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轮流放哨。
前线与宝藏营地保持密切联系,每天一早一晚,送来粮水,并带来有关取宝运宝的最新消息。桑槐怕马儿受不住,让人将马儿带回去,雪儿当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继续陪伴主人。
第三天的黄昏,收到送来的粮水后,龙鹰先伺候爱马,又和桑槐一起享用,然后将一份粮水送上岗顶给正当值的符太。
在太阳的余晖下,从岗底朝前方扩展的蜂窝状沙地,部分反映着斜照的光芒,部分则没入阴影去,形成斑驳复杂的明暗面,丰富广被至无限远处,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看着荒漠独特的景色,吁出一口气道:“多捱一晚,明天我们可以完工哩!”
符太边进食边道:“竟这么快吗?”
龙鹰道:“刚收到的消息说只剩下兵器,将金子送到墓外出奇地快捷和有效率,你明白哩!哈!”
符太问道:“金子有猜想中的那么多吗?”
龙鹰道:“比猜想的还要多上少许,每人可分得二千两黄金以上,爽透顶哩!”
符太道:“岂非每人要将百多斤金子挂在身上,怎受得住。哈!”
龙鹰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故而太少拒绝接受你那一份吧!”
符太凝望地平边缘道:“也差不多了,我一向的信念是不受物惑,何况身上还藏着几件非常值钱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去变卖,足够挥霍几年,多二千两少二千两,对我没有分别。”
龙鹰笑道:“当然有分别,如果当日拓跋斛罗追杀你时,身上背着百多斤金子,早给他宰掉。”
符太叹道:“想起这个家伙我便不敢疏懒,还感到人生充满乐趣。你说我是你的福星,但对我来说,遇上你更是大大的福气,不时会有惊喜,多采多姿。”
龙鹰道:“恐怕只有你不但不以为苦,还视战争为对抗乏味人生的灵丹妙药,你是天生爱四处征伐的暴君。”
符太有感而发道:“我确有可能成为不顾别人死活的暴君,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日夕受你熏陶,早变成个大善人。哈!”
又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追杀无瑕的情况你两三句话轻轻带过,只知以你之能仍拿她无法,却是语焉不详,为何会这样子呢?”
龙鹰道:“不是不想说,而是有点不知该如何说,勉强去形容,她就是修成贵教‘炼灵术’而武功接近拓跋斛罗那个级数、精通媚术的绝色妖女。”
符太深吸一口气道:“太有趣了,我再不感寂寞。”
此时桑槐和雪儿来了,前者坐到龙鹰另一边,道:“要不要抽一口烟?”
龙鹰搂着雪儿探下来嗅他的大头,道:“明早走时才抽。咦!”
雪儿忽然仰头,双目瞪着前方,鼻孔“呼噜呼噜”地喷气,颈毛根根竖立。
龙鹰记起它可在自己察觉前感应到十多里外的马群,忙从怀里掏出烟花火箭,符太不用他提醒,早打着火熠子。
火箭冲天直上,抵达近五十丈的高空,“砰”的一声化为往四周扩展的红色光花,夺去最后一抹夕照的光采。
龙鹰伸手向桑槐道:“卷烟!”
桑槐取出最后第三枝卷烟,燃着后自己猛吸两口,递给龙鹰,沉声道:“我回去取兵器和弓矢。”说毕返后方营帐去。
符太道:“多少人?”
由于松软的沙子吸音,即使是能听地的高手,在近距离亦难先一步听出对方人马的数目,何况对方仍未出现在视野之内。于一望无际的沙漠,似近实远,当看到敌人出现在地平的影子,没有一、两个时辰,仍没法赶至眼前来。
龙鹰道:“还未有感应。”
深吸一口烟后,道:“敌人该是白天结营休息,在日没前起程,好能保持人马的体力和锐气,如果我们没有防备,对方会于半夜时全面进犯,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符太道:“莫哥该晓得我在拿达斯外窥探他们,应是我前脚才走,他们后脚跟来。”
龙鹰道:“来了!”
