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女无瑕

龙鹰离开洛水岸,天色渐明,不知不觉与法明谈了半个晚夜。他和法明的“两大老妖”的离奇关系,已因两次并肩作战打下稳固的基础,很多事是尽在不言中,只看法明肯向他透露“神都名妓”母子的事,知他完全绝对地信任自己,因为此正为法明唯一的弱点破绽。

天下间,能有把握杀法明者,唯只女帝一人,强如拓跋斛罗亦办不到,因武曌深悉法明虚实,清楚他不碎金刚的来龙去脉,会有克破他的手段,不过亦要法明肯死战才成。换句话说,若是法明一意保命逃生,天下难有置他于死的人物。

所以武曌留下此女,是最厉害的杀手锏,在关键时刻使出来,根本是法明无法抗拒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既可拴着法明的心,使他愿意解散僧王寺,以免因李显回朝首当其冲,且以最漂亮的方式向端木菱示好,营造出与佛门和气收场的条件。

武曌现在关心的只有两件事,首先是让她的武周政权万世流芳,还有就是上窥至道,开启仙门,升登彼岸。

她答应了给龙鹰五年时间,并非霸着龙座待五年般简单,而是通过种种手段将权柄牢牢握在手里。肯定她现时对张氏昆仲已完全失去往日的兴致,不再需要他们,仍肯在背后撑他们的腰,只因他们两人是她手上的两只棋,以之抗衡日趋强大的太子党。

现在的武曌和胖公公,着紧的只有龙鹰和法明,因为他们已成为圣门未来的希望,其他人绝不被放在心上,此正为圣门绝情绝义的一贯作风。

街上人车渐众,龙鹰收摄心神,晋入“魔极”的灵觉,忽有所感,差点浑身冒冷汗,心呼好险。

他只要往左转,将踏上往小清庵的路途,脚程快点一刻钟可达,就值此时,他感应到比任何人更令他顾忌的无瑕,玉女宗最超卓的头号玉女。

唉!他奶奶的!为何自己从没想过无瑕会到神都来呢?

现今争霸的主战场已移至神都,塞外魔门、香家和玉女宗的高手空群而来,怎会漏掉不论武功心智均不在台勒虚云之下的无瑕?

他先后两次与法明河畔夜话,均令他险避祸劫,保着丑神医的身份,险至极点,运道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并非说香霸等人怀疑“丑神医”是龙鹰扮的,故晓得仙子返神都在小清庵落脚,遂于小清庵来个“守株待兔”,当场拆穿他,使他无所遁形;更大的可能是无瑕旁观者清,认为龙鹰安心留在高原陪伴妻儿一事并不可信。

正如法明所说的,龙鹰的重情重义恰是他的死穴,假如龙鹰潜返神都,肯定会去见端木菱。

有资格负起此任务者,天下间只有无瑕一人,台勒虚云或许可避过端木菱或龙鹰的灵应,却不能如无瑕般可通过“炼灵术”先一步搜寻龙鹰,龙鹰便曾着过她的道儿。

以无瑕之能,此时该处于一个既可避过端木菱的感应,又可将小清庵置于监察的位置,只要龙鹰踏进她的监察网内,会惨被揭破身份,一败涂地。

成功失败,半步之差,一线之隔。

龙鹰感应到无瑕,无瑕却对他一无所觉,因为令龙鹰生出感觉的是当日他拼着捱她一招注进她体内的魔气。如此的感应以魔种的层次和形式进行,在无瑕或任何人的知感外发生,只有身具魔种者才感觉得到。

街上人多气杂,以无瑕之能,除非龙鹰接近小清庵,无瑕是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找到他,换过是荒山野岭,又或砾原沙漠,龙鹰已逃不过她的法眼。

龙鹰心中另一个庆幸,是如果不是不得不出动无瑕,他会一直不晓得无瑕来了,而当她忽然现身,自己猝不及防下,极有可能给她的气机妙感掌握到自己,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无瑕移动了,从一个位置转往另一个位置去,更接近龙鹰。

龙鹰直觉她有收兵之意,她大有可能是自仙子抵小清庵后一直暗伺一旁,如此长时间施展异术,谁都要吃不消。

仙子甫抵神都,立即落在敌人的监视下,其情报网的神通广大,是不容轻视。

街上的人车愈来愈多了。

龙鹰改往西为朝南走,同时藉无瑕来试验他从与拓跋斛罗的战斗领悟回来的心法,将魔气和劲气分流,让魔气取代经脉窍穴内的劲气,当魔气如在体内经脉世界的江海河溪逐渐满溢之际,奇妙的事发生了。感觉就是虽然身在神都的繁华大道,但他所有感官和感觉全提升至另一层面。

