为喜,道:“可是偷东西的窍妙正在能否神不知、鬼不觉,你又不可杀伤他,事情如何了局?”
龙鹰道:“只要是与人有关,便有人的弱点,道穷则变,让小弟立即去探路,希望在天明前可回来向大姐报喜。”
采薇嚷道:“你比我更胆大包天。”
龙鹰道:“醒来后,有没有检视你那两个包袱?”
采薇道:“那是我第一件做的事,真古怪,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我有特别的手法,如有人动过包袱,瞒不过我。”
龙鹰道:“这表示此一位该姓宋的老兄心高气傲,不屑去查看你的生财工具,又或着人去检视,这是他的一个性格上的弱点。”
说罢站了起来。
采薇皱眉道:“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你认为时间足够吗?”
又垂下头道:“你不问我刚才为何想哭吗?”
龙鹰道:“留待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只是去试他的厉害,不准备偷进小楼去,要进小楼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仙迹游’这么有名,来参加飞马节的人没人肯错过,所以肯定是招待嘉宾的节目之一,我会找人问个清楚,只要报名参加,小弟可和大姐大模大样的到小楼内去。”
采薇瞪着他道:“愈与你相处,愈感到你非是寻常之辈。”
龙鹰移到她旁,将她从椅子拦腰抱起,往榻子走去。
采薇双手勾着他脖子,抗议道:“我没有睡意。”
龙鹰按在她背心的手源源不绝的输入隐含至阴的至阳之气,哄孩子般道:“不好好睡一觉,明天怎会有精神?其他事全交由小弟去办,我有十足把握可将事情解决,让大姐满载而归,只要大姐的机关学,确如你所说般了得,鲁大师又真有将陪葬品留给有缘者之心。还有!就是牧场不会因我们的死性不改,一犯再犯而翻脸。唉!我的娘!我们现在似乎正做着蠢人做的事。”
采薇给他放到榻上时,已无力睁开眼帘,梦呓般道:“我晓得你是谁了!”
龙鹰在她脸蛋香一口,道:“勿要胡思乱想,一切待睡醒再说。”
为她盖好被子后,穿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