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终于可以欣赏上阳宫、皇城和宫城的风光,用心感受返抵神都的滋味,且心中温暖,暖意来自中土魔门的几位“同门”——女帝、胖公公、千黛、法明。
中土魔门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就是他们几个人,扛起创建大唐另一盛世的任务,亦正因如此,龙鹰融入了魔门邪帝的身份去,接受了身为邪帝的现实。
马车忽然避往道旁,停下。
宇文破策骑驰至车窗旁,道:“太平公主的车队来了。”
龙鹰的心房差点便要加速跳跃,正是“作贼心虚”的天然效应,太平公主或许对“王庭经”死心不息,曾邀千黛的“王庭经”为她治病。
马蹄声和车轮声自远而近。以宇文破为首护送王庭经到东宫去的卫士全体在马上肃然致敬,尽显太平公主现时随李显回朝水涨船高的威势。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龙鹰不知坐过多少次太平的马车,却没有一次其他车队会避道示敬,可知今时今日太平威望之隆。
除韦妃外,太平已成为最能影响李显的人,不但因她是李显的亲妹,且因她长期不遗余力的支持李显,逆武曌之意与其时以武承嗣为核心的武氏子弟激烈斗争,屡次受武曌责罚。
想起与她爱恨难分的关系,龙鹰别有一番滋味。
马车徐徐停下来。
车帘掀开,现出太平公主艳光四射的如花玉容,微笑道:“皇兄终于盼到神医回来哩!”
宇文破慌忙策马退后,以免阻碍两人说话。
她仍是那么姿容秀美,沉着老练里灵巧伶俐,使人无法抗拒,与以前最大的分别是愁容尽去,变得神采飞扬,信心十足。这种信心不但来自她的权势地位,且是对自己的美丽的信心,以致言谈举止,莫不落落大方,仪态万千。
龙鹰看得心都痒起来,却给心中的惊怵盖过,若要在宫内找一个最能揭破他身份者,肯定是眼前的美人儿,幸好自己是坐在车内,大幅减少了骤眼看来似曾相识的危机。
看她的神情,一点不怀疑王庭经是由龙鹰扮的。因为她之前遇上的王庭经非是自己而是千黛,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已闯过太平的一关,只要声音神态有点儿不对劲,亦会惹起聪敏的公主的怀疑。
龙鹰不敢对她直视,点头垂首道:“公主千岁,公主的偏头痛症该再没有发作了,对吗?”
由于千黛晓得龙鹰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故对医治太平的经过记之甚详,以免两人一碰头时,在说话和语调上出岔子。千黛口技了得,在模仿龙鹰扮神医时的“假声音”上,似如一人。
果然以太平对龙鹰的熟悉,仍听不出破绽,绽出笑容道:“服下神医开的三帖药后,半年来没复发过。”
又道:“神医今趟会在神都逗留多久呢?”
龙鹰歉然道:“庭经今早再获任命,会在十天内出使到南诏去,正好借机研究瘴毒。”
太平公主现出失望之色,欲言又止,再闲聊两句后,起驾离开。
马车继续朝东宫驶去。
千黛的“王庭经”肯定不明白,但龙鹰的“王庭经”则清清楚楚,明白太平的失望来自没法向他的“王庭经”询问有关龙鹰的详情。“他”刚出使回纥,对龙鹰在西域的事迹当然比在神都的任何人知得更多和确切,可是当她回想到对他求助者众,难以拨冗来向她细诉龙鹰的近况,故欲言又止,始终没有说出约他再见面的请求。
对她的余情未了,龙鹰心下恻然,感慨万千,却不会为她担心,皆因观其往绩,再比对她现在容光焕发的俏模样,便知任性的美丽公主风流浪荡一如昔日,处处逢源,不愁寂寞,也不会容许自己为情憔悴。
他奶奶的,终于过了回神都后最难过的一关,由于王庭经非是龙鹰在太平心里已成定见,下次遇上她只要在走路姿态和气味上不露出纰漏,将可永远瞒着她。
探头一看,东宫在望,后方蹄音忽起,龙鹰扭头往后看,十多骑如飞追至,领头者竟是荣升左羽林大将军武氏子弟里的显赫人物建安王武攸宜,当年在初赴西域前,武攸宜主理长安,与龙鹰有过交往合作,算是关系良好。比之在西都,他没以前般臃肿痴肥,好看了点儿,也神气多了。
武攸宜打出着宇文破减慢速度的手势,径自奔到车旁,与龙鹰并排而行,堆起笑容道:“左羽林统领武攸宜向神医请安问好!”