无瑕变得更是清晰,再不是模模糊糊,他虽未能掌握她魔气外的情况,但魔气宛如黑夜里的一团焰光,将她从其他行人处区分开来;她正离开隐藏处,杂在路人里朝南走,与龙鹰隔了另一条街。

不论龙鹰如何心切如焚地想快点见到心爱的仙子,仍未至丧失理智,不知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别。

如此良机,岂肯错过。

龙鹰投进通津渠去,从水底潜往东岸,无瑕进入的宅院,是人宜坊面渠而筑的十多间院落之一,外表与附近的建筑街大同小异,乃藏身的好处所,除非地下另有设施,否则只能容纳十多人居住。

追踪无瑕殊不容易,正确点说是只有龙鹰办得到,全凭感应进行。

她从城的西北直走到城南定鼎门附近的里坊,路线迂回曲折,缓急无常,于关键位置忽又停下来,有时更故意往空旷处走,即使如符太般高明,亦肯定会被她察觉,何况她是具有精神异术的人物。

直至她走入宅院龙鹰连她优美诱人的背影仍未看到,靠的是遥遥掌握着她体内微仅可察的那注魔气,小心翼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否则给她发现龙鹰在此,是得不偿失,他怎敢轻视这个在任何一方面均可与他争长短的美女。

尚未冒上水面之际,龙鹰暗吃一惊,因为如依对她娇躯内魔气的感应,她目前的位置已超逾了前方宅院的范围,当然可解作她从后门离开,但龙鹰却感应到她先往左转,那是宅院北面的围墙,或许越墙离开,可是当她再朝右转却是在邻舍的范围内,便没有道理,唯一的解释她是从地下的秘道离开。

龙鹰暗呼侥幸,如非靠的是魔应,见她抵达此院还以为掌握到她的藏处,岂知正中她的狡兔之计。

龙鹰从岸旁的数丛柳树间离河,先运功蒸掉湿透的衣服,灵应全面开展,绕墙疾走,以常人视之为白日见鬼,只眼前一花的身法,下一刻已抵达宅院东南方的一片疏林里去,真要多谢在神都遍植树木的人。

无瑕终于静止下来,他还感应到另外的两个人,均只微仅可察,可知即使在平常状态下仍能密藏不露的高手。

龙鹰并没发觉无瑕所在的宅院设置监视外面动静的暗哨,这于无瑕般级数的高手来说是多此一举,谁能瞒过她呢?但于龙鹰来说如若大开中门,请君入内。

他保持着用气而不运劲的奇异状态,翻过院端,落在后庭的园林内,俯伏在花树丛之间,隐起身形,施展凝听,刚好捕捉到香霸的声音。

宅院的主建筑是一幢两楼两底的木构房屋,白粉墙,面积不大,宅后有花园。屋柱、檐梁和窗台都是深棕色,壁面则为白色,对比强烈似文人雅士的居所。

香霸的声音道:“如此龙鹰理该仍在高原上,以他的性情和对小魔女的迷恋,又在久战之后,儿子刚出世,怎舍得离开她们母子?”

熟悉亲切的女子声音在耳鼓内震荡着,道:“玉姑娘怎看呢?”

竟是“老相好”湘夫人,大江联属小可汗一系的重要人物,确已倾巢而来,间接证明了台勒虚云被女帝看破的借刀杀人之计。

湘夫人口中的“玉姑娘”该是无瑕,顾名思义,玉姑娘是“玉女宗”之主。

果然无瑕动听的声音应道:“任何猜估龙鹰心意的人,最后都证实是错的。以莫哥的精明厉害、兵法武功,到今天仍弄不清楚因何输掉在沙陀碛大荒山那场仗,默啜也快给龙鹰活生生的气死。”

香霸道:“还不明白吗?龙鹰得到了传说中的‘大汗宝墓’嘛!”

无瑕没好气的道:“可是他怎可能晓得宝墓的所在,事后莫哥遍搜大荒山整整三个月,仍发觉不到宝墓的些儿痕迹,最奇怪的是龙鹰像先知先觉地布局等莫哥踩进陷阱。如此对手,谁能不惧。”

香霸有点不服气的道:“如小可汗所说,不论龙鹰怎样厉害,始终是人,人有其性。李显的回朝是由他一手促成,亦只有李显这个蠢材方会听武三思唆摆,明眼人都看出如没有李旦家族的解禁,怎会有后来的事?加上龙鹰不晓得我们的虚实,实没有任何十万火急的事令他千里迢迢的回来。”

无瑕叹道:“但愿无瑕能像香爷般乐观。我总感到他对我们的事非是一无所知,可是我们到今天仍摸不清楚他的来龙去脉,不论胖公公又或太平公主,对他的出身来历均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任我们出尽办法,只知他在大江之南荒山野岭的一所房屋遭擒,被押返神都,可是武曌竟待之以礼,还奉其为国宾,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竟得到狄仁杰的信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香霸道:“来俊臣方面如何?”

