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刚将津希抱到身旁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不再像先前般碍眼。以颉戛斯人雄古拉奇为首的十多个各族大汉,来到身前,与雄古拉奇肩并肩的是那个曾拦截他盘问的回纥矮壮汉子。
他们亦不客套,各自觅地坐下。
雄古拉奇看看皇甫常遇,目现讶色,特别注意他背在身后的奇形兵器,似是认出他是谁,询问的目光来到龙鹰处,道:“怎可能办得到呢?”
众人都知雄古拉奇指的是为他们从格伦部人和金狼军手上劫来整个沙骡队的事,目光全落在龙鹰脸上去。
龙鹰指指脑袋,道:“是用计骗来的。”
雄古拉奇和回纥矮汉双目都射出怀疑的神色,若不晓得龙鹰是荒原舞和博真的伙伴,后二者又在他们面前干掉了大批格伦部人和突厥人,肯定会怀疑龙鹰是敌人的奸细。
龙鹰向回纥矮汉道:“该怎样称呼老兄?”
他们全用突厥语交谈,在这一带,突厥语比汉语流行。
回纥矮汉爽脆答道:“本人乃瀚海联大龙头座贝川左右二将里的左将汗午,今次是奉大龙头之命到这里来碰运气,岂知踏进了突厥人和格伦部人的陷阱去。”
说到最后一句,双目露出悲愤之色。
龙鹰道:“记得当时我要拿一件东西出来给你看吗?却被那个自称乐载文的家伙打断。”
汗午点头表示记得,然后道:“阁下还问我是否认识山南驿的方雄廷,我问过其他人,知他是我王独解支手下的著名将领,阁下认识他吗?”
荒原舞道:“他不单是方雄廷的老朋友,也是拔野古颉质略的兄弟。”汗午两眼立即瞪大,其他人包括班蒿无不动容,可见颉质略在大漠威名之盛。
龙鹰悠然道:“今次我们到廷哈撒来是要追杀一个敌人,与宝藏没有半点关系,只是适逢其会。”
津希不害羞的紧偎着龙鹰娇痴的道:“狄大哥他们晓得我们是来寻宝时,还大吃一惊呢!”
龙鹰探手入外袍里,在众人聚精会神又充满好奇心的目光下,取出折叠弓,平伸前方,机括声响,使魔法似的弹开化为金光闪闪的长弓。
汗午等无不露出给骇了一跳的神情,雄古拉奇第一个嚷道:“龙鹰!你就是鹰爷!”
众人哄动起来。
龙鹰将弓送入津希手里,后者受宠若惊的双手接着。
龙鹰晓得再不用花时间解释,已取得他们的信任,看着津希诚惶诚恐的将折叠弓传递予她的老大班蒿把玩观赏,道:“要循原路离开是没有可能的,格伦部人已将返回廷哈撒的峡道封锁,敌人凭山险向平易,我们想闯关会变成活靶,还要先捱过三十多里的沙漠,何况山道之外还有人强马壮的金狼军。”
班蒿试着拉弓,竟被他拉成满月,却无力坚持,放手,弓弦回到原位时高速颤动,发出充满劲和力的“嗡嗡”之音。班蒿骇然道:“‘少帅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可将箭射往二千步之外。”
各人给惹起兴致,纷纷争着尝试拉弓,气氛热烈融洽,将拿手兵器予人把玩,在塞外是一种友善的行为,表示信任。
荒原舞向龙鹰道:“‘少帅弓’,这个名字不错吧!令人记起曾纵横塞内外的‘少帅’寇仲。”
雄古拉奇向荒原舞道:“阁下便该是荒原舞了。”
荒原舞潇洒点头,正要引介坐在他旁的皇甫常遇,后者坦然道:“本人是皇甫常遇。”
本闹哄哄的众人倏然静下来,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知皇甫常遇在天山以北的威名之盛,至少与龙鹰不相伯仲。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名震塞外的不世高手,怎不教人心神震动。
博真欣然道:“我的名字是真的,只是没人听过吧!”
汗午正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又向龙鹰道:“鹰爷有什么建议呢?”
龙鹰道:“你们曾看过藏宝图,试过凭记忆去寻找吗?”
坐在雄古拉奇后方的汉子道:“我是第一个看藏宝图的人,记得最清楚,却连宝藏的影子也摸不着,真怀疑那是骗人的东西。”
又道:“我是伊吾族的素旦。唉!二十九个人来,剩下九个人。”
龙鹰道:“沙钵略的陵墓是确有其事,但肯定不是在厉鬼城内,藏宝图已由匐俱亲口证实是假的。现在你们仍想去寻宝吗?”
