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从学校回来,一见美沙子外出购物,我很快开始查探。
我的房间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床上堆满了衣服,桌上叠着应该摆在书架上的书,书架上则放着应该用绳子捆好、搁在地板上等着拿去换卫生纸的杂志。虽然不知不觉就变成这副德行,老妈却仍看不惯,我因此经常挨骂。
我先将房门锁上,把床上的衣服集中到一边,再将衣橱里的东西依序拿出来放在床上。毕竟平时都是老妈整理衣橱,如果没有弄好,立刻会露出马脚。
衣橱腾出空间后,我拖出两个平时收在床下、装有防虫剂的收纳箱,把它们叠放在腾出来的地方,刚好可当脚凳。
接着,我从抽屉里取出昨晚在舅舅回去之后才花时间做的“量尺”—说穿了只是一条将包礼物的缎带、麻绳和塑料绳连接而成的细绳而已,再拿着从楼下的仓库中找出的手电筒,在左手背上贴满剪好的胶带段,再将一把美工刀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一爬上昏暗的屋顶,立刻感觉像是进了木管子,叫人有点迷失方向。我闭上眼睛让心情平静下来,回想一遍设计图后立即行动。细绳的一端先用胶带粘在拆下来的天花板边沿,左手松松地握着缠起来的绳圈,每往前爬一步便缓缓放一段。如果我用撑在屋顶地板上的右手拿手电筒,前进时一定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多亏老妈在手电筒上加了一个绳环以便将它挂在仓库里,这使我得以将手电筒挂在胸前。灯光随着我身体的前进而摇晃,以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现身屋顶、矮小而搞怪的幽灵。
彩绳的长度是依设计图推算的,刚好足以拉到隔壁衣橱。我只要小心直行即可。在灰尘密布的昏暗空间里匍匐前进,我只能想到,这真像是电影中的大逃亡场景。
当绳子松到末端时,我跪在天花板上稍加喘息。我拿起胸前的手电筒照向天花板,发现一条如线般细长的接缝,便试着用美工刀插入其间。刀刃倒是插得进去,却无法卡住。原来,天花板由下往上推开很容易,但要从上面掀开却很费劲。(没有舅舅说的那么容易。)
我擦擦汗想了一下,用胶带贴住接缝,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爬。一回到房间,我就拉开书桌抽屉东翻西找,好不容易在插了常用的圆珠笔和圆规的笔筒深处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附有胶带的吸壁挂钩。
我拿了两个放进口袋,心想光贴或许很快就会脱落,便将强力胶也带上了。
接着又一次“大逃亡”。
屋顶到处是灰尘。脏的地方胶带粘不住。想着老妈一直以来的辛劳,我拉出衬衫下摆,把天花板擦干净后粘上挂钩。
我使劲向上拉。天花板有点顽固,挂钩上的胶眼看就要脱开。这时候天花板被慢慢掀开。
先是闻到防虫剂的味道,跟着就瞥见银色衣架。中了!真的是衣橱正上方。
我小心谨慎地将天花板恢复原状,并再次拉拉挂钩,确定它没问题。
一切OK了。
当天,为了赶在两点到家,我找了个理由顺利地从学校早退。为免老师忽然望向窗外瞧见声称头痛得要命的学生正拼命奔跑而起疑,我皱着眉头蹒跚而行,直到过了一个转角,完全看不见学校了,才开始快跑。
我一直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才放慢脚步,调整呼吸,慢慢绕往院子。从砖墙低矮、篱笆整齐的院子外,可以瞧见正在一楼客厅活动的美沙子。隔着蕾丝窗帘,她身影朦胧。她一会儿进了里屋,一会儿走到窗边,一会儿又把手伸进沙发上的提包掏东西。咪丽也在叫。
一如预测,智子这天也没去学校。她听到脚步声,走出房门,看到我这么早回来甚为惊讶。
“怎么了?”老妹苍白的脸色不输身上的白色睡衣,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老师感冒没上课。”我走进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你还没退烧吧?快去好好睡个觉。”
将智子赶进房间之后,我脱下学生服,换上T恤和休闲的棉质长裤,这时门铃响了。恰好两点整。
舅舅一点也不像我那么紧张。只不过是从一个没常识的主人手里解救一只不走运的狗,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什么?”我伸手接过一个小型皮箱大小的藤质提篮。
“用来装咪丽、拎到车上的,我找不到那种外出时携带宠物用的时髦提包。”舅舅反手关上门,“智子呢?”
“在她房里。”
我们上楼时,又听到咪丽破锣似的叫声。
“隔壁的女人还在吗?”
“嗯。从我或智子房间的窗户看过去,可以马上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
舅舅的打扮和平时不一样,圆领T恤和破旧牛仔裤。是因为要爬上屋顶吧。看他这副装扮,我心里七上八下。毕竟我们是擅闯民宅!
