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张兄弟

龙鹰在太医府的主厅颓然坐下,情绪若如波浪般有高低起伏,那他现在正处于最低的浪底,似是所有的努力最终都会是白费的。未来一片灰黯,陷在迷障深处。

这种忽然而来的情绪令他失去了斗志,或许是因与上官婉儿关系转差所引发,又或其他原因,他根本失去思索的兴趣。

坐在对面的符太斜眼睨着他道:“师父累了!”

龙鹰苦笑道:“是心累。记着!千万不要再去惹杨清仁,在现时的情况下这个家伙是碰不得的。”

又叹道:“可怜我待会还要去见二张兄弟。”

符太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道:“师父不用解释两句吗?”

龙鹰振起精神,勉力说出今早见张柬之的情况,然后摸摸肚子,道:“该是因整天未吃过东西,人饿志短。对!定是这样子。”

符太淡淡道:“师父回复正常哩!”

龙鹰的确感到好多了,刚才的失落此刻回想并没有道理,他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错误,至少到此刻仍没有人疑心丑神医是龙鹰,包括闵玄清在内,也许因昨晚太荒唐所致。

问道:“你溜到哪里去了?”

符太若无其事的道:“小徒去了嫖妓。”

龙鹰失声讲:“什么?”

符太哂道:“有什么稀奇的,师父不准徒儿去惹良家妇女,徒儿只好到青楼找。重金之下,必有勇女。对吗?”

又道:“师父像完全忘记了‘三娘教子’的一回事。”

龙鹰道:“请太少息怒,明天会有好消息。你奶奶的,你当是容易的事吗?不但要用师父的面子,还要巧妙安排。”

符太兴致盎然的道:“这位‘三娘’究竟是谁呢?”

龙鹰笑道:“太少该是非常享受昨夜有美侍寝的滋味。”

符太欣然道:“师父的无言身教,我这个做徒弟的,怎都受点影响吧!”

龙鹰没好气道:“你是死性不改,爱干什么便干什么,不要推在老子身上去。”

符太道:“师父仍未答我的问题。”

龙鹰哈哈一笑,道:“这类事还是保持点神秘较有味儿,保证是个骚媚入骨的艳女。哈!如果有人晓得我们师徒不谈医药,只说女人,不知会有何感想?”

符太道:“管得别人怎么想?你究竟说不说?”

龙鹰投降道:“为师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是太平公主的媚术师父、法明的得意弟子三真妙子,不过此事须法明点头才成,三真妙子反不是问题,还乐而为之,只要晓得你老兄是鹰爷的兄弟,肯定悉心授艺。哈!三娘教子。”

龙鹰哑然笑道:“世上又多了个色鬼。”

符太毫无愧色道:“小徒不像师父般,随时有女人来投怀送抱,兼且为将来与柔美人的决战做准备,师父该鼓励我而不是嘲笑。”

龙鹰往后挨着椅背,叹道:“心情好多了,和你这小子说话有解烦的作用。你再没有去惹柔美人吗?”

符太若无其事的道:“只和她隔窗说过几句话。”

龙鹰好奇心起,问道:“说的是什么呢?”

符太耸肩道:“有什么好说的,告诉她老子手痒了,为什么仍不见有人来杀我,老子等得很不耐烦。”

龙鹰失声道:“你究竟是在谈情说爱,还是在登门闹事?”

符太不屑道:“普通的一套,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一定要逼得她不住想我,没有喘气的空间。”

龙鹰道:“她如何反应?”

符太道:“她可以怎样反应?最强的两个人都躲起来养伤,又绝不能出动杨清仁,更不要说妲玛,可以拿出来见我的只剩下洞玄子和香霸,她可以怎徉反应?”

龙鹰道:“一切该在为师离开后发生。哈!台勒虚云那一套在你身上是行不通的,他虽善于掌握人性,但你却是个没人性的混蛋。哈!”

符太毫不在乎道:“师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今晚我要陪你一起去见法明,看看可否立即见得另一个师父。”

龙鹰讶道:“我何时说过今晚会去见法明?”

符太道:“师父是漏了口风,先说明天会有这方面的消息,又指三真妙子的事须得法明点头。师父因何忽然变蠢?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龙鹰爽快的道:“好吧!在离开前还要安排你去见圣上。什么人都可开罪,却不可开罪她。明白吗?”

符太耸肩道:“你还认为小徒是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吗?追随师父后,我符太学懂了很多东西。”

龙鹰哂道:“你的最大长处是连师父也没法预测你的行为,遑论外人和敌人。你虽交代了自己说过什么,对柔美人说的却只字不提。告诉老子,她如何应对你凶神恶煞的说话?”

