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后,两人在距婚宴不远的咖啡店碰面。
“不好意思,我叫日野明子。”
女孩开门见山地说,微微低头行礼,并表示在婚礼上演奏电子琴已经整整两年了。
“那个案子是看报纸才知道的,真吓了一跳。我认识被杀的佐竹先生。”
“你的意思是……”
“案发两个月前的九月十五日,佐竹先生在我们举办的婚宴中担任司仪。当时,我也负责演奏电子琴。”
咦……这么巧,这世界还真小啊。彦根心想。
“被害人佐竹和则非常擅于交际、能言善道,听说他曾多次担任司仪。”
被害人的同事和前辈的证词也一样。
任何地方都有这类人。彦根也有这样的朋友,常被找去主持集会或庆典,本人也乐在其中。
“是啊。当时和他碰面商量事情时,他还开玩笑说这是他第十二次担任婚礼司仪。我们通常包办会场,还会极力推荐专业的司仪。佐竹表示自己已是半职业了,让我们别担心。果真如他所说,他是个很棒的司仪。”
“谁的婚礼?”
彦根从西装暗袋中取出警察手册。明子像为唤起脑中的记忆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不疾不徐地回答:
“新郎是高桥良纪先生。新娘是野村绘理子小姐。”
她看着彦根记完后,又继续说:
“新郎、新娘和佐竹先生都是东京UNION的员工,同期入职的同事。许多出席婚宴的宾客也都是佐竹先生的熟人。撇开这些因素,佐竹先生是我迄今见过的数一数二的司仪。只不过……”她垂下眼睑。“最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彦根无言地催促明子说下去。明子轻啜一口玻璃杯里的水。
“我想您也知道,九、十、十一月是结婚旺季,婚宴会场经常爆满。高桥先生结婚的日子也是俗称的‘好日子’。”
婚礼的好日子,一对对新人常在走廊、拍结婚照的摄影棚、大厅擦身而过,那天的情况也是如此。
“在这种日子,工作人员也有限的情况下,只有全体灵活地轮派工作,但还是难免碰上无可奈何或阴错阳差的情况。高桥先生的婚礼碰上的是贺电迟到。”
“没送到吗?”
“不,送到了。只是费了一些工夫。给两家的贺电交到司仪佐竹手上时,上台致辞的贵宾只剩两人了。”
通常在所有致辞结束、向新郎新娘的父母献花后,司仪便要宣读贺电。贺电若迟迟没送达,司仪肯定会急得直跺脚。
“真是捏把冷汗啊。”
“没错。但佐竹先生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当时他一点也不紧张,甚至还打圆场道‘如果真来不及,我就为大家献唱一曲,请伴奏准备好’。”
相比之下,尽管事前已被慎重告知必须上台表演,但自己今天的献唱只能说是荒腔走板。彦根内心苦笑不已。
“今天你注意到了吗?司仪背后有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小空间。”
彦根试着回想。“那个像试衣间大小的隔间吗?”
“没错。那是为司仪和演奏者准备的,可以放准备用的话筒、电线、乐谱和笔等,遇到紧急情况时,还可以当成临时会议室,以免宾客看见。我只瞄到佐竹先生在收到四五十通贺电时,急忙冲进那里。他要快速地浏览发贺电的人名,选出适合宣读的电文,并决定先后顺序。”
彦根点点头。任何事情皆注重排序的日本人,当然讲究宣读贺电的繁文缛节。
“当时,我正站在电子琴旁,因为若是发表演说的宾客中刚好有人要即兴献唱,即使没事先说好,我也要为他弹奏。”
“的确会有这样的人,今天婚礼上也出现了这号人物。”
彦根不觉笑出声来。那人是父亲那边的叔父,根本不会唱歌,但越是五音不全就越想唱。今天他也出其不意地跑上台,还高歌了一曲《夏威夷婚礼歌》。
明子也被逗笑了,露出整齐美丽的牙齿,但随即恢复严肃的表情。
“那人都表演完了,佐竹先生却还没出现。接下来也没人要唱歌,我只好紧急下台,想悄悄溜进休息区帮忙。当我探头通过屏风细缝窥看时……”
明子抬起头来,露出一种至今仍无法理解的表情。
“佐竹先生直盯着一通贺电。一发现我在看他,似乎吃了一惊,立刻将那通电报藏了起来。”
“藏起来?”彦根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怎样的藏法?”
“他有点慌张……把那通贺电揉成一团后,转过身来冷冷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会场传来掌声,他也知道没什么时间了,于是一把抓起他的贺电走了出去。”
“贺电的宣读圆满吗?”
“是的。佐竹先生处理得很好,他非常从容地宣读了贺电,真是不简单。但是据我观察,藏起来的那一通,不仅没宣读,也没交给新郎新娘。”
彦根皱起眉头。
“你确定?”