地平处现出一点光芒,该是火炬的闪焰,不片刻是大片蠕动的影子。
龙鹰色变道:“该有三千之众,速度整齐划一,奔速极快,踏上沙子如履平原,可见这批战马非是常马,乃能挺得起荒漠风沙的异种,像柔然人的驼马。好险!”
桑槐回来了,带来七、八筒箭和龙鹰的接天轰,点头道:“确是非常险。”接过龙鹰递回来的烟。
两人明白龙鹰在说什么,他们今次行动的其中一个计划,是兵迫拿达斯,装出佯攻的姿态,然后忽然撤走,目下看到对方如此实力威势,想到于撤退时如被突厥人锲着尾巴追击,肯定逃不掉,后来因考虑到会大幅拖慢起出宝藏的时间,才打消此一念头,现在方晓得是明智之举。
雪儿停止喷气,却不住提起前蹄又踏下去,像敲响战鼓,又似在跳战舞。
符太向龙鹰道:“非常人有非常的马,雪儿如你般的神奇。唉!三千人!”
就这般的半盏热茶的工夫,敌方的人影马形,已是隐约可见。
桑槐看得倒抽凉气,道:“当是默啜的亲卫团金狼军,据传金狼军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一夜可走近百里路,现在看来传言并没有夸大。”
龙鹰道:“成也拿达斯,败也拿达斯,默啜想以拿达斯为钓我的诱饵,令他最强大的部队落得有迹可寻,反为沙漠所制,试想如果‘大汗宝墓’是在天山之内,我们得宝的一刻,便是我们覆灭之时。”
蹄声在后方远处时现时隐,显示己方的百人应变部队正全速赶来,如果双方在平野直面对决,敌方一个攻浪可将他们淹没,幸好现在是得尽地利,如对方敢纵兵强攻,只是箭矢可放倒大批敌人,问题在敌方人数太多了。
桑槐道:“‘夜神金将’,等于金狼军另一个名字,‘夜神’乃莫哥的外号,因其被称许为大戈壁最擅打夜战的人。现在金将已死,只余夜神。”
说话间,敌军迫近了,已可见到对方的队形,以三人的久经战阵,打惯硬仗,亦看得心冒寒意。
敌军分为六组,每队五百人,各有持火炬的领路者,每军的战士固然队形整齐,组与组间更是先后有序,奔在最前的是两翼的队伍,合成一个巨钳战阵般朝他们的山岗包抄过来,即使他们的山岗上布满箭手,依对方的来势速度,或许能挡得住对方的中军,但肯定会被对方的两翼部队从两边斜坡,甚或后方攻上山岗来。
符太摇头道:“我们绝守不住。”
以符太的骄狂,亦低声下气说出这句话,是由于对方不论速度阵势,实在显示出雄师的气派,且人数上占着不成比例绝对压倒性的优势,除非他们有坚堡可恃,否则如何抵挡突厥金狼军的冲锋陷阵。
在最想不到会吃败仗的一刻,失败忽然成为了注定的命运。
龙鹰在战场上首次生出一筹莫展的沮丧,情况有如当年在龟兹城外遇袭,唯一的分别,就是现在即使肯放弃宝藏,亦逃不脱。
桑槐回头瞥一眼,讶道:“为何来得这么慢?”
龙鹰闻言,心神和注意力转往己方的援军去,愕然道:“奇怪!非但不止百骑,还有骆驼的蹄声和嘶鸣声,公子在弄什么鬼?”