这和临时带走附近的狗不一样。
舅舅到智子的房间,很惬意地坐了下来,我只好不停在自己和老妹的房间之间往返,从窗户窥视隔壁的动静。两点十五分,美沙子外出,我看着她锁上大门。咪丽一见她出去便开始狂吠。
美沙子以轻快的步伐走向停车场。我不自觉地咬指甲,目送她开着蓝色的车出了小区大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智子的房间。
“舅舅,”转开门锁,我探身进去,“爸妈要傍晚才回来,你会待到那时候吧?可不可以来帮我辅导作业?今天老师没来上课,出了很多习题。”
“好啊。”舅舅回答,又隔着棉被砰砰地拍拍智子。“智子,你小睡一下吧。”
“晚安。”老妹天真地回答道,随即把头端正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一走出通道,我就说:“她刚才出去了哟。”
“好,那我们开始吧。”
进入房间,我立刻锁上门,向舅舅说明先前查探的情况。
“嗯……干得好。”
“我是模仿电影的。”
“查探得那么清楚,连记号都做了,这次换我上去就行了。你待在这里,等着接咪丽吧。”
舅舅从我零乱的房间里找到摆藤篮的空间。他打开篮子,从中取出一个装了白布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
“麻醉剂,用来麻醉咪丽的。我私底下好不容易才从药店弄到手。”
和我先前勘察时一样要把衣橱中的东西拿出来,但这次不需要垫脚的东西,舅舅只靠臂力就上了天花板。我再把手电筒和麻醉用的袋子递给他。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哥,送报的人来收钱。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我啐了一声。舅舅在黑暗中小声说:“快去吧……我用手电筒找到你做的记号就可以了,简单得很。”
我点点头,出了房间。为了不让老妹看到,我迅速关上门。
“怪了。平时不都是星期天来收钱的吗?”
智子一脸为难地点点头。“对啊。听对讲机里的声音,不是以前来收钱的人。我穿着睡衣,不想出去。”
我嚷着“知道了、知道了”,走进厨房,打开架上的饼干罐。里面有老妈为我和老妹单独在家急需用钱时准备的现金,通常有一万左右。
新来的收款员是个年轻的打工族,年龄和我只相差五六岁。难怪智子会觉得尴尬。我递出万元纸钞,他不熟练地翻掏着黑色收款包,还嫌麻烦地说道:“你没零钱吗?”
“没有。”
“真伤脑筋!”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吧。我很焦急。隔壁清晰地传来咪丽的吠叫声。舅舅怎么回事?还在屋顶迷路吗……
上面不知哪里传来咚的一声。我吓了一跳。
“哎,找你。”收款员找给我一大把钱,七张千元纸钞和两个百元硬币。你不就有零钱吗?我心里嘀咕着把钱收下,放进饼干罐后直冲上二楼。
跑进房间,我抬头看衣橱上方。舅舅还没回来。咪丽仍吠个不停。舅舅拿它没辙吗?我开始不安了。是要跟上去呢,还是去院子通过窗户看一下更快……
一决定选后者,我就回到门口,一步两阶蹦下楼,往外飞奔。我趿着运动鞋绕着院子转,窥视隔壁的客厅。蕾丝窗帘的后面,不见舅舅,也不见咪丽。我伸长脖子往上跳,努力一阵无效后,又跑回二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舅舅铁青着脸跌坐在衣橱里。
“到手了吗?”我喘着气问。
舅舅不必回答。因为还能听到隔壁咪丽精神十足的叫声。
“怎么了,失败了吗?”真想跟他一起窝在那儿。
舅舅一声不吭将衣橱上掀开的天花板恢复原状。再仔细一看,他连挂钩都收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舅舅坐到我的床上。此时他脸色已不再发青,脸颊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我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我愣住了。舅舅从他裤子后面的口袋中,取出一大包鼓鼓的、用橡皮筋捆着的塑料袋递给我。我迷惑不解。
“这是什么?”
“你好好看一看。”舅舅似乎变成了一个和我同年龄的少年,脸上浮现一抹喜欢恶作剧的笑容,“是印章和存折!”
“印章?”
“就是印章!专门用在见不得光的账户的银行章。”
我拿掉橡皮筋,打开袋子瞟了一眼。的确,有五枚廉价的图章和五本彩色的存折。
舅舅说道:“做记号的挂钩,手电筒一照就找到了。用力拉起挂钩掀开天花板,再把它卸下来,就可以看见剩下的天花板夹层。”
“天花板的夹层?”
“我想看看没掀开的天花板里有什么,结果发现藏了这些。”
我盯着手中的印章和存折。
“这些是逃税漏税的……”
“当然。”
“拿这些做什么?还是放回原处,打匿名电话给税务局比较好吧?”
