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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口,严争鸣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确实也是,他们几个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里出来的不入流的弟子,从未出过山,出一次扶摇山就住进了青龙岛,干过的最张扬的事也就是和几个拉帮结派的散修打一架罢了,对方这样兴师动众,八成是冲着唐晚秋来的,她那人就是有本事将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个遍,保不齐又是从哪惹来的祸端。

李筠小声道:“大师兄,如果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那……”

严争鸣一只手捏住他的胳膊肘,摇了摇头,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为什么岛上大乱,唐晚秋不去帮忙,反而要送他们秘密离开?

他敏锐地从唐晚秋那几句“不要提自己是扶摇派”的警告中感觉到了什么。

忽然,一直沉默的程潜在旁边开了口,程潜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个人是周涵正。”

严争鸣一愣:“什么?你怎么知道?”

程潜面不改色地盯着为首蒙面人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轻声道:“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严争鸣这个正宗的苦主恐怕已经忘了——他从小就是这样,吵架归吵架,生气归生气,但不记仇,尽管当年摔下高台受辱的事件历历在目,但却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反正现在周涵正要再把他摔下高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有那个精力,他更愿意去回忆年少时候在扶摇山上美好快乐的日子。

程潜却不一样,每到他练剑练不下去、或者遇上瓶颈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那道坎的时候,他就会去回忆张大森兄弟和周涵正那些人,随着他修为一日千里,张大森之流渐渐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也是他便专心致志地针对起周涵正一个人。

程潜扫视了周遭一番,上前一步,微微提高了声音对唐晚秋道:“唐真人,晚辈对岛主多年照顾甚为感激,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什么他会任凭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混入讲经堂?”

唐晚秋被他说得一呆,随即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那为首的蒙面人闻言,目光落在程潜身上……和他手里的霜刃剑上,低笑道:“那天活人鸟感觉到的人果然是你,你这小鬼倒是也有些门道,竟给你躲了过去。”

先前他刻意压着嗓子,这一句话却露出了本来声音,唐晚秋就是再耳背也听出来了,脸上顿时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难以置信:“周涵正?”

那蒙面人见瞒不过去,索性有恃无恐地将脸上的黑布面纱摘了下来,露出那张三思后行的书生面孔来,微笑道:“唐道友请了,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陪岛主见客?”

唐晚秋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暴怒:“岛主对你恩重如山,你居然投靠他人?”

周涵正摇头晃脑地叹道:“唐真人此言差矣,我本就不是青龙岛的人,这些年从未投靠任何人,承蒙岛主看得起,在岛上做个挂职护法而已——咦?怎么难道我记错了,唐真人不也是师从牧岚山,并非青龙岛弟子么?”

唐晚秋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的扯淡,二话不说,一把将她背后重剑扯了下来,招呼也不打地横扫出了一片凌厉的剑风,看不出一点对空中那些御剑者的忌惮,横冲直撞地打算将周涵正的脑袋砸成个烂冬瓜。

周涵正轻飘飘地跃到空中,手中三思扇一卷,雷火之气若隐若现,跟唐晚秋的剑气短兵相接,“轰”一声巨响,两厢消弭,地上竟瞬间焦糊了一片。

周涵正此人面和心狠,严争鸣在旁边观战也看得胆战心惊,蓦地发现自己“不会被他轻易摔下高台”的结论下得早了,而那周涵正不单手段不弱,为人还很不要脸,他看起来丝毫也不想一对一地和唐晚秋斗法,折扇一挥,周涵正对天上和地面的众多蒙面人道:“拿下此人!”

唐晚秋咆哮道:“你倒来试!”

黑鸦似的蒙面人纷纷御剑落下,将小小的码头挤了个水泄不通,严争鸣剑如凝光,整个人已经不高不低地御剑至半空,只见他掐了个手诀,一时间原地闪现了好几个同他一样御剑而行的虚影,这样的分神极耗真元,他竟是要以一己之力扛下空中所有的蒙面人。

程潜有心想拿那姓周的试试手中霜刃,可一回头看见面色苍白的李筠等人,他又强行在热血上头的时候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寸步不离地守在了抱着水坑的赭石旁边。

