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勾划出台勒虚云对付自己的整个策略,暗呼侥幸。
对付他的手段可大分为牧场外和牧场内两方面。首先是掌握他的行踪,然后在其到牧场的路线上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范轻舟入局,必无幸免。岂知范轻舟不但安然穿越重重拦截,还反过来掌握主动,逼台勒虚云来一场正面对决。
整件事的推进最巧妙之处就在这里。
台勒虚云有着一套完美的应变计划,就是当范轻舟漏网而去,即知会在牧场内的杨清仁,着他离开,免和龙鹰扮的“范轻舟”碰头。
正因台勒虚云预料到此一可能性,故另有厉害后着。当范轻舟成功抵达牧场,台勒虚云另一支人马会接过杀范轻舟的任务。
这个后着,就是表面以古梦为主,实则由岭南高手主导的岭南云贵参节团。
龙鹰一眼扫过去,立即有悟于心。
杨清仁炮制的出身居所,正是岭南。符君侯自神都败走,亦是到岭南去投靠当地最有实力的土豪越孤,岭南现时更为香霸人口买卖最重要和最大的供应地。所有线索加起来,代表岭南乃台勒虚云洞庭湖外最大的根据地,且与地方势力和官府密切结合,无影无形。想动摇他们,等于向整个岭南区的恶势力宣战,绝非杀几个人可办得到。
今次为对付“范轻舟”,台勒虚云动用了他在岭南的实力,古梦或许以为得人义助,事实却为古梦自己成为被利用的棋子。
台勒虚云的杀人大计确是完美无瑕,只不过任他千算万算,仍算不到范轻舟具有从死里活过来的本领,立将整个于他大不利的形势逆转过来。
台勒虚云不得不退下来觅静地疗伤,而杨清仁则惨被范轻舟揭穿身份,全因龙鹰掌握机缘,逼台勒虚云对决。
现在主动权已来到龙鹰手里,再不是由敌人作主,而是他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故而主动出击,当晚去寻古梦的晦气。
三张长桌聚集着岭南和云贵来的好手,以龙鹰的判断,称得上是一流高手者达七、八人之众,其中二、三个更是高手里的高手,特别是最先察觉他和宋问接近的人,更是有与他硬拼之力的特级人物。
凭这样的实力,如在对等的情况下围攻龙鹰,他自问亦要吃不完兜着走。当然,龙鹰永远不会让对方有这个机会。
龙鹰正为天下间最懂利用环境和形势的人,从来不惧以寡敌众,对方愈强大,他愈感乐在其中。
瞪着他的人体魄并不魁梧,瘦似竹竿,铁青的脸色,发长披肩,虽然是坐着,龙鹰仍测到他比自己仍要高寸许,腰板挺直,一双眼睛像可永恒地瞄准着你的两枝毒弩箭,龙鹰从未见过比此君更狠冷狼毒的人,绝对地无情。年纪该在三十五、六岁间,身上没有武器,像他般的高手,在一般的江湖格斗里,有武器没武器分别不大。
如能宰掉此人,会对台勒虚云在岭南的部署造成沉重的打击。
此时他和宋问离古梦等人的营地尚有二百多步,距离颇远,可是此人目光投来,却一点不受远近的影响,龙鹰甚至感应到他誓要将范轻舟看透的眼神,在身上扫视的波动。
如此高手,确是罕见。
龙鹰问宋问道:“那个瘦得像皮包骨的青脸家伙是谁?”
宋问出奇地合作,轻松的道:“范兄很有眼光,一眼看出对方最厉害的人物,此人乃‘镇南公’越孤的头号大将敖啸,外号‘凶神’,手段狠辣,曾有过凭一人之力尽屠百多凶悍海盗的辉煌战绩,不用借助越孤的声威,本人已是岭南无人不识的人物。我们从没想过这么的一个人竟会来参加飞马节,曾想过拒绝他进入牧场,但碍着越孤的情面,又有世家大族作出保证,场主才肯放行。”
说话时,本闹哄哄的营地逐渐静下来,目光一道接一道的朝他们投来,全集中往龙鹰的“范轻舟”身上去,像宋问不存在似的。
气氛登即扯紧,如绷紧的弓弦。
龙鹰笑道:“这个家伙是冲着小弟来的,看他们的神色便清楚,保证人人见过小弟的肖像画,并刚得知会,晓得小弟安然来了。哈!今次爽透哩!”
宋问出奇地没有大反应,道:“坐在敖啸右手的大胡子就是古梦,看你的眼神喷火似的,你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龙鹰淡淡道:“你该问他才对。他奶奶的,是否除了动武外,其他的事全无限制?”