符太颓然道:“她情深款款的请我入房详谈,说想听我心里想的事。师父说吧!我除了败下阵来还可以怎样做。”

龙鹰同情的道:“难怪你要去寻欢。柔能克刚,幸好你还有逼他们归还《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这一招,否则只能对她干瞪眼。”

符太道:“师父终明白徒儿的心情了。嘿!照师父看,在道行上,三真妙子比之柔夫人如何呢?”

龙鹰沉吟片刻,道:“假如没有玉女宗的出现,三真妙子便该是媚术的宗师级高手,其媚术已不止于采补之技,而是升华往艺技的层次。”

说时记起当年太平向他施展媚术的动人情景,心内感慨。

符太双目放光,道:“玉女宗出现后又如何?”

龙鹰答道:“除无瑕因懂精神功法难作比较外,依我看是各擅胜场。不过柔夫人不论天赋和气质均比三真妙子胜上不止一筹,故抵得住三真妙子不等于能应付柔美人。然而贵乎自创,只要太少能将‘血手奇功’融入男女之道,加上师父尚未传你的分心二用之术,又太少乃天性无情凉薄之人。哈!胜利可期。”

符太对龙鹰糗他似没有感觉,讶道:“分心二用也可以有得教吗?”

龙鹰欣然道:“别人学不来,但怎难得倒曾死过翻生的太少。”

符太谦虚的道:“请师父指点。”

龙鹰道:“我还要认真的想想。快天黑了,我们先在皇城内大吃一顿。唔!为省时间,你去安排餸菜,老子则到集仙殿打个转,然后回来和你大吃大喝。”

集仙殿,偏厅。

张易之、张昌宗和龙鹰围桌而坐,颇有老朋友聚会的感觉,以二张在宫内的地位,是纡尊降贵的来笼络龙鹰的丑神医。

张昌宗有点按捺不住,不理会张易之频打眼色阻止,径自问道:“敢问太医几句话,太医每次出使远方,都是单人匹骑,两手空空上路,与其他人出使的大张旗鼓、浩浩荡荡截然不同,不怕路上遇到危险吗?”

龙鹰心道老子这个太医是假的,当然与别不同,破绽漏洞百出。

张易之陪笑道:“太医武功高明,怎会怕剪径小贼?”

龙鹰压低声音道:“邺国公问起,鄙人才说。查实每次出使,均是应出使国所请,不用送礼,交人便成。哈!两位国公明白吧!寒门家训,我们因累世代与阎王爷作对,故此避忌多多,此为其一,就是孤身上路,走遍万里江山。人人都说我是一个怪人,只鄙人是有苦自己知,我自出生后注定了是条辛苦命。哈!”

张昌宗愕然无语。

龙鹰补充道:“鄙人不带药箱,皆因爱随处采药。我们的人间世确是奇怪的地方,有其毒自有其解,特别是风土病,病疫在哪里发生,对症的疗药会在哪里出现。此乃寒门秘法,除两位国公外,鄙人尚未告诉过任何人。哈!两位明白了呵!”

张易之为张昌宗打圆场道:“我们当然信任太医,不过昌宗问太医出使的情况是有原因的,因怕太医今次到南诏去会遇上不测之祸。”

龙鹰心忖难道他们晓得大江联要杀自己?该肯定不是,应是与武三思有关,道:“梁王的胆子有这么大吗?鄙人与他昨天无怨,今日无仇,他杀鄙人来干嘛!”

张昌宗咬牙切齿的道:“这种卑鄙小人脑里想的蠢事,谁有明白的兴趣?武三思是以小人之腹,去度太医君子之心,以为太医故意揭破他立心不良,以补药去害虚不受补的太子,因此私下大发雷霆。”

张易之推波助澜的道:“太医可知这个卑鄙小人常挂在口边的几句话是什么吗?他最常说的就是‘我武三思不知世间何谓善人,何为恶人,只要对我好则为善人,对我恶则为恶人’,这样的一个人,与他结下冤仇怎会晓得呢?”

龙鹰心忖你们又好得了多少,责人严待己宽,当年是谁派人来到董家酒楼以奸计暗算他。当然不会说出口,扮作感激的道:“多谢两位国公提点。”

同时心中一动,两个小子如此消息灵通,东宫内发生的事似没一件瞒得过他们,连武三思私下发丑神医的脾气亦一清二楚,不向他们探听敌情肯定非常笨蛋。又冷哼道:“武三思凭什么来杀我?”

