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谁的この子誰の子 5

循驾驶证上的地址找到惠美,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白天她要工作,不在家。小叶月大概寄放在托儿所吧。我在挂有写着“美里”字样的小小门牌的公寓门前等候惠美归来。

一手提着超市袋子、一手抱着小叶月的惠美看到我时,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我连忙跑到她身旁,因为她似乎有点抱不住小叶月。

公寓收拾得很整洁,给人舒适的感觉。

一如我的推测,有个雅致的佛坛,上面供奉着一个崭新的牌位。

“这是你先生吧?”

惠美微微点点头,还带着一丝不知该不该对我说的迟疑。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而且是一个人来?”

我盯着佛坛上那张和我长得很像的三十五岁左右男子的照片,插上线香,转身面对惠美。

“驾驶证上的名字和住址都是结婚前的资料吧?你一直没去变更,就塞在皮夹里,是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里。”

惠美喃喃道:“我有驾驶证,但不敢开车。”

“我都知道了。”我慢慢地说,“我都知道。但我爸妈并不清楚我知道了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你一直说知道,究竟知道什么?”

惠美小声地问。玩着布偶的小叶月不知在高兴什么,笑个不停。

“我是人工受孕生的小孩,而且是通过AID,也就是非配偶之间的人工受精。我爸不能有小孩,和我妈商量之后,决定进行这样的手术。从严谨的遗传学观点来看,我不算是我爸的小孩。我知道这件事,是在动完腿部手术、麻醉药刚退、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这种时候反而可以更清楚地听见周围的声音。”

惠美抬起视线。

“动手术的时候……”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出了一场车祸。”

我骑自行车外出时,被卷进一辆违章左转的大卡车后轮。虽然幸运捡回一条命,但全身都是缝合的伤痕。左腿的伤特别严重,属复杂性骨折,动了两次手术,至今还没完全康复。

“我知道你受伤的事。可是,想不到小聪君你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惠美一直盯着自己的手。

“由于伤势严重,输了好多血。我爸妈和主治大夫商量好多事情,包括血型等。”

直到现在,一想起车祸,我还是觉得痛苦难当。

“起初真的打击很大。但是,养育我到这么大的是爸妈,特别是发生意外时,爸妈都担心得要命。所以他们俩才是我真正的父母。”

惠美和我视线交会。我点点头,惠美微微一笑。

“据说AID引发了各式各样的问题,所以现在很少有人采取这种受孕方式。我爸妈一直过得幸福美满,而且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也就是说,我们家是极少数成功的例子。”

其实,如果不是那时他们说漏了嘴,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相信自己和老爸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什么AID之类的事已经和我无关,但我心知肚明。当你说小叶月是老爸的孩子时,我立刻知道那是骗人的。有好几次都要脱口而出,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因为我想隐瞒已经知道老爸不可能有小孩的事实。”

小叶月对着我玩起躲猫猫。

“然后呢?”

“你和小叶月离开后,我马上就弄清楚了。就像你说的,虽然想骗我说小叶月是老爸的小孩,但终究做不到……你只是想这样而已。可是,这整件事和其中一张照片太奇怪了。”

我致歉之后,说了从她提包中偷看过她的东西一事。

“那些照片,最上面两张虽然是最近拍的,但第三张不一样。我早该察觉其中的意义。那张照片的背景正好拍到了电子新闻广告牌,里面可以看出有个‘淀’字。淀号劫机事件发生在一九七〇年,距今刚好是十九年。”

惠美慢慢地点点头。

“这么一来,照片中长得像我的人,当然不是我。虽然很神似,但并不是我,而是十九年前一个和我现在差不多年龄的男人。”

我转身面向佛坛,惠美也抬起头来。

“没错。那是我丈夫和他妹妹的合照。我丈夫当时才十六岁,和现在的你长得很像,你看起来甚至比他老成多了。时代不同的关系吧。”

惠美从提包中找出照片,放在桌上。我再次仔细端详照片中人的脸。

还真像。但不是我。

在生物学上,这人是我的父亲。

“我们是前年春天结的婚。我和我丈夫是同一所大学附属医院的同事,他是妇产科住院医师,我是护士。”

“职场婚姻呀。”

“是的,我很快就怀了叶月……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丈夫是AID捐赠者,连他自己也忘了。毕竟,那是他二十岁时的事。他告诉我这件事是在叶月出生时,好像是他念医学院的时候捐赠的吧。他的精子在什么时候提供给了谁,是绝对保密的。”

“你曾经觉得排斥吗?”

“完全不会。我丈夫只不过是捐赠者,对吧?而小孩的母亲一定是人工受孕的。”

此时,惠美忽然泄了气似的笑笑。

“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丈夫因意外死亡后,大约隔了三个月……你被抬进我工作的医院。你可知道为何会被送到那家医院吗?因为你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一直都在那里看病。”

“当时,我觉得呼吸快停止了。你长得和我丈夫年少时一模一样。因此,我想起了AID的事。从年龄来看也是,你十四岁,我丈夫如果还活着是三十五岁,实在太吻合了!可是,就算我查了病历、问了人,还是无法证实你是这样诞生的小孩。根本无从查起。”

这时,惠美向我低头致歉。

“如果能够因此放弃就好了。可是,我当时变得有点疯狂。结婚不到两年,丈夫就死了,一见到和丈夫长得很像、说不定是叶月哥哥的你就在身旁,当然受不了,无论如何都想查清楚。但我总不能跑去当面质问你爸妈,硬要他们回答‘是的,没错’。”

“所以,你才撒谎说小叶月是我爸的孩子。”

“真的很抱歉。”

惠美的声音像要断气似的。

“如今想起来,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那样。只能说当时我鬼迷心窍,只想听你爸妈亲口证实你是AID的小孩罢了。我观察你们一家人期间知道了很多事,不难编出这样的谎言,说我是你爸爸常去的酒吧的女人。”

老爸的脾气固然很好,但不是他做的事,就算带了个小孩来,他也应该会一口否认。如此一来,他必定得说出有关我出生的事。原来如此。

“可是,一旦最初的狂热冷却下来、头脑清醒时,我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所做的事。而且和你相处一阵子之后,心情也宽慰许多。你对叶月很好,就算找不出确切的证据,我也很感动。你和叶月简直就是兄妹!因此,还没和你爸妈碰面,我就那样夺门而逃了。”

惠美瞟了佛坛一眼,显得更怯弱了。我会被丈夫骂的,她说。

“我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

我开朗地说道:

“你不必道什么歉。我早就知道AID的事,而爸妈还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也没对谁有不满。只是……”

“只是……”

“我想偶尔来看看妹妹,可以吗?”

小叶月比惠美抢先回答了。

“大—样。”

小叶月说着咧嘴而笑,露出刚长出来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