宋问不悦道:“你究竟是来搞事还是参加飞马节?”
龙鹰嘻皮笑脸的道:“两方面不可以一起做的吗?”
接着行江湖之礼,对距离不到三十步,坐着的人继续坐着,站起来的人全体立定,静至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尽朝他投来的一方,抱拳喝道:“‘玩命郎’范轻舟,特来拜会古大龙头。”
古梦不但是大胡子,且是大个子,将三个“凶神”敖啸搓揉捣匀便成他的体型,特别惹人注目是两边耳朵各有个大大的耳垂。四十出头的年纪,该早过了年少气盛的岁月,令人奇怪究竟是何种力量支持他不惜千里而来找“范轻舟”算陈年旧账。
龙鹰暗忖原来古梦是这副尊容,半秃头,宽脸盘,鹰钩鼻,高度及得上自己,目光深沉凌厉,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幸好一把胡子浓密乌黑,修剪整齐,使他看来充满威严。
坐着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欢迎范轻舟,营地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张力。
像一座肉山般的古梦开腔了,斜眼瞅着龙鹰,阴恻恻地似笑非笑的道:“原来是范轻舟,古某见你迟迟未来,还以为你于来此途上发生不幸,现在终见到我们的玩命郎哩!古某非常欣慰。”
坐在古梦对面的魁梧大汉冷冷道:“范兄实不用特别过来打招呼,我们亦受不起,只要范兄明天落场打球,我们可以在球场上亲近,我们正苦于对手太弱,未能尽兴,现在竹花队有范兄助阵,该可抢回一筹两筹,不致赛事未终便已出局。”
他的话立即惹来一阵嘲弄的哄笑声。
营地各处的人聚拢到三张并排长桌的另一边,人数逾百,另一边则只有龙鹰和宋问两人,双方壁垒分明,一片剑拔弩张、敌我对峙的格局。
宋问悠然道:“说话的是有云贵第一高手之称的文纪昆兄,也是名闻全国的马球手。”
龙鹰点头道:“原来是文兄。哈!幸会!幸会!”
古梦的目光落到宋问身上,讶道:“这位兄台是……”
在长桌另一边的人群里,有人扬声道:“这位是我们牧场的宋问公子,场主的表兄。”
说话者穿的是牧场的制服,该是此团的团领。
古梦忙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宋公子。”话是这么说,仍未能消除眼内的讶异神色。
事实上龙鹰亦感惊异,古梦等没有见过宋问毫不稀奇,牧场的人这么多,只要他未曾下场作赛便是。但未听过却是奇哉怪也,以宋问的人品武功,又为牧场宋姓一系的重要人物,宋问理该是牧场最著名的人之一,此其一也。
其次是宋问该像他般和古梦一方诸人首次碰头,却是对他们了如指掌,介绍起来头头是道,精准扼要。
最后如果他自赛事开锣以来,从未下场打两手马球,便与他先前所说的不符合。
宋问从容道:“大家不用客气,愚生只是负起引路之责。”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理会他。
一人长身而起,微笑道:“虽然不用客套,但礼数却不可缺,请宋兄和范兄入座。牧场酿的酒乃天下极品,让越浪借花献佛,敬两位一杯。”
越浪的满脸笑容,与其他人的充满敌意成强烈对比,却没人有不悦之色,更没人敢出言反对。
“越”是罕见的姓氏,从他姓“越”便晓得与权倾岭南的越孤有关系。
越浪接着向坐在对面的文纪昆和另一人颔首示意,两人立即乖乖的站起来让座,转往长桌的另一边去,自有人搬来椅子,予两人坐往越浪身后。
越浪正是龙鹰看第一眼时特别留意的高手,判断出敖啸外数他最了得,然后才轮到文纪昆和古梦,也只有此四人能威胁龙鹰。
此君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修美笔挺,长得潇洒英伟,极具神采丰度,乃文武兼资的杰出人物。
宋问向龙鹰介绍道:“这位是镇南公的大公子,年轻有为,今次远来参加我们的飞马节,是牧场的荣幸。”
越浪仍然立着摆出恭迎的姿态,闻言忙道:“宋兄太客气了,是我们岭南越家的荣幸才对。两位请!”