龙鹰装出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的神情,道:“统领大人客气哩!”
宇文破出现在武攸宜另一边,点醒龙鹰道:“建安王与神医同为当今宫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龙鹰道:“失敬!失敬!”
武攸宜见快进东宫正大门,俯身压低声音道:“神医可否在这两天拨些时间予攸宜?只有神医的妙手方能有回天之望,神医明白哩!不过此事必须保密。唉!圣上今早在朝上明言,由于神医会在数天内再度出使,任何人均不得妨碍神医静养休息。”
龙鹰心内奇怪,武攸宜肯定非胆大妄为之辈,为了什么竟敢违抗由女帝龙口说出来的话呢?问道:“在宫内还是宫外呢?”
马车此时驶进东宫大门,把门卫士肃立敬礼,武攸宜随马车直行直过,可见此子和东宫的密切关系。
武攸宜手握宫内二分之一的兵权,乃各方笼络的对象。
武攸宜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答道:“在宫外,只要神医说出时间,攸宜会作出妥善安排。”
龙鹰心忖即使自己儿子患重病怪症,这家伙恐亦没这么着紧,肯定与女人有关,既在宫外,绝非一般寻常美女,而是动人至可令此家里美女如云的好色之徒亦着迷的超级美女。想到这处心中大动,隐隐猜到与香霸有关系,至乎是柔夫人在暗里主持,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从由香霸和洞玄子的对话里,听到他们对自己这个“王庭经”的顾忌,怕被看破某一阴谋,他已猜到香霸等会在自己身上下工夫,只是想不到他们会通过武攸宜来钓他这条鱼。
也压低声音道:“明早辰时中如何?我须带徒儿小符一道去。”
武攸宜哪理得他带何人去,大喜道谢,掉转马头离开。
马车横过大广场。
龙鹰暗忖此实为另一种方式的贿赂,独一无二,比金银珠宝更具威力。
今次没有依例在广场下车,而是直驶往后宫去,可知王庭经在东宫至少在这方面与李显夫妇看齐,地位特殊。
马球场上没有举行球赛,可是当日的盛况,如仍在不久前发生般在龙鹰的脑袋内上演着。不知不觉又一年了,他尚有四年时间对付大江联。对宫廷发生的事他是无能为力,可是对大江联他亦有无从入手之感。以前的明确目标是与大江联派出的人选竞逐商月令的芳心,现在却变得一塌糊涂,参加飞马节肯定凶多吉少。而对小可汗来说,因杨清仁已成功打进太子党,夺得飞马牧场只是锦上添花。
真的是这样子吗?
谁能娶得商月令,肯定声誉大隆,且能得到白道武林一致的支持,于平常的情况里,只属江湖佳话,可是在宫廷变乱、风雨飘摇之时,对杨清仁这么一个“大唐贵胄”来说,却可起着难以预估的奇效,会因商月令的垂青一跃而为李氏子弟里最触目的新星,而此正为杨清仁到飞马牧场的主因。
对商月令他早已心死,更清楚到牧场去只是丢人现眼,受辱人前,但至不济仍可搞破坏,令杨清仁好事难成。
幸好飞马节后可去找心爱的仙子,又可和花间女双宿双栖地到岭南去,想想已可将他的无奈和苦况一扫而空,充满期盼。
穿过分隔的后宫门,绕过假石山,东宫内院充盈野趣的亭园院落映入眼帘。
在左右配楼的拱峙下,东宫第一座大殿繁花殿矗立前方,气象万千。
马车停下。
开门的竟是久违了的汤公公,他再非以前形销骨立,步履蹒跚,而是至少胖了两圈,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精满神足,罹患多年的脚气病已成陈迹,与前判若两人,如在洛水区遇上他,肯定认不出他来。
汤公公对王庭经的态度可用“热情如火”来形容,亲切到不得了,以一个在宫内打滚的资深太监来说,乃绝无仅有的事,可见汤公公是多么感激王庭经。
龙鹰更清楚汤公公只忠于李显,没有被韦妃收买,负起了为李显挡箭的大任。
汤公公扶着龙鹰的左肘,凑在他耳旁道:“太子妃在内宫后院,待会见过太子后,我会领神医去见太子妃。”
得太子和太子妃分别接见,是权贵们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于龙鹰却是苦差,表面当然装出荣幸的样儿。
笑语声从繁花殿传出来。
