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能理解神棍的困惑,甚至能隐约嗅到这困惑里带沉沉压力。
因为从他一连串的梦境来看:神棍, 抑或神棍的祖上, 当年扮演的角色, 似乎不是那么伟光正。
尤其是,在这梦里,神棍有被剖腹抽肠的记忆,什么人会遭此酷刑?江炼觉得,诸如“奸细”、“叛徒”的字眼, 已然呼之欲出。而且,神棍成年之后, 肚腹长出的那条像是被抻长的“s”形的胎记, 实在也太像剖腹之后的伤口了。
还有, 阎罗体内的那个人,曾诡异地表示“认识神棍”, 并画了一张似乎是两个人交递箱子的图, 也许再现的,就是当年偷箱子的事儿。
江炼笑笑:“你是什么角色, 迟早会水落石出,但是,用不着为这个有压力——祸不及子孙,事情都过去多少代了?况家的祖上, 还是背叛者呢, 难道现在要美盈去赎罪?”
甚至还有山鬼、水鬼的祖上,看起来, 都是偷窃窝赃这一派的。
神棍没吭声。
祸不及子孙是真的,但万事有因果,子孙说不定会被很久之前种下的因连累:况美盈身上的病,还有水鬼遭的殃,难道是现世报应?还不是为很久很久之前、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买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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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江炼见到了昆仑归山筑这头给他安排的对接人。
是个年轻姑娘,跟况美盈差不多大,长得很秀气,白皙甜美,不像西北佳丽,倒像江南美人,名字也好听,叫陶恬。
况美盈和她,几乎是一见如故,聊了没几句就已投缘得不行,话题甚至一度延伸到了日常穿戴、粉底色号。
江炼却有点不自在,一直以来,他接触到的山鬼,例如柳冠国、邱栋、路三明、貔貅等等,都是男人,同性打起交道来比较不受拘束,而且,昨晚接机,明明是个年轻小伙子,怎么今天就换了呢?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安排专人跟你对接,已经不错了,你还挑什么男女肥瘦?
陶恬给他带来了昆仑山的山谱打印版,一看数据标注,江炼就知道之前那什么“神棍当探针,美盈做辅助”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了。
昆仑山是个大山系,西起帕米尔高原,横贯新疆、西藏,延伸至青海,全长差不多在2500公里,总面积在50多万平方公里,这还没算高度——人家平均海拔五六千米,很多区域怕是亘古以来无人涉足。
这么大的面积,靠神棍这根时灵时不灵的探针,得探上好几年吧?而且,别说况美盈那小身板了,她就是辆血车,那血也不够洒的啊。
江炼头大如斗,对着山谱沉默良久。
陶恬不明就里,还在认真地给他介绍情况,她指向一处打红点的地标:“这是万烽火那头提供的,七十年代时,见到段太婆的地点,但这个地点,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段太婆循着那个方向,是走了几公里、几十公里,还是几百公里。”
“目前,我们的重点还是昆仑山的青海段,重中之重是三江源那一带,前期进山人员两百名,都来自昆仑山的大归山筑——你别看两百好像挺多,一旦散布开,少得可怜,加上高海拔地区行动不便,四姑婆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加人。”
“我是负责你们这条线的,四姑婆说你们也在找东西,让我少问多做事,全力配合,你看,你们是想从哪儿开始找?确定了之后我安排调度,最早明天就能出发。今天剩下的时间,我建议你们补充点装备,主要是衣服鞋帽什么的,西宁还是夏秋,昆仑山可是早就入冬了。”
江炼沉吟了一会,指向三江源:“我们也从这儿开始吧。”
想了想,又问陶恬:“会和四姑婆碰面吗?”
陶恬点头:“大家都在那一带,就算没碰上,车子过去,你总得打声招呼吧,神先生是孟小姐的三重莲瓣,四姑婆还惦记着见一见呢。”
江炼犹豫了一下:“四姑婆这人,好相处吗?”