雄古拉奇坦然道:“我们是奉王命到这里来,目的是要阻止突厥人寻回失去逾百年的大宝藏。敢问鹰爷,怎会知道匐俱的看法呢?”
皇甫常遇代龙鹰答道:“我们本是要去行刺匐俱,后来刺杀不成,碰巧遇上那自称乐载文,事实上叫香文的家伙向匐俱献上藏宝图,偷听到他们的对答。”
雄古拉奇大喜道:“如此我们等于完成任务,现在只求能安然离开这个鬼地方,听说沙陀碛是最多沙暴的地方。”
班蒿接口道:“那只是指我们称之为‘沙陀之心’,位于沙陀碛中央处广阔达百多里的区域,该处地形复杂多变,也是最热和最干旱的地方。整个沙陀碛是东高西低,但在那里却窝了下去,热力蓄集,正午时,沙子可将生的东西煮熟。”
博真赞道:“班兄对沙陀碛有很深的认识,你现在说的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其他人对他最后一句话并不在意,只有龙鹰等晓得博真在指刚才班蒿随口说出来有关沙陀碛的情况,属花钱财也买不回来的珍贵消息。
龙鹰与荒原舞等交换个眼色,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如给班蒿去看博真画出来的藏宝图,说不定他可以辨认出是沙陀碛内哪一个位置。
汗午喜道:“班蒿兄弟可知怎样从这里走出去吗?”
人人听得精神大振。
现在粮水充足,欠的只是个带路的人。
班蒿答道:“最快和最短的路线,是从这里朝西走约六十里,找到位于山南驿北面的古拉捷道。唉!我只是听人说的,在来此之前,我曾问过族内曾多次出入沙陀碛的长老,有关‘沙陀之心’的事,是他告诉我的,不过长老也未到过那里去,是他的祖父告诉他的。”
众人的心立时沉下去,特别是博真,为的是不同的原因。
厉鬼城广阔达十多里,从东端朝西南走,或由西端出发,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沙漠区是完全两回事,故随时会走上很多冤枉路,在别的地方只是多花点时间,但在沙漠却等于死亡,就看所带粮水是否足够让他们捱到那一刻。
在沙漠,这样一个骡队,每夜走上二十里路已非常不错,六十里需时三天,昼热夜寒,马儿们肯定受不了。
雄古拉奇道:“要走,我们必须今天黄昏时立即起程,趁骡和马均喝足了水。唉!我曾估计过,剩下来的水只够我们用上五天,所以绝不能有误差。”
龙鹰道:“我可以凭风的流动掌握古拉捷道的位置和方向,只是害怕战马受不住白天的炎热。”
荒原舞问班蒿道:“往北走又如何?”
班蒿颓然道:“长老着我想也不要想,因他也不知有多远,怕该超过二百里,因沙陀碛是不规则的形状,随时要多走百多里路。”
皇甫常遇插入问龙鹰道:“鹰爷真有把握以最短线的方法,找到古拉捷道的入口吗?”
龙鹰信心十足的保证道:“即使沙丘重重坟起,我仍有把握寻到最短的路程。”
皇甫常遇欣然道:“那我便有解决的办法。从廷哈撒到这里来,我们走了约二十里路,花了半天的时间,所以只要我们在黄昏出发,不停的急赶,在第二天的正午前,该可走毕六十里的路程。”
博真皱眉道:“晚上最怕遇上尘暴,即使不是龙卷风或狂风,刮起的尘风亦会令马儿裹足甚至发狂。”
皇甫常遇微笑道:“我族惯了在沙漠走夜路,方法是以绳索将所有战马串连,再以布帛蒙着眼晴,又用毛毡包裹它们身体,不让沙子打痛,马蹄则包扎皮革,在喝下足够的水后,一百里路绝难不倒它们。”
众人自然而然的望往从中天往西落下的太阳。
龙鹰、荒原舞和博真攀上边缘区的巨岩,来到在其上坐着晒太阳的符太两旁,后者瞥三人一眼,问道:“皇甫常遇呢?”
博真在他旁坐下,答道:“他在做起程前的准备工夫。”
龙鹰和荒原舞在他另一边坐下,各人双脚都虚悬在岩缘外,颇有写意的感觉。
在沙漠里,这是罕有的情绪,不过当想到明天便可离开,心情自是不同。
龙鹰讶道:“为何忽然关心起别人来?不似你一向的作风。”
符太颓然道:“我到这里来,正是要思索自己的情况。唉!死过翻生后,我的确有些改变,感到多次令皇甫常遇难堪,有点过意不去。他奶奶的,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荒原舞哑然笑道:“这是好的改变呵!”