龙鹰心中一震,道:“似是有很多人陪太子在谈笑说话。”
汤公公搀扶着他往繁花殿举步,道:“今天来了位很有趣的贵客,他是珍古斋大老板荣士,珍古斋现时是神都规模最大的古玩、字画、古籍店,荣士则为河南望族的书香子弟,是梁王的百拜之交。”
龙鹰早听出是香霸的声音,以他另树一帜的风格语调在高谈阔论,惹起包括李显在内的阵阵笑声。
从香霸和洞玄子的对话里,香霸一副贵人事忙的姿态,龙鹰早猜到香霸藉杨清仁和洞玄子的引介,打进神都权贵的圈子去,只没想过他是凭古玩店老板的身份到神都来混,确是别出心裁,带着世家子弟书香的味道,且已可登堂入室的混到东宫内来。
最高明处是通过梁王武三思推介予李显,异日若香霸出岔子,也不会祸及杨清仁或洞玄子。
汤公公压低声音续道:“荣老板献上两卷春画,确是心思独特,画工精细,看得太子不忍释手。”
龙鹰暗叫厉害,虽说人人晓得想攀附李显,要投其所好,可是必须像香霸般拥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方能打动如李显般的人。
问道:“这家伙送了什么给太子妃?”
话出口才知不妥当,皆因对汤公公防范之心不强,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岂知汤公公丝毫不觉地答道:“太子妃得到的是一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灵芝,至于如何服用,太子妃只肯听神医一个人的意见。”
此时两人步上石阶,宇文破则指挥车马离开,把门众卫向两人致敬。
“咦!此为何物?竟陈列在繁花殿的大门外。”
话出口又暗叫糟糕,因千黛曾多次到繁花殿来为李显夫妇治病,假如此物已陈列多时,他两句冲口而出的话立即揭露他和千黛非是同一人。
汤公公领他直抵陈列品前,不见丝毫异样地答道:“这就是魔门余孽康道升著名的兵器‘毒刀’,三个月前由皇上送回来给太子,陈列在这处是太子妃的意思,提醒守卫东宫者不可以疏忽。”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骤闻从殿中传来香霸的声音,益感神都妖氛愈浓,群魔乱舞,致神不守舍。幸好错有错着,反而令精明的汤公公不怀疑自己与上次到繁花殿来的“王庭经”是两个不同的神医。
龙鹰轻声道:“仍找不着那两个妖人吗?”
汤公公颓然道:“这两个妖人恁是厉害,我们高手尽出仍被两人突围而去。唉!在东宫内防备十足,布下天罗地网仍拦不住他们,在宫外还有谁人可奈他们的何?他们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累得太子和太子妃动辄不敢离宫半步,顶多是到神都苑住几天,出宫则需要大批护卫。神医最清楚了,我们伤了近百人,全赖神医出手,救回多条人命。”
龙鹰听得心中大动,几乎想立刻离宫去找法明,假如两大老妖重出江湖,与符太去偷袭杨清仁赴飞马节的队伍,甚或加上女帝,杨清仁岂非死定了?
本全没可能的事,忽然变成唾手可得的现实。
汤公公怎晓得他脑袋内转动的是这么样的念头,沉声道:“调查大半年后,方查到两人是从排水渠处偷进来,拦着入口的铁栅给锯断了。确是不可思议,渠道虽能直抵仓城,可是距离超过两里,兼之渠道纵横,而两妖偏能选对渠道,而渠内的浊气毒气对他们竟不起任何作用。”
稍顿续道:“我们曾派出高手,到渠内探察,走不到一半便急急退回来,由此而知两妖如何高明。”
龙鹰陪他一起叹息。
汤公公道:“不要让太子久等了,神医去后,神医是他常挂口边的人,对神医如何治好他的顽疾,至今仍是津津乐道。”
龙鹰一呆道:“顽疾?”
汤公公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天下间还有什么比‘有心无力’更令群医束手呢?太子已依神医吩咐,将梁王为他炼制的‘补阳丹’全扔掉了。哈!”
龙鹰心忖岂非与武三思结下梁子,对此卑鄙小人实不可不防。
汤公公领他来到门外,扬声道:“神医驾到!”
龙鹰听得吓了一跳,怎会如此传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