陶恬嫣然一笑:“好相处,四姑婆这人,对谁都是笑咪咪的,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重话。”
说到这儿,压低声音:“但我们私底下都叫她‘笑面虎’,她是那种,和你笑过,刚转脸就能治你的人,你得小心点。”
说到这儿,脸颊泛红,似是为自己说了姑婆的小话而不好意思,眼睛左瞟右瞥的,很是可爱。
江炼笑了笑,说:“谢谢你了。”
送走陶恬之后,他仰躺进沙发里,双手捂脸,长叹一口气。
孟千姿,怎么会有七个妈这么多啊?
再不入长辈眼的毛脚女婿,也最多就挨一个妈削,他倒好,一个接一个的,要是七份荣宠也就算了,这摆明了,是七种花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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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闲适,主要是购买衣物,江炼原本想把神棍那一份给包了,哪知人家有山户一力承办。
三重莲瓣,果然待遇不同。
到了晚上,况美盈又拉几个人去夜市,她昨天已经逛完一趟了,兴致不减,极力向江炼和神棍推荐,说起好吃的来如数家珍,就跟那夜市是她家开的似的。
神棍很有兴趣,他十多年前来过这儿,也逛过夜市,很想故地重游一番,江炼却推说有事,只是不去。
况美盈最喜欢一大拨人热热闹闹的,江炼不去,热闹就减了1/4,她嘟了嘴,说他:“你最扫兴了。”
……
江炼其实是跟孟千姿约好了要视频。
头一次约,还有点放不开,委婉地说是跟神棍又理出些头绪来,要给她讲讲,以免她缺课太多。
看来即便确定了关系,也势必有一个从装模作样到没脸没皮的过程。
回到房里,江炼购物包袋一放,先给孟千姿发微信:“现在空吗?我打过去?”
孟千姿回他:“批准。”
批准什么批准?这什么态度!
江炼觉得不能太纵容她,于是摒了不打,摒了足有一分钟,才拨过去。
屏幕上,孟千姿正倚坐在大床上,穿缎面短袖的家居服,长发披落,带些许卷儿。
孟千姿其实不是卷发,这势必是辛辞手笔。
再仔细看,她其实是画了淡妆的,嘴唇上泛微微釉光,江炼喉头微干,很想去吻,鞭长莫及。
她还假模假样了一番,问他:“我是不是气色很差?唉,躺着养病,真的是,蓬头垢面的,头都没洗。”
这要是人在跟前,江炼真想上手掐她,从前他觉得,有电话、有视频,跟见面也差不多,现在知道是自己浅薄了,对有些人,你永远不满足于只听见声音和看见画面。
他想念她的气息,想念手指绕进她发间时的柔韧丝滑,也想念拥她在怀时,那种温软、自然和熟稔。
所以他不戳破她,也不顺着套路让她得意,只笑着看她,问她:“伤好点了?”
“这才几天,哪里就好了,出入还都是轮椅呢。你呢,你们要进山了?”
江炼点头:“进山碰碰运气吧,总不能干坐着。”
孟千姿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说和神棍又理出些头绪来吗?是什么?”
哦,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江炼心中顺了下逻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孟千姿讲了。
孟千姿的理解永远粗暴但干脆:“所以说,神族人有了分歧,分成黄帝和蚩尤两派,蚩尤战败之后,黄帝开始焚箱——他干嘛要把这些东西烧掉呢,都是无数代积累下来的心血啊。”
江炼说:“我倒是挺能理解的,神族人一直以来被当成神来膜拜,他们有着远超于人族的文明、认知和力量,能够驾驭和使用那些神奇的物件。”
“但是,一旦成为普通人,他们会失去这种控制力,也没法保证这些物件不会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上——某些物件的使用,是需要有着与之对等的认知和文明程度的。就好比七根凶简,据说可以控制和改换人心,某些心术不正的人得到,怕是会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奴隶。”
孟千姿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黄帝认为,当时的人文明程度太低、认知太浅薄,得到这些东西,对人族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有可能引发灾难?”