符太容色转白,苦笑道:“就算公子知机领全军来援,敌方人数仍是我们的三倍,而照我看即使人数接近,对方的战力仍是在我们之上。”
山岗后方火炬光映入眼帘,己方兄弟终于抵达,在三人回头盼望下,风过庭一马当先,领着十多骑首先冲上山坡,大笑道:“不要怪我们来迟了,皆因马儿负重,没法跑快点,现在见你们仍安然无恙,终于放心哩!”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来到山岗上,目光自然而然投往正不住迫近的金狼军,动容道:“果如我所料的,敌人不来则已,来则必有足以将我们辗碎的兵力,莫哥确是名不虚传。”
觅难天、荒原舞、虎义、君怀朴、管轶夫等三十多骑,纷纷来到山岗可俯瞰敌势的位置,勒马停下来,竟无一人现出惊怵害怕的神色,仍是战志昂扬。
荒原舞第一个跳下马,将挂在马侧三把特大黑黝黝的长弓解下来,一把递给符太,另一把送到桑槐手上,欣然道:“情况危急,不得不临时征用‘荒月九弓’,太少和桑槐兄各一把。”
众人纷纷下马。
此时由战马和骆驼组成的庞大队伍,陆续抵达,聚集在山岗之下,精兵旅的兄弟来了九百多人,林壮和丁伏民正指挥众兄弟将货物从驼背上卸下来。
风过庭来到看得呆如木鸡的三人身旁,笑道:“驼背上不但有我们扎制的二百多个拒马,还有三百多个坚盾,能挡箭矢的头盔重甲,最厉害是三百多把弩弓,在近处发射,挡者披靡。”
三人看得目不转睛,眼前的情况就像一个神迹的发生,众兄弟将宝藏内的所有头盔、铠甲、脸甲、盔甲、胸甲、颈甲全装到身上去,就像各式甲胄的示范,充满金属和皮革感,个个威武万状,再没法认出谁是谁来。
宝藏再不是负累,而是靠山。
风过庭喝下去道:“尚有时间,先放拒马,再布战阵。”
众兄弟轰然应诺。
桑槐心怀大畅的道:“宝藏内要多少根矛便有多少根,但要扎成这么多拒马,没有几天工夫怎成?”
风过庭道:“只动用了一半人手,两天的工夫便成,人人卖力嘛!哈!”
龙鹰赞叹道:“还是公子比我更能预知预觉。”
风过庭搭着他肩头,微笑道:“我是给你提醒了,你说莫哥既负盛名,因此我们不可低估他,在回途上,不知如何,你这两句话不住萦回耳际,使我心神不属,忽然间我想到我们一个大漏洞。”
龙鹰苦笑道:“明白了!话虽从我口里说出来,但轻敌者正是龙某人。”
桑槐问道:“究竟是什么漏洞呢?”
符太点头道:“我也明白了,问题出在我身上,因我瞒不过莫哥,见我隔远监视他们,又忍手不对付他们派出的探子,当然起疑心。”
风过庭摇头道:“探听敌情乃兵家常法,莫哥该没有这么高明。我们的漏洞出在只有疯子才会这般打锣打鼓的去攻击拿达斯要塞,偏是我们就这么样的推进至大荒山区,又停留不动,稍懂兵法者也晓得我们在用诈,何况是莫哥?”
三十多个因盔甲变得怪形怪状的兄弟,其中十人各背着高近人身的奇型巨盾,盾面密布凸起的尖钉,辛苦的登坡。另十人一手持强弩,另一手揪着七、八筒箭,余下的兄弟则扛着达八、九尺长的各种兵器,全是刚出土的上等奇器,五花百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符太是唯一未进入过宝库的人,大讶道:“突厥人从哪里抢来这么笨重的盾?”
荒原舞道:“这样的盾有三百多张,只可用来守城,运往远一点的地方也要吃不消。”
说话间,拒马阵在前方岗底下分两重排开,往左右各伸展五百步,敌人再没法正面冲击己阵,只能从两边绕过来。
此时敌军已来到离他们五里许处,速度骤减,显然发觉情况有异。
气氛越趋紧张。
符太挨近正用神审视敌势的龙鹰,道:“这就是我指的惊喜。”
龙鹰伸手紧揽他肩头一下,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符太不满道:“难道以前不是吗?”
龙鹰笑道:“未经考验嘛!”
符太皱眉道:“我不明白!”
龙鹰大笑道:“还不明白,你刚才并没有开溜呵!”
另一边的风过庭道:“太少怎会舍弃我们呢?龙鹰看扁太少哩!”
接着大喝道:“布盾阵!”