张昌宗道:“武三思有太子妃在后撑他的腰,近年势力迅速膨胀,在朝内拥有大批党羽,例如宗楚客、宗晋卿、甘元东、周利用、冉祖雍、李俊、宋之逊和姚绍等全是依附他的人。”

龙鹰认识的只得一个宗楚客,但已非常够分量,看来宗楚客这个投机者,亦看好韦妃而非李显。

装糊涂道:“不论他在朝内拥有多大的影响力,与鄙人有何相干?”

张易之道:“昌宗说的是明的一面,暗里武三思正在江湖上招兵买马,当然不敢明目张胆,但怎瞒得过我们的耳目。”

这么的相处说话,两兄弟才智的高低清楚显然,做兄长的张易之说话条理分明,思路清晰,较懂大体,明白事情轻重;张昌宗则失之嚣张狂妄,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说话落点失准,往往答非所问。龙鹰道:“梁王现时手上实力如何?”

张昌宗抢着道:“只要太医肯点头,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太医,若能生擒来犯事者,可教这卑鄙小人好看。”

张易之补救解释道:“这方面因梁王另有人在江湖上秘密进行,所以我们所知不详。但知道的已非同小可,其中之一就是武三思搭上了恶名极盛的‘北帮’。”

龙鹰一怔道:“北帮是什么东西?”

张易之道:“太医长年在外,回来后则居于深宫之内,对江湖的事不清楚是应该的。北帮是近三年才在西都崛起的帮会,表面是做盐货买卖,暗里专走私盐。嘿!做这门生意者最重要是朝内有人,方能打通地方的关节,北帮的大龙头田上渊曾来找过我们,当然是给我们一口拒绝,没想过武三思竟然和田上渊一拍即合,我们也是从蛛丝马迹看破他们间的秘密。”

香霸没有夸大,最赚钱的生意仍是盐货买卖,走私盐的利润更是惊人。不用两兄弟进一步解释,已可猜到田上渊是个在江湖上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

他完全不信张易之的话,实况可能是田上渊以前与他们狼狈为奸,现在见武三思势大,改为投向这家伙。两兄弟因而含恨在心,既要藉此对付背叛他们的田上渊,更希望能扳倒武三思。

两人绝非对他好,而是看中他是最佳诱饵,不到武曌不龙心震怒,严惩武三思。

此计不可谓不绝。

只要有活口落入二张之手,由来俊臣亲自伺候,哪到活口不乖乖招供?

张昌宗插言道:“我们已有周详计划,得太医点头便成。”

龙鹰大为意动,但问题在自己必须在抵飞马牧场前到扬州去见宽玉,若要配合他们,会出现各方面的问题。

若武三思一心杀他,最佳的下手地点该是在南诏境内,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他根本不会到南诏去,可如何配合二张所谓的周详计划呢?

他意动的原因,是此为避开大江联纠缠的妙着。

张易之道:“我们明白太医不怕任何人,不过武三思亦清楚太医武技方面的本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太医也犯不着以身试险,对吗?”

张昌宗带点不耐烦的语调道:“太医不用犹豫了!”

龙鹰叹一口气道:“鄙人实不惯有人千里陪行,这样吧——我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两位放出风声,说有人会在鄙人到南诏途上对我不利,看梁王还敢否轻举妄动?”

二张你眼看我眼,又发作不得。

龙鹰怕符太久等,乘机告辞。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秋意更浓。

虽明知二张不是好人,但看他们乱投药石似的挣扎求存,感到他们可怜复可笑。

五年期满,女帝放手不理政务后,他们将只余待宰的分儿。即使集仙殿挤满兵马,仍是不堪一击。

以武三思的奸狡,怎会冒开罪女帝之险来杀他丑神医,何况武三思根本不晓得符太会否随行。

走不到十多步,一人迎面打伞匆匆而至,赫然是老朋友来俊臣。

他该是满怀心事,低垂着头,到距离不到十步,始察觉有人,抬头朝龙鹰瞧来。

龙鹰知机的改变眼神。

来俊臣瞥他一眼,又垂下头来。

擦身而过之际,来俊臣想起什么的一震止步,道:“这位不是王太医吗?”

龙鹰在他后方三步许处停定,徐徐转身,道:“大人是……”

来俊臣现出不自然的神色,道:“本人来俊臣,见过太医大人。”

龙鹰道:“原来是来大人,敢问有何指教?”

来俊臣欲言又止,最后道:“只是打个招呼!太医请了。”

龙鹰施礼后继续行程,心忖又会这么巧的,看来自己与这家伙仍有点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