营地的气氛变得异样,敌友难分。
敖啸一直没有作声,龙鹰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他的眼内。
宋问得体地请龙鹰先入座,越浪则仍恭立以待,累得其他在座者不得不立起来,最不情愿的是古梦,虽然晓得越浪尊敬的是宋问而非范轻舟。
两人拉开椅子,伺候他们入席。
另有人在清理一片狼藉的桌上乱况,各忙各的,可见此团真正的话事人是越浪而非古梦。
到龙鹰和宋问在越浪、古梦等对面坐下来,其他人纷纷回座。
龙鹰以前是无暇去想关于牧场的事,现在则是不得不想。
飞马节之所以受到如此广泛的支持和热烈的参与,令远在岭南越孤之子越浪亦长途跋涉的来参加,除因此为罕有的江湖盛事,背后实有更深层的因素。
以越孤为例,尽管能在岭南只手遮天,但若想将势力扩展至岭南之外,除非公开打仗,还要打胜仗,胜后又有能力保着战果,否则必被地方山头的势力阻挠,而飞马节正提供了这么的一个机会,让越孤通过儿子广交岭南外的世家和权贵,至乎结成姻亲,最理想当然是娶得商月令为妻,来个“一登龙门,声价十倍”。
另一方面则是政治上的考虑。
际此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如能和太子集团拉上良好关系,会使越孤在岭南的地位更为稳固。
想想,如果越浪就这么的到神都去,不受冷待已是万幸,武三思之辈肯与你见个面是给足面子,休说可建立关系。
飞马节正提供了这么的一个良机,不但有北方世家大族的与会,皇室亦派出以李裹儿为首的团队,大家在马球场上结缘,在短时间内混个稔熟,远胜托人奔走游说。
所以古梦到这里来,亦非只为雪旧恨,而是希望能找寻合作伙伴,将生意做得更大,赚得更多。
庞大的岭南和云贵的飞马节团,代表着的是不同的利益,但有一个目标是相同的,就是在不开罪牧场的情况下,宰掉范轻舟。
不论古梦或越孤,欲往北扩,拦路者将是竹花帮,任何买卖均要经竹花帮的手,方能转往北方。
“范轻舟”的生意亦是愈做愈大,当“范轻舟”与竹花帮结成联盟,其势更难被动摇。这个猜测龙鹰不是凭空想象,而是从文纪昆刚才提到竹花帮的马球队语带轻蔑而嗅出端倪。
龙鹰首次想到有留下来打马球的必要,旋又抛开这个念头,皆因对打马球实一窍不通。
有人在龙鹰和宋问面前台上摆下两个杯子,越浪再次站起来亲自为他们斟酒,招呼周到。
看着酒香四溢清冽的美酒注进杯子去,龙鹰一时糊涂起来,心忖早知如此,不如趁早回山城睡觉,现下还不知如何收科,也不知该感激越浪还是怨他。
古梦不愧是老江湖和奸商,一改前态,脸上堆起笑容,似和范轻舟没有半分嫌隙。
最令龙鹰顾忌的敖啸则像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默默留意范轻舟,在场者虽超过百人,但有资格说话的只余越浪和古梦两个。
越浪斟满古梦和自己的杯子后,举杯敬道:“我们岭南人最爱挂在口边的两句话,就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今晚我越浪交了宋兄和范兄两位朋友。干杯!”
百多人齐声叫好,举杯互敬。
龙鹰暗呼厉害。
越浪应变的能力,比古梦高上几筹,先是看出宋问非是等闲之辈,到由飞马牧场的人公开宋问的身份,立即掌握到今晚绝不宜与“范轻舟”决裂开战,因开罪宋问,等于开罪牧场,弄巧反拙。
故一改前态,将来若“范轻舟”忽然暴毙横死,只要发生在牧场之外,他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还可来个“沉痛惋惜”。
由一个身份、地位、武功如宋问者来做“范轻舟”的“团领”,背后的理由绝不简单,至少是另眼相看的特别优待。怎晓得场主派宋问来贴身伺候,不是招呼周到,而是置自己在严密的监视下。
古梦的改变虽然迟了些儿,但总算理智战胜仇恨,知道有宋问在,动手是不可能的,说硬话则为愚蠢,遂随越浪见风使舵,虚与委蛇。
情况微妙之极。
大家都有无话可说的感觉。
越浪放下酒杯,先向龙鹰展示友善的笑容,然后对宋问言词恳切的道:“越浪非常景仰贵场的商场主,只恨到牧场十多天了,仍没有机会向商场主请安问好,如果宋问兄能玉成越浪这个心愿,越浪会非常感激。越浪绝无他意,只希望有机会和商场主说两句话。”
场地静下来,只余篝火的木柴在长风下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
龙鹰大为错愕,忍不住朝宋问瞧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只得自己隔着帘子和商月令说过话,其他人则没有被这么的接待过?
龙鹰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