两个巨盾阵应令在两边竖立起来,沿着起伏的地势设防,左阵人数最多,用去二百多个巨盾,其中百多个是重钉盾,其他形形色色,应有尽有,仿如不同装备的战士,混杂成军,场面古怪,但却威势十足,慑人至极。
左阵从岗侧弯出去成半月形,完全封锁了进入大荒山唯一较宽坦的山道,护着驼马队的左面。
右阵人数在三百人间,盾阵的规模只有左阵的一半,但由于是大荒山支脉落脉之处,地势较高,百多个盾已足够有余,封挡了敌人从右方攻上山岗的可能性,五十多个重钉盾,布在最易受冲击的地方。
比对起刚才己方只得高岗地利的薄弱抵御力,眼前便如无中生有地忽现由人和盾造成的坚垒,前有两里拒马,后有盾阵,配以弩箭手和攻守兼备的各类型戈、矛、枪、戟、钩戟、长柯斧、钺等长兵器,集中外兵器的大成,立即凝起守得稳似铁桶、固如金汤的气势。相对之下,敌人本气势如虹的冲锋骑阵,立变为欲硬撼石柱的蜻蜓,颇有不自量力的意味。
高岗上十个铁盾一字排开竖立,弩手和长兵手藏于盾后,怕的是对方武功高强者离马跃过拒马阵,直攻丘岗。坚阵不单能守稳山头,还可让龙鹰等不用分神避箭,全神应敌,且可随时抽调人手,支持左、右两阵。
“阵而后战”。
刚布好阵势,敌骑浩浩荡荡地逼至离第一排拒马五千步处,戛然而止,火炬倏灭,敌骑没入暗黑里去,三千人有如一人,令人叹为观止,顿感压迫力大幅增加。
龙鹰心中一动,下令道:“着人在内重拒马阵扎上火炬,候命燃点。”
权石左田和容杰接令去知会左、右两阵。
符太喃喃道:“本子开始兴奋了!”
他久已未称自己为“本子”,可知他杀敌的血又沸腾起来。
觅难天道:“敌人带备大藤盾,背插短矛,可一手持盾,护着人和马,另一手将短矛掷出,越过拒马盾阵,杀伤阵内兄弟。”
君怀朴吹响竹哨子,着左、右两阵的弩手和长兵手尽量靠贴盾牌,经过逾三个月的紧密合作,精兵旅发展出一套精密的传讯方法。
虎义道:“敌人下马了。”
众人立在盾牌阵左边凸起的岩石上,此高岗已成今次两军必争之地,若被敌人攻占高岗,不但保不住后面的大批骆驼、沙骡和战马,左右两阵亦不攻自破。
龙鹰取出折叠弓,顺口问道:“我们的漠丘部兄弟呢?”
风过庭道:“博真和他们留守宝墓,另外尚有五十个兄弟,怕的是对方有高手攀山潜过去,也为安众兄弟的心,宝藏大过天嘛!”
荒原舞凝望敌阵,沉声道:“敌人正在让战马回气,接着会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击。”
龙鹰微笑道:“看见我们这个怪头怪脑的模样,莫哥会怎样想呢?”
桑槐笑应道:“这个非常易猜,就是任他想破脑袋,仍没法明白我们怎会忽然多出这么多千奇百怪的重盾重兵,又有足够的矛扎成二百多个拒马,更不解的是纵有诸般奇器,又如何能运到沙漠里的荒山野地来?最妙是雪儿隔远便感应到同类,使我们可及时发射火箭,召来众兄弟。”
符太点头道:“说得好!”
君怀朴道:“莫哥仍未晓得我们拥有弩弓、弩箭,到知道时已是后悔莫及。”
人人同意君怀朴的分析。
在现今的情况下,妄想以快骑冲锋陷阵,是自寻死路,明智之举是采取点的突破,三千军漫沙漠的杀过来,还摆出挠击之态,实则是采双管齐下之策。一边由军内最出色的一群高手,离马跃过拒马,集中力量攻上山坡,争夺岗顶,并牵制岗上敌人;另一边则用钩索战马,拖走拦在岗底的两重拒马,那时前路无阻,敌骑一拥而上,龙鹰等绝守不住岗顶,亦被敌人突破缺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弩弓能发挥的作用实不可估量,即使一流好手,猝不及防下亦难避在近距离瞄准他们发射的弩箭,不但因从机括射出的箭特别迅疾强劲,且不用张弓苦候,可待至最有利的一刻按括发射。
龙鹰大喝道:“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