符太尖刻的道:“什么叫好?什么叫坏?总言之是非常不习惯。咦!仍未干掉鸟妖,荒兄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荒原舞向龙鹰苦笑道:“又来了!”
博真却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般,呆瞪着前方无有边际的广阔沙漠空间,喃喃道:“没可能逃得出去的。”
三人听得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说得一清二楚吗?怎可能逃不出去?
博真见三人呆瞧着他,拍额道:“我指的不是我们,而是负责为沙钵略建墓那个画藏宝图的家伙。”
荒原舞动容道:“对!即使在厉鬼城般的地方,想逃出去仍不容易,且他还有时间赶回妻儿的身旁去。”
博真道:“几乎每晚躺下来,我想的都是有关宝藏的事,想得心都累了,又不能和别人说,幸好遇上鹰爷,否则终有一天我会发疯。”
又叹道:“开始时我并不是这样子,而是不计较得失,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闲来四处打听,到沿途从事买卖得来的钱财愈花愈多,晚上造梦亦梦见宝藏,便开始变了,寻宝成为人生最渴望的事。怎会是这样子的呢?”
符太冷冷道:“因为你找不到更有趣的事。”
博真道:“你肯开腔和我说话,我已很高兴。”
符太耸耸肩头,没有答他。
龙鹰向符太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大概可以提供一个答案,就是当你能超越自己,超越生命,处于一个鸟瞰的角度,当可看清楚生命里的一切。哈!说了等于没说,但至少可让我们晓得自己的局限。”
符太认真地思索他的说话。
龙鹰转向博真道:“请博真兄说出对藏宝图的心得。”
博真尴尬地道:“全是凭空猜想,可能错得很厉害。”
荒原舞道:“怎算是凭空猜想?你看过藏宝图,又知画图者能脱身逃回家去,这是最重要的两个线索。”
博真深吸一口气,点头,似表示同意荒原舞的话,才道:“我不晓得沙钵略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对千金公主却可猜测个大概。她来自中土,又惯于宫廷的斗争,该是个思考缜密、工于心计和心狠手辣的女人。”
龙鹰想起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又或韦妃,苦笑道:“应该错不到哪里去。”
博真得到鼓励,精神大振,却降低声量道:“将庞大珍物财宝藏在她和沙钵略的合葬墓里,该是千金公主出的主意,只有她才清楚陪嫁随员们的情况,沙钵略怎有闲情去理会,就像嫁往高原的文成公主。”
荒原舞颔首道:“有道理!”
博真开始兴奋,目射奇光地继续下去,道:“千金公主知道,宝藏能否在关键时刻发挥效用,让她和沙钵略的继承者复兴,最重要是保密,且要从开始便做足保密的功夫。”
符太不耐烦的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龙鹰道:“博真兄不用理会太少,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对我均有很大的启发性。”
又警告符太道:“你若想得到清神珠,给老子守点规矩,你以为可以瞒过我吗?”
符太略举双手,表示降意。
博真笑道:“太少影响不了我。”
然后沉声道:“我在想,以一个精于土木设计之学的人,为何会画出这么简陋的一张图来?原因在他逃出墓穴的一刻,方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晓得宝墓非是在沙漠里难以到达的地方,但在亡命的逃走里,哪来仔细绘图的机会?只有当安返家里,又决定与妻自尽,才匆匆绘制地图交给儿子,含着的是向无情无义的千金公主报复之心。”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你说的极可能是当时真实的情况。”
荒原舞不解道:“他怎会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呢?”
符太以嘲讽的语调道:“全体一律蒙着眼睛,送到选址才解开来,不就成了吗?”
龙鹰没好气的道:“太少其中一个改变,就是说多了话。”
荒原舞乘机反击符太道:“幸好脑袋没变坏,仍是那么尖酸刻薄。”
博真什么都不理的发表道:“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将在墓穴外看到的环境粗略的绘出来,位置肯定不会太准确,亦没可能算准距离远近。而最有可能的,是藏宝图只包括着墓穴附近的地理环境,至于墓穴在沙陀碛内什么位置,他则以口传的方法告诉儿子,但送图给我的老家伙却不知道,或者故意不说出来。”
荒原舞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或许宝墓根本不在沙陀碛内。”
龙鹰道:“一定是在沙陀碛内,只有在这个鬼地方,宝墓方能保密。我的娘!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看一眼藏宝图,认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人,希望宝墓是在班蒿的漠丘绿洲附近就好哩!”
皇甫常遇来了,道:“起程的时候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