“你真的这样想吗?”舅舅问,“给别人带来了大麻烦却装傻,还开了见不得光的账户逃税漏税,对这样的邻居,你不气愤吗?”
“是很气,可是……”
廉价的图章上刻有常见的姓氏“佐藤”、“田中”、“铃木”等。存折上的存款金额拿计算器加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千五百万。
世上不公平的事真是多如高山。
“我有个想法。”舅舅说。
“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可以向税务局告发他,同时还捞点好处。与其说是好处,不如说是到目前为止,忍受咪丽精神虐待的赔偿金。”
我坐在地板上。这种事别这么简单就决定啦……虽然我们大家都很恼咪丽……可是……
“有那么好办吗?”
“我保证。”
咪丽一直在吠叫。
“不过,原本的目的在咪丽,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忍耐吗?”
“如果隔壁邻居因为逃税漏税被抓,连咪丽都会消失的。再忍耐一下吧。”
“咪丽会消失?”
响起了智子的声音。她满脸惊讶地站在开启的房门旁。由于太过匆忙,我忘了关门。
“我早就觉得你们俩怪怪的……你们要把咪丽怎么样?”
智子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发现了印章和存折。
“这是什么?”
我们只好向智子从头说明。本来还担心不知她会有何反应,刚听完我们的话,她就眼睛发亮地说道:
“想抓咪丽有更简单的方法,根本不必爬屋顶的通道。我知道隔壁阿姨藏备份钥匙的地方。”
我和舅舅互看了一眼。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没去上学,一个人待在家里挺无聊的,所以我经常从窗户往外看。最近,我看到隔壁的阿姨不在时,常来的那个男人会从大门口旁的植物盆栽下拿钥匙开门进去。”
“原来如此。自己不在家时,老相好忽然来了,即使忘了带钥匙也可以进门。”舅舅点点头,看了一下手表,刚过三点。
“那好,小诚,我们就照原计划去接咪丽吧。刚才谈的以后再说。”
我们悄悄出了大门。一如平日有点闷热的午后,整个小区似乎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第三栋楼位于从其他楼的窗户都望不见的位置,前面只有公园的栅栏。我把风,确定没人之后,舅舅才拿备份钥匙开邻居家的门。
我背对着隔壁的大门站立,听见低沉的口哨声。回应这声音的是咪丽的狂吠。然后,立刻安静无声。
前后不到五分钟。舅舅小心翼翼地抱着咪丽快步跑进我们家。我将隔壁的大门像先前一样关上,把钥匙放回原处后回家。
舅舅在藤篮里放了一条浴巾,让咪丽睡在里面。咪丽还戴着绣有它名字的红色项圈,并穿着一套同色的薄衣。
“它死了吗?”智子很担心。
“只是睡着了而已。今后它会得到一个更好的主人。”
我摸着咪丽。没什么害处的小狗。
“拿掉项圈和衣服会比较好吧。”我说。
“你看,上面有咪丽的名字。”
舅舅也注意到了。他小心地取下项圈,帮咪丽脱掉衣服,然后递给我。
“这些和刚才的东西暂时交给你保管,一时还用不到。”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如果对方惊慌失措,不妨去安慰他们一下,或者和他们一起去附近找找。”
智子备觉有趣地笑着。如今,她比我更起劲。
“真像《化身博士》。”
舅舅要立刻赶回去,说得趁狗还没清醒带它到新主人家。他还交代我好好保管印章和存折,其余的他会主动联系我,叫我不要担心。经他这么一说,我满怀不安,只好把受托保管的物品及咪丽的项圈和衣服扔进书桌底层唯一可以上锁的抽屉。任何一样都不能让爸妈发现。
过了五点,美沙子回来了。我提心吊胆地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美沙子足足喊了三十分钟咪丽的名字,在家里来回寻找。她的叫喊声越来越高亢,不久便听到她外出的脚步声,回来时是和管理员一起。“没有,到处都找不到。”“会不会窝在壁橱里睡觉?”两人的对话听来很迷茫。
美沙子终于来到我们家。门铃响了好几声。打开门一看,她脸色惨白地站着。
我和智子当然装作不知道。智子比我会演戏多了,还跟着她一起喊咪丽,帮忙到附近去找。我满脸无趣地退回自己的房间,望着藏有项圈的抽屉,心想万一无意中被打开了,要说些什么好呢。说实话,我害怕极了。
看来美沙子会报警……想到这些就觉得胃疼。
但是到了晚上,美沙子也停止了寻找。巡视小区道路的警察也没有来。她好像不打算拨一一〇。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智子兴奋不已,不要说乖乖躺在床上,连发烧的事似乎也忘得一干二净。
“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
她用双手掩着嘴角悄悄对我说。我深深觉得,女人真是恐怖啊!