江炼点头:“黄帝也许是想完成最平稳的过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神族就是被自然规律淘汰了,不想彻底毁灭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变为人,接受人的起点,适应人的步伐,不拔苗助长,不去扰乱人类正常的发展轨迹。因为未来有一天,人类的发展水平,不会低于当年的神族,甚至会高过他们。”
孟千姿失笑:“黄帝真是这想法的话,确实挺有胸襟气魄的,但蚩尤一方激烈反对,也可以理解,怪不得他们会去偷箱子。”
江炼提醒她:“蚩尤方偷的不是随便哪口箱子,他们是有目的性的。那口箱子里,有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孟千姿想了想:“是水精吧。”
水精是他们灵魂不灭的关键所在。
江炼嗯了一声:“他们一定买通了黄帝部族的某个人做内应,而买通内应不难,即便是追随黄帝的人,也可能有私心,不愿意放弃曾经的辉煌。”
孟千姿喃喃:“箱子里有水精、山胆、兽骨……”
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对:“山胆制水精,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水精不会被秒杀吗?”
江炼笑笑:“这就要说起那口箱子了,那口箱子的材质应该也很特殊,你记不记得,黑三爷曾经拿斧头砍过那口箱子,结果连个豁口都没留下,那口箱子应该起到一种抑制和屏蔽的作用,那么多物件放进去,本身的属性被抑制住了,所以能够共处一箱、相安无事。”
孟千姿好笑:“那等蚩尤一方的人打开箱子,发现山胆也在,不是吓得脸都白了?”
江炼吁了口气:“所以山胆和水精得分开,山胆被藏得那么严实,附近还有洞神监视着。”
孟千姿心念一动:“那凤凰翎呢,凤凰翎也被藏得很严实啊。”
她边说边看向屋内的一个保险柜:神棍从江炼身上拣集到二十多根凤凰翎,而她身上粘得更多,有三十来根,都汇集到一起,先由她带回山桂斋了——保险柜很严实,但永远遮盖不住那晕光,云团般在那个角落氤氲。
白天的时候,柳姐儿还在外头嚷嚷,说千姿的房顶上,怎么跟有七彩祥云似的。
孟千姿可算是理解凤凰眼那儿,为什么要动用定水囦和尸骨去遮盖这流光了,幸亏山桂斋深处山内,地势较偏,这要是放在闹市,得引来多少搞直播拍抖音的啊。
江炼说:“凤凰翎能不藏吗,黄帝发现箱子被偷之后,留下了部分龙骨和凤凰翎,这很明显是要设法安排再次焚箱的。蚩尤一方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偷到龙骨和凤凰翎,用凤凰翎烧了龙骨,这样,那口箱子没了天敌,永远安全了。”
孟千姿恍然:“但是他们只偷到了凤凰翎、找不到龙骨,所以只能把凤凰翎藏好……其实,他们也可以毁了凤凰翎啊。”
江炼摇头:“没那么容易,山胆没出现之前,祖牌是没法毁掉的,这些物件材质都很特殊,不是说毁就能毁的,人家说凤凰浴火,反正你手头有凤凰翎,不妨拿一根出来做实验,恐怕是烧不掉,也毁不掉——我猜,凤凰翎去烧龙骨,能产生什么化学反应,双方互毁。”
原来如此,找不到龙骨,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难怪蚩尤一方要把那口箱子拆得七零八碎,想让它万世不聚,这用心,不可谓不深了。
孟千姿嘀咕了句:“怎么我就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的。”
江炼笑:“你不是不在吗?我也是和神棍讨论了好久,才有这些结论的。”
孟千姿倒是很实在:“我看就算我在,也是一会看你,一会看他,只有听你们讲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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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琼花临睡前,惦记着再去看看孟千姿。
她穿过小院,绕过假山,正要拐上连接院落间的廊道,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七妹。”
是仇碧影,冼琼花停下脚步,顺手正了正面前假山洞里、一盏烛火的挡风罩。
仇碧影过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刚跟老四打完电话,你知道吗,老四玩了手阴的。”
冼琼花一怔。
“她把咱们昆仑的归山筑,一个最漂亮的单身小姑娘,调去对接江炼了。”
冼琼花脱口说了句:“色-诱?”