两个蒙面人鬼鬼祟祟地落到地上,从另一边接近程潜他们一行,显然完全没有将程潜这十几岁的少年人放在眼里,横剑便要上,一副shā • rén灭口的姿态。

程潜不退反进,招呼也不打,直接一招“惊涛拍岸”悍然迎上。

直到这时,程潜才体会到手中这把shā • rén如麻的名剑与他那破破烂烂的木剑有什么不同,那霜刃剑才一动,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寒之气就弥漫在了整个码头上,兵刃相撞的一瞬间,程潜仿佛听见了千百个先人或含恨、或含怒的吼声,震耳欲聋,剑身上肉眼可见地凝起了一层寒霜,竟将那两个蒙面人的兵器一剑斩断,程潜体内的真元被疯狂地搅动起来,他几乎有种下一刻自己就要爆体而亡的错觉。

是了,那字条上说“不要妄动”……

程潜先一惊,本能地要将此剑丢出去,然而他仅仅是稍一退缩,便有更多的蒙面人一拥而上,甚至有一个要伸手去抓水坑,程潜将心一横,心道:“爱怎样怎样,先宰了这些杂碎再说。”

当下,他脚下不停,招式都不变,又一剑“惊涛拍岸”,那两个蒙面人料定了程潜连凝神都做不到,修为毕竟有限,更没到能越级以一敌二的地步,哪里知道他的剑法是木剑磨练出来的——木剑一掰就折,能承受的剑气极其有限,拿剑的人不但要控制力道,还须得十分精准,这样程潜都敢将大开大合的海潮剑与千变万化的扶摇木剑合而为一,揍遍讲经堂,他在剑道上早已经走得比可以凝神御剑的更远。

不用说他现在手中是上古凶剑“霜刃”了。

那剑光如紫电青霜,仿佛能感觉到主人杀心,剑风瞬间暴涨了三尺之多,当即一声响动如裂帛,程潜竟一剑抹了两个人的脖子,血光四溅,落到那孤寒的“不得好死剑”上,竟真的凝成了一层血色的霜。

第42章

老人说,利器若沾血太多,必成凶器,凶器造业无数,必有怨心。

世间流传的凶器千百,各有各的狠毒,然而还没有一把有“不得好死”这么让人刻骨铭心的殊荣的。

霜刃见血的一刹那,程潜虽然还做不到凝神于剑身,却已经被那把剑上自远古传来的嘶哑而沉痛震得背脊发麻。同时,名剑与木剑威力纵然不能同日而语,抽取真元的速度也有天差地别。程潜提着霜刃,头一回感觉到使剑的时候会力不从心。

几个蒙面人也没料到区区一个ru臭未干的小崽子能这么扎手,一顿之下,彼此打了个别人看不懂的手势,随即他们一股脑地放弃了别人,齐刷刷地将程潜团团围住。

程潜缓缓吐出一口气,几乎觉得自己吐出的是一口白霜,那霜刃剑的凉意仿佛已经浸过他的身体,连五脏六腑都跟着冷了下来。

七八重剑气同时向他压了下来,程潜自知硬接是找死,整个人化成了一道虚影,在对方剑气的缝隙中躲闪如游鱼,这又要感谢每日追着他找碴的张大森等人,锻炼得他躲闪功夫灵巧得异于常人。

躲闪中,程潜甚至有意将这几个蒙面人往远离水坑等人的一侧引,然而就在他看起来尚有余力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如遭重击地踉跄了一步,乃至于被蒙面人一道剑气追至身后,左肩顿时血肉模糊。

程潜却已经顾不上疼,他脑子里“嗡”地一声——那是他送给雪青的傀儡符,他方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存在傀儡符中的清气散了,傀儡符位列七大明符,一八零八道勾回,当中灵气哪有那么容易消散?雪青必然是遇到了危及性命的事。

那他……他还活着吗?

他不过一个孤身上路的小小道童,身无长物,性情又温和稳重,什么人会和他过不去?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拦截他?

如果是处心积虑,那么去年大师兄让小月儿他们带回去的家书至今没有回音,是没有送到,还是……

还有……扶摇山呢?

一时间程潜再镇定也忍不住一阵慌乱,诸多事端不合时宜地一股脑涌入他心里,他因傀儡符受创,再急火攻心,眼前一花,脚下晃了晃,还未有知觉,胸腹间一口血已经翻涌了上来。

“小潜!”