明子有点犹豫又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
“我调查过了。”
这次换彦根一脸严肃了。明子像是豁出去似的往下说:
“佐竹先生虽然爱出风头,但他那样做绝不只是出于好奇。当我知道佐竹先生被杀后,随即想起电报的事,所以想弄清楚。”
“你是怎么调查的?”
“我们公司一收到贺电,在送到各婚宴会场前,会将件数和电报号码记录下来。查阅记录,便知道那天给高桥夫妇的贺电有五十六通。我以婚宴后续服务科的调查员身份打电话给高桥先生,但接电话的是他太太绘理子,我提出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其中穿插问道‘你们的确收到了五十六通电报吗’,她回答说‘不,是五十五通’。”
明子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彦根继续说:
“我只好打马虎眼说‘啊,不好意思,是五十五通,我误看成其他人的记录了’。据她说,电报都很整齐,没有任何一通揉得乱七八糟。”
“原来如此……”
彦根摸摸鼻子下方。这是他深思时的习惯动作。
“的确有点奇怪。”
他喝起冷掉的咖啡。
“你觉得这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明子也拿起咖啡杯,像盯着能映出过去或未来的水晶球般凝视,然后反问:
“彦根先生,不知您是怎样看待婚礼上宣读贺电这件事?”
“该怎么说……我从没想过这问题。每场婚宴都会有贺电的!”
明子认真地点点头。
“没错。可是,仔细想想,您不觉得这规定很奇怪吗?没有人有任何疑问,就这样打破了‘书信不得公开’的社会大原则。在他人面前,公然拆阅给新婚夫妻的电报。”
她这番话令彦根无言以对。经她这么一提,还真是没错。
“真伤脑筋,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
“您不觉得吗?我这么说有我的道理。结婚会收到哪些贺电,事前大家心里都有数,也有的是自己托别人发来的。”
“嗯……该怎么说呢?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法律的规定,但新郎新娘委托司仪时,应该连同拆阅贺电的事也一并交给他了,所以,我认为这和不得擅自拆阅别人的信件是两回事。”
说完,彦根用另一种饶有兴味的表情望着明子。
“这规矩明明就很奇怪。大家却视之为约定俗成的惯例,一点也不在乎。”
明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回视彦根。
“何况不见得所有的婚礼都这么顺利。例如,新郎或新娘一方收到了令人不快的电报。”
“有那样的例子吗?”
“当然,还不少呢。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只听人说过。”
“到目前为止,你只……”彦根露出笑容,“所以你认为这次是那样的例子?佐竹先生藏起来的电报,会给高桥夫妇某一方造成不愉快?”
“不是某一方,电报就是给新郎的。如果是给新娘的,佐竹和新娘一起悄悄处理掉之后,我打电话去问时,绘理子一定会回答‘五十六通’的。”
有道理。彦根对着明子微笑。
“哦?可是,这样就不难理解佐竹先生当时的举动了。我觉得,那通电报多半是新郎昔日恋人恶意传来的。佐竹先生一定是基于男人的友谊藏起那通电报,而且在不让新娘看到的情况下悄悄处理了。”
“直到佐竹先生被杀前,我也这么认为。”
“他被杀令情况有所不同了吗?”
明子焦急地倾身向前,小手紧握着放在桌上。
“没错。由于报章杂志大幅报道,我希望尽可能知道案件的详情。据报道,警方好像认为这不是一件单纯的抢劫案,而是被害人的熟人所为?”
若说是熟人犯下的罪行有语病,但的确很有可能是“认识”的人做的。因此,办案人员正全力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
“你觉得警方为何会作此判断?”
彦根刻意插话似的,有点恶作剧地问道。
明子数着指头说:“他的房间没有强行被闯入和打斗的痕迹,也没人听到任何碰撞或哀号,现金等也没被人盗走。”
“没错。不过,不止这些。”
彦根双臂交叉地靠在椅背上,两眼直视明子。明子眨了眨眼,不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烟蒂!”
彦根的手放到了桌上。虽然有点孩子气,但他还是有种“怎样,没想到吧”的心态。
“虽然有烟灰缸和烟灰,却没有烟蒂。也就是说,嫌疑人曾在被害人的房里抽烟。他怕别人从烟蒂中查出血型,所以收拾后带走了。嫌疑人带走所有烟蒂,是因为他和被害人抽同样牌子的烟,分不清哪根是谁抽的。”
明子迅速点点头,但并不是表示赞同,而像是在催促彦根快点道出更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但还是回到电报上吧。大家都认为嫌疑人认识被害人,因恼羞成怒杀了人。不妨想一下,这会不会形成动机呢?那通电报暴露了新郎过去的隐私,如果佐竹先生不让任何人看见而独自掌握了它,接下来会引发什么呢?”
彦根觉得这时的气氛,很像是深夜从车站抓来不良少女,让她辨识买春客的名单。
“你的意思是佐竹先生企图向人勒索……”明子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