仇碧影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你把我们山户的女娃娃,想成什么人了?老四的意思是,小千儿现在跟江炼不在一处,谁知道江炼会不会偷腥呢?调个漂亮小姑娘过去,没准江炼去招惹她呢,这样,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问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是江炼把持不住。”
冼琼花没好气:“多此一举。”
她甩下仇碧影,大步进了孟千姿的院子,进了大厅,转向卧室,到门口时,就见孟千姿的房门半开,辛辞和孟劲松站在门口,正窸窸窣窣说着什么。
冼琼花悄无声息走近。
就听辛辞说:“我到千姿身边一年多了,连本书都没见她翻过……头一次见到她这么下功夫。”
孟劲松难得和辛辞意见一致:“谁不是呢,千姿从小到大,就不是聪慧型的,一路低分过关。”
越说越不像话了,冼琼花轻咳了一声。
两人忙不迭回头,孟劲松自知失言,脸色略变,辛辞幸灾乐祸,心说:该!叫你说千姿的小话。
冼琼花透过门缝朝里看,就见孟千姿坐在床上,马尾高扎,正认真翻着什么,身侧都是大大小小的本簿。
冼琼花奇怪:“大晚上的不早点休息,这干什么呢?”
孟劲松说:“刚突然让我们把段太婆当年的簿记什么的都搬来,说她要研究,劝不住。”
冼琼花嗯了一声,抬脚进屋,防这俩再偷窥,顺手关了门。
孟千姿听到声音,抬眼看过来,喊了声:“七妈。”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她必是心情不错。
冼琼花笑了笑,推开一处本簿,在床边坐下:“这是干什么,都是老物件,堆成这样,把床都弄脏了。”
孟千姿说:“我是想着,事情跟段太婆有关,翻翻她曾经的本簿,说不定能有收获。”
说到这儿,又看冼琼花,犹豫了一下,问了句:“七妈,我是不是……有点笨啊?”
冼琼花说:“怎么会,哪兴出的这想法?”
孟千姿垂下眼帘,指甲轻轻抠索册页:“我就是觉得,每次有什么进展,发现什么线索,都是江炼和神棍在说,我从来都迟人半步……七妈,你说江炼会不会嫌我笨啊?”
冼琼花骂她:“你又胡说八道,你干嘛跟这两人比?神棍这一辈子,都在遇事解谜,人家当然比你经验丰富,至于江炼,不是说他是被况同胜训练来做事的吗,要的就是眼快脑也快。韩信会打仗,萧何能治国,还不是刘邦做皇帝?这俩再聪明,一个是你的三重莲瓣,一个是你的……”
她一时卡壳。
孟千姿却顺竿子爬了:“一个是我什么啊七妈?”
冼琼花瞪她,她却笑嘻嘻去拉冼琼花的衣服,无意间带倒身侧一堆本簿,有一本里头,一连滑出好几张夹着的照片来。
孟千姿捡起了看,那是一张合影,女的是段太婆,时年四十来岁,男的却是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
冼琼花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往歪处想:“多半是你段太婆的助理,她每到一处,都会留影的。”
孟千姿哦了一声,又捡起一张,这一次,是三人合影,中间的是段太婆,右手边是个矮小干瘦的老太太,左手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明丽小姑娘。
背面有字,写着:黑苗蛊王及其传人阿木理(音译)。
孟千姿啧啧:“黑苗蛊王哎,我段太婆真是,见过太多牛人了。”
冼琼花好奇:“我看看。”
她接过那张照片,看了两眼就搁下了,正要说什么,像是忽然断片,过了会,又拿起那张照片,看着看着,眉头渐渐拧起。
孟千姿心头忐忑:“七妈,怎么了?”