似乎是李筠叫了他一声,程潜猛地一惊,艰难地避过蒙面人一剑。

耳畔“叮当”一阵乱响,此时程潜的后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余光扫见在空中的大师兄,只一眼,程潜就知道他也是勉力支撑——就算蚂蚁多了都会咬死象,何况这些蒙面人哪个都不弱,严争鸣也未必步入凝神境界多久,他能将剑御得这样稳,说不定已经是危机情况下超常发挥了了。

漫天的分神不住地被蒙面人击杀,严争鸣根本是顾此失彼,每一个分神被杀,他的脸色都要白上一分,还要时时留心师弟们的安危,恨不能千手千眼、三头六臂。

程潜不想让他分心,一狠心,将那口涌到喉边的血硬是压了回去。

这滋味可绝不好受,程潜登时面如金纸,险些捏不稳剑,而那霜刃剑好像也会见缝插针,知道他心绪起伏,瞬间有了反噬之兆。

程潜晃神间,有种自己dú • lì于万古奔腾的沧海之上的错觉,眼前海水恍如来自凄凉无光的北冥,冷得彻骨,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他胸中忽然涌起某种无来由的悲愤——本是神兵利器,为什么要被世人诬谤,本是天纵奇才,为什么要背负那许多身前身后的骂名?

突然,一声属于幼童的尖叫从他身后响起:“坏人!去扎坏人!不许欺负我三师兄!”

随后蜂鸣声擦着程潜的耳根飞过,只听“叮”一声脆响,一根搜魂针有灵性似的飞向了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剑风几乎已经蹭破了程潜胸前的衣服,此时被那怪邪性的搜魂针一逼,只好撤剑回防,愣是没有划破程潜一丝油皮。

程潜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急喘了几口气,他发现体内真元几乎被方才那霜刃剑的反噬耗光,要命的是,他无法丢开这把剑——因为蒙面人们不依不饶,来得竟是越来越多。

程潜没有回头,回手却准确地摸到了水坑的头,轻声说道:“嘘,别哭,没事,省着点你的搜魂针。”

“船是走不了的,要是实在没有办法……”程潜抬头看了一眼强弩之末的严争鸣,心里想道,“干脆让大师兄带着这个小的想方设法御剑突围吧。”

严争鸣能带一个水坑已经不容易,那韩渊和李筠又怎么办呢?

程潜还没来得及想好,突然听见李筠惊呼一声。

严争鸣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御剑的时候洒出众多分神,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李筠忙掐了个手诀,地面上骤然升起一层透明的网,好歹没让他们掌门师兄脸着地。

严争鸣半跪在地上,晃了一下,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程潜不得不勉力再提一口气,一脚踩上韩渊的肩膀,飞身而起,霜刃剑在空中傲然划过一道无比凌厉的弧度。他借着这绝代凶器的阴寒之气,将一圈蒙面人一举逼退,感觉四肢漫上针扎一样的疼痛,像无数次被符咒抽干真元一样——程潜心里明白,这是经脉无从负荷了。

然而这种时候,他就算无法负荷,又怎能退避?

程潜满口的铁锈味道,毫不吝惜地用霜刃剑一撑地面,他也不怕折断了这把旷世名剑,霜刃剑一声尖鸣,将他重新弹了起来,程潜仅凭本能再出一剑,可是剑招未老,他已经再难为继,护在身边的剑风骤然散了,无数利器压在了霜刃上,几乎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

别人施救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喝道:“放肆!”

接着,一股沛然磊落,却又温和的力量横扫而来,毫不费力地将压在程潜身上的数条剑风一举扫落,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程潜整个人身体一轻,径直落下,被严争鸣扑上来一把接住了。

严争鸣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来的,那几把利器几乎落在程潜身上的时候,严争鸣胸口一颗心重重地摔了下去,摔得他险些肝胆俱裂。

程潜当时失去了片刻的意识,好在时间不长,等他散乱的目光重新聚起焦来的时候,他发现整个码头上密密麻麻的蒙面人仿佛被人扫过了似的,空了一大片,有摔在不远处哭爹喊娘爬不起来的,还有些已经落到了海里。

同时,他还发现自己手里仍然紧紧地扣着那把霜刃剑,真是要死都没放手。

程潜刚要爬起来,就被一条胳膊不容置疑地压了回去,不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