湘夫人答道:“此人当惯官,非常口密,还要待康康多使点水磨功夫,更因他是我们计划里关键的一着,故绝不能因小误大。”

龙鹰心里打了个突兀,来俊臣只是个酷吏,怎会忽然变得如此重要?且比起来自己的底细竟属小事。

湘夫人转向无瑕恭敬问道:“玉姑娘曾与龙鹰交手,他的武功走的是什么路子呢?”

无瑕道:“我只可以告诉你奈何不了他。他武功如若天马行空,使我无从掌握,依我看有点像恩师当年对着寇仲或徐子陵的情况。”

香霸冲口而出道:“既然如此!那龙鹰练就的就该是如《长生诀》般的千古奇技。”

厅堂倏地静下来。

龙鹰的心差些儿从咽喉跳出来,幸好他正处于纯魔气的状态,才不致露出影迹。

无瑕的话,触发了对方的驰想。

与《长生诀》齐名的另三大奇书为《战神图录》、《天魔策》和《慈航剑典》,如顺着香霸的思路去猜,只剩下《战神图录》和《天魔策》两个可能性。《战神图录》一向存在于近乎神话的传说里,《天魔策》则除《道心种魔大法》外,其他的武技心法无瑕等即使未练过,也至少听过,如此龙鹰的神秘武功事实上已呼之欲出了。

湘夫人骇然道:“难道龙鹰竟练成了‘种魔大法’?”

无瑕淡淡道:“这个可能性极大,难怪无人能制之,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拓跋斛罗亦办不到。如此确为事实,过往很多我们不明白的事顿然豁然而通,武曌派出胖公公和太平公主去擒拿龙鹰,正因《道心种魔大法》落在龙鹰手上。唯一想不通的,如他真的练成种魔大法,怎可能被活捉呢?”

香霸叹道:“知道也没用,因为根本没人清楚‘种魔大法’是什么一回事,当然!知道总比不知道好,我们须立即把这个猜想报上予小可汗,以他的智慧,或可想出办法。”

湘夫人道:“可以的话,绝不该去惹一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香霸道:“希望龙鹰永远不回来。现在有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怕须玉姑娘出手才成。唉!确是两难之局,如此人出事,会使龙鹰生出警觉。”

无瑕道:“香爷在指王庭经的徒儿吗?”

湘夫人道:“这两天每次想起这个小子,我总感到龙鹰是清楚我们的事,故特意派此子来对付我们,兼保护那个丑怪家伙。”

香霸道:“君璧曾否听柔柔形容你口中这丑家伙呢?”

湘夫人道:“她只说过姓符的家伙,指他似掌握到她的身份底细,对王庭经则止于一般的描述。”

香霸道:“那让我来告诉你,论长相他确是不堪入目,额尖鼻塌、嘴阔眉散,十浊里不见一清,可是整体配合起来,他却是丑力十足,成为另类的一种出众,愈和他相处,愈感到他的不平凡。故如有绝色佳丽对他倾心,我绝对不以为异。”

无瑕道:“能使符小子甘心师父前师父后的叫他,当然不是寻常之辈。”

龙鹰放下心头大石,知他们对自己丑神医的身份信而不疑,故没有作出其他揣测。

香霸叹道:“这么的一个丑家伙,偏成了我们计划里的最大障碍,他比传言更厉害,已超出了一般名医疗术的范畴,一眼看破武三思以壮阳补品蚕食李显的身体,又懂得诸般旁门左道的东西。咦!今天的早朝该是延长了,到现在仍没有消息传来。”

湘夫人忽然道:“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收拾符小子,被他揭破我们,对我们将是大挫折。”

湘夫人这几句话与香霸说的没有关系,可想象厅内三人各想各的,亦见在神都这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发生的事使他们应接不暇。

无瑕道:“清仁说即使没有任何顾忌,仍没有十足把握杀他,怎想过‘大明尊教’仍有这么厉害的人物留下来呢?”

香霸道:“我最怕他到中土来是要向我们报复。”

湘夫人道:“小可汗早说过这条路并不易走,会遇上我们意想之外的情况,请玉姑娘指示。”

无瑕默然片刻,向香霸道:“照香爷所见,柔柔能克敌制胜吗?”

香霸苦笑道:“我是首次没法对一件事作出定论。”

又道:“时间差不多哩!我还要到铺子去,然后与柔柔一起赴午宴。”

龙鹰差点忘掉此事,心忖见好就收,趁尚余少许时间,赶去和仙子打个招呼才是划算。

待要悄悄开溜,一个人名传入耳内,顿然令他打消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