冼琼花说:“这个阿木理,看起来挺眼熟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初,我着手安排人查过神棍在有雾镇的宅子,他的床头还是书桌上,放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跟这个阿木理很像……”
孟千姿心中一动:“你是说神棍那个假想的女朋友?她是黑苗蛊王的传人?神棍知道这事吗?”
冼琼花觉得她问得好笑:“神棍知不知道这事,你该问他啊,怎么反来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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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没能接到孟千姿的这通问询电话,他出来逛夜市,压根就没带手机。
彼时,他正和况美盈坐在一家烧烤店外撸串,而韦彪被打发去给两人买酸奶。
吃得正欢时,韦彪拎着打包的酸奶回来,一人分了一个,又向况美盈说起路上见到的:“美盈,昨天那瞎眼老头你还记得吗?居然是个算命的。”
况美盈当然记得:“他说我好命呢。”
又转向神棍:“神先生,你说,算命的话能听吗?”
神棍还没来得及答话,韦彪又插了句:“我随口问了句多少钱一算,他说起步三百,三百!这抢钱呢,人家五块十块钱就能算——怪不得他穷成要饭的,一点都不脚踏实地。”
况美盈没吭声,倒是神棍怔了一下:“三百?”
“对啊。”韦彪愤愤,仿佛那老头已经把他的钱诈了去似的,“那些本来想算着玩的人一听,都骂他神经病。”
神棍追问:“那他被骂,是什么反应?”
“无所谓呗,就一副很清高的模样。”
神棍一颗心突突跳:“他有什么特征没有?”
况美盈答了句:“瞎子啊,他两只眼睛里,长满白茬茬的翳,怪吓人的。”
神棍连串也不吃了,腾一下站起身:“他在哪儿?”
韦彪吓了一跳,下意识指向街口。
神棍拔腿就往那头跑,跑了一小段又回来:“钱,钱,三百。”
韦彪赶紧掏了递给他,神棍攥着钱,直奔街口。
近前时,果然看到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席地而坐,歪着头,似在打瞌睡,身下垫了块脏旧的看卦布,而布面上,有个空空的破瓷碗。
神棍一语不发,径直把钱投进了碗里。
那老头没动,却有近乎沙哑的声音飘了上来:“客人看什么?”
神棍说:“看看……我的命。”
那老头抬起头,圆睁着长满了翳的眼,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说了句:“半生漂泊,半世安稳,好命,长命。”
神棍舔了舔嘴唇:“能看来历吗?”
老头嗯了一声:“姓什么?”
神棍答了句:“姓神,不不,姓沈。”
老头呵呵笑起来:“你这不是胡说吗?都是凡人,哪有姓神的?沈家人万万千,也没你这号啊,三百块,就这么多了。”
说着,老头起身,摸起卦布,揣上钱碗,竟是要走的架势。
但这话没错,沈木昆,本就是“神棍”的谐音拆字,是他当年作为盲流要落户时,给自己起的、像模像样的名字。
神棍喉头发干,问了句:“那我姓什么?”
老头像是没听见,只蹒跚着往外走。
神棍大急:“你是不是葛家人?传说中一世走江北的葛大?葛大先生,你知道我本家姓什么吗?我是被扔在一个小村口的,我从来不知道本家姓什么。”
葛大身子一停,顿了顿,重又迈步往前走,神棍听到,有喑哑的声音缓缓飘来:“十豆穿衣衫,桔木伐倒来种杉,八百年岁一圣贤……”
这是字谜。
神棍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十豆穿衣衫,是个彭字。
桔木伐倒来种杉,还是个彭字。
而八百年岁一圣贤……
那老头的最后一句话幽幽而至:“你祖上,姓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